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6 第 66 章
就在不久之前,关押南芮绮的监狱里传来一个消息。
早就已经精神不太正常的人,日日变着法地折磨人。
这次她狂摇着铁窗,不断重复,“我不是南芮绮!我是南芮绮的替身,南芮绮还在外面,你们抓她,放我出去!”
南芮绮的花招很多,大家原本是不信的,但此时与南姝长相极像的庄藤出现了。
毋庸置疑,如果庄藤真的是南姝,这个事情要是被戴荷发现了,他们一定会找上庄藤,为了六年前报仇雪恨。
破裂的水管仍在向外洒水,淋湿了经过的风与花瓣。
六年过去了,他们都长大了。
包括南姝。
如出一辙的眉眼里,已经不见了山林间不谙世事的轻灵,她的美如今明艳得好像盛夏天边的云,惊心动魄,烫得人间慌颤。
静时如岚雪,动时有火花。
这天她穿着绯红色的衣裙,水仙百合的暗花淋着浮金初绽,一时风动,樱花的枝头勾住她飘起的长发,于微茫的阳光中,她眼尾调浅,明朗圣洁,像无悲无喜的神明。
以这样无比耀眼的方式,于这个世界再次出场。
六年恍惚,痴痴煎熬,他们中大概没有一个人是清醒的,因为清醒需要承认事实,而承认事实会悲伤,会疯掉。
当这个承载了一生爱恨缠怨的人离去再归来,他们愣在原地。
纵使眼眶通红,却无一人敢相认。
也许是因为心虚,胆怯,不知如何面对。
也或许是相认了,就等于告诉了戴荷南姝的再次出现,会给庄藤带来危险。
如果庄藤现在还有从前的系统,那么大概此时的她,会再一次看到积分爆棚的奇观。
降临在这个世界之前,主世界那个“a”,曾经给庄藤看过一个统计分析图。
“傅惊野的积分贡献所占32%,陆星盏2%,乔云稚23%,东方瑛45%,项乌茵99%,孟筱枝南裕森南音以及其余主要角色几乎平分剩余比例他们的贡献值受积分系数影响,也受数量影响。”
“可以明确的是,他们几乎都用尽了他们一切的情绪价值,对你奉献了他们的全部。”
“他们已经足够爱你,只是局限于自身系数天花板。”
“一切恨、怨、是、非,背后都是爱。”
爱之深,所以责之切。
无论是乔云稚、东方瑛,还是项乌茵,昔日她们只是追求世上美好的学生少女,南姝是从未对她们回过头的理想。
年少时想和人做朋友的心情浓烈得可笑,南姝体弱多病惹人怜惜,又孤独强大得令人艳羡,分明性格冷漠得如三九寒天,却那般光芒万丈。
当这样的人突然间跟可怕领域有了关系,对她们而言,这无异于是天崩地裂。理想幻灭,信任倒塌,她们难以接受,痛彻心扉,又因恰恰得知线索,于公,隐瞒是包庇,于私是背叛的不甘,如此,才被企图诬陷南姝的南芮绮利用。
可大家纵有千般站得住脚的理由
即便庄藤知道了她们自始至终,对自己都那般赤诚真意。
她的神色,却全然没有变化。
“她们爱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a但笑不语。
庄藤的重生之路上,开了好多的白罂粟花,代表着遗忘。
=
周一,各大院系都有早课,正午过后,第一节课下,学生如潮,来来往往。
“好大的水!”
有人惊呼一声,提醒周围,于是花花绿绿的伞面撑起来,在水管爆裂的雨雾里穿梭。
庄藤则在其中不见了踪影。
沤珠槿艳,一如青烟。
被淹没在这人群中,被冲撞,被推搡,恍惚而立,他们没有一人敢动身,敢寻她,唤她姓名。
只有通红的眼眶,无声地落了泪。
哀戚怆然。
在这一刻,无论如何,他们都缄默地屈服了命运。
庄藤的想法,却常常与人不同。
当众人害怕她被寻仇时,她反而不在意这一点。
狸花猫和胖橘喵喵喵地跟在她身后,一只叼着口罩,一只叼着眼镜,喋喋不休地跟在庄藤身后。
姐姐,快戴上!
