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星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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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声叫唤听的太让人心疼了。

    五层的楼梯口, 崔书看着紧紧锁着的大门,上面拴着密码锁。他哆嗦着手,生怕这道门背后是他熟悉的孩。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的密码, 可始终不开那一道门。那道声音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再没有出现过, 越发让他焦心。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皮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不断催促着崔书手底下快一点。

    崔书甚至忍不住咒骂自己是废物,为什么连一道门也不开。

    “书,”任凛然把拖鞋放在地上,“什么时候醒的, 鞋穿上吧, 地上太凉。”

    崔书转身,几乎是颤抖着问他,“五楼关着的人,是谁?”

    任凛然略略皱眉, 看着崔书的脸色越发坦诚,“五楼?书, 这是医院,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没有那样大的权利,你倒不如去问问裴应声, 他如今可是整个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想弄死谁,简直轻而易举。”

    “是不是江安遇!”崔书攥着他的衣领, 把他狠狠抵在墙上。

    崔书脸色惨白,整个人害怕的发抖,却还是执拗地看着任凛然。他真的是...恨不得一拳死眼前这个恶鬼。

    “所以,你怀疑我让人开车撞伤秦墨,现在又怀疑我非法软禁江安遇?”任凛然摇摇头,他想不通,“可是我们从一起长大,你明明之前是愿意帮我的,为什么现在反过来又要怀疑我?”

    “书,遇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算他半个叔叔,怎么会伤害他呢?”

    他的话崔书一句也不想听,只是喊他闭嘴,然后把他撞在墙上,冲下楼去。

    他要给裴应声电话,哪怕被任凛然折腾死,他也认了。任凛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俨然已经和当初那个信誓旦旦要让崔书过上好日子的青年背道而驰。

    他甚至已经恶心到让崔书...害怕。

    崔书走进崔母的病房,颤巍巍地从衣服里拿出手机。期间崔母问他是怎么了他也只是笑一笑,给朋友个电话。

    崔母担忧地目光又落在随后神态自若走进来的任凛然身上,任凛然手落在崔母肩头拍了拍,示意她不要担心。

    崔书拨裴应声电话那一会儿,为了防止任凛然从中作梗,他把自己反锁在隔壁病房。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任凛然没有阻止他这一系列的操作。

    可是电话响了很久,那头也没有接通。

    不知道了十几通电话,急的崔书满病房地踱步,等到门锁那里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崔书背后的冷汗骤然升起,直到终于有人接起电话。

    “江安...”

    “崔书你能不能不要烦我们裴哥了!你这样真的很烦,我们裴哥的咖位...”

    那头肖凌正忙得火冒三丈,私家侦探没找到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他哪有闲工夫搭理崔书,没等崔书完‘江安遇’的名字,肖凌已经麻利地挂了电话。

    ‘吧嗒’一声,是落锁的声音,肖凌后怕地转身。

    任凛然拿着钥匙,推开门一脸歉意地看着他,“我以为已经给够你时间了。”

    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崔书后退几步,不曾想手里的手机没拿稳,落在地上,‘啪’的一声,竟然摔得自动关机了。

    任凛然捡起手机递给他,崔书没有接过,他忍不住‘啧’一声。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裴应声根本不会给我话的机会?”崔书后知后觉地问。

    任凛然摇头,“裴应声当然会给你机会。只要你出江安遇的名字,他就会听完你的话,然后琢磨一下,什么样的死法比较适合你。我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人虽然对遇不怎么样,但是对于觊觎遇的人,他一向很有耐心。”

    崔书皱眉,不解地看着他。如果是这样,肖凌为什么不让他完。

    任凛然一边从口袋里拿出崔书熟悉的液体,一边往纸巾上喷着,然后无奈地冲崔书摊手,“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当初让你接近裴应声,搞坏他的名声,实属无奈之举。我怎么可能给你他的私人号码,万一你真的爱上他了...”

