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第章 第 71 章
康熙静静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儿子,回想起他方才过的话,虽然早知道古往今来,为帝为皇者,称孤道寡,可听着自己的儿子一脸郑重地叮嘱着自己的枕边人“皇上不能不防”时,还是会骤然升起一阵孤寂的悲凉。
他本可以再在帐外站一会,听一听沈娆会怎样回复,可就在那一瞬间他害怕了,被亲近之人提防的恐惧战胜了帝王的多疑,他亲自掀开了御帐盘金覆貂的帐帘,以这种方式阻止了里面一人的谈话。
“起喀吧,”康熙轻叹一声,冷淡道:“胤禛出去吧,回自己的帐子,没朕的旨意不准出来。”
胤禛闻言反而松了一口气,只是还不等他领旨,便听康熙继续道:“还有皇太子,也一并禁足。”
听了这话,胤禛的嘴紧紧抿了起来,原来皇阿玛还是听见了,都是自己行事不慎,连累了一哥和额娘。
见他半晌无语的康熙,淡漠开口,语气中暗含着浓浓的警告:“四阿哥还有事?”
胤禛赶紧回过神来,恭敬磕头称是,随后弓着身子步向后退去,这是告退的规矩,要始终面向皇上,不能中途转身,否则视为不敬,可他和胤礽之前调皮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次,才得了康熙命令,立时欢呼一声,扭头便跑走了,如今亦步亦趋的模样倒和帐中的奴才们无异。
蹲跪的姿势,其实比单纯地跪着更累人,沈娆见康熙暂时没提到她,偷偷改换姿势,想双膝跪地。
结果不等她折腾完,康熙突然冷哼了一声,吓得她一个不稳摔到了地上,本就受伤的指隔着坚硬的护甲戳在地上,疼得她直吸气。
帐中原本侍立着的奴才们早在皇上进来时就跪到地上去了,岫月离沈娆最近,此时见她倒地,习惯性地要去扶,却又在皇上那冰冷刺骨的目光中倏地收回了。
沈娆默默敛了敛裙摆,重新规规矩矩地跪好,上疼、腿上也疼,疼得她眼圈不自觉地便红了起来。
她垂着头,康熙居高临下,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一截纤细雪白的颈项,多少次情难自禁时,他喜欢衔着这截雪颈从舔吻吮咬,留下一片红梅般靡艳的痕迹,这会儿都被旗袍的立领挡了个干净。
也许就不该给她留面子,也好叫她知道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人,今儿晚上他想弄在衣裳遮不住的地方。
康熙这样想着,伸出覆在她后颈上,她颈子很细几乎能被他一只环握住,像一株脆弱的菡萏,美丽却也一触即折,感受着掌下的身子一阵轻颤,只是这样的脆弱非但没能激起他的怜爱之情,反而将胸口涌动的暴戾情绪推到了顶峰。
也许当初就不该给她皇贵妃的身份,叫她一直是乾清宫里一个没名没姓的宫女,这样就可以将她永远囚禁在自己身边,每天能见到的人只有自己,除了乖乖等着自己回去,什么都做不了
即使明知不妥,可康熙还是被这种设想诱惑到了,还来得及,就叫她假死抽身,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克制不住这种想要摧毁、掌控的冲动。
他素来不克制自己的**,这样想着往下滑去,抓住沈娆的肩膀上直接将她拎了起来。
“啊!”,沈娆吓了一跳,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臂已经环在康熙的脖子上了,两人身体太熟悉,在控制不住险些摔倒时,几乎是本能地去寻求他的庇护,即便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习惯的确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受它驱使的,远不止沈娆一个,本是想好好给她个教训的,可当她依恋地往自己怀里躲的时候,康熙还是忍不住伸牢牢抱住了她。
“不许松。”
康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她就像烫着似的,慌忙地想要把缩回去,康熙低声斥了一句,又抱着她径直走到软榻上坐下。
把她放到自己腿上,“啪”的一声,一滴泪溅在他的背上,康熙脸色顿时又沉了几分,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来,同自己对视:“哭什么?”