道具!道具!你要隐藏容貌!
庄藤上了楼,身子倒在豆袋里,把两只猫放在身上猛r。
玩完了往旁边一丢,枕着脑袋,懒洋洋地。
“我长得这么好看,凭什么要掩盖容貌。”
狸花猫惶惶恐恐:可是坏人要是发现你了什么办?
庄藤狐狸眼挑起来,“那就让他们找。”
胖橘在旁边一抖。
一抖,肥肉就颤。
我以为你会骂人。
毕竟庄藤好不容易重生了,应该太太平平地过后半辈子,却又被前世的麻烦缠身,这换做其他人,应该会很不买账吧。
庄藤以前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她可能这人多少带点病。
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无聊极了,甚至都寻思着主动找敖宜镜这些渣渣虐一虐,若没个人过来陪她练练,庄藤这一身本领如何施展。
“我该怕吗?世界不是我是神?”
狸花猫和橘猫相视一眼,忽然一股凛然正气油然而生。
那必定是不用怕的!
渣渣在您面前菜一碟!
=
郊区,蒲公英飘满山野,全景度假酒店的独立院落大门紧闭。
待黑色豪车驶入门庭,此时将军门才被人打开,露出里面严防死守的景象。
光线漆黑,桌上放着美味佳肴,神色颓然的男人却不吃不喝了好多天。
“女儿我的女儿”
黄彦青并没有遭受到苛待,反而傅惊野对他饮食起居安排得很好。
可这对他而言,是比酷刑还要难受的折磨。
女儿因他而下落不明,做父亲的哪里肯享受,牛排红酒提醒着他黄鹂如今饥肠辘辘,真丝被褥提醒着他黄鹂寒冷戚戚,活蹦乱跳的狗提醒着他黄鹂如今生死难料。
皮鞋撞击着外面走廊,待走入地毯,便销声匿迹。
慢慢地,阴影里出现了傅惊野的身影。
深色条纹商务西装,笔挺肃寒,他的脸庞如玉苍白,眼角挂着笑,轻蔑玩味。
目光涣散的黄彦青长叹一身:“傅惊野啊你高明,你会玩,你迟早下地狱,不得好死!”
对黄彦青的诅咒视若无睹,傅惊野阴鸷的面孔波澜不惊,只,“黄叔叔你真是越来越没谱了,我是您女儿最后的救命稻草,您还敢口出恶言?”
黄彦青恼羞成怒:“你无能!一个人都找不到!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找不到!还你傅氏眼通天,呸!”
傅惊野坐在桌角,打量着黄彦青,“激将法就别跟我用了,我们点有诚意的。”他拨弄着摆件,“微型u盘,骗我的吧。”
黄彦青神色几不可查地一怔。
一片灰暗的青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照亮他眸中骇人的幽火,话的语调却又是气定神闲。
“想必,那边的人也跟我是同样的心情。黄总言而无信,两边都骗,黄鹂被抓了,你才知道事情严重,跑来我这里威逼利诱,哄我去找黄鹂,事实上黄鹂身上什么也没有吧。”
黄彦青显然猜到了有这么一日,他急中生智,“不是!我”
傅惊野俯下身,骤然凑近,“那要是u盘在她身上,东西就落在别人里了,也没必要救了呀,她死就死了,又不是我女儿。”
男人像一匹残忍的狼,望进人类眼中的恐惧,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那不断收缩的瞳孔。
“是连环杀人犯,一定是他!不惊野,叔叔是想让你先找到东西的!”
“那就是,的确还有另一帮人在找黄鹂是吧?”
