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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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娆撩开车帘,就看见康熙歪在软枕上,正借着烛火看折子呢,车里萦绕着清淡的乌木香气,初味清凉,闻久了又有种醇厚流长的药香。

    “头疼就别看了。”沈娆走到他身旁坐下,着又将烛台拿远了些。

    康熙抬头看她,随撂下奏折道:“别动它,仔细烫着,本来就是打发时间,你来了就不看了。”

    沈娆一笑,故意逗他:“不是等着臣妾用宵夜吗?怎么连盏热茶都欠奉啊?”

    康熙也笑了,黑沉沉的凤眸压在她身上,如有实质:“这不正等着“宵夜”自己上门呢吗?”

    沈娆睇了他一眼,却主动靠近了些,放了软枕在自己腿上,看着他问道:“又不舒服了?我给你揉揉。”

    康熙轻笑了下:“其实没事儿。”却还是乖乖躺到了她腿上,温凉如玉的指在太阳穴上按压,力道不轻不重,渐渐驱散了那种连绵不绝的疼痛。

    康熙枕在她怀里,鼻端满是茉莉的清甜香味:“来人,把那香炉子拿出去。”他突然开口吩咐道,随即就有太监低着头进来取走香炉,又低着头出去,没有多一句话。

    那兽首铜炉里燃得可不是寻常香料,而是太医院十几位太医日夜研究专门为他配置的香药。

    康熙年少时,曾昼夜苦读不辍,加上不得亲政的郁气,呕血之后又落下了头痛的故疾。

    沈娆一进来闻见药香,便知道他是头痛的毛病又犯了,在宫里时,他便是这样,每每难受了也不,实在忍不下去了,才叫人燃了这香,稍作缓解,也不叫太医,沈娆抱怨过他几次,每年花那么银子养着太医院一群人,身上难受了却不叫来看,这不是浪费吗?

    可不管她怎么,康熙只摇头是看过许多次了都没用。有一回见他实在疼得难忍,眉头死死皱着脸色都有些白了,还强撑着,便提议自己给他揉揉,谁知道只那一次,这人便赖上了她。

    但他从来不,每次难受了,还是只下面的奴才点了香进来,沈娆若是装不知道,他就明里暗里地拿话逗她,非要听见那句“我给你揉揉”不可。

    沈娆轻轻拂过他浓黑飞扬的眉毛,柔声商量道:“干嘛拿出去,既是拿药配的,自然是对身子有益,我闻着也挺舒服的,叫他们再拿进来燃一会不好吗?”

    康熙摇摇头:“不好,碍事。”他一般头疼的时候心情都不会太好,这会儿若不是沈娆,大约连一句话都不会的。

    沈娆不明白这香炉又碍他什么事了,只渐渐加重了下的力道:“我想闻也不行吗?”

    康熙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轻轻吸了吸鼻子道:“你比那炉子好闻,所以它碍事,明白了吗?”

    沈娆哪能料到会是这么个原因,一时竟接不上话来。

    “太后跟你什么了?”康熙闭着眼睛,舒服地枕

    在沈娆腿上,突然问道。

    沈娆一顿,如实把太后交代她的话都如实了,只在末了问了一句:“您是猜到太后会这么做了才要随我安排的,还是要带她回京叫我看着安排位份呢?”

    康熙合着眼笑:“朕也不确定,只是白日里见太后的神色,猜她老人家大约是不愿带那个叫什么来着?”

    沈娆他胸口上拍了下,笑道:“是真不记得了,还是跟我装样子呢?”

    康熙也跟着笑了两声,才道:“真是忘了,当时光顾着她阿玛了。”

    沈娆提醒了一句,他才继续道:“就是个猜测,也没几分准,不过就是个亲王的女儿,更何况这事儿图尔图还不一定知道呢,带不带的原都不打紧,太后要是不愿意带就算了,要是愿意,就带回去,随你安排。”

    沈娆点点头,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太后的意思是回京前就把她嫁了也无妨吗?毕竟是班第亲王”献给您的女人,沈娆默默在心里不上了后半句。

    康熙握住她的,怕她酸,不让她再揉了:“这不是没叫他出来吗?其实出来也无妨,这边还真不在乎这些。”

    到这儿,康熙也是一叹:“太后是个明白人呐。”

    这话沈娆倒是同意:“嗯,亏我还人之心,以为太后是怕我压恩绰格格的位份呢。”

    康熙笑了笑道:“太后她大约不会在意这个吧。”

    太后曾是先帝明媒正娶的皇后,元后被废,论位份整个后宫谁也高不过她去,可她在先帝爷的后宫里过过一天好日子吗?就是皇上继了位,她的心里也曾踏实过吧,不然也不会这点事儿都要和沈娆商量。

    沈娆也是想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酸楚,一时没防备竟将心里话出来:“太后心善,不忍心毁了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呢。”

    谁知这话一出,康熙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沈娆这才意识到自己错话了。

    她张了张嘴,跪下请罪的心都有了,可康熙压在腿上叫她一步也动不了。

    “臣妾知罪”半晌后,沈娆只能干巴巴地了这么一句。

    康熙冷哼一声,却又提起另一件事来:“你还记得,在孝陵时,第一天你在先皇后灵前跟佟佳氏过什么吗?”

