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孤是个不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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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萧君煜脸色可疑地红了起来,但转念一想两人之间除了搂搂抱抱外,便并无什么出格的举动,因此背脊还算挺得笔直:“表哥勿要胡乱猜测,孤的意思是,安定侯私下里,其实并无表面那般清冷孤傲,挺……。”萧君煜搜肠刮肚,勉强找出一个可以夸赞对方的词:“随和。”

    这两字得他自己都觉得违心,霍沄琛敛起唇边笑意,神色复杂地看了萧君煜一眼,忽而道:“殿下觉得,一个人几年不见,会变得面目全非吗?”

    萧君煜看他,默然不语,他知道霍沄琛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秦晏安完全没有少时阿黎的模样,也没有镇北王或者镇北王妃之间一点相似的影子。

    十年,真能让一个人面目全非,找不到昔日痕迹,可对方那熟稔的语气和让人下意识想靠近的心,却恍惚有种年少如昨。

    ……究竟是该感叹岁月弄人?还是该感叹世事无常?

    萧君煜侧目望着那棵梨树,轻声开口:“或许,是故意为之呢?”

    霍沄琛看他。

    萧君煜冷静分析:“沈氏一族虽覆,可那卷宗上的铁证还在,所以这世间,还是融不下沈氏人,若是安定侯的样貌让人瞧出几分端倪,势必会惹来麻烦。”

    “所以,殿下的心里,十分希望他能是黎轩,对吗?”

    霍沄琛定定看着他,眸色幽深,萧君煜忽地自嘲一笑,俊美的容颜露出满是毫不遮掩的忧伤和自责。

    “孤不知道,沄琛,孤好怕,怕他是阿黎,又怕他不是阿黎,我此生不愧天地,不愧父母,不愧臣民,唯独有愧于沈氏一族。”

    他嗓音忽然哑得可怕,带着悲怆:“先是害得阿黎为我以命换命,后又害得沈家为我九族被诛,沄琛,表哥,你……阿黎会怨我吗?他以命换我生,我却……累他亲人殒命。”

    萧君煜的意识渐渐飘向远方。

    他恍惚看见,梨花树下少年携着春光,是那般明媚放纵,向他天真一笑,后来的后来,梨树仍在,却觅不到了那抹春光。

    在后来,有血自刀锋落下,滴答,染红了漫天白雪……

    萧君煜犹清楚地记得,沈家伏诛时,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几乎要将世间给蒙蔽住。

    可雪再大再纯净无暇,也洗涤不了长安城的血。

    ……碧落黄泉湍急,生死错落参商,才方知,人世变幻有多无常。

    …………

    今晚的月依旧很圆,也很亮。

    秦晏安回到候府,林伯捧着个竹篮递到他面前:“侯爷,这是东宫的人送来的,是给侯爷您尝尝鲜。”

    林伯心底暗自纳闷,要太子想拉拢人心吧,怎么也应该送些金银珠宝或者奇珍异宝,而不是送几个梨子。

    这举动,着实有些让人搞不懂。

    秦晏安看了却是莞尔一笑,接过林伯手中的竹篮,随手拿起一个梨子,用衣袖擦了下,便直接放到唇边咬了一口。

    这时节刚好是梨树结果的好时节,汁多清甜,秦晏安隽冷的眼尾勾着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

    林伯忍不住问:“侯爷喜欢吃梨子?”

    “嗯。”秦晏安又咬了一口梨子:“本侯喜欢,很喜欢。”

    更喜欢送梨的人。

    林伯心中忽地了然,太子殿下这分明是投其所好来着。

    只是,太子如何知晓安定侯的喜好?

    这便有些值得令人深思。

    秦晏安挥挥手让他退下,自己美滋滋抱着一篮子梨回到卧房,找了个柜子藏好,又拨弄了两下吊在顶上方的兔子花灯,随即换了件黑色夜行衣,在月色下飞檐走壁。

    东宫烛火未灭,灯芯噼啪闪烁,暖暖照亮伏案沉睡之人。

    忽有风声稍停,萧君煜猛地睁开眼睛,眸光锐利迸出几许杀意,眼前春光乍现,他忽地神思恍然,眸子露出迷茫之色,喃喃唤了句“阿黎,你来了”。

    “殿下……。”

    温热的怀抱将拥住秦晏安,他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香,因为被抱着的缘故,他看不见萧君煜的脸,只能轻声道:“殿下,你是喝酒了吗?”

    话落,隔了片刻才得到回应:“孤想你了,就喝酒了,喝了很多很多,这样……就能看见你了。”

    “……。”

    秦晏安喉间渐渐泛起一阵苦涩,他很想,你不需要让自己醉梦,因为我已经在你身边,不是虚幻,而是真实。

    可他不敢。

    秦晏安微微侧头,朱唇轻贴着萧君煜的耳畔,声音很轻:“殿下,你喝醉了,臣送您回房休息好吗?”

