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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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潼大的师生们,都知道生化学院有一个高富帅教授,玉树临风,文质彬彬。

    可惜他性格清冷严肃,跟所有人都疏远有礼,天天在不见光的研究所实验室里研究,除了上课吃饭睡觉,就是工作。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有人看到他隔着一道玻璃,眼睛红肿地望着里面一剂30毫升的静脉血发呆。

    跟朝圣一样。

    只有签订过秘密协议,跟陆星盏一同参与研究的老教授知道,这管静脉血的捐赠者,是死去的南家姐。

    陆星盏是跟着这管静脉血前来应聘潼大的。

    他白日研究的是南姝身体中的天神,黑夜里又隔着无菌室抚摸她的血液,为数不多的梦中,又赶去见她。

    南姐虽身死,但精神未灭,陆星盏六年来生活的一点一滴都是她。

    “天神”害死南姝,却又融于南姝的血液,不知道陆星盏日夜与它相处时,心中怀着的是爱,还是恨?

    很少有人知道陆星盏这份执念。

    大家都称赞他是热爱工作,却不知他的痴情。

    但陆星盏心中有个白月光的事情,倒是很多人知道,毕竟这太明显了,在潼大这所美女老师学生云集的一流大学里,陆教授却活得好像一位苦行僧。

    这种人一看就是被困在了从前。

    太早路过一场惊艳的花开,导致往后的路都索然无味。

    某一天,路过的学生发现,实验室的窗帘被拉开了。

    暗无天日的实验室,百年难遇地照进了一片阳光。

    陆教授勾着腰做切片的时间也少了,坐在窗户前的时间多了起来。

    潼大的校园里种得最多的就是樱花树了,因为种得久,所以每到了春日,如云如雾,如山如海,就好像草莓奶昔洒了一大片。

    大学占地面积广,桥流水,电车轨道,古色古香的佛塔与廊桥,掩映在春日樱花中,一阵风一阵雨,匆匆踩着上课铃跑进教室的学生,带进一室的花瓣。

    那日研究所的对面开了一家咖啡厅,透过实验室的一半窗户,正好能看到现代简约风格的门庭。

    不过是偶然间一个午后,陆星盏疲乏地站在窗户前,做实验做得不知今夕何夕,于是鬼使神差地拉开了一角窗户,想看看外面的天色。

    虫切切。

    扫帚沙沙。

    有人在外面清扫着樱花瓣。

    女子穿着奶油色的长裙,西装领赫本风,典雅秀致,黑发随意地用夹子固定在脑后,持着一杆稻草黄的老式扫帚,慢悠悠地清扫门前落英。

    南风过境,又是一场花雨,她的清扫杯水车薪。

    于是她停下了动作,望着上方的花树,无波无澜,空空茫茫的,没有半分恼。

    真奇怪,陆星盏分明根本看不到这个戴着眼睛和口罩的女子真容,却能感受到她的每一寸神态流转。

    他静静地站在窗口看了好久好久,即便是女子已经进去了,他却也没有离去半步。

    后来陆星盏找出落了灰的钥匙,打开了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

    木盒很古朴,就是寻常农家用来装首饰用的。

    指微有颤抖地掀开盖子,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纸页,字迹娟秀,落款——秦书。

    南姝死后,陆星盏去了一次壶渡,枯死的树遭遇山洪,树根摧毁倒塌,露出下面的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她的遗书。

    彼时他声泪俱下。

    原来很早很早以前,南姝就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陆星盏没有告诉任何人,藏起了南姝的遗物。

    可六年来他没有勇气再一次打开它,唯有今日。

    春和景明,万物滋长。

    窗台上的盆栽长出了嫩芽,是从前南姝在学校阳光房种下的牛角花开了,牛角花的话语是重逢,它伸着懒腰,抖落泥土,好像初生的婴儿,睁眼看向了那棵樱花树底下。

    陆星盏慢慢知道了她叫庄藤。

    她很懒,总是那个叫熊希的学生在忙活店内大事宜,她每日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前台收银处睡觉看。

