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华元回到家里后，第一时间把手机充上电，盯着屏幕跟失了魂似的。

    422不忍心再看下去。

    老奶奶把女孩送回了家，而泰迪熊和猫都被留在了她家里。

    老太太针线活不错，虽然是重新缝的，但即使你扒开熊毛看，也没法找到原来裂开的那条线在哪里，线头全部好好地埋在了肚子内部。

    可是熊仍然没有原来那么好看了。

    肚子瘪瘪的，放在地上的时候不再像原先一样能够坐在屁股上，而是直接腹部对折，要么靠着背后的东西才能堪堪立住，要么大脑袋往前栽，对前面的人深度鞠躬。

    融入棉花里的线头像是埋进心里的疙瘩，在无人知道的角落，成为了这件事磨灭不去的痕迹。

    老太太不仅把熊缝好，还帮忙把熊洗了洗。

    雪夜的自来水特别冷，老人家却很节俭，没有用洗衣机，也没有烧热水，直接用凉水洗，满是皱纹的手被泡得发红。

    见老太太连起身换个水都蹒跚，422很想告诉她不用洗了，他可以半夜自己来。

    老太太挤完最后一次水，从塑料板凳上起来，拎着熊自言自语，大意是老了，不中用了。

    她把熊放在烤火桌的搁脚架上烘，自己则坐在木椅子上看电视，不到十分钟脑袋就往下坠，连手里的遥控器快掉了都不知道。

    整个屋子里除了电视机的声音在回荡，没有一丝人气。

    老人这样睡着很危险，422把身体模型调出来，悄悄抽走了她手里的遥控器，想把她移到床上去。

    老太太却自己醒了。

    她咂咂嘴，浑浊的眼睛朝周围看了看，然后自己关了烤电炉和电视机，慢慢悠悠地进卧室。

    422从空房间里走出来，坐回到客厅里。

    看着空荡客厅里的倒福贴画与熄了声音的电视机，怅然若失。

    视角挪回到赵华元那里，已经十二点多了，对方却还没睡。

    手机偶尔叮咚响两声，他就会拿起来看。

    赵华元是一个很不喜欢社交与被扰的人，他的手机常年静音，一般人下班后想找到他全靠缘分。

    他甚至连未读消息提醒都关闭了，你没能在他看手机的时候发消息与电话，那么不好意思，他根本不会知道你曾经联系过他。

    而他的朋友圈背景与签名甚至是微信名都标着“有事事”“不闲聊”“勿扰”等拒人千里之外的关键词。

    但现在他却开了所有的提示音，三年多没更新的朋友圈也发布了最新讯息：

    找家里的熊，特征是尾巴附近有一个印着logo蓝色的布条，有看见的人请联系我，重谢。

    配图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偷拍的清睡熊图。

    他本来就容易失眠，现在开着消息铃声更是不堪其扰，找熊的人没有，骚扰他的人倒是很多。

    跟他深夜表白的大学女同学、问他近况的高中朋友、想把他高价返聘回去的前老板……等一个接一个。

    422这才知道，哪怕是赵华元没变成预备主角前，他也是被很多人关注且在意的。

    只是他把自己封在世界里，拒绝了别人的靠近。

    唯独那个会话的泰迪熊，因为种族稀缺性，被他破格接纳了。

    赵华元一宿没睡，十千米外观察他的泰迪熊出于愧疚，也跟着一宿没睡。

    赵华元睡不着，起床边工作边等消息，电脑屏幕把他的脸映得近乎惨白，时不时发出几声咳嗽。

    422在老太太屋子的厕所里，黑灯瞎火地借着自己身体散发的微光在镜子里调整着鼻子与嘴巴的形状，由于过于诡异，动不动把家里的猫惊得叫几声。

    雪下了一整夜，他俩心里都搁着事。

    第二日，通宵的赵华元洗了把脸去上班，恢复了没有泰迪熊做室友的独居生活。

    而女孩也在要上学的时候，收到了老太太给她补好的棕熊，正式成为了422的下任室友。

    老太太起得早，也贴心，凌四点开电火炉烤熊，虽然把尾巴上的毛烤焦了一点，但女孩收到熊的时候，熊不仅没水还暖扑扑的，把她高兴得不得了。

    虽然是个捡到的旧玩偶，女孩却爱不释手，上学也拿着它。

    泰迪熊的下任室友不止在家里没有好待遇，到了学校也是被排挤的那个。

    原因挺简单的。

    她长得不好看。

    不仅不好看，还坐在好看的女生旁边。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她旁边的女生头上带着身份标识，从文艺清新的剧本名看，应该是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

