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第96章
引路人压根没想到还有如此胆大包天的药人,竟敢去招惹性子冷酷又乖戾的玄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连累到自己,赶紧用力踹了一脚铁笼,骂道:“下贱东西!玄鸟大人的衣袍也是你能碰的?!”
铁笼“咣当”翻倒,顾渺被笼内的锁链束缚着,转个身都困难,只能跟着直挺挺地摔了下去,一头撞在栅栏上,被粗糙的铁丝划伤了额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引路人骂骂咧咧还要再踢两脚,却忽地被人从后擒住手腕,干脆利落地往下一拉,只听“咔啦”一声清脆骨响,整条胳膊都软绵绵地塌了下来。
“啊啊啊啊——!”引路人毫无防备地惨叫出声,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回头道,“大、大人?”
迟鹤亭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黑袍,不像是拧断了条胳膊,反倒像折了根野草一样随意平常,淡淡道:“他已经记在了炼魂殿账上。本巫的东西,你也敢随意骂?”
引路人见他发怒,立刻低下头,磕磕巴巴道:“是、是!大人得是!的……的只是一时心急……”
“这里还有多少一等药人?”
“上月送来的就、就这么一个。”引路人痛得冷汗直冒,连声闷哼都不敢发出,战战兢兢道,“那大人,大人还验吗?”
“本巫留他有用,不验了,直接送去炼魂殿。”迟鹤亭顿了顿,觉得只买这么一个太奇怪,又随便指了一排笼子,“这个这个那个那个,全要了,一块儿送去。”
当天夜里,炼魂殿的地牢就被塞满了。
那引路人自以为得罪了玄鸟,吓了个半死,不仅买一赠一白送了七八个药人,还死活不肯对他人吐露集市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于是夜半时分,迟某人举着油灯去找人,和二十五六个笼子在那大眼瞪眼。
他有点后悔没把那蠢货直接杀了。
迟鹤亭不得不一个笼子一个笼子摸过去,摸到挂着一等牌子的铁笼时,笼内黑乎乎的影子“砰”一下撞了过来,兴奋得眼睛都发亮了,还努力伸出手去够他。
“阿迟,阿迟你还记得我……”
迟鹤亭眼神暗了暗。
他不确定这辈子的自己跟顾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若两人还是睡一张床的关系那还好,万一不是,闹出了误会,再把人骗回来可就麻烦了。
“我不记得你。”迟鹤亭直起身,冷冷道,“只是现在要用一等药人,你老实点,跟我出来。”
顾渺一下安静了,委屈地瘪瘪嘴,满脸“你始乱终弃”的不忿。
迟鹤亭:“……”
他弯腰开铁笼,将顾渺身上的铁链卸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只剩了一条连着镣铐的锁链,攥在手里,轻轻拽了两下,示意顾渺出来。
顾渺从善如流地钻出笼子,揉揉发麻的手脚,一抬头瞧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绑上,眨了眨眼睛,可怜巴巴道:“阿迟,你别绑我了,我不乱来。”
迟某人有点木。
看来两人这辈子的关系也不是很单纯。
他叹了口气,用那截锁链在顾渺身上胡乱缠了几圈,随便装装样子,道:“这边走。”
炼魂殿内。
迟鹤亭才把门关好,一回身,就跟凑过来的顾渺撞了个眼对眼。
迟鹤亭:“!!!”
迟鹤亭故作镇定道:“你做什么?”
“阿迟,你认得我。”顾美人紧紧盯着他的眸子,笃定道,“替我卸锁链的时候,手劲分明比你拣药材还要轻,还装傻?”
迟鹤亭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砰”地贴在门板上,被逼得无路可逃,才不得不伸出食指点在他鼻尖,道:“别靠过来,脏死了。”
顾渺低头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模样,沉默须臾,乖乖站远了点。
迟鹤亭依然拧着眉头,还拧成了川字。
顾美人更委屈了,嗅嗅自己的衣服,声道:“难道……还很臭吗?”
迟鹤亭:“还好。”
虽然味道确实不太好闻,但比起这张丑得惊天动地的脸,还是勉强可以忍受的。
到底是谁给他画的这个脸???
迟某人抖抖眉毛,实在忍无可忍看不下去,大步跨到铜盆边上,随手捡起软巾,准备给他擦去易容,顺便再把额头的那道伤清理了。
“不行,不能用水。”顾渺想起江无昼的叮嘱,赶紧道,“有酒吗?”
“酒?”迟鹤亭怔住,“非要用酒吗?”
“你这里没有?”
“有是有,只是……碰到伤口会很痛。”迟鹤亭望向他额头上那道一指长的豁口,再一次后悔没把那引路人给杀了,“罢了,你坐下,我尽量心些。”
顾渺左右看看,搬来一条凳子坐好,又把油灯灯芯拔得亮了些,方便他给自己擦脸。
迟鹤亭从后厨找来一坛酒,拿水兑了半碗,心翼翼地往顾渺脸上擦去,触感软软的,感觉自己好像在擦一只脏兮兮的花猫。
擦完易容,又用清水洗了一遍,再给伤口抹上药膏,顾渺有些坐不住了,踢踢他,道:“阿迟,我困了。”
“我方才去厨房的时候,让人烧了热水送去侧室,洗完再睡。”
“我好困,不想洗澡……”
“不洗澡,你想睡地上?”迟鹤亭拽着这只不听话的脏猫,摁在浴桶里来回洗了两遍才停手,洗得顾美人差点睡死在暖呼呼的热气里。
把人从浴桶里抱起来的时候,迟某人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
虽然眼下自己这躯壳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他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岁数的阿渺,而且看起来乖得很,毫无防备地就让自己脱光了帮忙洗澡。
莫名的……有种罪恶感。
他找了套干净里衣给顾渺,边穿边低声道:“阿渺,你多大了?”