    沈娆身子一僵,这有关系吗?实话,那天她被佟佳氏气得有些冲动,这会儿想想还真不记得自己具体过什么了。

    康熙见她半晌无语就知道她忘了,她居然忘了,自己翻来覆去为那句话烦了好几天,她却忘了。

    “那你知道那天先帝跟朕什么了吗?”

    沈娆一时更加不明就里,这事儿她还问过他,可他只了他威胁先帝不让他与孝献皇后同寝的事儿,却没前因。

    康熙的脸色越发阴冷,但看着她的目光又充满了委屈,像是个渴望着心爱的玩具,却又被她这个狠心人刁难的孩子。

    这种反差叫沈娆有些无奈,却也让她能大着胆子问一句怎么了。

    康熙又控诉似的看了她一会才道:“你和佟佳氏,她也将困在那红墙碧瓦里蹉跎一生。当时先帝就在后殿,他听得一清二楚,他告诉朕”

    康熙到这儿明显有些烦躁,他握紧了拳头,重新换了个法:“他奚落朕,他嘲笑朕是用皇权将你困在宫里的,他倘若有的选,你根本不会想留在朕身边朕当时威胁了他,却没跟你计较,可你倒好!瞧瞧你自己,方才的又是什么话?可见先帝竟不曾冤枉了你我。”

    沈娆被他这一番疾言厉色唬了一跳,可心里却是酸涩大过恐惧的,她张了张嘴,心里催着快些好听的话来哄他,他如今很好哄的,自己做这事儿也算是得心应了。

    可不知为何,竟是一句话也不出来。

    她越是这样一言不发,康熙越是生气,两人沉默许久,一刻钟后,康熙放开了沈娆的:“下去。”

    沈娆指尖瑟缩了一下,最终却什么都没有,撩开车帘,起身离开了。

    “诶,娘娘”本来靠在车辕上,美美地眯着一觉的梁九功见她下来,唬了一跳,但对上皇贵妃那双泛红的水眸,也不敢多什么,只打眼色叫满方跟着,自己则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守在御辇边上,生怕里面那位爷有什么吩咐没听见,正撞枪口上。

    然而御辇里一夜一丝响动也没有,只让怀疑里面的人已经睡了。

    ***

    皇上心情不虞,大伙儿都跟着紧心,连太子都不敢乱跑了,不过万岁爷倒是没有迁怒的一丝,他好像是把所有气都撒在路上了,昼夜不停地赶路,不到半月就到了多伦诺尔。

    盟会的日子定在五月初二日,他们提早到了三天,可持刀兵陈列,绵延数斤百里的八旗将士,还是早已侯见在那儿了。

    康熙一身玄色铠甲,上绣五爪金龙腾云,骑着先景来到阵前,裕亲王福全作为主将,率先跪下叩拜,随即数十万大军一同跪拜山呼万岁。

    那呼喊声足以叫任何人心潮澎湃,至少跟在康熙身后的太子,此刻脸长得通红,双眼却亮得叫人心惊,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权力的热血,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数万人对他皇阿玛呼喊示忠的声响大还是自己的心跳声更剧烈些。

    但是他并未想有心人所想的那样,生出什么取而代之的野望来,那是他的阿玛,是从抱着他哄他,会教他读书待他骑马的阿玛呀。胤礽望着眼前骑在马上的高大身影,对于父亲的孺慕与对于君主的崇敬相交融,让他自然而然地跪了下去,神色庄严地三跪九叩。

    随着他的动作,从京中跟随而来的宗亲重臣也都跪了下去,知道康熙扶起福全,再有礼部官员高声传了起,这场震撼人心的接见才算告一段落。

    康熙亲切地拍了拍福全的肩膀,又高声赞扬了此战全体官兵的功绩,他没有得太久,在这些人的热血沉寂下来前,他还要再做一件事。

    “皇太子何在?”康熙朗声问道,目光却始终落在八旗将士们的身上,没有移开过半分。

    “儿臣在,谨听皇父吩咐。”同样身着铠甲的少年站了出来,双恭敬地揖在身前,高声应道。

    少年身姿挺拔、面容清隽,短短一句话的应答,清越铿锵、进退得宜,康熙满意地笑了笑:“皇太子代朕劳军,凡为我大清披甲上阵者,赏!能浴血杀敌者,再赏!有为国捐躯者,赏千金,交还家中妻儿老!”

