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亲你一口
“不是人?”
鸣珂怔怔望着他, 回忆起与萧君知相处的一点一滴,慢慢蹙起眉。
隔了许久,她才极轻地问:“那他是什么?”
余梦觉撑着头, 笑眯眯地:“蔓啊。”
鸣珂瞪圆眼睛, 愣了片刻, 才听出师父在开玩笑。她气得心口一滞, 咬着牙:“师尊, 不要笑!”
余梦觉抚掌,“好吧, 不笑, 你过来些。”
鸣珂走到玉台前,坐在靠余梦觉最近的那级台阶上。余梦觉抬手, 揉揉她的脑袋,就像她摸沈晏一样自然。
“师尊, 萧君知他到底是什么?”
鸣珂刚坐下,就急切地问。
余梦觉却笑道:“珂,你很少这样关心别人。从前, 青木死的时候, 也不见你这样失态。”
鸣珂瞪圆眼睛, 语气不自觉带上委屈, “师尊在怪我?”
“没有, ”余梦觉摸摸她的头, 语气温和,“只是觉得, 你更像一个人了。”
“像谁?”
余梦觉笑着摇头, “还是君知吧。那日云山之巅, 你重伤昏迷, 很多事情不知晓。”他望着空荡的大殿,光滑地板上,有几道不易察觉的瑕疵——
是上次萧君知劈出的剑痕,纵然修补许久,还是留下痕迹。
他想,世事总如此,再费力修补,也无法回到从前。
余梦觉攥了攥掌心,道:“你知道的,魔物身上会有一颗魔核。”
鸣珂呼吸不自觉放缓,“可是,魔核不应该全都被毁去吗?”
余梦觉勉力扬起笑,“差不多吧,有些留在世上,但也没有大碍,无非是人间又添几桩血案。不过,天魔也留下一颗魔核。”
鸣珂脸色发白,头开始闷闷疼起来,似乎真的看见翻滚乌云中,那颗从天际跌落的深黑魔核。
她见余梦觉沉在记忆中,许久不语,便开口问:“可是,这和萧君知有什么关系?”
余梦觉:“天魔的魔核跌落,当即便有许多修士丧失神智,争相抢夺。”他勉强勾起毫无血色的唇角,“魔核本来就能驱动心中的欲.望,何况是天魔……原本我们以为击败天魔就结束,其实想得太简单。”
他按住眉心,默了半晌,脸色越发苍白。
“总之,那时候大家都受了些伤,又被那颗魔核影响,几乎要被它蛊惑。这时候有个少年站出来,击碎魔核,救下众人。”
鸣珂睁大眼睛,“萧君知?”
余梦觉看了她一眼,“然后那个少年死了。”
鸣珂张张唇,“啊……”
“死了,但没完全死。”余梦觉偏头,笑起来,“你知道他怎么弄碎魔核吗?”
鸣珂紧紧皱眉,“但凡心中有欲.望,就会被影响,难道他是个无欲之人?”
像她从前那样,寡情寡性,无欲无求。
“并非如此,他心底的执念极深,也许正因如此,才会被天魔魔核选中。”余梦觉顿了顿,道:“最后,那颗魔核长在他的胸口,变成他的心脏,他求我杀了他。”
鸣珂恍然,“所以才有那道剑痕。那个少年,就是君知吗?”
余梦觉:“不是。”
鸣珂露出惑色,“不是他?”
余梦觉攥住掌心,指节透出苍白颜色,静默一会,道:“珂,我同你过,那个少年已经死掉了。魔核碎开,被浮尘挑出,还有一半留在他的尸体里。”
他静静看着少女,等待她的回应。
鸣珂心里漫上些钝痛,有点堵得慌。
“我不懂。”她不自觉双手绞紧,轻轻问:“师尊的故事,同我想问的人有什么关系?”
余梦觉紧盯着她的脸,看见她表情细微的变化,无奈地:“自然是有关系的……我本以为那个少年已经死了,当年,他确实生机断绝。但是后来魔修逼上天衢宗,他再次出现,并且变了很多,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
鸣珂问:“怎么叫变成另外一个人?”
余梦觉:“无论相貌、性格,还是修为,都不是我从前见过的少年。大抵是魔核的关系,一开始,我也没有认出他。”
着,余梦觉用力按了按眉心,低声:“真的不是当年那个孩子,唉,我再昏聩,这件事也不会弄错。”
“那是什么?”
余梦觉苦笑:“也许连君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吧,”他望着鸣珂,道:“这是君知的秘密,也是云山的秘密,关乎他的性命,云山的存续。”
鸣珂也明白,萧君知这样的身份,若是被人知晓,只怕会被整个仙门围杀。至于云山,也多半会被连累。
她从前以为是萧君知在保护云山,现在想来,云山也默默在保护他。
余梦觉猜到她心中所想,摇头,道:“算不上保护,”他凝视鸣珂的脸,表情难得认真,“只是看到他回来的时候,我想,为苍生而死的人,我总不能把他们交出去,让他们再死第二次。至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其实我没有想,也懒得管。”
他靠着椅背,再次恢复懒懒散散的模样,“管苍生去死啊,关我屁事。君知的身份,从前只有我知道。既然你好奇,我便把他的性命交给你。”
鸣珂抿了抿唇,“我不会告诉别人。”
余梦觉勾起唇角,“你也知道魔核到底有什么用,他确实是有病,总之,多担待君知一些,云山欠他许多。”
鸣珂颔首,“我知道的。”
余梦觉手指点着椅背,慢悠悠地:“不过也用不着以身相许吧?”
“师尊,”鸣珂抬眸,杏眼瞪圆,有些气恼地抿抿嘴角,“别乱。”
余梦觉只是笑,像是想到什么,他顿了一下,问:“你真的想参加天峰大会吗?”
