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结局
楚冕实在太过熟悉楚天阔, 他话音刚落,楚天阔就提着皇帝的衣领子走出来。
他高高站在台阶上,面色阴翳, 目光触及楚冕的时候, 更是用力收紧了手劲, 勒紧皇帝的脖子。皇帝一张脸憋得通红。烛火微弱, 映亮他眼里的泪光, 恐惧又怀着希冀地看向阶梯下的司朝。
司朝轻轻蹙起眉心,微不可察地, 很快就又松开了。
他手里还持着长弓, 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弓面上叩了两下,思忖片刻, 终还是提起长箭,搭上了弓弦。
他那双手白皙极了, 上面沾染着血色,举起的长弓遮去他一半面容,只能看见一抹勾起的唇角, 似是在笑楚天阔不自量力。
雨在他额前的发梢上, 将他原本决绝的轮廓修饰地更加骇戾, 恍若能看见大漠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弯刀。
阮雀看着他的背影, 在飘飞的衣袍间, 渐渐将他与屠戮西狄的那抹身影重合, 她仿佛看见尸山骨海上凌然而立的司朝,脚下踏着一切腐朽, 脸上无畏又嘲讽。
这样的血淋淋的场面, 他不知道已经经历过几次, 稍有差池便是性命相抵。阮雀不知不觉地捏紧了裙摆, 连呼吸都停滞了。
楚冕轻飘飘的话音在耳边响起,他着风凉话,“我觉得射他的大袖子好些,你觉得呢?”
这话是冲着司朝的,可话的时候却是看向阮雀。
阮雀莫名被提及,凉丝丝的雨滴往她后领子钻,她牵唇笑笑,看了阶上一眼,视线掠过如山的尸骨,飞快收回目光。
被这么一岔,她忽然又镇定下来了。耳边响起司朝那句肃清寰宇的话,想起司朝背上浅淡却密集的伤疤,想起这镧京城里隐匿的污垢和不堪,想起自己从前背负的委屈和不公……
事到如今,她不敢走也走不了的路,司朝都替她走了,她没有理由在这最后的关头,扯住他的袖子让他收手。
她抬起头,道了一句,“都好,射哪里都好。”
杀了楚天阔也未为不可。
楚冕有些惊讶,睁圆了眼,但很快就释然了。
他抬抬手,仍旧一副浸|淫酒池肉林里浪荡惯了的口吻,“卖我个面子?”
他的手臂伤得极深,即便简易地包扎起来,仍有血色渗透出来。
然而没等他换来这个面子,利箭破空而出,箭镞在雨夜之中折射出银光,映入众人圆睁的眸瞳中。
楚天阔纵横官场这么些年,地位崇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执大人,前朝后宫里,他的势力盘根错节,他从来都是运筹帷幄的。
可偏偏一时鬼迷了心窍,听信了那赵想的胡话,想让这天下改朝换代冠楚姓,兵行险招走上了这条绝路。他见司朝从西狄回来,一时之间乱了心神,露了首尾,如今骑虎难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楚天阔眼里凝出泪光,他颤颤巍巍,仰天而望,脑海里闪回无数画面……
脸侧传来一簇清凉的疾风,带着些许雨水的冷意,紧接着,指尖一紧,一股强劲的力道将他手里的明黄衣摆抽走,随着皇帝的一声惊呼,那利箭已经抵着皇帝的衣袖,将人掼到了门框上。
一抹黑影飞身而起,越过尸山血海,转瞬来到楚天阔身边,染血的手指掐上了他的脖子,将他脖颈上的褶子都挤推起来。
阶下,楚家的人齐刷刷举起刀兵,对向了司朝。
才有人要迈步,司朝转过脸来,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似笑非笑,那些人立刻萎了心思,往后挪腾两步,愣是不敢再上前分毫。
“欸?欸欸?”
