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有心疾
“那是他废物,堂堂一个郎中将,几十军棍下去就病恹成这样,还敢自讨苦吃。右相同僚之间应和睦相处,也不见得右相对晏安有多友善,故意让人当着军机处官员的面给本候难堪,本候教训下还被你们恶人先告状到陛下面前,我不争辩,只是不想让陛下为难罢了,若是觉得那八十军棍得不甘心,那还回来便是,本侯受过的伤多了,皆是比这严重的,若是区区八十军棍能息事宁人,陛下让人罚吧。”
罢,秦晏安便双膝触地,侧脸线条隽冷。
众人:“……!!!”
秦晏安要么不话,要么一个字往外蹦,要么,就是连续噼里啪啦一大堆,让人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而且还要花时间去消化下。
梁志昌父子和林季坤一时被震得不出话来。
直到上首传来手拍击御案声响,才如梦初醒,林季坤也跟着下跪,道:“陛下,老臣不知安定侯为何要如此颠倒黑白,望陛下明察。”
梁博跟着叫唤:“陛下,您要明察啊,分明是秦晏安仗势欺人,臣气不过,所以才……。”
“那郎中将倒是,安定侯如何个仗势欺人法。”萧逸钧面色肃穆,梁博张了张嘴,竟发觉无从起,但转念一想对方可以是非颠倒,他为何就不可以,遂眼神颤抖地看向萧逸钧:“陛下,秦晏安一到军机处就耀武扬威,对着同僚颐指气使,甚至有胆的属官,都被他吓哭了,所以臣气不过,便上前劝了几句,谁料,秦晏安便臣是顶撞他,不由分就将臣拉下去仗责,臣的句句皆是属实,陛下要是不信,可传属官朗平问个清楚。”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瘦弱少年被带到圣前,诚惶诚恐跪下参拜行礼,眼角余光不经意对上梁博威胁的阴鸷目光,不由自主哆嗦了下身子。
“免礼,起来回话。”萧逸钧面带威严,看着抖如筛糠的年轻属官微微皱起眉头,胆子这般,究竟是如何能进得了军机处的,这么胆的,就算是被稍微凌厉的眼神扫一眼,都会哭的吧。
这么一想,还是觉得大杀四方,有勇有谋的安定侯比较顺眼。
而这么一想,才发觉对方竟是还跪在地上,背脊挺直,不卑不亢,如雪中傲梅自有一番风骨,忽然生出几分恻隐之心,道:“秦爱卿起来吧,赐座。”
梁博错愕地看着承德帝,不只他,殿内的人都摸不清萧逸钧的想法,这时候不是应该好好对质一番的么?却还叫人起身赐座,就连称呼都变得亲和起来,果然君心难测。
秦晏安谢恩扶地起身,在站起来的时候,萧逸钧明显瞧见对方身子晃动了下,忍不住出声询问:“秦爱卿可是身体不适?”
“无妨,多谢陛下关心,还可以撑着。”
所以意思就是身体确实不适,且他完又懒懒垂下眼皮,好像他每一句话就要消耗他很多的精神气。
梁博有些恼火,在军机处明明气势逼人,现在这副柔弱样是装给谁看!
“陛下……”
梁博欲要开口,却冷不防对上太子殿下幽深的寒眸,话音突然止在喉咙里,于是便被对方抢先一步开口:“父皇,安定侯看起来精神不佳,还是让人回去歇息吧,至于今日这事,若是身为下属不敬被责罚几仗,便随意到圣前哭天喊地,如此纲纪何在? ”
“而且安定侯初到军机处,自然是要立好威信,才好替父皇办事,若是因此被人拿来做文章,可见居心叵测。”萧君煜视线冷冷睨向梁博:“依儿臣看,八十军棍还算是安定侯手下留情,身为郎中将,方才在圣前也敢直呼安定侯名讳,可见私下里,是如何放肆。”
“……。”梁博张了张嘴,才想起方才一时心急,所以话心直口快,谁料这点竟也能被太子殿下拿来做文章。
萧逸钧视线从底下众人脸色一一扫过,沉吟片刻,才沉声开口:“郎中将梁博,以下犯上,着其闭门思过一个月,如有再犯,便直接革职查办。”
“可陛下,明明是……!”
梁博急红了眼,他被伤趴在这里,一看就是受害者,宣了个属官前来却也不问,直接一锤定音是他以下犯上,梁博欲言,梁志昌给了他一记眼刀,示意其闭嘴。
当下这局势,眼瞎的都清楚承德帝明显偏袒秦晏安,况且还有个太子殿下在推波助澜:“孤瞧着郎中将声音中气十足,还能在这嚷嚷叫唤,看来这八十军棍,安定侯确实是手下留情了,所以,郎中将弄个担架趴在圣前,究竟是卖弄可怜,还是玩弄君王?”