    余下的话他没出来,看着崔书一点点软在他怀里,最后固执地不肯闭眼,任凛然皱皱眉,遮住他的眼睛,还是了出来,“我怎么办?”

    ...

    裴应声撑在办公桌上,看着警方和私家侦探送过来的消息,和江安遇有关的一切仿佛忽然石沉大海。

    像是有人要把江安遇从他的生活里生生抹去。

    原先裴应声并不觉得离开江安遇他会怎么样,甚至两人分开最长的那段时间,裴应声也很少接到江安遇的电话。

    大概有过两三次的样子,电话那头阿遇乖得不得了,对着听筒声:

    ‘阿遇,半年,没,亲过,叔了。’

    那时候裴应声不以为然,甚至坏心眼儿地开玩笑逗对面的哑巴,‘那再让阿遇等半年好不好?’

    那头的江安遇没来由地沉默,时间久到裴应声以为他挂了电话,于是他也算挂断电话的时候,又听见的一声哽咽。

    ‘好。’

    ‘阿遇,乖的。’

    明明那时候有没有江安遇对他来,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过往的一幕幕如潮水涌现,生生要把那样乖巧的江安遇从他心头撕裂,又把血淋淋地被他折腾的不成样子的江安遇丢到他面前。

    却又不让他摸着,反倒是像无数把刀不停歇地扎在他身上。

    他低头,紧紧闭着眼,神色里满是疲态。

    能用的关系,能走的人脉,他都找遍了,可还是没有江安遇的消息。

    能在短短十几天的时间里,抹掉江安遇的在京城的所有身影,足以证明这件事已经不单单是他的阿遇要离家出走这么简单。

    没有哪一刻,他这么恨过自己招摇过市到处树敌的行事作风。没人敢招惹他是真,无奈把气撒在江安遇身上,也是真。

    “裴哥,遇的同学,我给你找过来了。”

    肖凌后面跟着的是赵一究。

    当时江安遇失踪的消息传到赵一究这里的时候,是因为警察找他做笔录,他先是一愣,忙完警察那边的事,下意识地就要给秦墨电话,可那头接通电话的人却不是秦墨。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苍老,“我是他父亲,你有什么事要吗?”

    直到那会儿,他才知道,原来秦墨出车祸了,另一辆货车的车主源于裴家的一家工厂。原来江安遇出来工,是为了赚钱给秦墨治病。

    那一瞬间,心里不上来的酸涩。

    可是秦家人哪里会领江安遇的情呢。

    一听他是江安遇的朋友,只是扯着嗓子让他们滚远,害了他的大儿子还不够,如今还要害的儿子在少管所出不来。

    那头从一开始的唾骂,到最后老人的泣不成声,最后甚至让赵一究去求裴应声,能不能把秦烨放出来,他们没管教好儿子,是他们的错。

    赵一究听懂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却无话可。

    “阿遇,他和朋友去旅游,那个朋友,是你吗。”

    裴应声转身那一刻,赵一究猛然从回忆里跳出来。看着眼前的男人,眸子里满是忍不住的震惊。

    这人瞧着,一点不像那个满身矜贵拒人千里之外的裴应声了。

    明明鼻子眼睛都没什么变化,可他却偏偏觉得,和他当初见的那个意气风发的裴应声,就是不一样了。

    “我可以担保,我是他唯一的朋友,但是他从来没有和我过旅游这件事。”

    赵一究只记得裴应声是江安遇关系远的的长辈,他一直想不通裴应声为什么喊他过来,直到他看见办公桌上那个相框,约莫十八岁的江安遇满心欢喜地抱住沙发上的裴应声,眼里的星河是赵一究从来没见过的热忱。