楚冕见司朝动真格的,慌忙往前迈步,下了马车,也不顾地上血淋淋的,挑拣着没尸首的地方踩了,冒着雨,飞快上阶去。
临近楚天阔的时候,他嘟哝道,“我就你要输,你还不信。”
他伸手去掰司朝收拢的手指,“有话好好,给我个面子。”
着又转过头来,对着下头的楚家暗兵指指点点,“你们都干什么呢?还不快放下?”
司朝看了他受伤的手臂一眼——
那受伤的手臂,血色愈发浓了。
司朝眸色渐浓,终是手背一横,将楚天阔放倒了。
楚冕心里一沉,还以为他将楚天阔怎么了,缓缓将他放倒在地上,去探呼吸。
“呼,还活着。”
楚冕闭上眼,压下心里的慌乱。
能从这阎王收里活下命来,他家老头子恐怕是头一个。好在,这阎王哥终是卖了他这个面子……不,准确地,应该是看在阮雀的面子上放过他。
此刻,他往后一坐,瘫在地上惊魂未定,满心都在庆幸方才为阮雀挡了那一箭。
散落在镧京城各处的寒甲卫涌入镧宫,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整个镧宫围得水泄不通。象卫引着玉象,粗重的脚步声踩在冗长的宫道上,传入耳中,像是壮士手上最激昂的鼓声,一记记敲在人的心坎上。
后援入宫,阮雀悬着的心终于稍微松快了些。
楚天阔太过贪婪,没有把全数暗军都引渡到宫中来,还分散了大半到镧京一些富庶的府中,以防他们有异动。
他处事向来妥帖,这回若不是司朝出其不意,先行入宫,乱了他的筹谋,恐怕这天下转眼间便是楚家的了。阿尔汉谋划得滴水不漏,唯独没有算到司朝肯冒险走这一程,更没料到阮雀能在这兵荒马乱的境况里拿住了楚天阔的命门,逼楚天阔露面。
一步步都是刀尖上的凶险,稍有差池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血水沿阶潺潺而流,染红了阮雀的衣摆。她亭亭立着,许是雨水太凉,她的肩头锁骨绷直,一身衣裳薄如蝶翼,贴在她身上。
她的视线穿透雨帘,看阶上侧身而立的那抹悍利身影。
熟悉的感觉忽然涌入脑海。
阮雀恍若看见那年夏日,斑驳的日光里,祖母舍身救了司朝。那时,他或许刚学会杀人,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指尖的血珠一点一点往下滴落,那时候他也是这副模样,电闪雷鸣的光影里,眸光骇戾,望向满院的梨花。
寒甲卫手脚利落,缴了楚门暗军手里的兵械,收拾阶上的尸首,反手剪了楚天阔祖孙二人。
人影攒动之间,司朝望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穿越浓浓夜色,像是飞越千里的鸿雁撞见秋天,每一个眼神,都写满热烈和命定的归宿感。
阮雀心里血液翻涌,尘埃落定的这一刻,眼眶酸涩得不像话。数月以来,她有如浮萍,心间一直萦绕着飘零感,顶着阮家的压力,自责自省,苦苦追寻,无处扎根。直到寒甲卫手执火把映亮了整座镧宫,勾勒出高阶之上傲岸孤绝的轮廓……
这场救赎,来得炽烈而凶险。
司朝感觉她哭了,眉宇轻皱,抬步下阶来。
“吓着了?”
