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盛京这边虽是故都,但比起至元八年也就是南宋咸淳七年便被定为国度的北京来,到底是少了许多人为雕刻的痕迹,多了几分天然的粗狂疏朗。
就拿此时处的所谓围场来,根本就是在随便选了一片野物繁密的山林,那栅篱一圈,再挂上了皇家御制的牌子,叫外人不敢随意进出罢了。
别了几位娘娘,沈娆策马疾驰,跑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微凉的山风吹在脸上,似是将这些日子心里积压的郁气一下都吹散了。
她转头看向远远落在身后的岫月,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又跑了回去:“就别跟着了,你去苑里猎几只野兔来,我晚上想吃麻辣兔头。”完又跟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岫月本是担心主子心里难受,才硬撑着骑马跟来的,如今瞧着什么万岁爷、宣嫔的,早叫玩得不亦乐乎的娘娘忘到脑后头的去了。知道主子是好意担心自己,岫月也不逞强,左右有擅长骑射的太监跟着,又有大批侍卫在外围远远护着倒也不必太过担忧。
沈娆甩了最后的麻烦,一路狂奔,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马儿奔跑颠簸的节奏起伏,午后的灼灼日光透过路旁的高大树木洒下斑驳的阴影,浅淡的光斑为乌亮的长发笼上一层夺目的光华。
如今已是秋月了,满山遍野的黄杨木叶子已经全部变黄了,这正是这片山林最美的时候。
黄杨木又称黄玻璃,树干质地坚硬,是难得的珍贵木料,树皮还能入药有清热解毒之效,最难得的,是它整个枝干都是淡黄色的,等叶片也被秋风染黄时,留下的便是整个山野如披金甲般的美景。
一袭蓝衣的皇贵妃在这样一片澄黄色的林海中,走走停停赏景多于狩猎,身后太监背着用以拾猎的篮子里,也只装了两三只野鸡。
“前面那条路是通往何处的?”沈娆指着一处古道轻声询问道。
太监利索地答了:“回娘娘话,是时留下的旧路了,如今不通车马,于猎场无异,万岁爷此前东巡时,还在这古道之上猎了头吊睛白额的猛虎呢,您要是觉得有趣可以过去走走,再往前十里,便是多罗济围场,里面好东西不少,那些个狍子,长得像鹿一样灵巧可爱,其实最是个楞的,那鸣枪放一声就能吓住,娘娘见了必定喜欢,运气好不定还能碰见熊瞎子呢,每年盛京内务府给京里进的贡品都是打这里猎来的。”
沈娆点了点头,被他这么一,倒也不由起了玩心,但还是谨慎地问了句:“如今多罗济围场中可有旁人?”
太监明白她是怕碰见外臣赶紧摇头道:“朝中大人们除了能有体面陪着万岁爷在御围,其余人都安排在了海辉围场,如今多罗济围场里就算有人,也都是咱们这些內侍了。”
沈娆闻言意动更甚:“多叫些随行的侍卫,咱们到那头逛一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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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打马赏景,玩得好不快活,反观康熙在看清跟着王添喜过来的人究竟是谁后,满心的期盼顿时沉到了谷底,甚至是无端有些心虚。
目光不善地往梁九功身上看去,梁九功早在去迎“主子娘娘”的时候,便已得知了这个“噩耗”,然而木已成舟,这会除了一脸苦涩地与自家万岁爷对视一眼,还能做什么不成?
康熙看他一脸不知情的神色便知道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但他可此刻也顾不了这些了,直接问道:“你们过来时,皇贵妃所在何处?”
宣嫔满心欢喜地过来,不知是喜得还是一路上走急了些,脸红扑扑的,看起来甚是喜人,可万岁爷一句话,堪比冬三月里一盆冰水浇头而下,让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起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坐拥天下、气度雍容的男人,那一双摄人的漆黑凤眸中,从来没有她的身影,即便她已经是他的妃子了。
梁九功也没料到,如今万岁爷“惧内”惧得都不避人了,这还当着这么多朝廷重臣,就这么急匆匆地发问了,那语气、那神情,就差没直接问一句,皇贵妃生气了没?
宣嫔愣在那儿半晌不出话来,眼看着万岁的表情越发不耐,梁九功走到王添喜身边,轻踹了一脚:“万岁爷问话呢,你倒是啊!”
