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良心呢 最好的丈夫。
林湘勾起唇角, 笑容竟有几分狂妄。
她:“我就等你这句话!”
少女起身,拍拍裙子,神色那叫一个壮志凌云, 自信满满:“我现在就去,大人,你学着点——我甚至不用一夜翻滚缠斗,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她心想,这才叫狐狸精,你那是慈善家。
魔王一怔,还没开口,姑娘已经轻巧地走开, 一把拉开房门。
两只精灵正在门外偷听,被她猝不及防的动作吓坏了, 差点摔跟头。
芙蕾在正大光明的偷听。
林湘见到他们, 也不扭捏, 直接命令:“蝴蝶,蜜蜂, 跟我一起去官道,你们告诉我哪个人身上的魔法石多。”
触手怪从角落里扭着出来:“啾啾啾——”
[奥克塔普斯也去,为姐姐和倒霉蛋助兴!]
两只精灵呆住。
芙蕾笑不下去,赶紧拦人:“别,没到那一步。”她咳嗽一声,瞥了瞥魔王, 清了下喉咙:“我叫奥克塔普斯和薇妮搜一搜古堡,我回家也找找有没有多余的魔法石。大家一起想办法,总能凑齐。”
林湘:“我的方法更快。”
“你和主人新婚,还在度蜜月呢。”芙蕾想笑, 忍住,为了魔王的面子,继续劝,“大家都知道你们结婚了,你现在去官道,主人不好解释。”
她心中狂笑。
……这一场好戏啊。
魔王作弄新娘不成被反将一军。
魔王一心想要改变魅魔血统,结果娶的妻子那么认真的教他怎么当一只成功的魅魔。
命运可真是个狡猾的东西。
林湘回头,望着新婚蜜月的丈夫。
那只魅魔平静的:“再找。”
林湘微笑。
看吧,她又赢了。
喜怒无常的怪物今天在发脾气,她早就知道。
女巫叫她回家问丈夫要钱,仿佛那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他就不可能只有二十块魔法石。
可他装穷,不仅装穷,还想捉弄她。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活该。
少女看着他面无表情回房去,眼里一点笑意促狭而愉悦。
*
林湘夜里没去找魅魔。
她在灵石围成的圆圈里静坐,吸收日月精华,石头的灵气。
一夜如转瞬。
在这个诡异的国度,天亮全靠自我感知,周围始终漆黑。
林湘睁开眼,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从房间出来,便去魅魔那里碰运气。
他在家。
房门没关,她敲了几下,进去。
林湘:“大人——”
魔王在浴室洗漱,背对她。
林湘便从身后贴上去,抱住他的腰:“大人,几点了?我的房间没有钟表,看不见时间。”
魔王漱完口,拿起一条干净的毛巾擦了擦。
他:“早上十点。”
“……难怪肚子饿了。”林湘咕哝,“大人,你也刚起床吗?”
“睡的不好。”
“哦。”
魔王面对镜子整理仪容。
妻子从他背后探出脑袋,双眸带笑,含情脉脉。
魔王笑了笑,拉开她的手臂,又转过身重新将她圈住,让她的脸埋在他胸口。
冷冰冰的,坚硬的胸膛。
少女脸颊温暖而柔软。
“大人,我们和好吧。”她轻声,“我一生气就乱讲话,不是故意骂你的,你不要跟我计较。”
魔王低眸,亲吻她的头发:“我们第一次吵架,多有纪念意义。”
少女笑。
“林湘。”又一会儿,魔王,“为什么叫我大人?”
妻子漫不经心:“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想个别的。”
“……大王?”
“……”
魔王仍:“不要。”
“那叫你什么?”
“你可以像蝴蝶、蜜蜂那样,叫我主人。”
“主人?”林湘哼了声,摇头,“你不是我的主人,只有我配当自己的主人。”
她那么骄傲。
魔王喜爱更欣赏她血肉之下的高傲。
尖锐,强硬,且盛气凌人。
他用指尖轻轻触碰她的嘴唇,早已失去温度的手指描绘女孩诱人的唇形。
一具温软如水的躯体,却承载了最热烈的灵魂。
他多喜欢啊……有多喜欢,就有多抗拒。
终于,他俯身,屈从于真实的渴望,吻住她的唇。
林湘懒洋洋地回应。
半晌,魔王慢条斯理的开口:“昨天,我在床下的暗格找到一千块魔法石——”
“主人!”他的妻子欢快地叫了起来:“主人!全世界最好的主人!”
