医院。

    纪宁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日落后，病房没有开灯。

    显得有些灰暗。

    一个人也没有，楚一并没有陪在身旁。

    他的脑子很乱，前两段记忆骤然回归，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纪宁深想要坐起来，胸膛的疼痛却让他暂时放弃了。

    隔了一会助推开门，开了灯，随后转身看着纪宁深，“您醒了？”

    男人有些沙哑的嗓音，“楚一呢？”

    “楚少他接了个电话，走了。”

    纪宁深暂时没有话，显然是等着助理的下文。

    助理也知道纪宁深肯定要找楚一的，又，“剧组那边弄的宣传见面会，可能近一个月，楚少都不会在帝都。他临走前让我等您醒了转告您.......”

    有点太触纪宁深逆鳞的话，助理一时有些不太敢。

    纪宁深吩咐助理，“把床摇一下，我想坐一会。”

    “哦，好的。”

    助理蹲在病床前面，调整着床头的高度。

    等弄好了，他又站在一旁，“您饿了吗？我让人给您送吃的。”

    纪宁深摇了下头，“他什么？原话告诉我。”

    助理踌躇了一会，学着楚一高冷的口吻，“告诉纪宁深，我已经和他分手了，从此两不相干。让他记得我的那些话，别再来惹我，也别用他那一副卑微的姿态求我，那只会让我更加看不起他。”

    纪宁深的脸色变得很阴郁。

    助理赶紧补充了一句，“以上是楚少原话。”

    “把灯关了。”

    助理跟在纪宁深身边这么久，多少是知道他的脾气秉性的，于是立马答道，“好的。”

    他走过去关了灯，然后带上门，麻溜的滚了。

    纪宁深看着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空，半响，他缓缓闭上眼睛。

    他想不明白，他和楚一，这些年，怎么就走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呢？

    一个月后。

    楚一风尘仆仆的结束行程，他刚回雅轩居，开了指纹锁。

    走过玄关，他将手机放在柜子上，疲惫的开了灯。

    看见沙发上有个人影的时候，楚一立马将别在皮带上的匕首拔了出来。

    “谁！”

    他做了一个随时要把刀掷出去的姿势，冷眸看向了那个身影。

    下一秒，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因为认出来那是纪宁深的背影。

    男人的眸微微眯了一下，被灯光照的。

    他没转头，只是淡声一句，“一一，过来。”

    低沉蛊惑的嗓音，在这个安静的客厅格外醒耳。

    楚一站在原地没动，“我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现在给我滚出去。”

    纪宁深面前的桌子上放着那本日记本，摊开的本子上密密麻麻都是他的字迹，年少时的字迹不如现在内敛，还透着一股子张狂劲。

    男人垂眸，“过来谈谈。”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

    “你一定要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纪宁深起身，他慢慢走近楚一。

    楚一伸直手臂，他用刀尖指着纪宁深，“别过来。”

    纪宁深朝前走，他的衬衫抵到锋利的刀尖，楚一面若寒霜，一点没有收手的意思。

    “是不是以后我和你的每次见面，你都想弄的十分血腥？”

    “我不想，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来见我。”

    “如果真的那么不希望我来见你，为什么还要留在帝都。”

    纪宁深握住楚一的手腕，“你分明是还想。”

    “你想要自作多情我也没有办法，只要你不嫌我下手狠态度差，你尽管来见我。”

    楚一抬手，刀冲着纪宁深的下巴划过去，纪宁深面不改色，他在刀快割到自己的时候，手腕的力气骤然加重。

    楚一拧眉，和纪宁深在腕力上较量着，最后他竟然慢慢落了下风。

    手腕被人压了下去。

    楚一咬牙，他失去记忆的这些年，养尊处优，没有好好锻炼，难怪会在这上面输给纪宁深。

    明天开始，他要好好训练才行。

    纪宁深像是知道楚一在想什么，他低笑，“当年你也一样输给我，不然你这么不老实，我怎么压的住你。”

    楚一掀起眼皮看着纪宁深，“想起来了？这次是想起了哪一段记忆？”

    “全部。”

    楚一的眸光闪了闪，试探的一句话，“来找我复仇的？”

    纪宁深摇了摇头。

    楚一的眼中有细碎的光流动，慢慢染上了几分喜悦。

    他当年最耿耿于怀的就是纪宁深失去了第一段记忆，所以会相信陆柠的鬼话，相信他是杀害狄丝的凶手。

    他一直都坚信，只要纪宁深想起第一段记忆，那纪宁深就会无条件的信任他。

    这也是楚一哪怕遍体鳞伤，也依然选择爱纪宁深的信念，也是哪怕纪宁深快要了他一条命，得知他要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想找机会去见他的理由。