    她最爱去的地方是潼城的图书馆,可惜没有校园卡过不了门禁,她总是在前面学生刷卡进去后,趁着门没关偷溜进去。

    她也有失的时候。

    有时图书馆前面会有保安看着,有时在某个时间段很长一段时间都等不到学生进图书馆,她只好在存放行李的地方守株待兔。

    在她转身装作摆弄头发的时候,陆星盏会过去帮她刷卡,然后在前面的电梯反光里看着她通过,便转身藏到她看不见的地方走楼梯上去。

    陆星盏知道庄藤会去三楼,因为三楼全是言情。

    庄藤总是固定坐在中间的长桌上看书,陆星盏也总是固定站在从左数第五个书架后。

    图书馆书架成百上千,藏着知识,藏着人生,也藏着他的暗暗的思恋。

    熊希是他的学生,他会让熊希帮他带咖啡,喝完后会把杯子洗干净储存,也会在看到敖宜镜找她麻烦时,设法让他的研究生导师支开他。

    那个名叫黄鹂的女学生,交了一份明显带着作弊痕迹的论文向他邀功。

    陆星盏冷冷地垂眸望着纸张,面前女学生一双眼睛带着激动和期待,等待表扬。

    这是敖宜镜帮她做的吧?当着庄藤的面,故意暧昧地讨论下,完成的作业吧?如果他想得没错,怎么教都教不会,最后她撒撒娇,敖宜镜就直接全权写了这份作业吧。

    “又不是你自己做的,干嘛这么开心。”

    全班都安静了。

    “学术造假,潼大会直接给与处分,你们辅导员是谁?”

    底下一片哗然。

    他平时很少管教学生,今日他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没有多余的委婉,当众揭穿了一切,扣完了平时分,挂科就不能保研了。

    他知道,有些学生会在背后暗暗骂他古怪,然后告诫学弟学妹们,选陆教授的课千万慎重。

    但陆星盏没有后悔这么做。

    陆星盏很早就发现庄藤了,却在一直默默站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没有勇气前进一步。

    猝不及防地,庄藤闯到了他的眼前。

    她不心走到了他的课堂,他放低声音,唯恐让人发觉他的哽咽,学生低下头认真看书,他才终于能坦诚地看她一眼。

    阳光像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如此耀眼。

    陆星盏数次想要去到庄藤的面前。

    那日庄藤留到了陆星盏下课,她从后门出去。

    陆星盏看着她的背影,有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他连电脑也没拿,无视身后学生的惊讶,追了出去。

    可惜人海茫茫,婉转的下课铃声中,成千上万的学生从教学楼涌出,他好像大海里逆流而行的鱼,怎么游也游不到她的身边。

    熊希的报告数据错误,打他的电话却一直占线。

    陆星盏只好亲自前来。

    他知道庄藤今天出去了,是熊希一个人看店。

    可庄藤回来了,敖宜镜无礼地拉着她不放,陆星盏无法置之不理。

    他冲进去,抓住敖宜镜粗鲁的,想要制止他的行为,可与此同时,有个人直接将敖宜镜掀翻在地。

    拥有如此身,如此疯狂的行为,在陆星盏的印象里,只有一个人。

    傅惊野。

    =

    “喂喂喂!干什么!”

    庄佳玲安抚好店内两个客人,怒气腾腾地过来,看了陆星盏和傅惊野一眼,没有他们什么,凶巴巴地指着地上的敖宜镜骂。

    “你还来欺负我女儿做什么!”

    敖宜镜被唾沫星子溅了一脸,“我什么都没做,你倒要问问自己女儿,她干了什么好事!”

    庄佳玲气急败坏,“呸!劈腿的渣男,你那三是活该!她爹妈来了我也这么!老娘忍你们很久了!”

    敖宜镜看不上庄藤,自然也不尊重庄佳玲,“你!”

    可他刚了一个字,就看见傅惊野皱了眉。

    陆星盏也凌然训斥:“敖宜镜,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么。”

    敖宜镜咬牙不出声,自己捂着疼痛的胸口从地上站起来。

    敖宜镜望着陆星盏和傅惊野,一个是和导师交好的陆教授,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权贵,他谁都得罪不起。

    从前他如此风光,在这二人面前却如此黯淡。

    可为什么他们会护着庄藤?

    敖宜镜不懂,抬眼不甘地往前看去。

    却只见庄藤眼睛狡黠地弯了起来。

    那双眼睛竟是流光溢彩,美艳非凡,敖宜镜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他再要仔细瞧时,傅惊野微有动作,便将身后庄藤挡得严丝合缝。

    “敖宜镜对吧?”