    那样的动作实在是太亲昵了。

    赵一究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个让江安遇深藏于心底的男朋友,或许是裴应声呢。

    “是吗。”男人的声音冰冷到让人刺骨。

    裴应声紧抿着唇,所以线索在这里又断了。他记得阿遇过,他想去哪个地方来着,可是他没有听清楚,后来阿遇也没再过了。

    现在回想起来,除了后悔,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去补救。

    裴应声的语气太过平淡,眼睛里的失落也太过浅薄。以至于赵一究忍不住想,他到底是演得好,还是天生没有情绪,连心疼人的时候也让他们这些俗人看不出。

    如果是真的心疼江安遇,又为什么让他这些天过得那么惨。

    裴应声绕过办公桌,坐在电脑后面的座椅上,联系了老宅常用的几个保镖,继续让他们找。

    退出聊天框,硕大的屏幕上,是他生日那天,江安遇抱着维也纳在床上睡觉的画面。

    那天裴应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记得一推开门,昏黄的房子里,江安遇怀里是灰白的猫,一人一猫安静地酣睡着。他那时候好像格外满足,忍不住就拍了下来。

    那种他抓不住的失控感又一次袭来,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屏幕,填补心里的失落,可望梅止渴和饮鸩止渴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遇是真的不见了?”赵一究问。

    裴应声眉目间的厌烦显而易见,没有回应他。

    有了关于裴应声和江安遇的猜测,偏裴应声还这么沉默,赵一究心口没来由地堵得慌。

    比起裴应声这么一点浅显甚至几乎看不出的愧疚,赵一究默默攥紧拳头,难道秦教授的车祸和遇的失踪,在他眼里真的这么廉价吗!

    裴应声对秦教授的车祸,无论是直接间接,难道没有一点内疚吗?

    赵一究甚至忍不住想,一向乖巧的江安遇被逼成了什么样,才能做出喝酒纹身甚至是亲手把自己送上热搜的破格举动。

    裴应声对遇,又到底倾注了多少心思。

    “您真的了解遇吗?”赵一究语气算不上好,他实在看不过去,索性把话挑明了。

    江安遇是哑巴,好多话不会,那就他来。

    裴应声看着他,屏幕后,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眉头越皱越深。他只是把人叫过来问个话,没想到还敢有人举一反三地挑衅他。

    “我让你郊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话了?”

    凛冽的压迫感从面前袭来,赵一究脸上挂不住,却还是硬撑着挺直腰板,“不如我跟您讲讲他吧。”

    “他很乖吧,乖的您大概时常都记不起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吧?”

    他每一个字,裴应声的脸色也就跟着阴沉几分。

    边上的肖凌偷乜了一眼裴应声的脸色,吓得冷汗狂冒,这破孩到底知不知道他究竟在和谁话!

    肖凌哪里知道赵一究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时候在这祖宗面前这事,那跟找死有什么差别?

    他正想把人拉下去,不成想裴应声倏地挥手,轻漫的目光落在赵一究身上,他是想听一听,赵一究和江安遇的关系,能熟到什么程度。

    “让他。”

    “那您想听什么?”赵一究反问他。

    裴应声那双一向薄凉的眼眸里,罕见地出现一丝裂缝,转瞬即逝。赵一究这样的反问让他忽然反应过来,他对江安遇的了解少之又少,他不知道怎么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那我就随便。”

    不等裴应声开口,赵一究已经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地数落。

    “二月倒春寒的那天黄昏,我只记得雪很大,大到踩在地上,雪深能埋住他半只脚。他心血来潮地带着我去买菜,却没是买给谁的,只是一个人捧着菜,撑着伞,坐在公交站台,不知道等了多久,然后一个人又回了宿舍,”原先赵一究所有看不懂江安遇的地方,似乎在此刻都有了答案,“后来晚上一点多的时候,他又一个人顶着雪出去,不知道那时候的雪,能不能埋住他一只脚。可是早上上课的时候,他还是迟到了。”

    赵一究看着裴应声,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悔意,可是电脑屏幕实在太大,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像是屏障。

    “他其实很怕冷的。您知道吗?”