他抬手,想擦她脸上的泪,瞥见手上的血色,顿了顿,终是垂下手臂,不忍手上污血弄脏了她。
阮雀望着他的眉眼,终是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
司朝道:“乖,我身上脏,会污了你的衣裙。”
他垂头看了一眼,衣服上都是血,血腥味还很浓。
可怀里的人呜呜咽咽,一句话都不肯,只顾着哭。
司朝软声哄:“别怕,我让他们先送你回去。”
又道,“老太君在家里等你呢。”
经他提醒,阮雀想起祖母。
稍稍止住泪意,她动了动,要从司朝怀里退出来。
谁知司朝使了坏,环过手臂将她用力一搂,揉进怀里。
“没良心,有了祖母就不要我。”
完,他俯身附耳,委屈道:“还有,下次不许穿这样的衣裙出门了,我怕我剜了他们的眼,届时又该吓着你。”
阮雀恼羞成怒,气得将他搡开,“祖母等我的也是你,不让走的也是你,你!你……”
想不出词来呵斥他。
倒是看见了他沥沥淌血的手,霎时间什么气也没了,狠狠瞪他一眼,方才接过白鲤递来的手帕,摊开手心。
这副模样,像只张牙舞爪的猫。
司朝笑开,敛去身上的锋芒,乖顺地把手递到她手心里,看她低垂着眉眼,一根根帮他擦拭了手指,额前的碎发垂下来,贴在清冷的面庞上。
也不知谁把一盏羊角宫灯宫灯递到白鲤手里,烛火晕开暖光,在她脸上,司朝觉得阮雀柔和得不像话,像是一汪暖和的炉火,火苗晃晃,在心头摇曳着舞开。
司朝终于是忍不住了,抬手将人摁入怀中,拢着她的脑袋,用下巴蹭了又蹭。
“不听话,不是叫你在府里待着吗?”
良久,他终于从喉间挤出这么一句话,沉磁的嗓音震动胸腔,如点点金豆落入玉盘,惹人耳蜗作痒。
大抵是他的话里带着些许缱绻和无奈,阮雀被他摁在怀里,感受着他胸腔传来的细密触动。
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乌云散开,放出些许清冽的月光来。
环在他腰间的手松了又紧,最后只有软软的一句,“我想你了。”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鹅羽,带着些许娇俏的埋怨,从耳蜗钻到心尖上,在司朝的心头炸出绚烂的烟火。他立时红了耳根,颇有些手足无措,却不叫人瞧出来,慌不择路地转移了话题,调侃道:“我比老太君重要?”
阮雀趴在他怀里,感受到他倏然急促的心跳,环着她的臂膀也在这雨后的夜里散发出骇人的力量和热意……回想她方才的所作所为,她总觉得不至于——
不至于这么好撩吧?
这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劫后余生的镧宫呢!
想着,她松了怀抱,撤开一步,慌不择路道,“眼下还有许多事情等你处理,我先回去。”
怀里骤然一空,司朝掩饰一般,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招来远处一名寒甲卫,要他好生护送阮雀回去。
雨夜潮湿,镧京横遭洗礼,一路上火把、木杖丢得到处都是,拱起奄奄一息的火苗。寒甲卫骑着快马,举着明火,在大街巷来回穿梭,誓要将这座城池的每一处污垢都洗净。
阮雀遭遇了许多,靠在辘辘而行的马车里,想着方才抱着司朝的那一幕。身上披着他给的披风,有些许血腥味,更多的是他身上独有的冷冽檀香气息。
被这样的气息暖着,她莫名放松了下来,眼皮发沉,昏昏睡去。
回到府上的时候,老太君和栾娇娇在阶上等候。
这座府邸毫发无损,可那双浑浊的泪眼,看得阮雀心里一阵刺痛。
“回来就好。”老太君颤声道。
阮雀眼里也蓄了泪,她掩下心神,上前来扶着她,“祖母。”
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背,祖孙二人心照不宣,像是这许多年的默契,各自辛苦,也互为彼此的倚仗。
司朝终究还是没有君临天下,他扶持了那个唯唯诺诺的皇帝,顶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佞骂名,站在朝堂上,鞭策幼帝,执掌朝纲。
他和阮雀的日子好似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两个人什么话也没,他在朝堂上翻云覆雨,阮雀以财生财,照旧经营着阮家的生意。
他们二人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某日司朝下朝回府,刚要去寻阮雀房里寻她,就被秋嬷嬷截住,是老太君邀他赏鱼。
司朝知道老太君有话要,便让秋嬷嬷带路。
鱼池在一处兰汀旁,水里零零星星飘着些许叶子圆圆的水草,名贵的金鱼在的圆叶下穿梭。雨后的空气有些湿润,呼吸之间充斥着扑鼻的兰花香。
老太君手里盛着些许鱼食,探身喂着金鱼。
司朝默默站到她身旁,拱手拜道:“司朝见过老太君。”
老太君看他一眼,将手里剩下的鱼食放入池中,拍了拍手,笑道,“王爷本不必如此多礼,我是沾了阮阮的光了。”
她带着司朝走入凉亭中,怡然落座,“阮阮近几日总往庞府跑,她那个手帕交眼看要临盆……起来,你们的事我本不该过问,可避子汤喝多了伤身,是不是该让阮阮停一停了?”