    敖宜镜望着男人谦和的笑容,却奇怪地战栗着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点头。

    “是的,傅先生”

    傅惊野神色中露出些旁人觉察不出的阴险。

    “你是黄鹂的什么人?”

    敖宜镜被问得有些茫然,“我、我”

    傅惊野盛气凌人地上前一步:“黄鹂失踪了你这么着急,甚至跑来找庄姐的麻烦,我以为你是黄鹂男友呢。”

    敖宜镜忽地冒出冷汗。

    陆星盏眉宇蹙起,眼里带着揣测。

    他一早就知道庄藤有男朋友,如今傅惊野质问敖宜镜,他也好奇这位男友是如何看待这份感情的。

    见敖宜镜语无伦次,傅惊野直接帮他了,“所以你不是庄姐的男友了,现在已经和她没有任何瓜葛了是吧?我需要你亲自回答我。”

    庄藤知道,傅惊野明面上是在质问敖宜镜,实际上话锋是向着她的。

    傅惊野此人狡猾如斯,绝不会白来一趟的。

    敖宜镜的出现,正合他意。

    不等敖宜镜回答,那厢庄佳玲争抢着回答,“这子早和我女儿没关系了!是我女儿甩的他!不知廉耻的混蛋!”

    着就拉着庄藤,“女儿,你自己,是不是和这流氓早断干净了!”

    庄藤此刻是被自己母亲逼上梁山,哭笑不得。

    行吧,看来那天的谎言是成不了了。

    庄藤望着愤怒的敖宜镜,云淡风轻,“的确,只不过就算是跟别人敖宜镜是我前男友,我都觉得很耻辱。你一直都不配。”

    敖宜镜怒火冲天,“庄藤!你几斤几两?我配不上你?是我向下兼容扶贫才找了你,你甩我?你以后”

    他本还想,往后你上哪里找我这样优秀的人,却忽然感知到一股战栗。

    得知庄藤现在不属于任何人,傅惊野垂眸望着庄藤,眼里本是欢喜一片,在听到敖宜镜的诋毁时,就忽地敛下一片骇人的暗芒,阴冷转过来看向他。

    低着头掩饰着庆幸,嘴角弧度微勾的陆星盏,此刻也脸色骤冷,掀开眼皮面无表情地望着敖宜镜。

    敖宜镜傻在了原地,心中立时慌乱无比。

    敖宜镜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不是路见不平这么简单。

    如此一来,他才是雄竞的失败者。

    比打他一顿还耻辱。

    “敖宜镜,黄鹂的事情已经有警方介入了。”陆星盏声音听起来阴恻恻的,“黄鹂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将会被大众知晓,希望你只帮她代写过一次论文。”

    敖宜镜瞬间呆若木鸡。

    敖宜镜僵怔地挪眼看向傅惊野,他不话,但沉默的威胁比陆星盏更甚。

    庄佳玲气急败坏地上打敖宜镜,“走不走!走不走?再不走我报警了!我让乔警官来抓你!前几天她刚来过,就是要找你!龟孙子!看我不打死你!”

    庄佳玲气不过去,着就真要报警,不让敖宜镜进警察局,不能消除刚才他对女儿动的怒意!

    在做母亲的心头,就算敖宜镜真的只是碰了下庄藤,庄佳玲都觉得这是暴力,暴力得已经满足了被拘留的条件。

    即使敖宜镜已经被打了出去,庄佳玲还是找来了电话,要给乔云稚打电话。

    “您冷静一点!”

    三道声音叠在了一起,共同阻止庄佳玲。

    庄佳玲不解,“我只是跟乔警官明一下情况,她之前来找过敖宜镜但没找到,她今天来就正好能见到。”

    傅惊野其实并不确定乔警官就是乔云稚,但他看陆星盏慌张的神色,就确定了。

    正如之前找到了庄藤后,所有人都在互相防着瞒着找到庄藤的事情,如今的傅惊野和陆星盏不约而同地阻止了庄佳玲的行为,也是因为不愿乔云稚过来看到庄藤。

    他们的目的在各自心中都很明显。

    庄佳玲听了庄藤的话,不再多此一举。

    敖宜镜走了,但麻烦没有结束。

    庄藤望着陆星盏和傅惊野,目光平静,稍微回想了一下那个独立勇敢的白花女主,庄藤语调不卑不亢地,“多谢你们二位,帮我赶走渣男,但我们还在工作,可以请你们先离开么?”