“阿渺?”顾渺一下子清醒了,迷茫地瞧着他,“你以前明明喜欢喊我三水。”
“……”迟鹤亭别过头去,“我了我不记得你了。”
“二十又二。”顾渺也不气恼,张望两眼,“刚被你摘下来的银蝶坠子呢?”
“挂架子上了。那东西对你很重要?”
“嗯。是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迟鹤亭手指一颤,把一个活结给抽死了。他缓缓抬头看向顾渺,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顾渺什么也没,只是俯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有几分期待地等着回应。
迟鹤亭耳朵腾地热起来,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把人按在床上亲回去的冲动,默默地把银蝶坠子取来给他挂上,然后将人塞进了被窝里,准备替他擦干头发。
顾美人却不老实了,扭着腰想转过来。
“别动,不擦干会受凉的。”
“阿迟,你在地牢里要用一等药人。”顾渺转不过来,只能斜着眼瞧他,有意将嗓音压得低哑诱人,食指轻轻挑开衣襟,暧昧道,“想怎么个用法?”
迟某人彻底麻了。
顾渺在色/诱自己这件事上能无师自通是吗???
他板着脸,用力绞着湿漉漉的长发,眼观鼻鼻观心,道:“如今我的记忆出了些差错,可以是记得你,也可以是不记得。但我保证不会伤你,也不会拿你试药,之后会找个机会把你送出黑山。”
“为什么要送我出去??”顾渺顿时急了,“我好不容易才混进来找到你的!”
迟鹤亭顿了顿,依然冷着脸道:“你混进来做甚?嫌命长?”
“当然是来救你啊。”
“别再想着救我了。”迟鹤亭忍不住苦笑起来,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先顾好自己吧。”
顾渺蹙眉,固执道:“我有计划的。阿迟,你信我。”
迟鹤亭沉默以对。
他不是不信,是过去的教训……实在太惨痛了。
“鹤亭,你要知道,有了牵绊的蝴蝶,是再飞不起来的。”
前世,他半哄半骗地让顾渺一个人逃走了,却不想方鸿轩拿自己做诱饵,最后抓获了前来营救的顾渺,甚至还当着顾渺的面,生生抹去了自己的记忆。
大量浓香入体,几乎要将人逼疯的剧痛从腹部蔓延向四肢百骸,他被捆在铁架上,七窍流血,嘶声惨叫着,挣扎得连架子变形扭曲了。顾渺就站在角落,宛如一个失了魂的木偶,隐约听见方鸿轩问道:“蛊虫将死,他也受不住再来一次,你还要继续害他么?”
“……放过他,我不会再逃了。”
“真乖。”
……
迟鹤亭垂眸,又草草地擦了两下头发,起身道:“我不信。”
“这个计划不是我定的。”顾渺赶忙拉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走,“是无昼。你就算不信我,也总该相信他吧。”
“江无昼?”迟鹤亭猛地抬头,“我认识他?”
“认识啊,你以前还经常写信给他。”
“那……他还好吗?”
“好得很。”顾渺想了想,抱住他的腰,把人拽回床上,“阿迟,你听我。是你一早知道自己会失去记忆,所以才拜托我来救你的。”
迟鹤亭被拽得滚在床上,昏头昏脑道:“什、什么??”
“你告诉我,既然我没有在长恨崖出事,那么之后事情也不一定会重演,所以你想在我身上赌一把。阿迟,虽然你曾见过的结局可能不那么尽如人意,但不用太过害怕。”顾渺笑了笑,低头在他唇瓣上落下一吻,“大家都不一样了。”
迟鹤亭怔怔地望着他,眼眶忽然一热,眼泪滑落下来。
这一世,似乎确实很不一样。
顾渺没料到自己居然把人亲哭了,手忙脚乱地给他擦去泪水,迟疑片刻,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只记得曾经见过的结局了?”
迟某人闻言,哭得更凶了。
顾渺眉心微蹙,隐约察觉到那哭声中藏着的崩溃痛苦,干脆把人搂进怀里,一下下拍着背安抚着。
许久,那闷闷的哭声才逐渐下去。
“阿迟,你把我衣服都哭湿了。”
“……”迟鹤亭大概觉得有点丢脸,从他怀里挣出来,拉过被子蒙头盖脸,“很晚了,睡吧。”
“不行。”
“你饿了?”
“也可以这么。”顾渺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舔舔嘴角,盯着睫毛还湿漉漉的、瞧着有点可口的迟某人,一点儿也不困了,精神抖擞道,“阿迟,我想你了,抱我。”
迟鹤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