话音刚落,她抬起眸子来,便看见司朝震惊的神色。
他的心思鲜少写在脸上,多是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的,从没像今日这样大的反应。老太君看在眼里,便知道不是他的主意。
不是他的主意,那便是阮阮自己的主意了。
天光幽暗下来,日头西斜,黄澄澄的晚霞挂在天边。
底下的丫鬟冒着夕阳余晖,提灯将各处烛火点亮。
晚膳时分,阮雀还没有回来。
司朝让人在府前的台阶上摆了摇椅,躺在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远处传来车马声,摇椅声便停了,他抬眼睨过去,见不是阮雀,便阖上眼,又晃起来。
府上的人都知道摄政王今日心情不大好,那摇椅的声音压在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四周寂静极了,唯有摇椅声声声入耳。
不巧的是,栾娇娇恰巧今日临盆,阮雀遣人回来,今日要在庞府住上一晚。
报信的人刚完这话,便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慌不择路退下。
摇椅晃动的嘎吱声戛然而止,窝在摇椅里的人嗤笑一声,随后起身,慢悠悠地踱步到后院马厩里,看着摆头扫尾的骏马,顿半晌,一甩袍子回了书房。
不一会儿,书房里传来怒喝,“明风!”
气势汹汹,撼山震岳。
明风吓得一激灵,飞快进屋,心翼翼地道:“属下在。”
“去,和避子药有关的,都给我扔出府去,”司朝抬眸道,“别声张。”
明风出去后,司朝仍觉得烦躁。
半晌,他起身出了书房。
经过这段时间的疗养,阮定疆神智清明了不少,日常起居也能自行料理。见司朝来了,也不觉得意外,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儿,努努嘴,“王爷请坐。”
这些年,行伍气息全然不减。
司朝见他不拘泥于礼节,也放松了些许,撩袍子在他对面坐下,自己翻了茶杯添茶。
“当年塞北一战,全军覆没,眼下真相已经查明,是顾城暗通西狄,在粮食里动手脚,待大理寺编撰题册,不日就能翻案。内阁也在拟恢复爵位的草诏,这些年,委屈了武安公爷。”
阮定疆抓起一把瓜子,道:“十余年前的公案,今日要昭雪,我知道王爷一定下了大功夫,在下在此深谢大恩。”
着,他站起身来,抱拳作礼。
司朝也忙起身,扶着他坐下,抿抿唇,道:“我今日来,还有一事。”
阮定疆哈哈大笑,了然道:“你想娶我的女儿?”
被他中,司朝耳根微微泛红。
阮定疆道:“我不反对,可我也做不得主,一切还要看阮阮的意愿。”
司朝沉默了。
阮雀的意愿,就是喝避子药。
心里蓦然刺痛,他勉强牵唇,“我知道了。”
翌日天蒙蒙亮,阮雀回到府上,怕有动静,还特地走了西边角门。
深巷昏暗,犬吠不断。
陪了娇娇一夜,她已是累极,靠在车上昏昏欲睡。
待到了角门上,一下车,瞌睡虫便被司朝吓跑了。
巷弄黑漆漆的,唯有门下两盏灯笼投下暖黄光晕。司朝抱臂靠在门边,脸隐在昏暗里,见她回来,不言不语。
阮雀眨眨眼,“你……你怎么还未歇下?”