    女主角名叫“龚珠”，脸蛋粉扑扑的，嘴水润润的，大眼睛每眨一下，都有一个男孩自愿缴纳所有零花钱。

    她像是放在鸟巢里的一颗珍珠般的蛋，在展翅高飞之前，轻风明月、暖阳朝露，这个世界所有的关注与美好都朝它倾泻而下，把它映射得愈发闪闪发光。

    而422这个叫“岚岚”的同伴，则是鸟巢里的一团干草。

    盛满灰尘、潦草平凡，雨水再怎么冲刷它，都那么不起眼。

    孩子的嘴总是又真实又残忍。

    岚岚带了熊上学，碰巧龚珠也带了幅熊手套，班上的男生就在教室门口堵住丑的那个，嘲笑她模仿人家。

    气得泰迪熊恨不得张嘴咬他们一口。

    你们也不过是鸟巢里另一团草，哪来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男孩们光讽刺还不够，他们把泰迪熊抢走，在同伙间扔来扔去，喊着“丑女配丑熊”、“熊这么旧，肯定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吴岚也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这些话。

    最后一个男生把熊丢垃圾桶里，露着一口黄牙笑道：“垃圾就该待在垃圾该待的地方。”

    岚岚一口咬住拦自己的男生的手背，扑过来把熊捡起来抱怀里，眼眶通红。

    正逢此时，上课铃响了，被咬的男生骂骂咧咧地踢了岚岚腿一脚，对她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后回到了座位上。

    你们才给我等着。

    怀恨在心的玩具熊暗暗回了一句。

    岚岚也回到座位上，摸着玩具熊低声：“对不起”。

    422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在跟自己道歉。

    不要紧，接下来该道歉的就是欺负你的倒霉蛋们。

    这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就在这节课上，她破了全年最高收缴记录。

    他们班八个男生的手机陆续响了起来，生怕没人发现他们带手机来学校了似的，声音大得整个教室都能听见。

    剿手机的时候，男生们在群里聊的不堪入目的、让人无法相信是学生会讨论的内容暴露了出来。

    暴怒不已的班主任把课改成自习，直接提着人就走了。

    这操作，把他们心中的女神龚珠也惊到了。

    但事情还没完。

    男生们聊天的内容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流到了家长群里，惊动了校长后，这事儿就大了。

    平常受那些男生欺负的学生也都纷纷出来告状，为群里涉及到的恶性事件的真实性作证，最后八位全部被停课处分。

    422发誓，他只是让男生们的手机挨个响了几声，其余什么都没做。

    但哪怕是学，也是个江湖。

    出来混，总要还的。

    在岚岚的身边，比在赵华元身边的确要安静很多。

    这件事情之后，422每天跟着岚岚，除了被带去隔壁奶奶家跟猫玩一玩（那只猫最终被留下了）、稍微教训教训其他欺负岚岚的朋友之外，生活风平浪静。

    而岚岚自己的生活也非常规律，422只在来的第一晚见过她爸——一个一米六几、秃顶发胖、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之后她爸就再没回过家，岚岚则完全自己能照顾自己。

    她每天有10块钱零用钱，她会用它买一包速冻水饺或者速冻馄饨，在晚上煮熟，上学的时候热一点放保温盒里中午吃，回来再吃剩下的。

    每次见她踩着椅子上灶热饺子的时候，422都心里难受。

    每天就给孩子10块钱，然后甩手不管，她爸养孩子怎么就这么省事呢？

    电视柜旁边的那盒烟都不止10块钱。

    看着锅里冒着热气的熟悉饺子，422也会时不时想起十千米外的赵华元。

    他可能也在吃这些东西。

    明明已经是个有经济实力的成年人了，却吃得跟个可怜孩子差不多。

    以前的赵华元，会不会跟现在的岚岚差不多？

    不知道前任室友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能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不知不觉间，422来到岚岚身边超过了十天，比在赵华元身边的所有日子，还多了四天半。

    原来时间在普通的日常中，是一个流逝得如此迅速的东西。

    视角随时可以转过去查看前任室友的状况，但不明原由的，他刻意避开了对方所在的方向。

    终于在又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422忙完了工作，朝赵华元所在的公寓看了一眼。

    赵华元在吐。

    他的脸白得不像话，黑发被水濡湿粘在皮肤上。

    吐出来的东西全是清水，捏住水龙头的手骨节凸起泛白，肩胛骨也高高耸起，整个人的姿态非常痛苦。

    十几天前还好端端的，再见就是这副模样，422很吃惊，想进一步查看他的状况。

    然而就在此刻，岚岚的浪子父亲在离家十二天之后，大力推开门，带着一身雪和一个空的酒瓶子回来了。

    被酒水熏得通红的胖脸，透露着一丝狰狞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