傅惊野语气轻缓,像讲故事一样,却让黄彦青一时哑然惊慌。
糟糕,他被套出话了。
傅惊野满意地回正身体,“好了黄彦青,你现在什么筹码都没有了,你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把东西给我。看在你为傅家辛苦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也许能开一面。”
是的,黄彦青撒谎,长命锁里什么也没有。
他只是想让傅惊野帮他找到黄鹂。
但没想到这么快傅惊野就看破了。
“阿野,你一定要让黄叔叔这么被动么?”黄彦青的表情变得十分悲伤,哀求地望着傅惊野,企图挑起一时顾及旧情的悲悯。
傅惊野当真悲悯地望着他,“黄叔叔让我这么被动的时候,可是一点没犹豫。”
傅真和汪意含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上去递文件。
能有这样的结果,他们毫不意外,把人逼得无路可退,是傅惊野的强项。
黄彦青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微型u盘本就在他中,他却谎称在黄鹂那里,诓傅惊野去找,其实东西压根就在他自己中,如今是不得不双奉上,当做交换女儿性命的筹码。
上一秒还高高在上,下一秒就卑躬屈膝,成了担惊受怕的那一个。
利用不成反被利用,最终血本无归。
可,要不是对那位庄姐的怜惜之情,应该不会这么快地想要过来诈黄彦青吧。
=
庄佳玲带庄藤回了一趟姨家,今天是姨的生日。
之前庄佳玲去国外打工,姨庄妍就负责照顾庄藤。
姨这个人心不坏,但就是嘴有点碎,时常爱挑庄藤的刺,虽然出于好心,但出口总是会变味。
从前她得最多的就是——
“庄藤,你人不漂亮就得努力读书呀,不然以后怎么嫁个好人家,过好生活。”
“哎,考不上好大学,出来工作总是要受点气,你忍忍。”
诸如此类。
而如今,庄妍看着庄藤却是目瞪口呆。
“藤藤,你瞒着姨整容去了?”
庄藤只是微微一笑,“没这么多钱呢姨。”
她一笑,窗外的世界好像都亮了,即便是老区筒子楼也灿然一新,仿佛世界俯首为她戴上了光环,以最美好的氛围包裹她,最赏心悦目的滤镜装点她。
庄妍看着看着就懵了,如今庄藤不仅只是美,而且旁人看着她的美,能变得心旷神怡。
她痴痴地感慨,“的确还是看得出你原本五官轮廓的,但现在你皮肤变得也太好了,白得像鸡蛋,我们家的基因原来如此优秀啊!”
旁边一个啃鸡爪的女孩没大没地,“化妆嘛!而且主要是她从前那没那气质,总爱低着头,含胸驼背的,别人嫌弃也不是没道理,现在醒过神也不晚。“
话的是庄藤的表妹,唐甜甜,十二岁刚上初中,话不过脑子,对庄藤应该是欺压惯了。
从前的庄藤很老实,对表妹的要求百依百顺,从此以往,唐甜甜也就觉得理所当然。
可笑的是,如今唐甜甜出这话来,竟没有人觉得不正常。
庄藤望着表妹,明眸善睐,“是没有表妹会化妆,之前去场接爱豆,那妆容真的十分成熟精致呢。”
唐甜甜当场就傻眼了。
庄藤慢条斯理地扯了一张纸巾,给呆若木鸡的唐甜甜擦脸,把她嘴边的油涂得满脸都是。
“哦,对了,姐姐借给你买周边的钱什么时候还给姐姐呢?”
借?
唐甜甜惊慌:“你明明主动要给我买的,我才没有借”
“死丫头!不好好学习!又乱花钱!”