司朝不答。
倾身接过丫鬟手里的金枝提灯,携了她的手往里走。
今夜的司朝比之过往,称得上是无礼和放肆,阮雀全然无力招架。
鱼池的栏杆上,娇娇美人提着那盏金枝提灯,光影颤颤,来不及怒斥他的无礼便被封了檀口。耳边风声如潮,阮雀很快红了眼尾。池底的金鱼听见响动,都游到摇晃的灯下来,冒头看这一场风花雪月。
司朝按着她的腰,恶狠狠在她耳旁问道:“为什么瞒着我喝避子汤?”
着,手上的力道便越发大了。
阮雀惊呼出声,眸色迷离。
她答不出来任何,搂着他的腰,猫儿一般蹭了蹭他胸口。
素来司朝都抵不住她这招,眼下金鱼池畔,美人娇息,自然更难自制。可他今日存了心思要问出避子汤的首尾,便咬牙生生忍下,抱着人,一路回到屋中。
关了门,将人抱到案上。
可回到屋里,阮雀便放开手脚,凭着司朝平日里对她的纵容,恃宠生娇,什么都敢做。
司朝攥住她的手,额角突突直跳,终是发了狠。
翌日,阮雀起不来,赖在被窝里躲懒。
司朝单手支鬓,另一只手转动指尖,绕着她的发尾玩。
阮雀犹自生气,抬手将他指尖的发丝拨走。
司朝又来逗。
阮雀又拨走。
烦人。
阮雀瞪他,“你自己也有头发,你何不玩自己的?”
红唇皓齿,明眸善睐,看着叫人心渴。
司朝提了一口气,将头埋入她肩窝里,蹭了又蹭,“阮阮——”
阮雀将他脑袋拨走。
司朝又凑过来:“阮阮——”
话音未落,阮雀捧住他的脑袋,“司朝,我真的没力气折腾了。”
室内熏香袅袅,外头鸟雀叽叽喳喳乱叫。
司朝闷闷“嗯”了一声,脑袋又落入她的肩窝里。
半晌,他瓮声瓮气道:“阮阮,你为何要喝避子汤嘛?”
阮雀身子一僵,“你什么?”
“你我什么?”
昨晚的场景渐渐回笼,怪不得他那样不对劲,原是不知在哪里听了风声来,胡乱起了疑心。
阮雀气上心头,抬手将人掀开。
可司朝就像甩不掉的牛皮糖,又黏上来,“阮阮,我们成婚可好?”
成婚?
阮雀抬眼瞧他。
司朝不依不饶,追着问,“可好?”
阮雀吊着眉梢问他,“王爷平日里的那股子杀伐果决哪里去了?如今这样,倒像哪家养的奶狗儿。”
司朝急了,翻身跨过,居高临下问,“你我是奶狗儿?你还没回答我,我们成婚可好?”
阮雀看着他那张脸,沉默半晌,失笑出声。
“好好好——”
司朝得了首肯,唇角终于漾开笑意,眉梢也神气了许多。
“至于避子汤一事,”阮雀道,“我不曾知道什么避子汤,你究竟是哪里听来的风声,或是你听错了?若真是听错,少不得要掏掏耳朵了。”
她掩着笑,娇润的嗓音传入耳里,嘲得司朝一阵脸红。
他刚要辩,忽然间疾光闪过,一切明了——
阮阮不知道避子汤,此事莫不是老太君为了催动这场婚事推波助澜?
阮雀见他神思不属,有意捉弄他,便从胸前撩了缕头发,贴到他鼻下,故意点头赞道:“确有点老学究的模样了!”
