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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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座书楼上下大几乎一致,八面书墙,中间挑空,能轻易望到顶上那由奇异矿石拼成的漂亮壁画,闪闪发亮。

    迟鹤亭随手取下一本古籍,掸去灰尘,笑道:“藏书楼有整整七层,存着数以万计的典藏,就这么瞎猜,还真看得起我……嗯,我猜在三楼的东南角书墙?”

    那个位置正对大门,找书的话上下也都比较方便,曾是他用来看书吃饭睡觉的地方,颇有亲切感,便随手指了一指。

    顾渺抬眉,稍显惊讶:“猜的?”

    “哦?”迟鹤亭把手里的书塞回架子上,得意道,“我猜对了?”

    “猜对了。”

    两人一块儿上了三楼,顾渺按顺序抽出其中四本书,将手伸进去摸索一阵。只听“咔哒”一声,书架从中间裂开,往后一缩,缓缓向两边移开。

    这条密道跟先前略有不同。

    除了顶上照明用的“星河”,两侧石壁上还镶嵌着一幅幅与众不同的壁画,五颜六色的,用线条勾勒出一只只动物,姿态传神,活灵活现。迟鹤亭将脸凑近壁画,仔细观察片刻,发现这些颜色竟都是磨得细细的宝石粉末填进去的。

    “真好看,巧思妙手。”迟鹤亭发出惊叹,“这不会也是你娘自己画的吧?”

    没听见回应,他一扭头,见顾渺愣愣地站在后头,盯着靠近入口的一副兔子壁画,眼神略显得迷茫。

    “三水?”

    顾渺仿若未闻,神色恍惚,似是陷入了某种幻觉。他看见祖母绿兔子身上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缭绕盘旋,渐渐凝成一个蜷缩在墙根的身影。

    ……是他自己。

    却又截然不同。

    眼角的蝴蝶印记被描上了一圈奢靡艳丽的金线,模样憔悴,瘦削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像只受惊的动物般,紧紧缩在祖母绿兔子对面的墙角,拼命敲着石门。

    除却皮肉敲击发出沉闷的回响,还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一声声砸在心上。

    角落里的人影哆嗦得更厉害了。

    来人的容貌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不知为何,顾渺直觉,这人定是满脸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神色轻浮,眼中带着无比满足的快意。

    他蹲下身来,粗暴地将人拉进怀里,仿佛只是在摆弄一个破烂木偶。

    顾渺瞧见自己挣扎起来,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脖子——温热的鼻息喷在颈上,还伴有隐隐刺痛,被烙下了一个渗着血丝的吻痕——好像亲身经历般的真实。

    那人细细地吻着,却又透着几分轻薄的意味,犹在他耳边低低唤道:“阿渺。”

    鸡皮疙瘩猛地窜了上来。

    ……

    胳膊忽然被轻轻一碰,顾渺一个激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扣住了那只手腕,凶狠地把人摔翻在地,掐住脖子,嘶吼道:“别碰我!!!”

    “……三、三水?”迟鹤亭猝不及防被掼在地上,五脏六腑皆是一震,差点背过气去,抬手要去按他的麻筋,却瞥见那暴虐狂躁的眼神,心中一惊,试图将人唤醒过来,“你……冷静些……是我、三水……”

    顾渺神色依旧恍惚,扣着脖子的手指却缓缓卸了劲,但仍是不肯松手,沙哑道:“你是谁?”

    迟鹤亭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顾不上嗓子火辣辣地疼,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指,安抚道:“三水,你不认得我了吗?是我,阿迟。”

    顾渺眨眨眼睛,似乎又醒了几分,眸中终于映出了迟某人的狼狈模样。他像只警觉的猫儿,俯身嗅了嗅,然后在迟某人身上摸摸索索,扒拉出一个熟悉的香包,松了口气,再次确认道:“你唤我什么?”

    “三水?”迟鹤亭依然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生怕他一个不满意又掐过来,开始胡八道,“顾三水?顾渺?渺渺?心肝儿?”

    完全清醒过来的顾美人:“……”

    顾渺起身,把他拉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道:“还好吧?”

    “不,不好。你瞅瞅,这脖子上的爪痕,像是没事的样子吗?”迟鹤亭见他终于清醒,立刻含泪控诉道,“你还扒我衣服,逼我喊你心肝儿,便宜尽占,太过分了!”

    “等下擦点药。”顾渺见到他脖子上的红痕,有几分心疼,又把香包还回去,帮他整理好衣服,声解释道,“我被魇住了……不是故意的。”

    “魇住?”迟鹤亭一怔,神色微肃,眉心紧蹙,再次望向那条密道,“我比你先进去的,就算有迷烟迷药,中招的也该是我才对。何况,你不会轻易中毒。”

    “密道里没有设置任何的机关陷阱。”顾渺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偶尔会见到奇怪的东西。”

    “以前有过?”

    “有过一回。”顾渺看向他,“这是第二次。”

    “唔,什么样的东西?来听听。”

    “是我自己。”顾渺捏紧手指,那种心底里冒出的寒意令他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年纪瞧着一般大,但又稍有不同,蝴蝶印记上有金线勾勒……别扭得很。”

    金线?

    迟鹤亭略一思忖,忽然整个人僵在原地。

    “若是书楼里的这面机关墙被锁死,天坑密道便无法开了。我看见自己被关在了密道里,拼命想要逃出来,可追着我的人却是从天坑深处来的,真是古怪……阿迟?阿迟?你在听我话吗?”

    迟鹤亭只觉得如坠冰窟,耳畔嗡嗡响着许多声音,却一句也听不清楚。

    上辈子,他到底与顾渺有过多少交集??似乎在自己不曾知晓抑或遗忘的角落,有过无数次的失之交臂、置若罔闻,将顾渺一个人遗落在了爬不出来的深渊里。

    那身凌乱红衣,那只瘦削的手,不过是冰山一角,不过是他窥见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绝望。

    若顾渺当时能开口,会什么?

    迟鹤亭面色苍白。记忆中的那日仿佛凭空失了许多细节,似乎有未曾听见的求救,低低呜咽着,字字泣血,一声声刺入心底。

    阿迟,救救我。

    顾渺迷茫地瞧了瞧比自己脸色还差的迟鹤亭,道:“都了是奇怪的东西,阿迟,你莫要胡思乱想。走吧,天坑里的景色很漂亮,你肯定会喜欢的。”

    迟鹤亭忽然攥住他的袖子,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一字一顿问道:“密道里有人的话,书楼这边听不到吗?”

    顾渺一愣,想了想,道:“我没试过。但这些石门都是实心的,应该听不见。”

    迟鹤亭没吭声,失魂落魄地被顾渺拉着进了密道。

    “这些壁画都是我娘亲自画的,让族内的工匠造出来,从天坑顶上的口子里吊下来,运进密道嵌上墙。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当又是我娘的一个奇思妙想,压根没想过踪迹成谜的藏书楼就在那一墙之隔。”顾渺一路絮絮叨叨,兴致勃勃地诉着自己幼时的见闻,末了纳闷道,“阿迟,你怎么苦着脸?”

    迟鹤亭望着他亮晶晶的眸子,不出话来。半晌,才缓缓道:“我大概上辈子欠你的。”

    顾渺:“?”

    “真的。”迟鹤亭拨开他额前的一绺碎发,低声道,“所以这一世,才早早地遇见了你,好让我知道究竟错过了什么。”

    顾渺迷惑地歪了歪头,把手放到他额头上,道:“没烧啊,怎么突然开始胡话了?”

    “不是胡话……”

    前方忽然大亮,阴霾散尽,豁然开朗,露出一片仙境般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