唐甜甜话没完,庄妍就气急败坏地拿起了扫帚,追着唐甜甜教训。
一时间屋子里鸡飞狗跳。
庄佳玲和庄藤这段时间生活在一起,多少也大致了解庄藤的习性。
她颇有些责怪:”藤藤,甜甜毕竟是妹妹,而且姨也没什么坏心思。“
庄藤清眸盈盈地观看着屋内乱象,声音柔和地回应:“我是对事不对人呀,这一点不影响我爱她们的。”
庄佳玲望着庄藤那双清辉皎皎的笑眼,思考了一下,然后迟钝地喃喃自语。
“好像有几分道理。”
唐甜甜年纪,还没有夸张到发现庄藤换了个人,只觉得她今天有点气人。
吃过了晚饭,下楼倒垃圾的时候,唐甜甜埋怨庄藤。
“你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当着我妈的面揭穿呀!我没得罪你吧!”
庄藤只是好笑地看着这个坏脾气的姑娘,唐甜甜显然发觉不了其中的耐人寻味。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春分日一过,天就黑得越来越晚。
庄藤慢一步,已经到了楼下的唐甜甜发出惊喜的声音。
“敖哥哥!”
敖家和庄藤的姨原本是一栋楼的邻居,后来敖宜镜家里发达了,敖宜镜就住进了大别墅,但敖宜镜的奶奶还是更想住老房子,所以敖宜镜也时常会回来看望奶奶。
因为和庄藤关系僵,敖宜镜对唐甜甜表现得有点冷淡,只是轻笑了一下。
他正要和奶奶上去,就看见一道柔软的裙摆。
薄荷绿的棉麻裙,清甜文艺,黑发随意挽起来,在微凉的夜色中显得清丽脱俗。
敖宜镜对上庄藤那双冷艳的美目,瞬间呆在了原地。
这是庄藤?
敖宜镜不可置信地望着庄藤。
一时间空气流动都仿佛静止了,路灯中的女子不似凡物,像是伪装成天仙惑人的妖精,周身有点诡异的阴冷感,却是一种致命危险的神秘吸引力,心智不坚定者,恐怕就算是被这幅皮囊敲骨吸髓也万死不辞。
敖宜镜感到一丝头昏,眼睛都没办法挪开,他知道自己这样子显得很没出息。
直到他听到奶奶赞美的声音响起来,他才如梦初醒。
“哎哟!藤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漂亮了!像个仙女儿一样!”
老人家看得出是真心喜欢庄藤的,庄藤时候就和姨住在这里,她是看着庄藤长大的。
唐甜甜有点不开心,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内心都有点敏感,尤其是美貌上,她实在想不通,当初那个土里土气的表姐,是怎么变得这样风华绝代的,大家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
她兴致缺缺地走到站在后面的敖宜镜身边,眼中立刻又亮起笑,“哥哥,你好久都没过来了!我好多题都不会!”
敖宜镜有点不自然地低着头,“你可以问你姐姐。”
唐甜甜:“庄藤她学习不好,我指望不上她。对了,上次那个黄姐姐呢?她会给我带好看的项链呢。”
敖宜镜下意识惊慌地看向庄藤。
楼梯的阴影中,庄藤朝这边放远视线,花瓣一样的美丽眼睛弯起来,“黄姐姐是三哦,她的东西你也要么,嗯?”
唐甜甜大概是没想到:”额“但很快她很豪爽很大度地,“害!那个黄姐姐的确比你优秀,人家是潼大的大学生,你又不是。”
结果话没完,一脸愤怒的敖奶奶就走了过去,抬起指着敖宜镜鼻子质问,“庄藤的都是真的?你跟狐狸精好了?”