    原来那天阿遇去过黎逢苑,那天的雪竟然有那么厚吗。

    光是听着这些话,想着阿遇抱着那堆菜来回跑的身影,裴应声心尖忍不住抽搐着。

    “第二天他发烧了,烧到整个人都犯糊涂。那天您来了,您记得吗?”

    裴应声哪会知道呢。

    他那时候只顾着摆平心里的怒火,哪里顾得上江安遇是什么状况?

    身上摧心剖肝一样的疼,疼得他忍不住要去找那天的匕首,紧紧攥在手里,让那流血的痛意缓解这让人窒息的困境。

    搭在桌面上的手指缝里渗出丝丝血红。

    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裴应声从来不会在人前让人看出他半分不对。

    赵一究忍不住走近一步,看着裴应声丝毫不动容的神色,整个人气得发抖,“我一直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不顾一切地拔了针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狂奔。”

    他扯了扯嘴角,“这件事闹得太大了,我本来是不知道的,直到在学校的贴吧里看见,他们把遇的太可怜了,倒贴、没人要、被金主甩了...这些话的太难听了。”

    裴应声倏地哑声,绞着的手又不自觉松开。他几乎能想到阿遇拔针头那时的神情,眉头该是皱着的,眼里却满是要见到他的欢喜。

    所以他都做了什么混账事,他一点,一丁点不敢回想。

    可偏偏越是这样,心越是绞痛的厉害。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体会到江安遇应激时的无奈和彷徨,还有从心口扩散的,他来不及适应的猛烈疼意。

    是比窒息更折磨人的灼痛。

    他记得那天,他自以为是地狠狠惩罚了他的阿遇。他记起来,雪那么厚,他让朋友在雪地里追车,那个时候,阿遇匆忙的连衣服拉链也没来得及拉好,只是担心裴应声走的太快。

    他也记得电话里的那声轻哼,他以为是阿遇撞到了什么,甚至漠不关心地让他注意些,却没想到是为了见他拔掉输液的针头。

    雪地里蜷着的那个身影太过渺,在宾利的车后镜里越来越,到裴应声直到今天,才知道心疼。

    “还有呢?”

    裴应声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不堪入目,要靠一个电脑屏幕来遮掩自己曾经的那些丑行。

    感性叫嚣着让他不要在听了,没有一个字不在崩溃的边缘折磨他,可是理智又在:

    ‘你光是听都听不下去,那阿遇怎么办?’

    ‘他那些真实存在的委屈,要怎么办?’

    “他是钢琴家您知道吗?”那些答案越来越明显,赵一究觉得对裴应声似乎也不用这么客气,“他送了您一个木雕,您有注意到他的手吗?一个白色的纱布裹着的,您拆开看过吗?”

    “您知道伤口有多深吗?”

    “也许您看到的时候,也是伤口快愈合的时候,那时候的伤口应该也很吓人吧。”他冷笑一声,“您身价超千亿,收到过无数件礼物,兴许那件礼物在您眼里,也算不得什么。您当然也不知道,遇手上的血渗在那个几乎要完工的木偶上时,他皱着眉重新挑了一块完好的木头,从头开始。因为他是孤儿,他觉得自己不吉利,他觉得您的木雕上沾了他的血会有不好的运气,他恨不得把最好的给您。”

    “可是您是怎么对那件木雕的呢?是在您的哪一处库房?还是被您经纪人丢到了哪?”

    眼镜下的瞳孔狠狠一震,片刻,又恢复如常。

    只有那细密连绵的疼意,还在身上四处冲撞着。

    裴应声甚至觉得他能有今天,全是他活该。

    “看您这沉默不语的样子,大概也不知道他腰侧纹了您的名字吧?”赵一究紧紧攥着拳头,“他喝多那天,我让秦教授带他回去,您在哪里,您又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赵一究:狗东西你且安心去吧,逢年过节我让阿遇给你烧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