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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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炼魂殿。

    迟鹤亭身披黑袍,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幽幽地盯着这格局布置与玄鸟斋别无二致的囚笼。

    前日他悲痛过度呕血昏迷过去,一醒来便要求搬离偏殿。方鸿轩本想让他再休养些时日,却拗不过他,无奈还是带人先来了炼魂殿瞧瞧。

    “本座怕你住不惯,便照着烧掉的玄鸟斋建了个一样的。你伤势未愈,不急着炼制摧魂水煞,先住上一阵再。”方鸿轩神色动作没有半点破绽,一心一意扮演个温雅体贴的好宗主,仿佛强行抹消掉记忆的不是他,“如有什么缺了,尽管便是。”

    “谢过宗主。”

    炼魂殿里的东西不多,进门后便一览无遗。迟鹤亭扫了两眼,垂下眸子,掩去眸中的失望之色。

    他不清楚这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顾渺又在何处,但五年的记忆不是短短几个月,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方鸿轩纵有心销毁,也难免会有遗漏之物。

    没想到这老不死的竟直接烧了玄鸟斋,将所有的痕迹付之一炬,重新造了个府邸给他。

    里里外外都是新的,连张旧凳子都没有。

    不要脸。

    “不知宗主的摧魂水煞为何物?”迟鹤亭很快便转向了唯一一个看起来像是突破口的线索,淡淡道,“我受伤太重,脑子不清醒,很多东西都忘了,恐会误了宗主大事。”

    “那是你自创的毒方,其功效连本座都不得不惊叹,不知何等的奇思妙想才能造就这天下无双的奇毒。但摧魂水煞炼制的过程细碎繁琐,失之毫厘便差之千里。除却你,再没有一个黑巫能成功炼制出来,哪怕手握毒方。”方鸿轩许久没有见到这么乖巧配合的玄鸟了,心情大好,眼底笑意都深了不少,温和道,“稍后我会命人将毒方送来,你一看便知。”

    “有劳宗主了。”迟鹤亭颔首,“另外,这炼魂殿是否还和从前一样,仅供我一人使用?”

    “那是自然,怎能委屈我们鹤亭和其他蠢笨不堪的黑巫共处一室?”

    迟鹤亭被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了搓胳膊,不动声色道:“如此甚好。”没人看管,方便自己行事。

    “炼制材料今日晚些便会送到,你若想先住着熟悉熟悉,本座也不勉强。但是偏殿更宜休养……”

    “不必,我更喜欢住在这里。”

    哄走了方鸿轩,迟鹤亭一瞬松懈下来,摇摇晃晃地扑倒在塌上,瘫软如泥,一动不动。他压根不想理会什么摧魂水煞,满心满眼都是顾渺。

    他的阿渺还不知在哪里受苦,得先把人找回来才是正道。

    可眼下线索空空,脑袋也空空,宛如白纸一张,谈何寻人。不知这一世的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竟逼得方鸿轩直接抹去了整整五年的记忆,还重建了一座府邸。

    迟鹤亭望着某处角落的雕花,思绪又飘远了。只要稍一晃神,他就会忍不住想起烈火焚烧的村庄外,耳畔那充满恶意的呢喃低语:“跑?你想让他跑去哪?鹤亭,你要知道,有了牵绊的蝴蝶,是再飞不起来的。”

    最终蝴蝶折翼,深陷泥淖,而自己则一无所知地踏上了死途。

    门外忽然传来“叩叩”两声,有人道:“大人,宗主命属下送来的东西到了,还请过目。”

    前世已矣,多思无益。

    迟鹤亭翻身坐起,道:“来了。”

    先从这被方鸿轩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奇毒查起吧。

    偌大的后山之上,除了孤零零一座炼魂殿,便是大片大片圈养药傀儡的地方。

    迟鹤亭花了三天工夫就将摧魂水煞的毒方研究透了,又去见识了一番药傀儡,终于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玩意就是在乾坤洞窟里要了自己命的东西。

    他盯着这毒方发了一下午的呆,百思不得其解。

    这辈子自己上哪搞来的毒方???

    见了鬼了真是。

    迟鹤亭不能离开后山,自然也无法获得更多消息。他安分守己炼了一个月摧魂水煞,然后向方鸿轩提出一个十分正当的要求。

    “宗主,前山送来的药人都不经用,也不知是哪些个蠢材挑出来的劣等品,一个劲地往我这儿送,生生拖慢了摧魂水煞的炼制进度。”迟某人装作不经意地、轻描淡写地提起道,“我想亲自前去挑选,不知宗主意下如何?”