“……!!!”
梁志昌父子惊骇地瞪大眼睛,太子殿下这话,就是给他们扣上一顶欺君罔上的罪名,这欺君和欺侯,哪个更重可想而知。
于是两人头晕目眩直喊冤。
“行了,都退下吧,父子俩都给朕好好闭门思过去。”
萧逸钧又看向秦晏安:“安定侯,可要朕宣太医给你瞧瞧?”
秦晏安眉宇间的冰霜消融了几分,淡淡一笑:“谢陛下关心,不必了,心口郁结之气顺了不少,精神便顺畅多了。”
梁博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究竟是谁受气!
忽而,又听得秦晏安道:“幸得陛下明察,臣才不至于蒙冤,不过此事只是事一桩而已,却怎料郎中将闹到陛下面前让您烦忧,追根究底还是臣处理不当。”
梁博隐隐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
“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所以臣斗胆为郎中将求情,免去其闭门思过。”
萧君煜看向秦晏安,好像瞧见对方身后的狐狸尾巴在晃。
“郎中将现在算是臣管辖的将领,请陛下放心,臣会好好指点郎中将,只盼其能虚心受教。”
秦晏安的冠冕堂皇,头头是道,乍一听还让人以为其心胸是多么宽大不计前嫌,可梁博敏锐察觉到的是满满的危险来临。
“秦爱卿真是识大体,不枉朕的赏识。”萧逸钧睨了一眼梁博,沉声道:“既然安定侯为你求情,朕便既往不咎,往后要听从好安定侯的吩咐,若有违抗,安定侯也不必手下留情,直接按照军法处置。”
“……!”
梁博心头如遭锤击,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隐约窥见到了往后生不如死的日子。
待到梁家父子凄惨退场,萧逸钧才摆摆手让跪着的右相起身:“林爱卿起身吧,你与秦爱卿两人,皆是朕看重的臣子,所以可要好好相处,朕亦欣慰。”
“老臣知晓。”林季坤敛眸,掩去瞳孔里的精光流转。
出了太极殿,秦晏安并未再回到军机处,而是直接回了侯府,一进门便寻到风离然所在的院子,二话不便一把躺到摇椅上,捂着心口道:“师叔,心疾犯了。”
他面色平静,甚至还隐隐带着笑,看起来像是在笑而已,如果忽略掉额头上细密汗珠的话。
风离然忙不迭替他把了下脉,眉头一皱赶忙进屋拿出药箱,摊出一排排细的银针,就着暖阳光线将银针一根根刺入对方白皙的胸膛上。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才收回针,而秦晏安的脸色,在阳光底下,带上了一种病态的白,却无损他的容颜,反而愈发衬得其出尘的仙姿。
秦晏安抬手挡在眼前,眯着眼睛望着天边漂浮白云,出神着。
十年前的穿心取血,命虽是保下了,心脉却是因此受损,往常在边关,每隔一段时间便要闭关疗伤,十年过去了,竟也还未好全。
秦晏安觉得自己甚是凄惨,不过,他不悔。
至少保住了心上人的性命,而自己也还能在这世间扑腾,何其有幸。
风离然将银针收拾进药箱,边念念有词:“我你这命,迟早给你自己造没了,若是当初听我所言,安安稳稳待在长白山休养,保准长命百岁,要是哪天你突然死在外头,我可不管你。”
秦晏安失笑:“哪有师叔这么咒师侄的?真是狠心呐。”
风离然指着他:“要是狠心,你现在就得躺在这苟延残喘,然后一命呜呼,等着你太子殿下来给你收尸。”
秦晏安捂着心口,虚弱靠着椅背:“师叔,你别出声,我有心疾,会被吓死的。”
“……。”风离然瞪了他一眼,甩袖离开。
半个时辰后,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回来,命令道:“喝了。”
“……。”秦晏安嫌弃挥挥手,闭上眼睛装死。
风离然声音从外界幽幽响起:“不喝,就让太子殿下来喂你,顺便师叔跟他好好聊聊你的事。”
秦晏安:“……。”
秦晏安咻地睁开眼睛,哀怨瞥了冷酷无情的师叔一眼,端过药汁,却几经犹犹豫豫,还是觉得实在无从下口。
“东宫。”风离然凉凉出声。
秦晏安:“……。”
被人捏住软肋真是凄惨。
他一手捏住鼻子,一手端着药碗,以一副英勇就义,视死如归的表情,在某人如狼似虎的眼神下,被迫填了一肚子让人直作呕的苦药。
喝完,秦晏安立马将空了的药碗塞进风离然怀里,控诉一句:“连个蜜饯也不给。”
语毕,继续闭上眼睛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