敖宜镜舌头打结。
要是放在从前,他一定理直气壮,毕竟他觉得庄藤配不上如此优秀的自己,可面对如今的庄藤,他竟是开始觉得自卑,心虚不知怎么解释。
敖奶奶看到了孙子这幅模样,就知道这事情是真的了,心里一沉,找了身边的一根棍子就开始打敖宜镜。
在这场热闹中,庄藤漫不经心地经过敖宜镜走了。
她下楼本是要去买点鸭脖啃的。
唐甜甜差点被殃及,也连忙跑了出来,可她发现庄藤没有等自己,人已经过马路了。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到此情此景,开始觉得自己刚刚还帮着劈腿的敖宜镜话,实在有点歪屁,不禁有点脸热。
这天,庄藤晚上其实睡得不好。
她头昏脑涨地从床上坐起来,扶着额头叹气。
大概是遇见了十二岁的唐甜甜,让庄藤想起如今也该有这么大的梦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隔着一片迷雾中,孤单的孩到处寻找着她的身影,哭声嘶哑,令人心疼。
“姨,梦梦好想你。”
“姨,你在哪里啊”
“梦梦找不到你了,梦梦好伤心呜呜呜,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我问你的事情,大人们都不话,梦梦好害怕”
外面星星稀稀落落,庄藤给自己倒了一杯安神的饮料。
站在窗前,她望着对面空旷的街道,树上的细叶片像雪一样飘下,于橘色的路灯中翻飞。
今天她不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她真的能完完全全地放下从前吗?梦梦,嫂子,阿庚,也一起不要了吗?
狸花猫和橘猫远远地蹲在身后。
他们正窃窃私语。
胖橘猫眼睛睁圆了,很八卦地,我是第一次看到她也有失眠的时候。
狸花猫:现在她看上去才像个人了。
胖橘:忧郁的样子也好漂酿。
狸花猫:她的郁应该很快就会变躁吧?
胖橘:按照以往规律,是的。
阴晴不定,是庄藤的第一人格特征。
她果然后面几天变得很令人捉摸不透,两只猫都只能心翼翼地翻着肚皮讨她开心。
其实它们觉得这一切很快就能过去。
果然,没过多久庄藤就开始了和从前一样的生活。
看,追剧,上班摸鱼。
图书馆外的樱花种得最为密集,隐天蔽日,枝繁叶茂,二楼一下透进窗户的光都是梦幻的粉色。
庄藤脚步缓慢地走到一个书架后。
云光变换,她的青影落到了男人的肩上。
陆星盏这才发觉,抬高了视线,从看到她裙上的碎花开始,便一路心跳惊慌,望进了庄藤那双漂亮,却毫无情绪的眼睛。
他似乎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很快就接受了被发现的事实,神态平静,有点怔怔的,无框眼镜背后的眼睛向上看人时,还是昔日那浑圆无害的形状。
庄藤看不出恼色,反而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陆教授,请跟我来。“
着她便利落地转过身,脚步加快。
陆星盏知道她这其实是生气了,抿着唇低下头,失落地将上随意翻开的书本合上,放回原处,认命地闭眼。
如果可以,陆星盏希望庄藤永远不要发现自己,也许不能交谈,不能触碰,但至少可以成全他一厢情愿的思恋。
可往后,却难了。
满园樱花,美不胜收,耳畔有唰唰声响,是樱花枝头在相互摩擦。
路边那弯曲的山泉水满是花瓣,有学生在中游盛水,煮出了樱花味道浓郁的奶茶。
庄藤的裙子是淡雅的丁香紫,簪花是指甲壳大的白色珍珠,在满目梦幻的粉色花树下,显得别有一番时光下的温柔娴静。
蓝色衬衫的男人沉默地跟在身后,不如往常严肃,他时而望向前方的眼神柔软至极。
有奋战考研的学生在学习,朗朗读书声若隐若现。
“陆教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星盏有些迟疑,视线闪烁向一旁。
庄藤在前面浅浅笑开,“该不会是一早就看到我了吧,现在想起来,好像你们研究所大楼的位置,离咖啡馆很近呢。”
陆星盏被庄藤猜中了,抬起眼颇为茫然地看向转过身来的女子。
庄藤显然看出了陆星盏的回避,躲闪和掩饰得极好的无措,但她视若无睹,笑容明媚,却全是揭破。
“所以帮我刷卡的是你,托熊希带咖啡的是你,把敖宜镜支出去的也是你。”
讶异于庄藤竟一瞬间知道了这么多,陆星盏有些意外,但很快他释然,“你还是这么聪明。”
这句话,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庄藤仍旧微笑,笑意能潋滟到眼梢,一个弯钩,如弦月的尾巴。
“那么你是第一个把我认成她的人了。可惜了,你却是最后一个站到我面前的人。陆教授一直都这么胆么?”