魔王笑。
——立场反复,唯利是图,跟预言里的女孩一个德性。
可他不想杀她。
其实用不着不死者再多确认,林湘就是破局者,他心知肚明。
但他决定不杀。
他很想看看,像林湘这样的怪物,不死者怎么笼络她,怎么叫她为不相干的人类辛苦奔劳。
林湘不在乎善恶,不在乎正义,也不在乎人类。
她只在乎她的蜘蛛蛋,还有那个分手了只会在公寓楼下傻站的前男友。
魔王低头,妻子已经不在他怀里。
他一怔,转身,哭笑不得。
少女把他的床推开,跪在地上,拿着锋利的匕首,正在撬床底下的木板,一块接一块,全神贯注。
她在找暗格。
“别忙了。”魔王轻笑几声,“走,带你赚魔法石。”
*
下午往来的商队不多。
夕照口岸城楼前,几名守卫例行巡视结束,靠在城墙一侧稍作歇息。
他们的副队长不在,他又一个人擅自闯入无主之地的后半段。
守卫们对此见怪不怪。
一名守卫一口气喝完半瓶水,手摊开,对同事:“你输了,二十块,钱拿来。”
“凭什么我输了?他今天了几句话,你数过?”
“从早上到现在一句没,队长离开前交代了三句话,他点了三次头。”
“一句没?”
“骗你出门被车撞。”
他们都不是落日镇本地居民,长年驻扎在此,日复一日地视察、巡逻,日子无聊的很,近来最大的乐子,便是赌新调来的魔法师副队长每天了几句话。
湛副队长惜字如金,而且一天比一天沉默,未来极有可能变成哑巴。
今天,他赌赢了。
他的同事不情不愿地交出二十块钱,他美滋滋地收下。
“湛副队长他——”同事望向夕阳下的道路,欲言又止,迟疑道:“他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队长他在学校就那样,天生不爱话。”
“不爱话也得有个度啊,一整天不开口,太不正常……该不会他有抑郁症吧?需不需要找心理医生开解?”
守卫仰头,又喝了两口水。接着,摇摇头。
“别多管闲事——”
“心!”
哨声尖锐地响起。
守卫拔枪的拔枪,拔剑的拔剑,城楼上的狙击手也已到位,严阵以待。
一只状若豺狼却长了角和翅膀的魔物,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树丛之中。几乎一个眨眼的瞬间,已经冲过来,速度快如闪电。
肉眼根本看不清位置。
开枪都不知道往哪儿,只是混乱地发射子弹。
一连串枪弹声结束,万籁俱寂。
“中了吗?”
“死了?”
“魔物在哪?”
“在你上面,退后!退后!”
一人声嘶力竭地大叫。
守卫疾退两步,冷汗淋漓,惊恐地抬头,正对上魔物幽绿色的瞳孔。
如同两簇鬼火。
他浑身僵硬,竟不能动弹。
枪声又响了起来。
魔物灵巧的身影闪了几下,全数避过。
它吼叫一声,往守卫身上扑去。
生死关头,一道青色的光击穿它的颈部,紧接着两道光芒穿透腹部。
魔物脖子流下温热的血,嘶哑地吼叫着,滚落在旁。
正倒在一双沾满尘土的军靴前。
青年举起左手,一剑斩下它的头颅。
“副队长!”
“湛副队长,幸好您及时赶到——您的脸?”
“副队长在流血,快通知医务室!”
青年左脸受了伤,抓痕狰狞,从眼底蜿蜒而下,皮开肉绽,触目惊心。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顺着他的脸和下巴滑落,埋入泥土。
他的半张脸都是血。
他抬袖擦拭,淡淡一句:“伤。”
又走开了。
守卫死里逃生,腿脚发软,坐在一边。
另外几人围了过来。
“啧,年纪轻轻的,破相了。”
“伤那么重,还不去医务室,会留疤吧。”
“上次一条胳膊差点被拧下来,现在脸伤成这样。你们,湛南他到底折腾什么?”
“有毛病。”
“天快黑了,他不去医务室,他还巡逻。”
“行了别他了,前女友那么漂亮,死在永夜森林,他心里肯定难受。”
“难受也不能老去无主之地晃悠啊,尤其后半段,我怕他又把魔物招来,真的怕了他了——活着不好吗?”
“就是,他是南部之光,上面对他那么看重,摔不得碰不得的,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会跟着倒霉,唉!”
“……”
*
林湘背着一箩筐的药剂,那是丈夫要她背的。
魅魔走在她前面,离她不过几步远。他一手执灯,一手执一根枯枝,扫开杂草丛生的路。
林湘问:“大人,我们去哪?”
“阿克利坎人的村寨。”魔王回答,“卖掉魔药,就能换你要的魔法石。”
“这些魔药哪儿来的?”