    萧君煜没回答好也没回答不好,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人,听着彼此怦怦的心跳声。

    又是隔了许久,久到秦晏安以为对方是睡着了,正要挣开怀抱,低磁微哑的声线才幽幽响起:“人世万千不如意,什么一醉解千愁,道什么一梦自忘忧,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话,我醉过,也梦过,却毫无徒劳,我究竟要如何……。”

    “……。”

    秦晏安觉得自己挺能会道的,只是此时此刻,千言万语只敢在心头间百转,却不敢宣诸于口,只能静静让人拥着。

    月色始终伴着风声,踩着人间的静谧肆意流照,它洒落几丝余辉溜进格窗,拉长相拥的两道人影。

    萧君煜忽地放开秦晏安,双手捧住他的脸,拇指沿着他的五官轮廓细细描摹着,似是要将他的模样刻画出来。秦晏安抬眸,猝不及防撞进那双幽深的黑眸里,心不可控制地悸动了下,试探道:“殿下,您……醉了吗?”

    萧君煜看他,道:“没醉。”

    秦晏安点点头,那便是醉了,因为醉的人都会自己没醉。

    “殿下,臣扶你回去休息,宿醉第二天起来可是不好受的,还是早些就寝吧。”因着萧君煜的双手还捧着他的脸,秦晏安只能维持着仰头看他的动作,萧君煜拇指摩挲过他下巴,指尖滚烫,带起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一阵微麻缱绻。

    秦晏安耳根忽然有些红,原本白皙赛雪的双颊渐渐爬上绯红,被萧君煜直白的视线看得羞涩地垂落长睫。

    他听见自己跳得十分不寻常的心跳声,心思百转,忽地想起苏世玦给他的那本书册,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回避目光呢?应该彼此深情对视,然后便会情不自禁地……

    秦晏安又抬眸对上萧君煜的目光,可对方却在对上的那刻撤开了,而后往一旁椅子上靠坐下去,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视线落在虚空,似在_娇caramel堂_自言自语:“缘深缘浅,皆是误君,平生欢喜,皆是黄粱。”

    顿了顿,他偏头看向秦晏安,伸手攥住对方的手腕,勾唇浅笑,可眼底在烛光的映照下,并没有半分笑意。

    他道:“孤是个不详之人,侯爷若想平安无恙,便离孤远点,免得……成为下一个阿黎。”

    秦晏安五指猛地收紧:“殿下很好的,苍生会福泽庇佑您的。”

    萧君煜定定看着他,脸色变得很平静:“侯爷知道嘛,孤在你身上,看见了他的影子,孤有时很恍惚,恍惚觉得就是他回来了,回到孤身边了。”

    “侯爷觉得孤这么想他,以前肯定对他很好很好,可孤其实,对他一点都不好。”

    “他生病了,受伤了,孤每次都不知道,就连他最后走了,孤也不知道。”

    “来可笑,他的死,是孤害的,是孤亲手害死他的,孤却在这里追忆思念,简直可笑极了,对吗,侯爷?”

    秦晏安几乎是不假思索道:“不是殿下亲手害死的 ,根本就与殿下无关。”

    萧君煜笑意加深:“侯爷替孤辩驳得这么理直气壮,莫非侯爷是知情人之一?”

    “……。”

    秦晏安有种被套路的错觉。

    他正思量着要如何回答,萧君煜突然换了个话题:“侯爷既然来了,今晚便别回去了。”

    秦晏安闻言眼眸一亮,心口泛起雀跃的欢喜,殿下这是邀他同床共枕?

    可对方下一句话却是道:“侯爷不是想和孤一起看日落日出吗?孤允了,不过现在日落已过,只能看个日出了。”

    秦晏安神色茫然,他什么时候过这话了?

    萧君煜睨他,语调漫不经心:“侯爷忘了,昨晚你亲口跟孤的,怎么自己却忘了,莫不是侯爷只是随口戏言一句而已?”

    秦晏安想他很冤,顿了顿突然恍然大悟,昨晚他醉酒了,醉酒后的记忆就没有了,肯定是那时的。

    酒果然不是好东西。

    萧君煜看他眼神明朗起来,悠悠道:“想起来了?”

    秦晏安有些心虚不敢对上他的眼睛:“臣对殿下过的话,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只是臣酒量不好,醉酒后就会胡话,所以……。”

    “孤明白了。”未等秦晏安把话完,萧君煜便转头不看他,侧脸线条忽变得冷硬起来:“怪孤自作多情,擅自将侯爷酒后胡言的玩笑放于心上,侯爷请回吧,若是不走,孤可要喊抓刺客了。”

    秦晏安:“……。”

    秦晏安在萧君煜身侧蹲下,可怜巴巴仰头看他:“殿下要陪臣看日出的。”

    “孤方才醉了,酒后胡言,侯爷莫要当真。”

    “君无戏言,殿下刚刚您没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