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普绪克的右眼皮剧烈一跳。
她的瞳仁花了两三秒才适应了黑暗,察见那人的轮廓。
他就伫立在窗棂下,正面朝着她,秀拔的身躯漏下暗长的影子。
那双乳白的羽翼微微翕动,霜寒未退,流淌着伴月而生的浅淡银晕。
空气中,悄然氤氲着一股沁人肌骨的凉——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普绪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靠在硬邦邦的门板上,口舌干燥无比。
“你怎么来了?”
丘比特掀起眼帘睨着她。
他思她如狂,从奥林匹斯不远万里飞过来与她相会,本期待着一场拥抱,可普绪克乍然见了他,好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离那么远做什么。”他招呼她,“过来啊。”
普绪克迟疑半晌,浑似没听见,心猿意马地不知在想什么。
他眼帘微阖。刹那间,如一道暗沉的光,毗临到了她的身前。
普绪克轻呼一声,只感微风拂面,须臾间腰已经落入了那人手中。
门外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阿道斯担心的询问传来,“公主,怎么了?没事吧?”
普绪克的一声惊呼淹没在嗓子眼儿里。
她急躁地想从他怀中挣出来,却徒然无功,被那人轻握了手腕,左支右绌地撩弄着。
“别叫。”
他轻嘘了下,温柔地命令她,“普绪克,告诉他,你没事。”
普绪克不悦地咬了下牙关。
本来遇见这位不速之客就够乱的了,阿道斯还来添什么乱。
而且他们这样也太奇怪了吧……就好像是背着人偷见似的。
没办法,普绪克只好先驱退门口的外敌,再腾手对付里屋这位内患。
“我没事,阿道斯。”她尽力使自己的语调平静如常,“你先去睡吧。”
“公主有事随时叫我。”阿道斯徘徊了片刻才答应。
普绪克确信门外的人离去了,才悄然舒了一口气。
周遭重新恢复宁静。
她那双细如水葱的皓腕仍不得自由,罪魁祸首若有若无地嗤笑,“好一位忠仆。他就是那个叫‘阿道斯’的凡人吧。”
普绪克黑脸不答,仍为他的恣意感到不满。
他轻柔地刮刮她的眉骨,“生气了。”
普绪克擦了擦额间冷汗,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怎么来了?”
他对这种问题显得兴致缺缺,半晌才漫不经心地,“顺路,便来了。”
普绪克心中的万千思绪飞速运转,苦苦压抑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
确实,在某个鬼使神差的瞬间,她曾经浅浅地思念过他。
可神谕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要远离他了,她又岂能背神谕而行之?
普绪克缓缓阖起眼帘,“有点突然。”
他略带了几分遗憾,“你可能是与门外那两人欢饮达旦,把我全然忘了罢。”
普绪克掩饰自己的失态,“酒神节还没有过。如果你要接我回去的话,或许要过几天。”
他沉然,“我没接你回去。”
“那你来干嘛?”
他大半夜地特意来找她,总不能只是跟她月下谈心吧?
他察觉了她内心的迟疑摇摆,静然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单纯地想念于你。”
普绪克恍惚了一下,抬起头来。
“诶?”
他的脸上染了夜的色彩。一时间,她虽看不见他的面容,却好似在与他的眼睛四目对视。
普绪克头脑隐隐发热。
他的唇迫近于她,一张一阖间仿佛灵魂也跟着在燃烧,“……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别有用心吗?”
普绪克被他话时轻微的气流敲。
他的心思总让人捉摸不透,复杂时如蛛网,简单时又纯粹得没边。
普绪克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样的问话,幸好有黑暗作掩护。
她脸颊浮上些许滚烫,她现在恍惚了,她甚至有点分不清神谕和他之间……究竟哪一个是对,哪一个是错。
她只知道,他不在她身边时,她能保持理智,永远遵从神谕。
可一旦她落于他的吻中,就好像饮下一壶麻痹心智的毒药似的,迷糊昏厥,他什么,她只管都跟着。
——就像此刻,他抱她起来,轻抚于她,她全然没有招架之力。
只有紧闭双眼。
周围的景物都变了,好像简陋的驿馆化作了柔软的白云。
他们来到了云间,暖而不晒的阳光普照在他们身上,鲜花遍开,处处生风。
……
直到后半夜,普绪克紊乱的呼吸从渐渐回到正轨。
她瞥见了地上凌乱的衣衫,刚才发生的事,不言而喻。
普绪克真想捂脸……她怎么又违背神谕,太可怕了。
她没中爱神的箭,尚且如此昏聩。
人人都色令智昏,可她也没见到他的脸啊……
普绪克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又是愧疚又是后悔。
又迷迷糊糊地睡一会儿,天将要破晓的时候,她恍惚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天,普绪克想去做什么?”
普绪克咽了咽喉咙,不知该不该把王宫的事情出来。
或者,她不知道能不能信任他。
她敷衍着,“我有正事。”
“正事?跟那一位私奔吗?”
普绪克不高兴地噘噘嘴。
他醋意怎么这么大,这点子事怎么还记得。
破晓的清寒浸透着空气的每一寸角落,她身上没有被子盖,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没有算要和他走。”
她贪恋他臂弯间的那点暖意,不由自主地靠近,“而且我人都被你找到了,就算想跟他走,也不能了。”
对方平静地笑了声,似乎还挺受用她这副迷糊乖顺的样子。
“那普绪克有什么心愿,告诉我,我替你偿。”
普绪克疲倦的眼皮睁开,迷糊中尤然带着一丝清醒。
“告诉你又什么用……?”她轻言道,“只有对着神的祈祷,才有用。”
丘比特神色松弛,一时语塞。
她被阿波罗那为老不尊的家伙毒害太深……他该怎么告诉她,奥林匹斯的这些神都随心所欲得很,公报私仇者大有人在,这群人的话不能太相信啊……
是的,他晓得了他那位“前辈”用某种方式给他使了坏。
可见普绪克脸上的那纯真又迷离的微笑,他也没法直接告诉她。
也当真是……叫人苦恼呢。
*
阿道斯这一晚上都心惊胆战,他一直警惕着克洛伊的探子会靠近普绪克,会无声无息地把她劫走。
黎明前的黑暗时分,他在普绪克的卧房门外徘徊。
隐隐地,他好像听到了某些声音——是普绪克窃窃的话声。
他站在门外猫腰听了片刻,却并没有听到别人的声音。
普绪克就好像在自言自语一样,时而嗔怒时而落寞,感情十分地强烈。
阿道斯心头跟火烧一样。他很想趴窗户看一看里面到底有谁,可对女士的道德心不允许他这么做。
很确定的是,一定有什么人,背着他接近了普绪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