    因为他知道，他只是忘了怎么样爱他，怎么样信他而已。

    现在纪宁深摇头，楚一的心是暖的。

    可他仍然无动于衷，因为纪宁深给他的那些伤害，都是真的，让他濒临绝望，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伤的仿佛灵魂都被撕碎那般痛苦不堪的记忆，也都是真实经历过的。

    如果不是他和纪宁深承诺过，要长命百岁，只要他活着，他就会活着。

    或许当年，也不会有楚初的出现了。

    现在纪宁深想起全部，愿意信他，楚一觉得自己的执念，终于放下来的。

    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很平和的跟纪宁深，“你走吧，我以后不伤你了。”

    但他依然，不会原谅他。

    他身处深渊，眼前漆黑一片的时候，纪宁深没有拉他。

    他一个人费劲千辛万苦，爬出来之后，也不需要他朝他伸出手了。

    但他依然感恩，他们这段感情，没有被否认的彻底。

    纪宁深看着楚一垂眸，好似深思的样子，他陪着沉默。

    听到楚一赶他走，他才开口，深沉的嗓音，“楚一，你害死我妈的罪，你已经抵了。”

    在第二段记忆里，楚一已经拿几乎要了他命的重伤抵了。

    楚一浑身僵硬在原地，他的脸色像是骤然失去了血色，惨白一片。

    垂下去拿着刀柄的手指，一再收紧，指骨泛白。

    他抬眸，嘲弄的看着纪宁深，唇畔隐有讥诮，“什么？”

    纪宁深知道他听见了，所以不会再重复，只是，“我不会追究这件事情了，你放心吧。我当年和你之间的矛盾，只有两个，一，我被陆柠诱导以为你把我当替身，二，你杀害我的母亲。现在这些横在我们之间的东西，都不存在了。”

    楚一像是掩饰不住眼中的泪意，他慌乱的垂眸，眨了眨眼睛，把头偏向一边。

    纪宁深又，“你知道我是怎么失去第二段记忆的吗？”

    楚一沉默，他根本没有办法开口，因为他喉咙堵的厉害。

    多可笑啊，原来到头来，他不曾相信过他的话。

    楚一心里唯一的那一簇摇摇欲坠的火苗，抵不住纪宁深冰冷刺骨的一桶灭火水。

    到底是不复存在了。

    “我得知你身死的消息，竟然没有了活下去的欲念，重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做那场心理催眠的话，我会死。我认真去核对了我的记忆，发现我的记忆只有一个地方出了错，那就是本该是你救的我，却被篡改成了陆柠。”

    纪宁深顿了一顿，又，“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因此就爱上陆柠，我之所以会和他结婚，是因为他在我失去记忆以后，闯入我的视线之内，处处模仿着你的行事作风，话语态，甚至不经意的动作。他太像你了，我没有记忆，就这样误认为是你，所以爱上了他。”

    楚一突兀的笑了一声。

    纪宁深以为他是在冷笑，却冷不防的看见楚一的眼角，清泪朝下滚着。

    一滴接着一滴，好似有无数的悲伤委屈无处发泄。

    他哭的无声无息，甚至唇角含笑。

    除开楚初，纪宁深是没有看过楚一哭的，即便是在床上，也只是挨的狠了，眼角挂着些因为身体本能才有的水汽。

    哪怕是在第二段记忆里，地牢那里，他受着那么重的伤，也不见他服软一分，更别提是眼泪了。

    因为从没有过，所以纪宁深手足无措。

    他僵硬的站在那好一会，伸手将楚一抱在怀里。

    楚一竟然也没有抗拒，大概是真的对眼前这个人心死了，所以不管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在乎了。

    拥抱没有了温度，所以只剩下冰冷。

    楚一不吭声的沉默着，泪水却源源不断，湿了纪宁深的衬衫，滚烫的温度。

    纪宁深心疼的更厉害了。

    他抱紧了楚一，低喃着，“楚一，你知道我对你的爱吗，已经刻在了骨血里，我没有办法抹去，不管我忘记你多少次，我总是会爱上你。我爱你，真的很爱，已经没有了原则，所以不管你让我做什么，弥补当年的伤害也好，跪下来求你也好，我都愿意，我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楚一越这样被他抱着，只越觉得冷的难受，心痛的像是被刀割开了一样。

    他闭上眼睛，像是累极了，“不用勉强了。”

    这么多年的爱情再也没有支撑了的东西，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