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嵘的心骤然软了下来。

    他轻轻“嗯”了一声, 不愿破此时的宁静。

    “在……这里过得可好？”一想到他要被献祭给天道，而现在却还一无所知，顾雪嵘的心中便充满了愧疚。

    若是知道了，像他这么天真软弱的人, 恐怕会怕得直接哭出来吧。

    顾雪嵘看着林琪睡眼朦胧的闲适模样, 心中颇不是滋味地想着。

    “嗯嗯，我过得很好, 他们都很照顾我, 也多谢仙君照顾我。”林琪冲着顾雪嵘温柔地笑着, 见他脸上果然露出百感交集的模样。

    等自己醒了立马出门, 回来又带着一副纠结的表情，恐怕便是去商量自己的事了吧。是想好怎么牺牲自己了吗, 现在就回来了。

    林琪心中冷笑，幸好他提前知道了他们的阴谋, 否则便真的要被骗到临死前的一刻才知道了。

    顾雪嵘很快便调整好了表情，温和地对着林琪道：“不用客气, 在这里安心住着便是, 到雾虚之森再和你师弟汇合也不迟，我已经告知过他了。”

    “……好。”林琪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顾雪嵘这才放心下来，顺手揉了揉林琪的头，笑着嘱咐他好好休息, 然后转身出去了。

    顾雪嵘走后，林琪闭上的双眼立马睁开了，眼中的困意全无。

    他先前已经悄悄观察过了, 这里是顾雪嵘的居所, 设计完善, 门外又有弟子看守，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逃出去难如登天。

    更何况即便他能出去，若是被顾雪嵘发现，以他的实力，再把自己抓回来也是易如反掌，到时候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舒适了。

    除非他能逃到妖界或者魔界，寻求龙堙和离谛的庇护。

    但……

    也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罢了。

    林琪猛然想起一计。

    假死。

    若是当着他的面死去，不论是想要献祭自己的顾雪嵘，还是一直紧追不舍的其他人，都要认清现实，放弃了吧！

    然后他就可以金蝉脱壳，过无忧无虑的自有生活去了！

    林琪右手握拳，猛地在左手上敲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快意的表情。

    干就干！那么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该怎么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成功假死，然后顺利溜走，换个新的身份过快乐生活。

    首先，他要降低顾雪嵘的警惕，然后从他那里套出献祭的具体流程，以方便他能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时机逃脱。

    其次，逃脱之后，他需要换一个新的身份，保证自己能安全无忧地生活。

    最后，最重要的便是假死的操作方式，最好能确保安全无虞，下下策才是假死失败被溟晔带走。

    想清楚后，林琪便重新安下心来。

    原作中，并没有关于天道残缺相关的设定，或者，其实他只是在起初设想过这样的背景，但最终还是废置了。难道在这个世界里，这个设定是被自动补全的？

    他在原本的设想中，天道残破导致这片土地上灵气日益稀薄，修士的修为再难达到先祖的高度，近数百年来更是连一个顺利飞升的修士都没有，世人皆传飞升之路已断。

    直到那一次恐怖的灾难，连绵数日的阴霾过后，厚重的乌云积压在整片土地的上空中，紫红色的劫雷当空劈下，足足持续了十天十夜，直到大地化为焦土，百姓死伤过半，连日的阴霾才终于散去。

    那么——

    这一次，该不会将要重现他当时的设想吧。

    那也太恐怖了。

    ……

    此时此刻，林子清已经在外面焦虑地等了四天。

    自从师兄被顾雪嵘带走后，他便莫名有一种不安的预感，直到师兄当夜没有回来，甚至第二天依旧没有出现时，这种不安上升到了顶峰。

    他尝试着去清池巅找顾雪嵘，但他只是一个普通弟子，根本不能硬闯这样底蕴深厚的大宗门。

    直到第三天，顾雪嵘才随便派了个人过来，告诉他，林琪喝醉了正在他的居所休息，让他不必担心。

    只是他怎能不担心。

    无缘无故地把师兄留下数日，甚至找了醉酒数日这种荒谬的借口，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师兄的修为并不出挑，在大比中应当也不会对其他人有什么威胁，却偏偏在大比之前将他带走。