“我做的。”
林湘加快脚步,赶上他:“你会做什么魔药?”
灯火幽暗。
魔王侧眸,凝视少女因为走了许多路而泛红的脸,她的额头沁出薄汗。
他犹豫片刻,丢开枯枝,牵住她的手。
“什么都会。”他,驻足不前,“你要问我买么?”
“你会制作喝了让人浴火焚身,彻夜难眠,不纾解就会活活涨死的那种药吗?”
“……”
魔王沉默。
女孩咯咯笑了起来,柳眉一挑:“你不会吧?我会。”
魔王夸奖她:“那你很厉害啊。”
“当然。”林湘,“我会的多着呢。”
“你做了给谁用?”
“分情况,可以用在喜欢的人身上,也能用在讨厌的人身上。”
“我是你喜欢的人,还是讨厌的人?”
林湘一怔。
魅魔不走了,他在等她的答案。
林湘借着摇曳的灯光看他,过一会儿,笑了笑,娇声道:“你是我的丈夫,我能不喜欢你吗?”紧接着,催他,“走吧,你那灯坚持不了多久就灭了。”
魔王俯身:“我背你。”
可林湘不喜欢趴在他背上,被他带着飞。
他会冲出永夜森林,飞的比最高的林木更高,天上的风呼啸而过,吹的她脸疼脑子疼。
魔王见她迟疑,哄她:“我飞慢一点。”
林湘乖乖贴住他的背脊,双手搂紧他的脖子。
魅魔没有食言。
他飞的缓慢,天色还没暗,显出沉重的水泥灰。
但这次运气不好,下雨了。
刚才在林子里走了一路,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把雨水也全遮挡住,这会儿飞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头上、脸上、身上。没一会儿,林湘的衣服湿透了。
她不抱怨。
*
林湘的思绪纷乱且散。
从来到永夜森林到今天,过去了足有一个月。
新婚之夜到现在,与魅魔相处的一幕幕,芙蕾和两只精灵对他的态度,过的言语,自脑海中飘过。
画面交错。
林湘终于发现这只怪物为什么总让她感到不对劲。
他……温和得可怕。
他对待她,对待手下,从没一句重话,更没动过手。即使有时痴呆触手怪发表智障意见,或者蜜蜂那傻子错了话,他也不生气。
这样的行为在别处并无异样,可这是永夜森林。
弱肉强食,魔物聚集的国度。
魅魔的手指甚至从未沾过血,比女巫更干净。
这只有两种解释。
一,他没有残暴的实力。
二,他的实力过分强大,且周围无人不知,已经不需要依靠暴力和恐吓树立权威。
真相无疑是第二种。
那也太可怕了。
到底有多强,才会生活在妖怪当中,整天和颜悦色的,也不会有人觉得他好欺负?
落在额头上的雨冰冷。
林湘把脸埋在魅魔的颈窝,微微拧眉。
她见过高贵冷艳的上神,也见过狠戾暴虐的魔将。六界众生,千人千面。
没有一人像魅魔这么古怪。
他还没有灵魂,这让他更难揣摩。而她,她一向拒绝太复杂的人,太复杂的关系。
复杂就等于麻烦。
这一刻,林湘下定决心。
魅魔虽然强,但不易掌控,变数太大。
她找到了一座灵石山——比起依附他,她有更舒心的选择。
*
抵达村寨口,魔王放林湘下来。
妻子一路沉默,情绪反复,最终沉淀为对他的抵触、提防。
“……真没良心。”他。
林湘解下背上的箩筐,换成抱在手中,心不在焉的问:“谁没良心啦?”
魔王揉捏她的脸,揉两下,捏两下,又搓两下。
林湘烦不胜烦,驱赶他:“走开,走开。”
“你没良心。”魔王低头,盯住她的眼睛,“林湘,你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的丈夫?”
宽容如他,善良如他。
明知道妻子费尽心思扶贫前任,不仅不计较,还帮她一起筹钱。
明知道她天天嫌弃他,心里笑他怪物,也不点破。
现在可好,她变本加厉——抵触?警惕?
过分。
林湘放下箩筐,黑眸波光潋滟,似笑非笑。
她问:“大人,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魔王:“两个都想听。”
“假话是上天入地都找不到,全世界就你一个优秀的丈夫。”
“真话是……随便到哪都能找到。”
林湘踮高脚尖,在他耳旁低低笑,戏弄有,调侃有,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不是告诉过你吗?男人为我生,为我死,为我生不如死,都是应该的。更何况你是我的丈夫——”女孩天真地眨眼,“你怎么能对我不好呢?”
