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关算尽的大清皇帝,任旁人如何绞尽脑汁、豁出性命去也别想辖制半分,此刻却在自己的御帐中,被一个女子攥住腕,就再也动弹不得了。
“这是怎么回事?”沈娆脸上还带着层薄薄的红,在烛火映照尤为动人,可神情却比刑部大堂上的官员还要严肃。
被审问的康熙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包得跟粽子似的右,饶是层层纱布裹着,还是有血渗到最外层来了,留下点点红印,大约是上午弯弓时太用力,绷开了伤口,叫他丝毫狡辩不得,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事,就是一些皮外伤,已经叫太医看”
沈娆一听他这漫不经心的语气更来气了,不等他完,直接抬高了音量对外面喊道:“来人,去把许太医找来。”
许修虞其实早就在外头候着了,这会儿听里面娘娘提到他,顿时心里一松,要知道大阅结束之后,他就开始一寸不离地跟着万岁爷了,明明好了立时换药的,结果这位爷就跟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一样,自己在议事紫帐外,眼看着金乌西坠依旧没等到传唤。本以为回了御帐,终于能得空处理一下上的伤处了,结果脚都没站稳,就被轰了出来。
“许大人,进去吧。”见许修虞虽面露喜色,但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梁九功暗暗笑了下,凑近许修虞身边提醒道。
“啊,”许修虞一惊,有些不可置信看向梁九功:“可是这万岁还没发话呢”
梁九功高深一笑:“大人您就放心吧,听娘娘的出不了错,您就只管进去,好好给咱们万岁爷告一状。”
许修虞闻言摇头苦笑,万岁爷的确是太不叫人省心了些,梁九功大约是怕他不相信,亲自打了帘子,许修虞抱拳示意了下,抬脚进去。
请过安后就瞧见万岁爷端坐在外间软榻上,不管是那身明黄色的常服还是大马金刀的坐姿,都尽显九五之尊的威仪,主子娘娘坐在皇上下首的红木圈椅上,看似尊卑分明。
可这二人的神色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都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不然怎么能从平日里睥睨乾坤的万岁爷看出心虚的表情来呢。
耽误的时间确实长了些,伤口处的血痂和纱布长到了一块,饶是许修虞万分心,还是疼得康熙嘶嘶吸气,指忍不住微微抽动。
“万岁恕罪,因为一直没按时换药,这会儿纱布也不好撕下来了,奴才拿药酒给您浸一下吧,也会有些刺痛,但总比生生撕下好受些,您忍一忍。”许修虞急出了一头大汗,汗水流到眼睛里也不敢擦,只能使劲眨眼维持着眼前的清明。
虽然是造成如今这种情况,这位爷自己的责任最大,但谁让人家是皇上呢,要真是疼狠了拿自己撒气,他也没辙不是。
康熙倒也不至于这样蛮不讲理,但他闻言还是不满地看了许修虞一眼,要用药就用,提什么没按时换药的事,这不是给他上眼药吗?
“没事,你只管弄吧,不疼。”康熙自己描补了一句,虽然是对着许修虞的,但其实是想给谁听,几人都心知肚明。
他不话还好,只这句话跟他那血肉模糊的掌摆在一起,格外刺沈娆的眼:“那就别用药了,不是不知道疼吗?直接扯下来。”
她心里堵得慌,话时也不去看他,只对着许太医吩咐道。许修虞调配药酒的一顿,这主子娘娘的威风他今儿也算是见着了,更能明白进来前梁公公跟他过的话是什么意思了,然而这话主子娘娘能,他却不敢照做,一时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而康熙被这么一噎,倒是也没动气,反而无奈地笑了笑:“来,那就直接扯了吧。”着他干脆把一摊,对着许修虞吩咐道。
许修虞夹在这两人中间左右为难,本能地后退半步,劝道:“不可呀,万岁!”
“你!”沈娆也急了,一把拍在圈椅扶上,站了起来抬指着康熙,气得不出话来。
康熙脸上笑意却更深了几分,伸攥住那只都已经指到自己脸前的纤纤玉,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别动气,多大点事儿就这样吆喝朕,又不怕奴才们见了笑话了?”