    庄佳玲一愣。

    前面的口吻温温柔柔地很正常,怎么就突然开始下逐客令了?

    要不是从前有什么旧怨,这真不上正常。

    但庄佳玲平时在国外,不了解女儿,此时没有多什么。

    狸花猫藏在暗处她怕是对白花女主有什么误解?

    胖橘:美就对了。

    但傅惊野和陆星盏显然就觉得很正常。

    “好”

    陆星盏点了下头,然后就走到敖宜镜压倒的那片桌椅边去,一个个地搬起来。

    傅惊野随之也走了过去,给凳子排好。

    “陆教授,看来你经常光顾这里呀。”

    “傅董事长,你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吧。”

    傅惊野望着陆星盏,忽地笑了,俊美的脸上光芒耀眼,讽刺也扎眼。

    “还以为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想到却畏首畏尾只敢远观。”他垂首浅笑,“瞒不瞒又有什么影响,陆教授就一辈子这么干看着好了。”

    被猜中了的陆星盏,表情阴了一大片。

    “听傅总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现在病好了么?还有吐血的症状么?看你还能有力气来挖苦别人,我真为你的康复感到高兴。”

    这一句奚落,很精准。

    傅惊野表情产生微妙的变化,笑容落了下去,看着陆星盏的眼神危险莫测。

    隔了一会,挑眉看了眼收银台的方位,含沙射影又了一句,“是没有陆教授适应得快。”

    庄佳玲觉得店里气氛怪怪的。

    用扯了下庄藤的衣角,“好歹别人刚刚帮过我们,现在自己个在那里收拾残局,我们都不去帮帮的?”

    庄藤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愿意做就让他们做,喜欢就好。”

    这时门口来了一行七八个学生,都是学生干部,学生会的张早早就约定好了位置,“姐姐,我们来了。”

    庄藤把他们带上了楼,“楼上是新整理出来的,特别适合你们开会讨论。”

    “哇塞谢谢庄姐姐。”

    “桌上扫码点餐哦。”

    庄佳玲就这么望着对面那两个男人第一时间直起了身,傻傻地站着,猫鼬一样目送庄藤上了楼。

    待庄藤走了,他俩又注意到了庄佳玲的目光。

    三双眼睛对上,庄佳玲有些干干地笑起来。

    陆星盏和傅惊野审时度势,自知站在这里耽误人家做生意,便有礼有节地对庄佳玲颔了下首,自行一前一后地出了咖啡馆。

    陆星盏走得很慢,待他估摸着傅惊野兴许已经在另一个反向消失以后,才转过头意欲杀个回马枪。

    没想到一侧身,正看见傅惊野站在离咖啡馆第一棵樱花树下,回首侧目,留意着咖啡馆内。

    大概是一无所获,傅惊野消沉地垂下视线。

    伴着一些出师不利的郁闷,抬起眼来想看看陆星盏走远没有,结果就撞上了陆星盏鄙夷的视线。

    傅惊野的目光也即刻有了阴沉的戒备。

    隔空剑拔弩张了一场,他们若无其事地迈开步子,走向对方。

    “还不走?傅总这是沦落到没人来接了么。”

    “今天天气不错,想多晒晒太阳,陆教授还不回去做实验?”

    “晒太阳?可你看起来很热啊。”

    陆星盏抬了下,示意傅惊野那被汗水湿透了的白衬衫。

    原本就不耐热的人,穿着规规整整的商务西装,站在室外温度30几度的太阳底下,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

    傅惊野微笑:“我一点也不热。”

    着,一滴汗就从头发里掉了下来。

    陆星盏觉得好笑,然后就真的笑了几声,眼见着傅惊野的脸就黑成锅底。

    “陆教授最近的效率为何这么低,研制出什么新东西了么,你这么懈怠让投资人很为难的。”