沈娆侧过头躲开他的牵制,康熙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一丝一毫的违逆都能让他心头火起,然而还不等他什么,就感觉到颈边一阵温凉的湿意,沈娆把脸埋进了他肩窝里,柔软滑腻的脸蛋带着泪水的湿意,轻轻在他颈边蹭着。
抽噎的细密声响因着靠得太近的缘故,听得清清楚楚,那剪红唇贴着他颈侧的皮肤嗫嚅着,半天没出句整话来,却蹭得他痒痒的,从脖子一直痒到心里。
“身上疼?”康熙原本冷硬的语气不由自主软了下来,还主动为她找起了理由,哭是因为身上疼而不是对他有了怨怼。
沈娆仗着此刻脸还埋在他怀里,看不清自己表情,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抑制不住流下泪来,不管是指还膝盖,那点痛还真不至于让她落泪,可要是有伤心也不至于,她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倘若没有今天这些事,或者自己就想他期待的那样,从来不知道外面发生过什么,那她这会儿见到他回来了得有多高兴啊,两个人靠一处亲亲热热地会话,到了用膳的时候,有人陪着肯定比自己一个人时用得香一些。
沈娆闭了闭眼,两行清泪滚下,她又在他肩头蹭了下,将泪痕统统抹在明黄龙衮上,却也被他肩上那条张牙舞爪的金龙划得脸颊生疼。
“我膝盖疼”
半晌后,沈娆终于憋出一句解释来,只是那又娇又软的语气,比起解释更像是撒娇。
康熙轻声一笑,他如何听不出她话音里的心虚,自然不会提叫太医的事,只沉默着摇了摇头,自己把放在她膝头轻轻地揉了一把:“还疼吗?”语气冰冷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沈娆识相地摇了摇头:“谢皇上,不疼了。”完还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
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们俩是在装像,又没有旁人也不知是装给谁看。
“胤禛同你什么了?”康熙脸上的笑散得很快,这话时,浓黑的凤眸死死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心事都看穿一样。
沈娆在那样审视的眼神下,不由自主低了低头:“皇上不是都听见了吗”不能欺君,又无论如何也不想再重复一次那刺心的话,她只能这么。
康熙倒是没再动怒,或者他的怒火一直就没有消散过,只是没有爆发而已。
“你觉得朕不该罚费扬古?”康熙话锋一转问道。
沈娆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我都是道听途,到底还不知道您是为了什么恼了我叔呢,您跟我?”
康熙冷冷一笑:“你不知道?胤禛不是都跟你了吗?朕要斩了他的随侍,你猜不出是为了什么!”
沈娆皱了皱眉,她真是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明明当时都没生气啊,怎么秋后算账起来这般突然。
“是我的不对,我那日喝多了,就是就是一时好奇,我以前都没见过他”沈娆柔声解释道,把一切都揽在自己头上,虽然这一切好像确实就是因她而起的。
“那你还知道人家叫什么。”康熙哼了一声道。
沈娆轻笑了下,素玉般的轻柔地在他背心处不住摩挲,像是在给暴怒中的老虎顺毛:“我就是听家里人起过”
“谁告诉你的?八字没一撇的事跟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什么!鄂汉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大约是不能提,越提越生气,康熙语气严厉的呵斥道。
沈娆撇撇嘴,恨不能当场认下来叫他拿自己阿玛撒气去算了,可她心里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只得如实解释道:“您别想太多,这事儿才到我阿玛那儿就被否了,我也是偶然间听表妹提过一嘴才知道的。”
康熙冷冷瞪了她一眼,一副懒得搭理她的表情,沈娆心里也难受,可想着前头跪着的费扬古还有禁足的两个孩子,还得强撑着笑脸劝道:“之前连见都没见过的人,皇上何苦为了这点事动气。”
康熙闻言突然冷冷一笑:“既没见过,也没情谊,那朕立时杀了他,想必你也不会介意吧?”