就好像真的不了解陆星盏一样,庄藤歪着头,眼里是伤人的好奇。
“还是觉得,这么多人中,你的罪孽是最深的?”
陆星盏定定望着庄藤,睁大了眼,不仅是因为庄藤猜中了,也因为她狡黠直白的神态,很当年的南姝何其相似。
“你得没错。”陆星盏没有否认,也没有相认,只有泪意在慢慢爬上他的褐色的瞳,“我是最对不起她的人,最辜负她的人,他们之所以还能有勇气见面,是因为尚且还有求原谅的资格,而我没有。如果打扰了你,我很抱歉,从今以后我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陆星盏深深呼吸,这一口呼吸很痛,好像呕出了血一样,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垂着头要离去。
“陆星盏。”
庄藤在背后叫他的名字。
陆星盏顿时就走不动了。
同样的语调,同样的声线,就好像六年前南姝总是这么喊他名字一样,有种恍若隔世的惊心动魄。
陆星盏心中百转千回,朝她回过头去。
庄藤轻轻歪着头,背在身后,脚的重心稍偏,恬静中又有俏皮,是南姝习惯的站姿。
“你遗憾吗?”
过往一阵风,好像带着奇怪呛人的气息,陆星盏的眼眶红了。
“或许你不用感到抱歉,你想过她真的爱过你吗?”不知道是一种安慰,还是一种恶意,“也许只是为了复仇方便的欺骗哦。”
陆星盏向后看着庄藤,他的眼睛涩疼得几乎要撑不开了,里头一片悲楚的血雾。
“就算这样,又怎么了。”
喉咙悲咽,他的声音沙哑难辨。
庄藤疑惑地看着他。
陆星盏指收拢:“那就算我单恋吧。”
花季初恋,一场虚妄。
即使是梦,是骗局又怎么了?
他已非年少,没有力气再欺瞒自己,那份热烈的情意。
庄藤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下,认真思考过后,,“陆教授学到这个地步了,怎么却不像很清醒的样子呢?”
十八岁的陆星盏,个性温柔却相当骄傲,总是很明白什么才是对自己有益的,无论感情还是学业,永远清醒,永远懂得取舍,可是如今他却好像一步步变得越来越糊涂,为了那个叫南姝的女孩,一点点忘了这些计算。
他能认识几天就对她表白,会为她去耍心欺骗情敌,也会大声地对她喜欢,即使知道了她表里不一,段残忍。
仍然失去风度和原则。
或许这本来就是南姝的一场阴谋,为了报复纵容了陆月白的陆星盏,先靠近,再抛弃。
让他先混乱,再毁灭。
这一切,她都得了。
陆星盏的视野逐渐模糊沉重,南姝那散漫的表情已经看不清。
“我很早就已经不清醒了。”好像是一声艰难的叹息,“骗局就骗局吧,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也许我无法遇见她,无法和她有所交集。想象不出,要是这辈子见不到这样惊艳的一个人,该有多么乏味。”
庄藤无波无澜地望着陆星盏,他的悲伤很明显,但她的语气依然若无其事,“看来你还在执迷不悟地觉得,她对你动过真心呢。”
陆星盏失笑,“所以是么?”