    出门前师父三番几次吩咐他，一定要保证师兄的安全，虽然他实在不愿，但此时也不得不联系师父以求帮助。

    林子清控制灵气，将其幻化成一只精巧的灵鸟落在掌心，然后将一路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了一遍，才将灵鸟放飞，紧张地等待着传音。

    灵鸟可日行数千里，才振翅从窗边飞出，瞬息间便消失在天际。

    林净澜受到灵鸟传讯时，已经到了深夜，刚巧是他再一次突破未果，一脸阴沉地从闭关之地出来时。

    他努力控制着错乱的灵气，胸腔中充斥着不甘心的情绪。

    他曾在禁地深处见过那枚灵气充沛的果实，却没被它选为主人，历经九死一生才逃出来，只是趁乱带走了一片果叶。服下后，仅仅是一枚的叶片，便直接改变了他原本平平无奇的体质，让他成为万里挑一的天才。

    若是能吞下整枚果实，恐怕就可以直接渡劫飞升吧。

    只是那却不属于他，明明早已成熟，却偏偏还在等待命定之人。

    呵……命定之人。

    命运就能决定一切，让一个普通人一步登天么。

    那凭什么不能是他。

    随着时间推移，林净澜慢慢将那枚果实淡忘，吞下的叶片足以改变它的体质，使他的修炼顺风顺水，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直到成为地位尊崇的长老。

    直到他在一次外出游历时，在雪地中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孩童，脸色冻得青紫，只剩下微弱到几乎停滞的呼吸，甚至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可纵使是只剩这么微弱的生命力，他都极其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种来自命运的祝福。

    就连他以为早就已经炼化在身体当中的那枚叶片，都突然躁动起来。

    所有的预感都告诉他，这个人，就是命定之人，是那枚果实选定的主人。而他则在另一种意志的驱动下，将他带回了宗门，救回他的一条命。

    后来……随着林琪的长大，看着耀眼到夺目的少年，他的不甘愈演愈烈。

    他知道，那般珍贵的机遇，都将是属于林琪的，而自己只能随着岁月流逝逐渐衰老，无力挽回。

    但林净澜并不甘心，他不可能接受自己碌碌一生。

    ……

    林净澜听完灵鸟传音，眉头紧皱，脸色更加阴沉。

    他大步走到祠堂里，看到林琪的魂灯还正常地燃烧着，才稍稍吐出一口气来。

    林琪现在还不能有事，否则他这些年来一直的计划都要水漂了。

    只是……林琪被顾雪嵘控制住了，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林净澜反复思索着，顾雪嵘如今是剑宗少主，为何要对一个普通弟子出手呢？除非，是他觉察到了他的不一般？

    那这事就不妙了。

    若是顾雪嵘也发现了林琪身负飞升机缘，也想要据为己有，那自己与他相争就几乎没有可能了。

    林净澜越想越是焦急，反复斟酌下，干脆作出决定亲自去一趟，用灵气幻化灵鸟传音道：

    “时间紧迫，为师会在大比时亲自去雾虚之森一趟，保持联系，务必大比前保证林琪的安全。”

    现在赶去剑宗也来不及了，干脆直接去雾虚之森，也好提前做准备。

    ……

    大比如期而至，林琪装作全心信赖的模样，同顾雪嵘朝夕相对，才发现这人实在是克己复礼，不管他怎么引诱，顾雪嵘都是一副冷静的模样，根本套不出话来。

    几天的努力依旧一无所获，他咬牙切齿地想着：他就不相信献祭之前能一点准备都不做，只要顾雪嵘在提前做准备，他就一定能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猜测出来。