    不等康熙话落,将士们的呼喝声再次响起,胤礽在一片喧嚣中,稳稳领命行礼,随后跟着他的东宫属官抬出几十口巨大的木箱来,太子亲自启开箱盖,里面一排排黄金码放整齐,在灿如烈火的阳光下,反射出灼人的光来。

    劳军并不是要真的把金子分到每个士兵里,要真是那样的话,胤礽一个人,在这儿忙活上一天一夜也分不完,它更像是一个仪式,一个君主借以提升底层士兵对自己的忠心的仪式。

    而如今康熙却将这个可遇不可求的会给了太子,这叫人如何不心惊?不那些下层军官,只站在大军最前方的三个人——裕亲王福全、大阿哥胤禔以及安北将军费扬古,他们的脸色就已经各自都有足够的精彩了。

    其中福全最为淡定,他是深得康熙信任的王兄,铁杆儿的保皇党,侄子们谁上位对他影响都不大,只宁谧太妃和皇贵妃娘家那点同族的交情,还真不足以让他放弃中立的立场。

    大阿哥胤禔脸色最难看,不知是因为年龄太还没有学会隐藏还是太过震撼一时忘了遮掩,大阿哥脸上的不满几乎能化为实质,这叫康熙已经暗地里看过他好几眼了,只是他自己还犹未觉罢了。

    而费扬古的心态就相对复杂得多了,他与兄长鄂汉不同,从没想靠家中女眷蔽博得权势,当初,他一心反对侄女入宫,大哥却还是执拗地将女儿送到了宫里,然而如今阴差阳错,心心念念荫蔽的鄂汉没得着一丝好处,倒叫自己成了统帅整个西路军的安倍将军,此次得胜而归,封官进爵想必指日可待。

    然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怕如今的皇恩浩荡终会换来一场空,到时候自己倒是无碍,攒够了家底儿,只要别落下要命的把柄,身上的官职卸了,富贵日子还是能过的,可深宫中的皇贵妃又该如何自处啊费扬古谨慎地接过太子中的金匣,口中对着太子谢恩,注意力却有八分都是放在了一旁的皇帝身上。

    这种时候自是不可能有女眷列席的,沈娆正带着惠妃、宜妃在太后的车架上话呢,一同来的还有恩绰。倒不是她们这几个人有多爱往一块凑,只是如今人多杂的,最好还是别落了单,万一被人冲撞了,丢人的可是整个大清,光是毁了多伦盟会一事,就够皇上算账的了。

    是以,这几人虽是相顾无言,但还是硬往一块凑着坐了,起初

    有宜妃调节着,大伙儿还能话,只是如今还添上个恩绰,她处处奉承着沈娆,这叫沈娆和惠妃其实都很不自在。

    怎么明面儿上,也是太后的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讨好自己,不是摆明了太后没实权,在宫里的地位还不如自己这个皇贵妃吗?沈娆当着太后的面,觉得格外不过意,却又不能什么,重了倒像是不给太后面子似的。

    至于惠妃,她讨厌一切以皇贵妃和太子为先的人。一群人话不投半句多,只聊了几句就都沉默下来,太后这人也真是想得开,没话干脆打了帘子看前面吧。

    沈娆正好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她支着下巴看向窗外,见到了久违的费扬古,郑重其事颁金的胤礽还有乖乖站在一旁的胤禛。

    但那些人都看不清楚,只有康熙是坐在马上的,是以他背影格外清晰地映进了沈娆眼里。

    因为今天还不算正是盟会,他没有穿明黄的帝王金甲,玄色滚金的铠甲相对轻便些,也更能勾勒出宽肩窄腰、身高腿长的高大身材来,显得很有男人味。

    只是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他那种雍容矜贵、不怒自威的气质。偶尔侧头时,还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和高耸挺直的鼻梁,这些硬朗的线条,非常完美地中和了一般凤眸会带来的阴柔感,使他丝毫不显得女气,反而俊朗非常。

