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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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穹岚咬咬牙,不吭声。

    “不想也没事。”迟鹤亭神色冷淡地看着他,仿佛只是在看一块石头,“我已经放过你一回,所以这次,不会再心软。”

    “心软?”叶穹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三年?五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从薄情寡义的玄鸟口中听到‘心软’二字。能这么快坐上玄宗第一黑巫的位置,死在你手里的药人和黑巫不计其数,你还有心?又是哪来的心软?!”

    迟鹤亭却被他提醒了一件事,无端生了猜测。

    “……如果哪天你的心里真的走进了一个人,你会忍不住回头去看,去追,会拼尽所有力气抓着不放。”他学着叶穹岚当时的语气,缓缓道,“所以,李欢就是你的心上之人?”

    叶穹岚愣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迟鹤亭能出这样一番话。

    半晌,他长叹一口气,眉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倦怠,道:“是,没错。我劝你一言,别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宗主早已瞧出了端倪,才将七叶兰一事透露出来,让我前来探。”

    “那你又探出了什么?”

    “你想走。”叶穹岚破罐破摔道,“在来玄鸟斋之前,我先去了趟你的院,发现那里收拾得很干净,而且衣柜上还多了把锁。阿迟,你的习惯还是同以前一样。”

    居然被一把锁露了马脚。

    迟鹤亭面无表情道:“以后不会再有了。”

    “为何要离开?”坐实了自己的推测,叶穹岚心头微震,一时间忘了处境,反倒追问起来,“以你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没有?方鸿轩甚至想让你成为下一任玄宗宗主,而你却想着叛逃?”

    “嗯,我……”迟鹤亭顿了顿,觉得这事儿很难解释,便简单道,“我想出去找个人。”

    三年了,自己依然会偶尔在夜半时分惊醒。

    梦境混着记忆交替出现,有时在一片青色迷雾里混混沌沌地走着,有时又被细如发丝的密网紧紧束缚,浑身血迹斑驳,支离破碎地在生与死的交界挣扎,被困梦魇,无法醒来。

    直到那身红衣与蝴蝶在梦中坠落,跌倒在自己身前,一切迷乱幻象陡然定格、破碎,耳畔响起熟悉的淡漠回答:“谢过宗主。不必了。”

    方才明白,这里是前世残念留下的梦境。

    日复一日,夜夜入梦。

    虽然他时常怀疑是否有这么一个人,甚至怀疑是否有那样一世泡影般的前生。但除了逃离玄宗外,那素未谋面的红衣人,逐渐成了他最为在意之事。

    叶穹岚显然是误会了。

    “我还以为谁都不会被你放在心上。那人是谁?”

    “没有谁。”迟鹤亭笑了一下,也不想费心去解释,将他扭过来抵在墙上,反手抽出皮鞘中的弯刀,架上他的脖颈,“叶子,你以前虽然傻了些,但还不至于这样蠢,为了一个死人,遂了方鸿轩那老东西的心意,来探这趟必死之局。无论怎样,李欢都已经死了,况且我并非存心……”

    “迟鹤亭,在你眼里,人死了以后就一了百了了吗!?会被忘记,会被抛弃……不,在你这里,只要稍有疏远就什么也不是了,真是生了好一副铁石心肠!!”叶穹岚原本已归于死寂眼底倏地燃起了愤怒,死死瞪着他,颤抖着发狠道,“你在找谁?为何不敢?迟鹤亭,若你将来找到了那人,他必将因你遍历苦楚、半生流离、不得好……死……呃……”

    迟鹤亭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有些不爱听,抬手一扬,划出一刀利落的血痕。

    叶穹岚眼中的光倏地黯淡下来,只是仍然瞪着一双眼睛,不肯闭上。

    零星血迹溅在墙上,黏稠着缓缓淌下,迟鹤亭连擦都懒得去擦,松了手,将弯刀慢慢插回皮鞘。

    计划有变,提前些时日也无妨。

    那夜的星光很好。他什么也没有带走,在漫天星辉之下,孑然一身离开了玄宗。

    怅然若失,也如释重负。

    锦绣装饰的富丽船舱内。

    迟鹤亭脸色依然苍白,却没了最开始仿佛见了鬼的神情,木着脸在方鸿轩对面坐下,低声道:“……我暂时,还不想回玄宗。”

    “散心罢了,多久都行。”见他服软,方鸿轩将手边的酒壶轻推过去,阴郁气息一扫而空,微笑起来,“,在外头玩了两年,可有见到什么新鲜玩意儿?”

    “……”

    “区区三枚白银贝,怎配让我家鹤亭做这等偷摸的事情,送你便是了。对了,听情报司,你最近还新结识了个朋友,真是不错。”他口饮着酒,浑身上下都透着欺世盗名的端方温雅,仿佛一介翩翩公子,正与姑娘着最是温柔的情话,“但不巧,他身上有本座想要的一样东西。本座心知命你去办多有不妥,便将此事派给了怀远……”

    “什么?”迟鹤亭本算就此沉默到底,突然又开了口,“派谁?”

    话被断,方鸿轩颇为不悦,却因着今日心情不错,未作追究,道:“前些日子怀远忽然来信,暗堂动作太慢,已被人捷足登了先,他要亲自出手,确保万无一失。本座担心你们相互起了冲突,便将他的计划稍作改动,引你来了明水港。这么些天过去,乌宁那边的事,也该了结得差不多了。”

    怀远,方怀远,他在乌宁……一瞬间四肢百骸俱凉,迟鹤亭想也不想,抄起弯刀一脚踩上矮桌便朝方鸿轩袭去。

    酒壶翻倒,清液乱流。

    却见广袖轻拂,方鸿轩从容地掷出一只酒盏,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刀刃,将袭击一拦,旋身躲过,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他。

    “鹤亭,别忘了,你这身本事是谁教出来的。”方鸿轩伸手钳住他的下颌,一双凤眼微微耷着,透着些许阴冷,“记清楚你的身份,再怎样的荣宠,也不过是本座手底下的一条走狗,别妄图反抗,你知道那会是什么下场。”

    深刻入骨的恐惧一朝复苏,迟鹤亭急促喘息起来,微微颤抖,却仍咬着牙道:“方怀远他要做什么!?”

    “嗯?”方鸿轩有些意外,“怀远他想做与你一样的事罢了,不会伤到你那朋友的性命。”

    “与我……一样?”迟鹤亭用力掐了下手心,从眼前近乎痉挛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嘶哑道,“不可能。”

    “你能取得赤蝶的信任,为何怀远不可?”方鸿轩又是一笑,低伏下来,嗓音温和,眼底微光粼粼,仿佛含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在他耳边低语道,“本座只想要乾坤洞窟的宝图,对赤蝶并无兴趣。若你不放心,不妨亲自将那个秘密从顾渺口中挖出来,岂不更好?事成之后,本座便放你自由,如何?”

    迟鹤亭紧绷的身子在温声软语中渐渐放松下来,眼底浮现出一丝迷茫和挣扎,低低道:“我……我不能……”

    “忘掉那些脆弱又不堪一击的东西,莫要生出不该有的感情,舍弃你不该拥有的妄念。鹤亭,给本座记住,听命与顺从是你存在的唯一价值……将今日所见的一切忘记,回到赤蝶身边,让他带你去宝图的藏匿之处。”

    一滴眼泪从迟鹤亭的眼角缓缓滑落。

    “不……不要……”

    他仿佛沉溺在深湖之中,缓慢地下沉,头顶微弱的光芒一点点消失,坠入没有尽头的黑暗之中。

    “乖,听话。”

    作者有话: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