庄藤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她。”
陆星盏紧咬着牙关,忍着胸口的绞痛,“你不是她的话,那就太好了。”他笑容庆幸,却尽是哀伤,“否则她再遇上我们这些人,应该会感到很扫兴吧。”
“而且,她也不用再背负什么。忘了我,忘了从前的人,从前的事,今生一定能过得很幸福。她那一世活得太辛苦,我们都是让她不幸的人。”
“我也会很无措吧,因为我再也弥补不起。”陆星盏望着地面,紧紧地闭着眼,按捺着崩溃的情绪,“再也没办法给得起,还得起,她的恩情”
实际上,他就是很无措。
曾经的陆星盏还能拉住南姝,大胆地,南姝给我一次会,让我弥补你吧。
可知道真相那天起,陆星盏就明白了他从前的可笑。
既是爱人,又是恩人,这样的债,谁能承受。
庄藤看向别处,不知何意地“嗯”了一声,然后也用同样聊天的语气回答,“已经死掉的人,你就忘了吧。什么恩呀,情呐,你给不上就忘了她,这不定也是一种对她的偿还呢。”
陆星盏失神地望着庄藤,听着她话。
庄藤毫无所觉般继续,“刚才你不是也了吗,如果我是她,重新遇见你会很扫兴,也许你对了。”
南姝,又或者庄藤,她真的不懂吗?
显然不是,她该是比任何人都懂这世间的情感,所以才会知道如何更伤人。
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装着不懂,伤着陆星盏。
毫无负担地这样做着。
望着他悲怆的神色,庄藤再次眼梢弯弯,碎发在她饱满巧的面前随风飘动。
“你以后不要再出现了,默默跟着的行为也适可而止吧。你也许痴心,却是妄想。如果她回来,一定想要清清白白地回来,这些牵肠挂肚会绊住脚,还会栽跟头呢。”
庄藤玩笑着完,颔了下首,就转过了身。
丁香紫的裙角翩然,亲吻着她白皙的腿,她的身姿轻飘飘的,轻松自若。
陆星盏眼底苍白地望着庄藤的背影,他试图呼吸,胸膛鼓起,却没有氧气进入,就像溺水般无助痛苦,只觉得冷,针刺般的冷,冷得难以控制地发抖。
他的思恋,对她而言,竟是负累。
他这是有多么令人讨厌啊。
轻缓的上课铃响起,学生已调整好状态,进入课堂。
教学楼的大阶梯教室里,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气氛。
学生们都发现了教授今日的不一样。
昔日清冷严肃的年轻教授,今日脸色有种十分脆弱的病白,眼睛也充了血,神态空洞呆滞,几乎不怎么看人,看人也不怎么聚焦,好像得了场大病,随时都会倒下去。
虽然他有条不紊地讲授着知识,却麻木得好像一个器,输入了特定的程序,只是在执行某种指令。
学生们都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直到陆星盏面向大屏幕,用激光笔指着知识点,靠窗大组某个同学吓得提醒:“陆教授,您流鼻血了!”
后来又有学生喊了,一共两次,陆星盏才回过神。
他一停顿,微转过身,所有学生就都看到了。
陆星盏抹了把鼻前,看到鲜血,然后随意擦了一下,继续讲课,“我们继续看这篇论文。”
哪有学生还敢看论文,都在看陆星盏,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十分沙哑,好像经历过一场难以想象的打击,像个行尸走肉一般,这幅样子让大家有点恐慌了。
陆星盏自顾自地讲着课,血也在不停地流,他偶尔好像是喉间血腥,会哽咽两下,咳嗽两下,但很快又会继续。
直到血止不住地流,越流越多,他了句抱歉,找了纸巾,擦了就又翻了一页ppt,“没关系,大家不用担心,我们回到课堂”
后来这个事情就传开了,但唯独没有传到庄藤耳朵里。
大家都在猜,让教授如此悲伤的人,会是谁?