    她又想起之前康熙责问她的那些话来,当时她无从反驳,因为倘若可以她确实一点也不想留在宫里。

    食指轻点在自己面颊上,沈娆思绪翻飞,倘若真能事事如意,她定要带他一起回现代去,到时候还想三宫六院?做梦!敢上刷美女视频,她都要罚他跪键盘的。

    沈娆想象着那个场景,自己把自己逗笑了出来,这一笑却正戳在惠妃心窝子上了。

    惠妃看见太子赏赐大阿哥,脸上一片青黑,帕紧紧攥在里,连看都懒得看沈娆一眼,生怕一时压不住,再起了冲突,人家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没得因为自己再连累了大阿哥。

    这边各怀心思、暗自愁断了心肠,那边康熙却是真的开心,和沈娆那点纠缠,和击败葛尔丹、吞并喀尔喀,为大清开疆拓土的喜悦比起来当真算不得什么。

    他拍了裕亲王的背,亲热地着什么,当天晚上便在摆起了宴席,文武官员、军中将领就连最普通的士兵也各有各的热闹,草原上最好的牛羊,现吃现宰,不管是烤还是煮都别有一番风味。

    康熙坐在御帐最上首,正拿着把鎏金匕割烤羊腿吃,玉杯早已换成了大碗,在座的还是武将居多,这些人比起文德优雅,更愿意效忠于拉得开桦弓、饮得了烈酒的皇帝。

    康熙自然不会像在京中那样讲究那么多规矩,还指挥着太子和大阿哥给裕亲王灌酒,一群大男人酒吃多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喧闹沸腾,营地上的篝火一直燃到天明也不曾熄灭。

    接下来的日子,他就更忙了,蒙古各部的首领都想在盟会开始前,单独见一见皇上,康熙挑了几个实力雄厚或是科尔沁一样,自古忠心追随的见了,其余时间倒是都用来跟自己人见面了。

    他先是召见了福全,事无巨细问了军中各项事宜,福全主动请罪,对于乌兰布统大捷后不敢乘胜追击之事,一力承担。这事儿康熙心里其实同明镜一般,不追击的确是福全自己做的决定,但根子还是在他这个皇帝身上。

    康熙从御座上走了下来,亲自把福全扶了起来:“二哥,不必如此,朕心里都明白。”

    福全连称不敢,康熙继续道:“朕知道你为难,这回朕给你找的副将,算是给哥哥出了个大难题吧。”

    福全听这话便知道他没生气,还有心情玩笑,也跟着一笑,与康熙对视一眼,眼神有些苦。一个费扬古、一个大阿哥可真真儿是把他难为的够呛。

    不是这两个自持身份不听调遣,而是费扬古在这里,其实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太子的势力,乌兰布统大捷,他如何不想乘胜追击,可是派谁去呢?

    若是没有背后这些事儿,费扬古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他勇武善战,想来必能再连下三城,那葛尔丹就是不死也得掉层皮。然而大阿哥主动请缨,已经被他拒绝了,如何能再放费扬古出去,摘这份战功呢。

    他虽然没有这个心,但所有人都会以为他这是要为太子一党揽功,压制大阿哥,可天地良心,他只是不敢真放皇上的亲儿子出去冒险罢了,若是无事还好,真要是把大阿哥折里头,那前面那场胜仗的功劳都得抹了。

    “其实让孩子历练历练不是坏事”康熙道。

    福全表面称是,只是自己胆子,耽误了大阿哥,耽误了皇上的大事,康熙笑笑没话,他知道,就算再有下回,裕亲王还是不会放胤禔去冒险的。

    但这种事,自己强压不得,只是裕亲王终究是把自己的利益得失放在朝廷大局前面了,也不算是错,人性使然罢了。

    康熙有些怅然地舒了口气,叫裕亲王下去了,又把费扬古叫了进来。

    看见费扬古就难免想起沈娆来,那天在御辇上,康熙真是让她气狠了,沈娆走了以后他一个人躺在软榻上,睁着眼睛忍着头疼,整整熬了一宿。

    可那女人也当真狠心,这么多天了,他不传召她,她也不来主动看自己,偶尔有安神的茶和糕饼送过来,只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想到这儿康熙看费扬古的眼神都连带着不善了起来,费扬古自打侄女封妃,更怕这个天威难测的万岁爷了,他们在外头无所谓,到底是满洲大姓,只靠着祖上跟着爷打天下的功劳,皇上也不会真的如何,心里厌烦也只是弃之不用罢了。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康熙问完军中诸事后,冷淡的凤眸将他上下打量好几遍,才开口道:“皇贵妃惦念你这个叔叔,没事儿过去请个安吧。”

    能与侄女相见,他自然是大喜过望的,只是皇上提到皇贵妃时,语气中的冰冷,叫不免他的心里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