*
天色已晚,村寨中远远近近,几处燃起篝火。
男女老少聚在火堆旁,有的跳起怪异的舞蹈,有的聊天,笑闹不止。
他们的肤色有深有浅,深的如夜色,浅的也是棕色。
女孩子脸上画着彩绘图案,衣着鲜艳,风格独特。男人大多赤膊,身材健壮,越是年龄大的,胸前背后的伤疤越多。
林湘盯着他们的伤痕。
“——是勋章。”魔王。
他带妻子从人群中穿梭而过,有几人对他点头,也有人好奇地瞧着他们,更有女孩子捂嘴偷笑,胆子大些的,便冲他抛媚眼。
魔王微笑致意。
他留意到妻子的目光在别的男性身上转,又:“我也有。”
林湘想起他缝合脖子的黑线,他心口的洞,还有那对翅膀被斩断数次后留下的疤。
她认为阿克利坎人的勋章正常多了,不过就是魔兽的咬痕、抓痕,没那么奇怪。
可她:“你的最了不起,独一无二,和人家都不一样。”
魔王笑了笑,握紧她的手。
*
村长住最大的帐篷,两名健壮的年轻人守在外面。
帘子撩起,村长和他的家人已经在等待。
林湘跟着丈夫进去。
村长是名七十岁左右的老人,也许他并没有那么老,只是永夜森林艰难的生活,使他看起来过于沧桑。
他走上前,他的妻子、女儿、儿子,孙子孙女们也都围上来。
然后……开始冲客人吐口水。
林湘惊怒交集,躲到丈夫身后,指尖火焰燃烧,却不主动出击。
她:“大人,他们侮辱你,你快教训他们。”
魔王:“他们在对认可的朋友表示尊重。”
林湘冷冷道:“胡,他们吐你口水。”
魔王:“他们表达尊重的方式,就是吐口水。”
林湘:“……”
她始终躲在他后面,揪住他的斗篷,头发丝都不愿意露出来。她闷声道:“你是他们的朋友,我不是,你叫他们别对我表达尊重,不然来一个我烧一个。”
魔王轻笑。
村长一家人也在笑。
他们叽里咕噜的交流几句,魔王伸手,想把林湘拉出来:“他们不会吐你口水,好了,不用躲。”
林湘啪的开他的手:“你别碰我。待会儿你回家,要洗三次澡才准抱我。”
魔王叹气:“……好。”
阿克利坎人又在笑。
林湘仍揪着丈夫的衣服,慢慢地、戒备地从他身侧探出脑袋。她看见几个孩子也在偷看她,边看边笑,叽里咕噜的话。
她问:“大人,他们什么?”
魔王答道:“孩子们,我的妻子很漂亮,就是有点胆,只敢对我凶,还我。”
林湘低哼。
魔王哄她:“乖,把你的箩筐放桌上,让他们选药剂。”
林湘想起来此行目的,听话地照做。
魔王又在和村长讲话,叽里咕噜,奇奇怪怪的发音,林湘一个字也听不懂。
她向外望去。
篝火边的阿克利坎人开始吃烤肉,不知烤的什么东西,香气扑鼻,馋得她饥肠辘辘。
她回到丈夫身边。
村长和他的夫人似乎对魅魔的药剂非常感兴趣,也十分满意,频频点头。
林湘轻声问:“大人,你卖的什么药?”
“紫色那个是引魔水——”
“我见过。”林湘断,“娜娜莉大人用过。”
“阿克利坎人的用法不太一样,他们放在做好的陷阱里,用来抓捕魔物。”魔王又指了指另一瓶,“银色的是驱魔水,作用相反,驱赶各类魔物,这个他们特别需要。”
“绿色的呢?”
“泻药。”
“……他们要这个干什么?”
“诅咒讨厌的人,治疗便秘,用处广泛。”魔王笑笑,“浅绿色的那个,喝下去会变青蛙,药效能维持三到五天。”
林湘笑起来:“变成青蛙了,亲一下会变回王子吗?”
魔王挑眉:“你想试试?”
“不想。”妻子嫌弃的,“不亲青蛙,恶心。”
魔王轻笑。
“粉红色的呢?”林湘又问。
“最受欢迎的一款,暗之国每个种族需求量都高,好评如潮。”
林湘猜测:“爱情魔药?”
“感情不能这么获取。”魔王摇头。
林湘:“所以到底是什么?”
魔王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能让男人夜里变得强大的药剂。”
林湘懂了:“那,大人你——”
“我不需要。”他理直气壮,向妻子炫耀,“我天生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