大约第二天,八卦传得更猛了,扩散到了咖啡馆,卫玻都听见了,甚至跟顾客学生一起在聊。
可惜了,罪魁祸首庄藤,继让傅惊野吐血,又让陆星盏流血后,却逍遥自在地陪着表妹出去逛街。
唐甜甜因为上次庄藤没惯着她,她又长渣男志气灭表姐威风,她有点害怕失去庄藤,在这几天深思熟虑后,她鼓起勇气打电话要对庄藤赔罪。
庄藤欣然答应了。
诚然,庄藤并不讨厌唐甜甜,她根本没有觉得表妹坏,唐甜甜这种程度,相较于她自己而言算的上什么?最多任性了一些。
任性的猫咪,一点点磨磨爪子不就好了。
这个过程还挺有乐趣的。
狸花猫和胖橘都知道,庄藤好像有了新的逗趣,就是这个表妹。
唐甜甜今天表现得还算乖巧,特别谨言慎行,道歉也勤快。
就是她追星的爱豆,让庄藤不太舒服。
图书馆里,表妹望着海报上的男子如痴如醉,双作捧花状。
“南音哥哥真的是才华横溢,低调又念旧,我要是有这么个哥哥就好了”
庄藤:“你疯了?”
唐甜甜:“什么嘛!我跟你讲一个秘密哦,他之前有个姐姐,不过死得很早,可能姐弟感情特别深,他到现在都还没有走出来,但是南音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谈过,上次有个不懂事的花在mv采访的时候隐晦地提了一下,南音半个时就发博就解除合作了。但是吼,项乌茵就不同了,南音他”
庄藤打断:“我看你是疯得很彻底。”
唐甜甜始终不愿离开南音周边密集区,庄藤是始终不想靠近,两人自然就分道扬镳。
庄藤在里面看初中数学试卷,准备送一套给唐甜甜,免得她整天脑子里就是明星。
倒也没有对现在南音怎么样有过多感受,庄藤仅仅就是不想招惹是非,所以远离。
大约看了半时,唐甜甜就给她打电话,电话里骂骂咧咧的。
要不,唐甜甜也真是个惹事精,不知道跟谁又吵起来了,好多人围着看。
“我不知道是带进来的呀,我以为是图书馆卖的。”
“上面都写着名字你看不见吗?”
“我就是没看见,眼瞎怎么了呢?”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
“我都了弄坏了陪你不就行了,结果你又这是你姨送的我赔不起,那你到底要让我怎么办!”
正向前走去的庄藤听到这话,脚步忽然在人群后定住。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人群不知为何散开一些,露出里面那个面红耳赤的姑娘。
软乎乎的脸蛋,马尾青春活泼,细细的眉毛皱着,娇憨可爱。
梦梦已经长大了,也长高了。
好像有所感应一般,梦梦也在此时回过了头。
她骤然睁大了眼,望着前面人群后的女子,愣了神。
梦梦心跳砰砰地撞着胸膛,一时间血液冲上了脑子,彻底宕。
“梦梦,出什么事了?”
之前,唐甜甜通知了庄藤,梦梦也通知了一起出来玩的父亲。
慌忙跑过来解决孩子纠纷的男人气还未喘匀,就见梦梦呆呆地望着前面,声音地,“爸爸,我好像看见姨了。”
阿庚也是顿时一阵头皮发麻,随之放眼看去。
庄藤就站在面前,她来不及有回避的动作。
时间好像回到了多年前,被同龄人欺负的少女腿上青紫,美丽的脸庞毫无害怕与愤怒,只是很不解地问那些人。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那些人猖狂地笑。
在他们又要动前,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将他们打退。
然后他回过头,义愤填膺地对她,“你没有错,是那些人错了,混蛋就是混蛋,指望他们做混事能有理由么?从今以后我护着你!”
困扰南姝多年的疑惑在这时消散了,她确定地朝青年点了点头。
阿庚是除了秦贵娣以外,第二个全心全意对南姝好的人,两人非亲非故,按道理,阿庚这一腔不求回报的真诚实在是不可思议。
可南姝没有问过阿庚,因为这个事情而言对她来讲,并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既然世上存在毫无理由地欺凌他人的坏蛋,自然也存在毫无理由保护弱的善者。
可后来,阿庚进监狱了。
是南芮绮动的脚,设下陷阱引阿庚跳。
为的,就是让南姝再无人可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