司朝回过神来,对上她狡黠的眸子,也闹起来,用手去挠她腰眼,两人闹作一团。闹到晌午时分,又叫了两桶热水。
阮雀困极,囫囵吃了午膳,便又睡了个天昏地暗。
午后卷起春风,花枝舒卷,满园春|色。
明风外出回来复命,司朝问起避子汤的事,不出所料,府中没有成剂的避子汤。
司朝长舒了口气。
老太君如此行举,一是为了警醒他,该是成婚的时候了;二是在告诫他,阮雀背后并非无人,叫他不可肆意妄为。
也好。
多一人护着阮阮,多一分好。
春末,海棠开得正盛的时分,大镧朝有件天大的喜事。
阮雀盛装端坐镜前,一身锦绣华服,衬得她身段婉致,气质清绝。
她静静看着,镜中的轮廓缓缓与从前的模样重合。
是了,她早嫁过一次的。
那时她也是如此,凤冠霞帔端坐镜前,祖母也是站在她身后,拿着梳子为她篦发。
“祖母,我有点怕。”
红唇启阖,声音微弱。
白鹤园外锣鼓喧天响,红绸挂满廊檐和门窗,入眼的一切皆是喜庆,可却压不住阮雀心里的不安。
上一次出嫁得到的是什么下场,历历在目。这些日子在姬府过得太过安逸,竟都忘了,眼下情景,恍如时光回溯,叫人不得不记起从前。
老太君见她失神,叹了口气,摊开她的手,将一件东西交到她手中。
“是摄政王让我给你的。”
阮雀垂首看,是摄政王令,还有一张字条——
“此后,令也属你,命也属你。”
什么情话,肉麻极了。
阮雀面上飞起一片绯红,只见老太君按着她的肩膀,对着镜子道:“你父亲恢复爵位一事,吏部已经贴出公告,再有内宫下旨,赐你玲珑宝石金匕首,授你杀摄政王之权。”
正应了“命也属你”四个字。
摄政王可杀天下人,阮雀可杀摄政王。阮雀心里不出来是什么滋味,眼眶酸涩,哽咽道:“他惯会投机取巧,哄祖母开心的。”
老太君笑道:“恐怕只有你会他投机取巧,我可听他召集臣工商议了好几日,最后力排众议仍将他的性命生杀之权交到你手上,可见对你的真心。”
阮雀深吸了口气,半是叮嘱自己,半是寄托愿望,只道:“万勿重蹈覆辙了。”
大镧朝许久没有这样的盛事,十里红妆,从白鹤园起,绕着镧京城缓缓流动,九十九架车舆缓行。寒甲卫都换了着装,难得喜气洋洋,只是行动之间难免整齐划一,又多添了三分肃杀。
为首的那人更甚,一身红衣似火,华服玉腰带,行止之间皆是气度。
红衣映红了他的耳根,阎王心情好了,笑起来也是人间绝色。
百姓是没见过摄政王容颜的,都知道他手里千万条性命,却不知道他如此娇颜。看着高头大马缓行而过,众人心生羡慕,都想着阮雀何德何能。
等他们看见那些陪嫁,又是瞠目结舌,不出一句话来。
春风撩起花车的红纱帐,他们看清了里头的人,那一刻,时间有如凝滞了一般,也只一眼,便知两人是最圆满的天作之合。
入夜,满门宾客皆醉,春风柔柔卷,地上爆竹屑在烛光下了个旋儿。
忽而天边一声炸响,绚烂烟花开遍天幕。偌大的花团绽开,丝丝缕缕如柳条垂下,五光十色,绚烂夺目。
新房处,无人敢来扰,没有人敢顶着司朝似笑非笑的神情闹洞房。
两人喝了交杯酒,阮雀便凑近了看司朝的面色,嘲他道:“你的脸怎么比满屋子的喜烛还红?莫不是害羞了不成?”
“是害羞了,王妃又待如何?”司朝脸皮颇厚,大刺刺地承认了,还伸手来挠她痒痒,阮雀哪里由得他挠,抬手去搓他脸,两人闹作一团。
欢声笑语散落在春夜里,荡起满园花香。
新房的门窗“吱呀”开,钻出两个青丝如墨的脑袋,俱是如画的容颜。
——“烟花是夜幕的礼物。”
——“你是我永爱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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