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寒无心斟词酌句道:“当年沈家获罪,我正好在北疆,那时候官兵前来抓捕归案,兄长派亲兵事先与我通风报信,所以我便跑了,后来遭到追杀,从山崖掉落下去,幸得一渔民所救,才能保住性命,在山村养了近十年的伤,殿下乃天潢贵胄,我身份特殊又沦落为平民,想见您一面谈何容易。”
萧君煜思忖着点点头,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都怪孤连累你了,这些年辛苦你了,现在沈家一案天下大白,等孤登基那天,会在朝堂上重新还你一身荣耀,让你认祖归宗。”
细雪飘零在天地间,寒无心目光越过宫墙望向远处天际,沉吟片刻道:“殿下,可否让我见下承德帝?”
萧君煜毫不迟疑地点头:“自可,前程恩怨,当面去断了更好。”
宁寿宫落尘孤寒已久,如今扫一番,在雪光映射下,多出了几分白净亮丽,纤尘不染。
有的宫人在庭外清扫着雪,有的则擦拭着廊庑木桩,见到萧君煜请来,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屈膝行了一礼,异口同声道:“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萧君煜抬脚跨进殿内,左右量了下,虽然没有养心殿那般华贵,但胜在清幽宁静,能让承德帝住在这里颐养天年,自己着实太仁慈义尽了。
萧君煜看向错后一步的寒无心,道:“你进去吧,孤要去御书房处理政务,就不等你回去一块了。”
寒无心拱了下手,目送着萧君煜离开的背影后,便一直杵在原地盯着内殿的门看,在周围扫的几个太监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地瞥他,捉摸不透这人究竟是要干嘛。
好像还从未在太子身边见过这号人物。
难道是哪里招揽来的大内高手,派来监视陛下的?
众人正暗自猜测着,就见对方深呼吸了口气,缓慢地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的采光不是很好,光线灰暗,床上躺着一个人影,面容消瘦,双鬓间有着发白的头发,已无十年前那般丰神俊朗的样貌。
萧逸钧双目无神地盯着头顶上的帐幔,听见动静微微侧过头,眼神逐渐聚焦起来,量了下来人,只以为是萧君煜那个逆子派来监视他的人,遂冷笑一声后,目光移开重新盯着帐幔。
寒无心在离床边三步远的距离站定,目光在床上的人停留着,神情十分复杂,曾经的这个人,他愿意为其遍体鳞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现在见人这般在床上苟延残喘的活着,他却隐隐觉得十分痛快。
“你玩弄权谋多年,到头来落得这个下场,真让人贻笑大方。”
话里嘲讽意味十足,萧逸钧不由侧眸多看了他几眼,这么近距离地对视着,萧逸钧忽觉那双眼睛十分熟悉。
萧逸钧沉默地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汇半晌,寒无心拖过把椅子坐在他面前,慢条斯理地:“你失德败坏纲常,今已人尽皆知,太子仁德,留你一命,不过我看你这样子,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还不如到地下去见沈氏一族。”
他话里带刺,不像是寻常侍卫会的,倒像是有仇怨在。
萧逸钧撑着床榻艰难地起身,因为被逼用药的缘故,萧逸钧的身体虚弱不堪,但是却偏偏被吊着一口气。
他盯着寒无心的半张面具,企图像透过它看清里面的真容,寒无心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轻慢道:“萧逸钧,沈家为你出生入死,披荆斩棘护你为皇,你却以权谋私,不辨忠奸丧尽天良,这十年来,我一直在后悔当初为何没将你杀了,反而死心塌地的为你效劳,沦落得满门被灭的下场是我活该,所以你今日有所下场,也是你活该,若我是殿下,定将你千刀万剐去祭奠沈家亡灵。”
他字字句句不离“沈家”二字,萧逸钧不由眸光一暗,冷声质问:“你是谁?”
寒无心轻笑出声,一字一顿地:“就是与你在护国寺相遇后,情投意合三年,但三年后我去北疆杀敌,再过半年回来后,你背信弃义,听信谗言逐渐失了本心,而被你厌弃的沈迁。”
犹如惊雷炸在耳边,萧逸钧愕然地瞪大双眼,五脏六腑像是被什么攥住似的,一瞬间仿佛连呼吸都停住了。
寒无心见他这个反应,从胸腔中溢出轻快的笑,语调有些愉悦:“难为过了十年,陛下你还记得我,我是不是应该受宠若惊,感恩戴德?”