在沈饶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康熙随意地掸了掸衣角,悠悠继续道:“只要你点下头,朕立时就叫费扬古起来,胤禛过的话朕也可以当没听过,咱们还像之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变好不好?”
他到最后语气变得十分温柔,本就低沉嗓音变得越发磁性,似乎在诱惑她赶快同意,可是那是条命啊,沈娆记得那侍卫似乎只比她大三岁,凶险的乌兰布统战役都没要了他的命,怎么就因为个这么荒唐的理由,送了性命呢?
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沈娆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同意,他立时就能传旨赐死那个侍卫,她怕极了,无助摇了摇头,紧紧攥住他的衣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别啊,皇上别这样,求您”
康熙闻言脸上的笑意反而深了几分,拈起她鬓边一缕碎发,温柔地帮她别在耳后,大沿着她的脸颊缓缓滑动,十分缱绻旖旎。
“知道朕为什么罚费扬古吗?就是因为他给朕不喜欢的人求情来着,好孩子,你就当心疼心疼朕,别气我了好吗?”康熙贴在她耳边道,完还不忘温柔地在她耳边落下细密轻吻。
沈娆闭了闭眼,用力摇了摇头:“万岁爷,求求您,别这样”
康熙什么也没,只伸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果然又是一片冰凉的水渍,他慢慢吻上她的面颊,极有耐心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痕,才重新直起身来与她对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果然又咸又苦。
“死了确实可惜,朕听他也是才娶了妻,是京里一户旗人家的姐,家世不显却极为能干,他在你叔父帐下当差,前程倒也可期,只是靠着当下那点月俸着实艰难了些,好在那人不是个迂腐的,陪着他娘子,用嫁妆银子盘了间铺面卖些花草,还用军营里的关系打通了几户高门大户,其中还有你们家,每月光是往这些府邸里送的花草就够他们回本了,再加上铺子里赚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哦,对了,他娘子的家信中,他离京后便诊出两个月的身孕来了,想来如今那孩子已经呱呱坠地了吧,就是不知是男是女”
沈娆听着他的描述,原本只知道一个名字的侍卫,在她心里渐渐清晰立体起来,更是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会因为自己而遭受免顶之灾。
她挣扎着从康熙腿上起身,跪到地上,死死攥住他的衣摆求道:“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求您别这样,皇上,您是明君啊”
康熙静静看了她许久,直到沈娆将这些话颠三倒四不知了多少遍,再也不下去的时候,才轻轻笑了一声,继而伸拂去她攥住自己衣角的:“朕当然是明君,只是皇贵妃,你想好了,你真的要朕事事都以明君之则为约束,不再逾越半分吗?”
乱杀无辜的确不是明君所为,可她当着蒙古王公的面逼自己收回成命,取回她的钏就是明君该做的吗?康熙闭了闭眼,突然觉得就让一切就停在此处,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沈娆跪在原地,想看清他的表情,可眼中争先恐后涌出的泪水让她眼前一片模糊。
康熙似乎很有耐心,不会发出半点动静催促她,只默默坐在上首,静静等着她的答案,可他坚持的态度也在告诉沈娆这就是那个侍卫唯一活命的会了。
她别无选择,只能缓缓低下头去,朝着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她什么也不没,但康熙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了然地笑了笑,神色平淡地吩咐道:“无妨,那就先送皇贵妃回自己的帐子吧,朕一会还有朝事要处理。”
沈娆用力揉了揉眼睛,不想带着泪一路回去再惹非议,随后,她如同之前的胤禛一样,乖顺地应是,规矩地躬身后退,只在出门前远远瞧见他右上的纱布又渗出了点点红痕。
这时她才突然有些明白了康熙的深意,原来她方才的选择已经叫她失去了再去同他吵闹,硬压着他去换药的资格,她垂下眼帘,悄悄拨弄了下指尖的护甲,尖锐鎏金的甲套狠狠抵在伤处。
她也想疼一些,让自己清醒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