    “上月刚到一批药人,还不曾开市,你自己先去瞧瞧吧。”方鸿轩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忽然道,“怀远这孩子,前阵子又去平微州了,也不知那赤蝶到底好在何处,把他的魂都给勾走了。”

    迟鹤亭登时心神剧震,膝盖一软,幸亏眼疾手快扶住了桌椅,险些叫人看出破绽来。

    他故作迷茫地抓抓头发,不解道:“赤蝶这个名号我有所耳闻,但怀远又是何人?”

    方鸿轩深深看了他一眼,用茶盖拂去叶子,却不喝,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怀远是本座的侄子。”

    “原来是宗主亲侄,想必也是一表人才。不能一见,实在可惜。”

    “只是个顽劣的孩子罢了。”方鸿轩垂着眸子,缓缓道,“他将赤蝶收作禁/脔,日日纵情享乐,沉溺于床/笫之事,本座怎么劝都不听,实难管教。”

    一瞬间迟鹤亭差点把牙咬碎,双眸红得几近滴血。

    “鹤亭,你怎么在抖?哪里不适么?”

    “我……恐是之前的伤势未能痊愈,近来天凉,有些畏寒。”

    “先下去歇息吧。”

    迟鹤亭一回炼魂殿,便关起门窗,发疯般的砸了数样瓷具器皿。他分不清方鸿轩得是真是假,也不敢去细想,一想,心口便痛得宛如刀割。

    在满地狼藉中呆坐许久,他慢慢爬起来,一点点收拾干净,堆到屋后处理废弃药渣的地方埋了。

    不能让方鸿轩瞧出半点端倪,否则顾渺会受更多折磨。

    翌日,他神色如常地去见方鸿轩,再次提出了亲自挑选药人的请求。

    方鸿轩这回什么也没,轻轻一颔首,算是允了。

    迟鹤亭跟着引路人,心不在焉地沿着石子道走着。

    他其实平日不喜欢去那些所谓的“集市”。

    黑山的第三层有许多大大的集市,和最外围的寻常集市不同,这里面存放的是各个据点每月上贡过来的药人。

    药人通常被关在一只只狭的铁笼内,手脚皆戴着枷锁,蓬头垢面,脏乱恶臭。验货的时候,引路人都得捏着鼻子掰开药人的嘴灌药。

    若是看上了,不能白拿,可以直接用银两买下,也可用九塔药库内的毒物抵钱,买卖起来跟买只鸡差不多简单,总之就是个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地方。

    引路人边走边谄媚道:“大人,甲字号集市放着上月刚送来的药人,尚未开市,您是头一个进去挑选的。这里面有个一等药人,要价……呃,不过大人贵为玄鸟,价钱么,兰淮据点的总管自然不会太过为难,只是公道归公道,这药人实在不一般,还是比普通的一等要贵……”

    迟鹤亭裹在黑袍里,冷冷道:“聒噪。”

    那引路人立马噤声了。他是想吃点抽成,但也不想惹怒玄鸟,最后吃到满嘴毒物,一命呜呼。

    迟鹤亭呵斥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一等药人?

    这可不常见。能被评为一等的药人,买卖起来通常会带点赌的成分在里头。因为评定特等药人的毒物只有黑山才有,所以买卖双方都不清楚这到底是个隐藏的特等药人,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一等品。

    买下后大多都会当场验明灌药,不心弄死的话,买家也只能自认倒霉。

    迟鹤亭漫不经心地从一排排笼子的缝隙里走过,边盘算着要怎样才能从据点总管嘴里挖出些外界的消息来,慢吞吞地跟着引路人来到了挂着一等牌子的铁笼跟前。

    “大人,到了……”

    他正想着事,眼皮也不抬,直接抛出一个瓷瓶给引路人,敷衍道:“账记在炼魂殿上,灌药。”

    引路人点头哈腰地接过瓷瓶,准备去开铁笼。

    忽然间,那铁栅栏里伸出了一只手,脏兮兮的,带着数处擦伤,却难掩骨相秀美,不由分滑过鞋面,抓住了玄色长袍的下摆。

    迟鹤亭瞳孔骤缩。

    这只脏兮兮的手渐渐与另一只手重叠起来,皆是紧紧绷着,凸着淡青色的血管,不顾一切地想要拽住自己。

    在他震惊的注视下,笼内的药人缓缓抬起头,露出双灿若星子的眼眸,弯弯一笑,无声地张口道:“我来救你了,阿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