    陆家有钱,但不比傅家关系硬,全国就只有傅家取得了开发许可证。

    傅氏有权,但专业对口的科研人员却寥寥无几,全世界就只有陆教授是最佳人选。

    于是两人被迫开始合作。

    陆星盏反唇相讥:“后续的材料傅总还没有找回来吧,虽然陆家不比你们傅氏,但耳目还是灵通的,投资人这样瞒着研究所,研究所难道就不寒心吗。”

    傅惊野幽潭般的眸子沉默地看了一会陆星盏,忽地笑了下。

    “陆教授看上去好像十分置身事外。如果材料找不到,项目终止,陆教授凭什么能在潼大待得下去。”

    潼大竞争激烈,采取末位淘汰,陆星盏虽是难得的人才,但大家都看得出,陆星盏其实没什么追求。

    他的八成精力,都用在了“天神”上。

    傅氏的重症特效药项目,是陆星盏保持在绩效中靠前位置关键凭据。

    陆星盏深吸了口气,傅惊野这句话背后的筹码,很有服力。

    “行吧,那么投资人先生,你跟我去一趟研究所,我跟你进展。”

    傅惊野笑容中讳莫如深。

    陆星盏很明显就是想把傅惊野困在办公室,他们大眼瞪眼,看着彼此,今天他们谁都别想偷摸去私下见庄藤。

    这样也正和傅惊野的意不是么。

    “那就请陆教授带路吧。”

    傅惊野是条诡计多端的毒蛇,陆星盏怎么可能看得住他,喝口水的功夫,傅惊野就趁着没人时跑了。

    从二层高的后窗户跳下去走的。

    身依旧灵活。

    庄藤在东校区的电车上遇见了傅惊野。

    他不知什么时候上的车,在电车平稳行驶的过程中,上挎着黑西装外套,朝她慢慢地走来。

    衬衫后背濡湿却平整,领带也压得一丝不苟。

    赶来见她,跑得衣衫凌乱,却刻意整理过才出来。

    “从之前一直感觉到背后有人跟着,我就知道会见到您。”

    傅惊野看着庄藤,嘴角的笑意流淌到眼睛里,阳光穿透樱花,照亮白皙的半张脸。

    “近来不太平,我是怕你有危险。”

    庄藤靠在电车上,看向窗外的樱花,光影在她脸上变幻。

    “多谢你的好意,我不用。”

    “庄姐,你愿意和我谈谈么?”

    庄藤没有回头看他,却很干脆地,“好啊。”

    电车在下一站停了,庄藤和傅惊野下了车。

    春日艳红的晚霞亮在天边,远处的高架桥拥堵着回家的殷切。

    一座横亘在淡水湖上的古桥,通往少有人至的老博物馆,夕阳将人影拉长,晚风吹起庄藤茱萸色的裙角。

    “你一定认为我和黄鹂的失踪有关系么?”

    眼镜后的眸子挑起来,看了身旁的傅惊野一眼,丝巾缠着黑发,流转着温和的光泽。

    “黄鹂去哪里了我并不关心,我只是在寻找她身上的东西。黄鹂的父亲是我集团叛徒,私自和他人交易偷了重要的化学材料。我现在不仅需要知道材料在哪里,还要了解那些人是谁,到底要干什么。此事刻不容缓。”

    傅惊野单揣着兜,慢慢地走在庄藤身边,他看上去很放松,少了冷淡的商务感,没有从前的阴鸷气,迎着夕阳走,一身纯粹的柔软。

    庄藤目视前方,“你这都跟我讲?”

    她揣测傅惊野是要刻意把她卷进什么。

    理解庄藤的恶意,傅惊野丝毫没放在心上,嘴角翘起来,侧头看向庄藤,黑眸映着她背后装满霞光的湖水。

    “我只是在向你展示我的诚意,你知道这些事情的原委以后,也能更好地防着身边那些可疑的人。”

    傅惊野着,借着前方一块路面的凸起,伸出轻轻拉住庄藤胳膊,将她换到了大桥内侧。

    南姝死在大海里,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水中无影无踪,却束无策。

    水夺去了她的生命,傅惊野潜意识害怕庄藤靠近水。

    哪怕大桥护栏坚实,湖水平静。

    庄藤不理解傅惊野这有些刻意的行为,但没有多想。

    “我们不过才见了三面,你却这么信任我,既如此那我也应该稍作回报。”庄藤站定,直截了当地,“是的,我有捡到黄鹂的东西,是一个长命锁,这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庄藤歪了脑袋,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傅惊野。

    傅惊野微微失神地看了庄藤一会,才缓慢点了下头。

    “是的。”

    庄藤拉开包,把长命锁递给他,“我一直带在身上,本来想去还的。”

    她故意试探,留意着傅惊野的表情。

    傅惊野接过,打开长命锁瞧了又瞧,好像在寻找关。

    庄藤问,“里面有什么东西么?”