    “晚上一起吃饭么？我还想去池边坐坐，清池巅的景色真是太美了。”林琪一如既往地问道，他含情脉脉地望着顾雪嵘，嗓音温柔如水，全然是一副依赖的模样。

    顾雪嵘犹豫片刻，明天就要动身前往雾虚之森了，今晚他还要和叔父再确认一遍献祭之事，祭祀用品务必不能出错。

    只是……林琪这么信赖自己，他却要去准备牺牲他的祭品，实在是于心不忍。

    罢了。

    再陪他一次好了。

    顾雪嵘最终还是微带愧疚地点了点头，轻柔地问道：“想吃什么？”

    “唔……都可以。只要是和仙君一起吃饭，吃什么都行。”林琪要微微仰头才能注视顾雪嵘的眼睛，明明是一双含情眼，若是笑起来，漆黑的眸子一定极其动人，却偏偏是个这么冷淡的性子，这些天从没见他真心笑过一次。

    顾雪嵘点点头，依旧吩咐弟子准备了一桌往常的饭菜，是林琪这段时间常吃的，应当是喜爱有加。

    趁着月色，林琪享受着晚餐，周围静谧无人，环境清幽，林琪计上心头，此时此景，正适合感情牌套话。

    “如此好景色，不对饮两杯实在可惜了。”林琪笑着提议。

    “还敢饮酒么？”顾雪嵘轻轻摇头，不大认可地望向林琪，“已经喝醉过一次了。”

    “没事啦，这次只喝一点点果酒，不会醉的。”

    顾雪嵘拗不过他，还是拿了坛酒上来，不过是清淡的果酒，不会醉人。

    “只能喝一杯，不能多喝。”顾雪嵘亲自给林琪倒了酒，端放在林琪面前，一板一眼地嘱咐道。

    “好。”林琪笑笑，依旧是乖顺而听从的模样，“我只喝一点点，肯定不会像上次那么醉的。”

    要不是你故意给我喝灵酒，我怎么会一口就醉得人事不省。

    林琪暗自吐槽，脸上却依旧是敬服的模样，对顾雪嵘的一切话都十分听从的模样。

    他双手捧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咽了下去，继而轻叹一声，“今夜的月色也很美啊，真想一直都能看到这么漂亮的夜景。”

    “……”

    顾雪嵘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强压下内心的愧疚道：“想看的话，以后可以随时上来，清池巅永远都是欢迎你的。”

    “那就多谢仙君啦。”

    随着酒液渐渐下肚，林琪也渐渐微醺，白净的脸染上粉红，眼神也迷离起来，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亮晶晶的，如同水晶般剔透。

    气氛也慢慢轻松起来，就连顾雪嵘都忍不住多喝了两杯，放松下来，不再一丝不苟地端坐着，而是半倚在椅背上。

    两人漫不经心地闲聊着，正当顾雪嵘喝下最后一杯酒后，林琪终于觉得，时机到了。

    “能让我看看……你的笑容吗？”林琪趁着酒意，终于大胆地出了这些天一直想的话。

    顾雪嵘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猛然愣了一下。

    “我的笑容吗？”

    林琪用力点了点头，目光期待地望着顾雪嵘，“仙君的眼睛很漂亮，很适合笑，只是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开心呢，我从没见你真正笑过。”

    顾雪嵘却被问住了，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竟很久都没有笑过了么。

    可明明，他原来也是一个很爱笑的人啊，被许多人夸赞过笑容如沐风。

    后来，是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呢……

    顾雪嵘慢慢地回忆着，自从父亲过世后，他便很少再笑，待人愈发冷淡，敢夸赞他容貌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只有林琪敢于直接出来，可他却早已失去了笑容的能力。

