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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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熙呆若木鸡。

    他忽然惶恐起来,这等秘辛是自己能听的???听完之后不会要命吧?

    “按道理,他是我那便宜老爹的义子,又比我大上几岁,我该称他一声兄长。”晌清欢瞧他实在紧张,坐如针毡,便让人端了些果脯糕点进来,算是安抚一下,又继续道,“那日无昼带着我去了清兰院,便宜老爹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顾激动得老泪纵横,末了才想起来了句,那是你师兄。”

    岑熙咬着块梅子果脯,一时没转过弯来:“师兄?为什么?”

    “当时我也没明白,但无昼大概是懂了的。”晌清欢慢慢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什么也没,只是轻轻喊了我一声师弟。自那以后,他再不曾唤过老阁主义父。”

    “……太过分了。”岑熙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过河拆桥,不对……不是,怎么会有这种人!?”

    “他就是那样的人,将骨肉血亲看得比什么都重。我回陵德湖不过半日,就已经将陪伴了他十多年的无昼比了下去。”

    岑熙忽然觉得这梅子果脯很酸,酸得他皱起眉头,愤愤不平道:“这样对无昼哥实在是太过分了。”

    “那只是个开始。我将飞花剑谱的真迹交还之后,没多久就从便宜爹那里得到一份摹本。”思及此事,晌清欢忍不住冷笑起来,“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注释分明就是无昼的字迹,当我瞎么?即便那是最好的摹本,难道就不能请人照着真迹再临摹一份?”

    岑熙“啊”一声,道:“他从无昼哥手里拿了摹本给你?这般明着的偏心,不怕出事?”

    “谁知道那便宜老爹怎么想的。我心里过意不去,拿着剑谱去找无昼,找了很久才在湖边的一棵树下找到了他。你知道无昼怎么跟我?他自己天赋不足,练不好这飞花剑,摹本留在他那儿也是无用。”晌清欢啐道,“放屁!”

    岑熙差点被啐到,赶紧埋头吃果脯,省得一个不慎点炸了在暴怒边缘的恶棍阁主。

    “诸如此类的事不断发生,有我知道的,也有更多我不知道。后来,无昼不再练飞花剑,开始研习其他旁门左道。他步步忍让,一退再退,从风光无限的少阁主退成了如影子般的白衣无面。那老家伙还不肯罢休,终于暗地里对他下了杀手。”

    “然后被迟兄给救了?”岑熙有点明白过来,“既然老阁主对你偏宠有加,那你怎么不拦着点?”

    “……”晌清欢被问了个哑口无言,许久才低声道,“当时我若能看得那么清,跟无昼的关系也不会僵到如今的地步了。”

    岑熙一口气没上来:“所以你还助纣为虐了???”

    “我初来乍到,既不想得罪我那便宜爹,也不想害了无昼,便在那袖手旁观。可后来老阁主做得太过火,我怕他恨我。”

    “可不是。”岑熙摇头愤慨道,“要是我,早气得拍拍屁股走人了!再不济也得给你使点儿绊子,弄点苦头吃。”

    “不管老阁主怎么做,无昼还是一如既往地待我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跟我关系不大。”晌清欢垂着眸子,满是迷茫,“他太好了,我又开始怕,怕那些琐碎细致、无处不在的好意都是假的,都是他装出来保护自己的一副面具。”

    岑熙:“……?”

    岑大夫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出个什么法儿来,道:“所以你经常跟无昼哥吵架,就是想看他哪天忍不下去跟你撕破脸皮?恕我直言阁主,是病得治。”

    晌清欢:“你能治?”

    “这是心病。”岑熙连连摆手,“只要你一天还心存疑虑,便一天好不了。”

    “我知道。”大约是觉得出来舒服多了,晌清欢心情不错,又让人把空了的点心碟子加满,推到他跟前,“再吃点?”

    “……”岑熙诚恳道,“再吃点我也治不了。”

    阁主大人沉默了。

    他一沉默岑熙就瘆得慌,只得勉为其难地吃了两片李子脯,道:“那现在无昼哥不理你了,你怎么想?”

    晌清欢盯着那只粗糙的黑陶茶壶,直到壶嘴里冒着的一丝丝热气彻底消散,终于苦笑起来,轻声道:“哪怕他只是用一张假面敷衍我,也比如今这样明晃晃地讨厌要好。”

    “啊?”