    傅惊野既然当着她的面检查,就没有隐瞒的想法,“有的。”

    庄藤皱眉,“我没看见,东西不是我拿的。”

    庄藤一直犹豫着,就是怕出这样的问题,就比如你好心捡到了钱包,失主却那钱包里少了东西,怀疑是你拿的。

    黄鹂的事,可不单单只是破财的问题。

    “这事跟我没关系,我赔不起你那批材料。”

    庄藤轻描淡写地陈述着事实。

    傅惊野看到她眼中冰冷的戒备,良久,他把东西收好,脸上温和地笑起来。

    “我相信你。”

    庄藤防备不减,傅惊野这人一向心眼多,今天特别反常,她还需多多留心,别又是在笑里藏刀地耍什么花招。

    “那我回去了。”

    庄藤着转过身,原路返回。

    傅惊野便也跟在她身后。

    来时没发觉,回去时才悔恨,这桥太长了,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这么远,庄藤穿着高跟鞋,脚后跟被磨破是迟早的事情。

    她正忧心保持不了优雅了怎么办。

    傅惊野就在后面叫了她一声。

    “庄姐。”

    她回过头看他,“什么事?”

    傅惊野中拿着一张创口贴,有些犹豫地,“我想,你贴一张创口贴走路会不会好些?”

    庄藤很爱惜自己每一寸皮肤,就是脚也要光洁白皙。

    “好。”

    傅惊野走过来,在她身前弯腰蹲下。

    庄藤扶着灯柱,理所当然地将脚伸了出去。

    傅惊野拖着庄藤的脚,仔细地撕开了创口贴,为她贴上。

    这是一双平日保护得极好的脚,脚背光滑细嫩,像少女一般,脚踝骨骼柔细,皮肉匀亭,正如她人一样,娇瘦却纤秾合度,亭亭玉立。

    好像是在托举着什么名贵珍宝,谨慎而微有留恋地拂过表面,拇指最后离去,傅惊野站起身。

    “感谢你的帮助。”

    傅惊野指的是长命锁的事情。

    光镀在他每一根垂长睫毛上,他迎着灼目的光,望着庄藤,漆黑的眸子被照得一片漫漫琉璃,像糖画。

    庄藤冰冷地,“不客气。”

    她显得漠然,看上去还有些骄矜,从容不迫地迎着风走,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男人,脚步也没有等待他的意思。

    就好像已经忘了,这个人曾经多么地爱她。

    真的很爱很爱。

    不知是因为什么,庄藤就这么抛下了南姝的一切,那样地无情。

    傅惊野缄默无言,目光空空地落在地面。

    此生还能再见,他已经不敢再起贪恋。

    庄藤挡住了面前一些光,夕阳怜悯他的痴情,将一角青影送到了他的身边。

    傅惊野屏着呼吸,伸出,指尖心地碰到了她的影子,若即若离,割着他一下又一下。

    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他们也曾这样一前一后地,登上慕英后山的寺庙。

    那时,傅惊野和南姝只是各不相干的同路人。

    他遥遥望着她,心中好奇,讽刺,荒谬,或许还有些上位者施舍的同情。

    南姝亦是不在意傅惊野的尾随。

    而如今此去经年,他空余一往情深却爱而不得,想碰已是碰不到。

    =

    正如狸花猫系统所,庄藤与这世界羁绊颇深,想来从前那些人,迟早会遇见。

    所以当庄藤先遇上东方瑛,而后再遇上乔云稚的时候,她丝毫不意外。

    庄藤平时都是点外卖,那日她稍微勤快了点,去餐馆打包饭菜带回家吃。

    东方瑛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不知道在庄藤看不见的地方愣了多久,东方瑛在紧张地走过来时,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她的动作显得生硬,微笑地坐到庄藤的对面,“介意拼个桌么?”