    顾雪嵘愣愣地思索着，努力挑起嘴角，可却只是做出了笑的动作，根本没有开心的情绪。

    林琪轻笑出声，嗓音因为饮酒而微带沙哑，每个语调却都像勾子一般挠动着顾雪嵘的心，“有这么多快乐的事情啊，眼前的美食，身旁的夜色，还有这难得的闲暇，就连吹过的晚风都带着优昙花的芬芳，不值得快乐吗？”

    顾雪嵘头一次感到自己如此笨拙，束手束脚地尝试着，目光四处游离，试图感悟林琪所的快乐，只是却都没有成功。

    直到他的视线从林琪脸上划过时，那充满期待和仰慕的目光，和纯粹而不染纤尘的笑容，终于让他心中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

    他笑起来时，双眼微弯，含情脉脉，瞳孔中好似倒映着散落的星光，几乎能将人溺毙其中。

    “真的是漂亮极了。”林琪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

    顾雪嵘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笑了起来，陌生的情绪充斥在胸腔中，这种情绪比以往都要炽热而真挚。

    原来……这就是笑么。

    “仙君笑起来真的很漂亮啊，为什么不多笑笑呢？”

    顾雪嵘的心猛然地跳了一下，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似的，那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突然慌乱起来，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使他突然发觉，有什么事情好像突然超出了他的预期，手足无措地四处乱看，飘飞的视线不心落在林琪纯粹的笑容上，他的心便又猛然跳了一下。

    他好像确实有些不对劲起来了。

    “我……我还有点事要忙，你先自己吃吧。”顾雪嵘猛然站了起来，目光刻意地从林琪身上挪走，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地离开了。

    这还是顾雪嵘头一回发现事情失去他的控制啊。

    林琪轻轻点了点头，温柔地目光从下而上落在顾雪嵘脸上，写满了依赖和敬佩，“仙君先去忙，不用管我。”

    如此炙热的目光，甚至让顾雪嵘转身离去后，都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在紧紧跟随着他，让他如同逃一般地向山顶的高塔走去。

    待到顾雪嵘走远后，林琪才彻底放松下来，缩在袖中的左手紧握，已经浸满了汗水。

    他赌赢了。

    这步棋果然没有走错。

    顾雪嵘的心防已经被他撬开了一角，那么离目标就不远了。

    他今晚果然是去准备关于自己的东西，估计是献祭自己的用品，否则不会这么慌张而心虚。

    能让他连续数日操劳，甚至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还在反复查看，恐怕这些东西不容觑。

    到时候要想顺利逃脱，还是难上加难啊……

    林琪思量许久，最终轻轻摇了摇头，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摇摇晃晃地回屋去了。

    罢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最不济便是被溟晔带走，反正他还需要和自己的魂魄双修。

    到时候能看到顾雪嵘追悔莫及的模样，也不亏了。

    林琪借着池边溢散的灵气，回到屋内继续坐，灵力在经脉中平稳流转。

    随着他最近一段时间的努力修炼，再加上体内灵力的积淀，他慢慢掌握了调动妖玉果中灵气的能力，甚至感觉手腕上对灵力的桎梏都隐约有了松动之意。

    甚至在灵力险些失控时，手腕上的桎梏还帮助他重新平息暴走的灵气。

    林琪这才隐隐察觉出，除了对他的限制，这东西似乎还有保护之意。

    等他能完全掌控灵气时，手腕上的灵力腕带估计也会随之消失。

    师弟真是……该他什么好呢。

    林琪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本来以为林子清已经完全黑化了，却没想到还留着先前那副温温柔柔的心肠，就连帮他疏导灵气都要故意贴上个欺负人的模样。

    就好像是，本以为是只疯狗，自己要被拖走进行黑屋强制爱黑化py，结果一睁眼看见的却是一只大狗狗在床头吐着舌头，在讨巧卖乖、摇尾乞怜。

    从长到大，师弟还是这个样子。

    林琪摇头笑了笑，灵气也在体内平稳运转，愈加粗壮，手腕上的桎梏慢慢消散，他将最后一周灵气运转完毕，感觉自己离突破元婴期只差一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