萧逸钧十指抓紧被角,眼底渐渐有红血丝布上,寒无心侧头看向窗边,神色追忆:“我的满腔热血,在你这里付之一炬,幸好你的太子跟你不一样,克己奉公,明辨忠奸,最重要的是,他情深不寿,哪怕他以为自己跟阿黎阴阳两隔,依旧不曾变心。”
寒无心视线落在萧逸钧身上,慢条斯理地问:“你知道自己败在哪里吗?”
萧逸钧抿唇不答。
寒无心一字一顿,慢慢地:“你败在鱼目混珠,滥情又无情,所以听信谗言残害忠良,自以为自己情深义重,替所爱报仇雪恨,殊不知是被死人玩弄在股掌中而已。”
萧逸钧眼底波动,有股难言的疼痛扩散在心底,渐渐蔓延在四肢百骸中,浑身神经质地颤抖起来,在寒无心转身要离开时,他才嘶哑颤抖地出声:“护国寺那个人……真的是你……吗?”
嗓音几乎沙哑到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在什么。
寒无心脚步一顿,闻言没有转身,不疾不徐地走到门边,搭手搭在门上拉开条缝,释然一笑:“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反正过往恩怨,自此便就彻底断了,你就在这深宫中,好好哀悼你的菱儿吧,等会我奏请殿下,让他应允宫人把沈菱的牌位拿来,你就抱着她的牌位过完半后辈子吧。”
短短的几句话却字字诛心,萧逸钧眸光颤抖,眼前忽地浮现当年在护国寺时的情景,回过神来时,屋内已经空空荡荡,仿佛没有人来过一样。
萧逸钧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从面颊滑落,滴在手上。
在外面的太监只听闻殿内忽地发出阵阵笑声,要是笑又不像是在笑,倒好似鬼魂的呜咽声,莫名让人觉得寒毛倒竖。
新帝登基大典选在三日后,骄阳从天际尽头照射而来,云层滚滚金黄翻涌,有金翅大鹏掠过宫殿顶,瞳孔中映着繁华的神州苍生。
萧君煜一袭龙袍庄重肃穆希,在一众宫人侍卫的簇拥下,缓慢地步上长长的台阶,像那万人敬仰的龙椅走去。
只可惜他今日这帮龙袍加身,受文武百官膜拜臣服的场面,最想看到的人却不在。
萧君煜登基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让沈家犹存活的人认祖归宗,当知道沈迁还活着时已经够让朝野震惊,但再听闻秦晏安就是死而复生的沈黎轩时,满座哗然。
本以为沈家就算沉冤昭雪过来,也只是告慰下亡灵而已,未曾想居然还有活口,最重要的还是有一个在朝堂上耀武扬威着,欺上瞒下,居然没有任何人发觉。
远在淮南的秦晏安此刻正好收到鸿雁的来信,而与此同时,赵璟泽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内,神情激动扯着大嗓门道:“皇城传来信息,有两道圣旨同时昭告天下,第一道是陛下禅让皇位,让太子继位登基,第二道是关于沈家当年一案,原来是林家害的,陛下在背后推波助澜,明知此案是冤案,但却偏要徇私枉法,残害忠良,这两道圣旨一出,举国震惊啊。”
秦晏安淡淡瞥了他一眼,低头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信纸,嘴角渐渐挂上多日以来从没有出现过的笑。
目光在扫到最后几行字时,满脸愕然,抓着信纸的双手忽地颤抖着,赵璟泽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莫名其妙:“怎么了你?中邪了吗?”
着,他凑过去想要看信纸上面的内容,秦晏安将人拍开,将信纸一折塞进怀里,面无表情道:“中州虽然已经攻下了,但陇南还在僵持着,都是因为你这个废物在拖后腿,还不赶紧回去操练!”
赵璟泽拍桌:“什么嘛,攻不下陇南跟本王有什么关系?还不是最近下雨又下雪的,陇南附近左右又都是山道崎岖,再了,你领兵仗那么多年,比我先攻下中州根本不足为奇,有什么好得意的。”
“出去出去。”秦晏安将他推到一旁,嫌弃地挥手赶人,随后让士兵拿来笔墨纸砚,提笔开始写起回信嘴角笑容一直挂着。
殿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勇有谋,居然在京中筹谋出了那么大一出戏,就只可惜他没有亲眼在京中见到那般热闹的场景,他真想看殿下龙袍加身,登上九五之尊的时刻。
更没想到的是,二叔居然真的还活着。
秦晏安眨了下眼睛,忽觉有些热泪盈眶,真想快点将南海的仗完,然后回到长安城内,按殿下所的认祖归宗,光耀门楣,重还沈家满门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