    庄藤冷淡地点了下头,之后就一直看着。

    比起傅惊野和陆星盏,庄藤本来以为东方瑛很好对付,可庄藤忽略了一个事实,东方瑛长大了,26岁的她胡搅蛮缠的功力练得炉火纯青。

    庄藤这一次还真被她绊在了餐馆。

    东方瑛恬不知耻地把庄藤打包好的菜也一同诓出来吃了,举着酒杯在得不到庄藤半点回应的情况下,叽叽喳喳。

    人散去,餐馆打烊,出来的时候,这条街人都没有几个人了。

    东方瑛喝得酩酊大醉,抱着一棵树,死死捏着庄藤衣服,冲她道德绑架地嚷嚷着。

    “我仇家可多了,你要是走了,不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南姝南姝我知道你无所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

    “我好想好想再见你一面,我后悔我后悔我没有相信你我后悔这么晚才遇见你我心里真的真的很想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从前只是待在你身边我都觉得特别得意特别骄傲可是我太喜欢你了,你拒绝我我难受,我恨我自己没用”

    这么多年过去,东方瑛还是害怕那场火灾,可每每想起,竟是不及那时南姝转身离去万分之一的难受。

    她那样地真心,以为南姝会笑着点头,得到的却是南姝的讽刺。

    可南姝为何要讽刺她,东方瑛明白,这还不是因为她自己不知人间疾苦。

    东方瑛脆弱地红着眼睛,仰着头问庄藤,“你是因为保护我们才瞒着,还是因为瞧不上我们不屑呢?”

    庄藤心里对这个醉鬼满是烦躁:“车马上来了,你自己回去,否则我帮你报警了。”

    东方瑛马上站起身,慌张地握住庄藤的,阻止她,“不要不要!不要跟乔云稚,我不要让她看到你,你是我先看到的!”

    庄藤:

    那天你们在咖啡店关系这么亲密,想来是塑料做的?

    庄藤拨开东方瑛的,可醉鬼的力气大得很,她竟是分毫撼动不得。

    东方瑛无助地望着她,哀求地摆出狗狗眼。

    待见庄藤依了她,东方瑛才放。

    然后她将泪一抹,破涕而笑,紧接着她双捏紧拳头,十分紧张地看着庄藤,在春寒料峭中抖着身子。

    “你一定是南姝,我认得你,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你。”

    她又开心又害怕,又带着激动和期待。

    “你知道么,南姝是世界上最特别的人。特别到,只需要一阵经过她的风吹到我的面前,我都能找到她。没有再比她更特别的人了。”东方瑛闭上眼,“我能听见,能闻见,能感受到,大概是宇宙中未知物质的特殊记号”

    庄藤听得玄乎:“那你有感受到你的约车来了吗?”

    东方瑛呆呆地睁眼:“啊?”

    之后她就被庄藤塞进了约车,会有专人接她。

    第二天,庄藤又遇上了乔云稚那个大冤种。

    菜市场鱼龙混杂,庄藤提着新鲜的水果要回去准备店里的甜品供应,突然一个男子飞速向她狂冲而来。

    周围人声鼎沸,好些人被吓到。

    庄藤正要避开,后面一阵劲风,眨眼间便见乔云稚把那冲撞的男人反制服。

    “干什么!”

    男人面红耳赤,“你放我要上厕所,要拉里了!”

    乔云稚:““

    最近一段时间,又是无差别当街杀人,又是连环案的,大家都有些神经紧张。

    乔云稚忙不迭道歉,不太敢看身后的庄藤。

    当事人由于着实憋不住了,没有任何纠缠的想法,一溜烟就不见了。

    乔云稚隔了好半天才回过头,心虚地朝庄藤走过去,“我其实一直想跟你打招呼来着,哈哈。”

    分明就是贼头贼脑地跟了一路。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乔云稚长能耐了,这么久庄藤都没有发现她在暗处。

    后来乔云稚沿着和单位相反的方向,跟庄藤,顺道送她回去。

    路上庄藤知道乔云稚一直在观察自己,心中毫不慌张,只觉得好玩。

    从前大大咧咧冲动莽撞的人,如今却学会静下心观察,比起去紧张被她发现什么,这显然有趣得多。

    大概是一无所获,乔云稚放弃了这过于直接的方法。

    “我以为乔警官会亲自问我黄鹂的事情,可那天您为什么走了呢,明明有看见你来的。”

    乔云稚看了庄藤一会,“实话那天看到您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

    庄藤想不清缘故,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直接,这很明显吗?