王添喜吓得连连磕头:“回皇上话,奴才去宣旨的时候,皇贵妃就在、就在宣嫔娘娘边上呢”
“你宣的是哪门子的圣旨,朕倒不知道,谁给你的旨意!”康熙一听这话,顿觉此时怕是难以善了了,想到自己那位皇贵妃的脾气,也不由一阵头疼,心火更胜怒骂道。
万岁爷阴沉了这些日子,也就今日才见着几分笑模样,可围猎还没开始,却又怒了,底下伺候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就是那些个外朝的大臣也都吓得将身子往后缩了缩,谁也不敢冒头,只福全暗暗好笑,这时候威严管什么用,以前在宫里不敢喝酒,如今更是连不心召了别的女人来围猎都吓成这样,这皇上当得,啧啧。
康熙皱了皱眉,看到宣嫔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讶然与恐惧,也知道这事儿八成只是传话时候出了岔子,叫底下人误会了,倒不能怪宣嫔,可今儿要是真把她留下来
康熙抿了下嘴唇,虽没明可他直觉着沈娆那日会来寻自己,多半是因为他在赶路时,接连挡了两次宣嫔的求见,那会儿他也没多想,每日只为她烦心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思理会旁人。
他也想远着她些,可那些日子里,只要一合上眼,就会梦见她对着自己恭顺柔和,眼中却无半点情绪的疏离模样,每每梦醒时,整个后背都是湿的。
康熙何尝不明白,自己握天下权,看似在这场关系中占尽了上风,但人一旦起了贪念,想求一份真心时,他便再也拗不过沈娆了,因为这一点上,她比他更狠,即使在两人最好时,沈娆对他也从不是毫无保留的,她始终保持着随时抽身的清醒,而可悲就是,一向自诩冷静自持的自己,如今却好像已经失掉这样的能力了。
康熙叹了一口气,这么多人都等他的吩咐呢,沉声道:“御园狩猎一是效仿我爱新觉罗家先祖,示以子孙不敢忘其志,二是晓喻八旗,咱们大清国是马上得的天下,太平日子好过,却不能忘了根本,没有后宫女眷参与其中的道理,宣嫔先回去吧,”着又看向王添喜,“至于你自己下去领二十板子,长长记性。”
皇上给这事儿下了结论便能过去了,众人都偷偷松了一口气,而太子和四阿哥因为宣嫔的到来而阴沉下来的面色,也因为渐渐明白是误会一桩,而晴朗起来。
而康熙接下来的一句话,险些叫裕亲王并这两个孩子当场笑出声来:“回去先去找皇贵妃知会一声。”完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了,右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眼神难得飘忽,结果正撞见暗自胤礽低头忍笑。
“皇太子。”
康熙故作严肃道,一身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势,就连亲儿子被骤然点了名,也是吓得立马收敛了神色,垂首出列,恭敬听示。
“你去海辉围场,代朕检阅那些八旗官兵射猎。”康熙沉声道。
大阿哥脸色一变,此前皇阿玛训斥费扬古、疏远皇贵妃时,太子还被罚过禁足,如今皇贵妃什么都没做,只去御辇前晃悠了一圈,费扬古依旧是安北大将军,太子也恢复了此前无上荣宠,这叫人如何能甘心呢。
克制野心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皇阿玛前后态度转变又曾经给过他莫大的希望,有了希望后破灭,往往比从未见过希望,更容易催生心魔,胤禔攥紧了垂在身侧的两只,勉力保持着平和。
“胤禔、胤禛就跟着朕吧。”康熙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淡淡吩咐道。
虽皇上临时给这次围猎戴了个大帽子,可它本质上还是一次,帝王闲来无事的娱乐活动,简单地祭过天地祖宗,一行人拿着鸟枪弓矢浩浩荡荡地往密林深处去了。
此时在康熙身边随侍的是一支特殊的御林军,名叫虎枪营,是二十三年时,也就是之前那太监曾与沈娆起的东巡猎虎之时,他在黑龙江以进精骑射、善杀虎者编制设立的。
只看这些人就知道,康熙今日原是打算在沈娆面前好好露一的,还交代了梁九功,让他知会围场的,圈些熊、虎一类的凶猛野兽来,不是不知道这样的想法甚殊为幼稚,就跟那开屏的雄孔雀似的。
可如今这想头落了空,竟叫他生出种索然无味的念头来,明明自幼时起围猎一事便是他心头所好,那种骋于马上、杀伐顷刻的刺激总能叫他热血沸腾。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盼着一场围猎早早结束,好叫他亲自去看看她,不知是不是又生气了,上次的气还没消,这会加上宣嫔的事儿,只怕又要给他脸子看了。
想到这儿,康熙不禁莞尔,不过他到底不是胡闹的昏君,一言九鼎下了明旨的围猎自然不能撤就撤,随行的朝臣、宗室也都兴致颇高,康熙随意射了几箭,猎了几头麋鹿一只野猪还有一只猞猁狲,众人纷纷奉承,没有人发现皇上的心不在焉。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马蹄声,谁敢在圣驾附近纵马,康熙身边的侍卫立时警觉起来,在皇上周围形成围拢之势。
康熙自幼习武,耳力自然不错,那马蹄声虽急,却并不杂乱,可见只有一匹马,那多半来报信的,只什么消息让那人这么急,连御前见驾的规矩都顾不上了。
他心跳忽然错了两拍,想起自己在沈娆身边安插的人来,马声渐近,那人一身侍卫服制,御前侍卫中也不乏认识此人的,大伙纷纷放下了警惕,让出一条道了。
只康熙在看清来人面孔时,瞬间僵在了原地,这人他叫不上名字,但他在那儿当差自己还是知道的,顷刻间,只觉耳边一声嗡鸣,他徒劳地张了张嘴,恍然间听见自己在责问、在嘶吼,他想知道沈娆出了什么事,但从周围人的反应看,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发出一丝声音来。
“万岁爷!皇贵妃遇上狼群,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