沈娆白了他一眼,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理解不了康熙的脑回路,她觉得自己随口感叹一句禁宫中的女人不容易是事,他偏能琢磨上半个月,再拿出跟她怄半个月的气,她觉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什么都不如健康重要,他却一点都不上心。
许修虞终于聪明了一回,没等娘娘发话,直接将调好的药酒敷到了康熙上,将纱布浸湿后再用银针一点一点往下挑,虽比直接撕下要好受了不少,可到底是皮开肉绽,康熙皱了皱眉,拉着沈娆的一丝不变,身上的肌肉却渐渐绷紧了。
沈娆看他一副难受的不行却还要强撑着的模样叹了口气,甩开他拉着自己的,绕道另一边去,对着许修虞吩咐道:“给我试试。”
着接过他里的银针,又取了一根新的,两厢配合着顺着纱布上清晰的纹路拆开,包扎用的纱布不必寻常衣物,线与线之间留有明显的气孔,这会再用药酒一浸泡便更松散了,沈娆心细就这样一根线一根线地从他伤口处取下,痛感一下少了大半。
康熙看着她心翼翼的动作,偶尔渗了血还要心疼地皱眉,不住地吹着气,哪里还顾得上疼,只觉得整颗心都酸酸软软的,好似随便一碰就能化成水了一般。
“这法子好,还是娘娘心思巧。”许修虞站在一旁适时地奉承一句。
康熙轻轻笑了下,温声与沈娆商量道:“仔细眼睛,叫他们弄去,你歇会。”
沈娆头都不抬地回道:“万岁要是真不愿意叫奴才们看笑话,就少些有的没的来气我。”
康熙今天被三番几次下了面子,却只柔和地笑着,又伸理了理她鬓边垂落的碎发,乖巧地答应下来:“好,只要咱们皇贵妃消气,怎么都好。”
这时候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跟他之前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比起来真是判若两人,沈娆悄悄撇了撇嘴,心里骂了句狗男人。
好不容易取下了与伤处粘粘在一起的纱布,沈娆长舒了一口气,又叫许修虞重新给上了药,这回有沈娆盯着,康熙也没敢再作妖,乖乖摊着等着药膏浸润皮肤。
许修虞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了一句:“皮肉伤最怕捂着,若是早肯这样涂好药晾一晾,也不至于受这二遍的罪。”
然而万岁爷这份好脾气还不是对着谁都能有的,许修虞才旁敲侧击着了一句,就见主子爷眉眼一厉,周身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不少。
“饿不饿?叫他们摆膳吧。”这边才吓唬了直谏的忠臣,那边对着自己的皇贵妃,又瞬间柔和了下来,心地打着商量哄人。
沈娆只是心疼他,又不是故意跟他对着干,被他这样温柔意地哄着,哪里还气得起来,她依旧攥着康熙右腕,掌朝上放在自己腿上,生怕他一个不在意又碰着了。
“可不饿了,皇上特地吩咐叫我等着,我哪敢先用。”沈娆笑着嗔道。
康熙低低笑了声,其实被这样攥住腕的感觉,叫他很不舒服,打从第一天习武开始,武师父就反复强调多次,各关节处都是命门,万不可轻易被人拿住,可他到底是栽了
厨下早就备好了,这边一传膳,不出一刻钟的时间,一桌子菜肴就悉数端了上来,两人联袂到外间坐了,看着与前几日截然不同的菜色,康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上尝尝这汤,鸭子是禛儿领着人捉的湖鸭,这孩子骑射功夫不行,撵鸭子倒是一流,给太后那儿也送了十来只,这会儿厨下还有富裕呢。”沈娆着亲自给他盛了碗汤放在面前。
康熙想着这话要是叫胤禛听见一准又要抿着嘴不话了,笑着拿勺子舀了口汤喝了,厚重的鸭油早在上桌前就被撇了个干净,只留下淡淡的油润的香气,丝毫没有鸭腥味:“这汤不错。”康熙点点头肯定道。
他左拿着勺子,动作虽有些生疏却依旧矜贵优雅,可沈娆还是觉得有些好笑,又故意逗他夹了一筷子莼菜丝,放在他面前的斗彩鹤汀凫纹盘里:“皇上尝尝这个。”
她笑得太过明显,康熙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她的坏心眼了,不急不慢地撂下勺子,将右摊在桌子上问她:“朕这样可拿不了筷子,不如皇贵妃亲自动,喂朕一口?”
好好一句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他嘴里平白变得勾连缠绕、火花四溅,沈娆被反将一军,羞得粉面含春,眼神不自觉四处乱瞟,也不知是想到什么了,诱人的薄红一路从脸颊烧到颈项。
“还用膳呢,别胡思乱想的。”
见她这样康熙反而得了理,凤眸微眯,完全是一副清冷自矜的圣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