    “我和您那位老朋友长得很像?”

    乔云稚笑了,“这怎么能像呢,我连您的样子都没看明白。”

    庄藤:“可您是警察不是么。”

    乔云稚赞同地锤了锤肩膀,“对,就算您捂得这么严实,我也能看得出,你们长得不像。”

    面前就是一片海了,飞鸟长空鸣叫,有种难以言喻的凄然。

    “可那又怎样呢。”乔云稚轻描淡写,“长相根本不重要。从前我的姐姐就站在我的面前,她不过就是换了一张脸,我却没有认出来。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以皮囊来标记人。”

    罢,她明亮的眼睛笑起来,海浪在背后翻涌。

    “她是谁,除了一副容貌,还有数不清的地方可以告诉我她的名字。”

    庄藤:“这样啊”

    她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很钦佩这神通广大的辨人术。

    乔云稚对上庄藤的笑眼,却在某一刻,黯然地转过了头。

    曾几何时在课堂上,乔云稚总是会复刻南姝的种种,严谨地结合知识回想她,分析她,就好像某一天,南姝会回到她的身边,而她需要一眼就认出她来。她不允许自己再犯当年乔阳绘事件中同样的错误。

    也不知是不是学得走火入魔了,她后来看谁都觉得是南姝,抓着人不依不饶,被投诉了很多次。

    慢慢的,乔云稚就不敢再让自己做这样的事了。

    六年了,南姝真的已经走了不是么。

    魏烛,他们所有人都要承认这个事实,南姝回不来了,乔阳绘也回不来了,失去就是失去,有些人注定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她们太美好,而人间太污浊,所以被上天早早地收走了。

    乔云稚从前那般冥顽不灵,庄藤竟变得不是那最像南姝的一个了。

    “我的朋友在那片海里,从砂石滩到黄金海,这么多洋流,她总在这其中的某一处里。”

    海浪的声音,海风的吹拂,都是她。

    庄藤神色温柔,晨光照在她恬静的脸上,鹅黄色的水方领在背后飞舞,果篮中鲜翠欲滴,她美好得看上去像一幅画。

    “真悲哀,为什么有的人要死了才风光。”

    话语,却如此犀利。

    乔云稚一时哑然木然在原地。

    庄藤走了一会发觉乔云稚没跟上,回头弯了弯眼,“不走吗?”

    =

    世上有些重逢是注定的。

    樱花的话语是,思恋,等待。

    他们蓬勃的热爱,好像这如海如潮的樱花。

    某一日,南姝就真的降临在了他们的思恋中。

    洒酽春浓,他们前往一场浪漫盛大的奔赴。

    “项乌茵,潼大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南音团队非要去,你要怎么拦?”

    “阿瑛,受害人的同学回来了,在潼大上课呢,你要亲自去问问么?”

    “乔警官,敖宜镜他想见你一面,有些事情当面跟你,人在潼大。”

    “傅总,长命锁的事情没这么简单,您还是很有必要再去问问那位女店长。”

    “陆教授,我今天没办法帮您带咖啡了,麻烦您亲自去一趟啦,很近的。”

    咖啡店里那老旧的水管,终归还是没有坚持到装修团队前来。

    “嘣——”

    水哗啦啦地洒了出来,淋透了店内的人。

    庄佳玲拉着庄藤火急火燎地出来。

    “全身都湿了!”

    担心女儿生病的母亲,不容拒绝地取下了女儿的口罩,还有落满水雾的眼镜。

    “要感冒的藤藤!妈妈帮你取了。”

    水分子飘在空气中,朦朦胧胧一片浅光。

    女子察觉到了什么,一张月中聚雪,海棠醉日的脸庞转动。

    长发回旋,冷艳的眼角,映出了众人的身影。

    庄藤,亦是南姝。

    被道具模糊扭曲过的样貌,在揭去了遮挡后,露出了本真的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