    “就是,我后悔了。”

    平微州的骚乱尚未完全平息,世外桃源般的藏书楼里也不安生。

    自那日起,迟鹤亭的状态便不太对劲了。

    他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反复惊醒,醒了就抱着顾渺不肯撒手;白天光盯着顾渺愣神,一愣就是大半天,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在迟某人又一次切菜割伤手,烧水烫破皮后,顾渺终于坐不住了。

    藏书楼里没有存放记载裴家家规的卷宗,他便前去废墟找寻那些遗留下来的只言片语,想以此向迟鹤亭证明自己背上并没有什么宝图。

    顾美人偷偷将寻回来的东西都放在了杂物堆里,谁料第二天就被发现了。

    “这都是些什么破烂?字都糊成团了。唔,火盆不够旺,我……”

    顾渺急得扑了上去:“那不是破烂,阿迟!阿迟——”

    “嗷!三水,你这一急就咬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迟鹤亭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那两本破书捡回来,“就……就边沿燎黑了些,没事。”

    顾渺趴在他肩上,瞅着那两本黑乎乎的手札,委屈得不行:“这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好好好,是我不对。嗯?这书里写着什么?”

    “关于裴家的。虽然有些地方看不清了,但拼拼凑凑多少能猜出来一点。”顾渺嘟囔道,“我觉得我身上没有宝图,但你好像很担心。”

    乾坤宝图。

    迟鹤亭心一下子收紧了,偏头去看他:“三水。”

    “阿迟,你会修复损坏的旧书么?”顾渺浑然不觉,就着背后环抱的姿势亲昵地蹭了蹭,稍微探出一点身子,随手翻开其中一本,“你看,这个守图人,大概指的就是乾坤宝图?后面还了什么大婚、叛族……”

    迟鹤亭被蹭得心软,拍了拍他的手腕让他别乱动,却又得到一个撒娇似的轻吻,终于无奈道:“我会试着修修看,修不好拉倒。但你不能再一个人偷偷溜去废墟,那地方玄宗知道,可能会有危险。”

    “好。”

    半个月后,迟鹤亭勉勉强强修复完了大半的内容,虽不完全,粗略读过之后,也足以令他震惊不已,好半天不出话来。

    是裴家家主之位向来由女子继承,继位之前,需在族中挑选出一名心仪男子作为守图人,大婚当日喂他服下迷药,送入洞房,按照上任家主的指点教导,在其背上绘制乾坤宝图。大婚之后,守图人终生不得踏出内院半步,不得与任何人有染,不忠不洁则形同叛族,剥去背上的宝图后再扔进十万里大山自生自灭。

    若是上任家主不幸没能生下个女孩儿,便会在旁系中挑选一个出来继承家业,与作为守图人的嫡子完婚。

    顾渺磕开一枚松子,若有所思道:“难怪我爹娘那会儿吵得那么厉害,我以为我只是不能当家主,没想到还得被关一辈子。”

    “我记得你爹不是裴家人。这么荒唐的事情,他能接受?”

    “有什么不好接受的?”顾渺看了他一眼,“时候我不明白,后来到外面才知道,原来世间遭受这等不公待遇的,大多是女子而非男子,世人却漠然,皆因向来如此。既然这样,裴家自创立以来便是这样的规矩,何尝不是向来如此?又何来荒唐一?”

    迟鹤亭琢磨琢磨,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一时间无从辩驳。

    “世人如何想,我便如何。很久以前,你问过我,这算不算人云亦云。”顾渺剥了颗松子塞进他嘴里,笑起来,“现在我告诉你,阿迟,我自见到的东西便与人不同,随便出去一样都是惊世骇俗,任谁来了都能论上几句,所以懒得多费口舌罢了。”

    喷香的松子顿时有些索然无味,迟鹤亭不满道:“以前你从不与我这些,是因为懒得多费口舌?”

    “你嘛,”顾渺想了想,很有良心地安慰道,“我只是怕吓走了你。”

    迟鹤亭:“……哼。”

    顾渺岔开话题道:“这么来,我作为嫡子,宝图应当是在我背上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迟某人立刻焉了:“嗯,是吧。”

    “画就画了,何必为一幅宝图担心成这样?寻常人又近不得我身。”

    “嗯。”

    见他还是没什么精神,顾渺略一沉吟,伸手解开发绳,撩了把额前的碎发,凑到他耳边轻呵一口气,道:“还是,你也想看看?若是你的话,我不介意。”

    “嗯……嗯????”

    迟鹤亭一把捏碎了手里的松子,浑身的血液轰轰往头上涌,仿佛被雷劈了般,整个人傻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