鸣珂垂头,雪白脖颈曲线优美,她盯着地上的影子,出自己的心里话。
“倒不是想参加天峰大会,主要是想揍李太微一顿。”
余梦觉沉默了。
鸣珂自觉道:“我不该有这样的念头,我去扫山阶。”
余梦觉喊住她,“慢着。”
鸣珂抬头,“师尊也想扫吗?”
余梦觉长眉舒展,笑道:“我不是你师祖,不会罚你去扫地,反正扫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心里有半点悔意。”
鸣珂:“我不觉得自己做错。”
若是其他人,也许这个时候该后悔,当年不该得罪指月城,不该做事不留情面,惹上凌霞仙子这样的大能。以至于现在落魄,就被别人踩到地底。
余梦觉对上少女的眼神,见她生得柔美温软,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字——不知悔改,惹是生非。
很好,不愧是他的徒弟。
“珂,你错就错在想岔了,”余梦觉撑着头,慢慢:“揍一顿怎么能解气呢?”
他抬了抬手指,一道冷厉的剑气穿透昏暗大殿,飞入鸣珂身上。鸣珂视线被剑气填满,忍不住后退一步,微微眯起眼,宝蓝的长袖微微晃动,松散鬓发摇了摇。
等鸣珂再睁开眼时,自己仍毫发无损地立着,但她用神识查探,体内好像多了什么。
鸣珂苦笑,“你们剑修,一个个都喜欢送别人剑气吗?”
余梦觉摸摸嘴角,松口道:“你想去参加天峰大会,可以。不过不能上台。晏代替你履行赌约。”
鸣珂接话,弯弯眉眼,柔声:“不过若是李太微再来找我的麻烦,比赛前出现一点点意外,也不是不行,比如他想对我动手动脚,被师尊留给我防身的剑气所伤,以至于无法参赛,是吗?”
……
离开大殿后,鸣珂将师尊松口,答应她们去天峰大会之事告诉沈晏。沈晏精神松懈,当场晕倒。
鸣珂将她带到灵素峰,请医修照看。
“师姐,”灵素峰的年轻峰主轻声唤道:“晏她已经无事了。”
鸣珂温和道:“那便好,辛苦了。”
峰主摆手,“应该的应该的,师姐,你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大好,要我看看吗?”
鸣珂摇头,“没什么事。”
来往捡拾灵药的弟子经过他们,都忍不住偏头悄悄看她。
少女坐在窗前,认真沏茶,神情沉静,容颜似晕上淡淡的光,静美夺目。优雅温柔,如幽谷兰花,山中美玉,让弟子们忍不住频频回头相望。
白汽氤氲,一缕缕散开。
鸣珂席坐在地,凝视融入空气里的白雾,不在意人来人往、纷杂目光。陪沈晏一会后,她便婉拒峰主送她的算,自己乘坐飞舟回到天音峰。
一个月过去,天音峰的梨花早就落尽,翠绿藤蔓爬满半张墙。
鸣珂感慨了下它们的生命力,又在鱼哥的催促下,把它放回涨满绿水的池塘。金鱼跳入水中,欢快地晃动尾巴,在水面卷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也就我不是普通鱼了,”少年的声音在水底炸开,吐出串泡泡,“不然早就让你养死了!”
鸣珂倚着栏杆,给它丢灵果,笑道:“鱼哥,你还不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吗?”
金鱼又吐出串泡泡,“我要是能恢复过去十分之一的威风,怎会沦落至此,差点就被你给煮掉了。”
鸣珂掷下一颗灵果,又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变得像从前那样呢?”
金鱼在水里游了两圈,突然钻出水面,“你抓几颗修士的金丹给我吃。”它金色的眼瞳透出嗜血的兽性,“你帮我突破禁制,我帮你重铸灵脉,如何?”
鸣珂莞尔,把灵果丢在它的脑袋上,笑着:“这可是邪道,不行的。”
金鱼被砸得晕头晕脑,眼里的凶光消失无踪,又变成一尾弱可怜的鱼。
它吐着泡泡,声嘟囔:“就知道你不会答应,要是我能突破禁制,我也不会留下来帮你。呵,我肯定马上飞走,头也不回!”
鸣珂把手中灵果抛高,又中途接住,顶着鱼哥凶狠的目光,微笑着走回自己的房间。这时天已经暗下来,她劳累一个月,也觉疲惫,坐运气一周天后,施诀弄干净周身,然后换上柔软的睡袍,躺在床上。
屋内只有几颗夜明珠发出幽微的光,黑漆漆的穹顶往下压。
她在床上翻了几个身,没多久,又猛地睁开眼,笔直坐起来。窗外轰隆一声惊雷,雨滴啪嗒拍窗楹。
鸣珂披件单薄的外套,来到窗前,开窗户。
水汽扑面而来,冷风灌满她的衣袖。她执起桌上灯盏,绢帛圈成的灯罩里,夜明珠晕开幽幽白光。
她拿着灯,往外面张望,看向黑暗的角落。
心脏跳得快了些,生起幽微而细的期待。外面很黑,冷雨在脸上,冻得她了个哆嗦,确认那个角落没有人后,她极轻地叹息一声。
突然,一只冰冷苍白的手从黑暗里伸出,抓住她的手腕。
鸣珂微微睁大眼睛。
夜明珠冷白的光将青年照得越发清冷。他挡住外面的冷雨,垂眸与鸣珂对视,眼底又流转着赤色的光。
从前,鸣珂只有在魔的眼睛里才会看见这样赤色的光芒。
难怪初见时,她会本能觉得危险。她的目光滑过萧君知的喉结,往下,落在他的左胸口。白衣被雨湿,紧贴肌肤,裁出流丽线条。
透过半湿的白衣,她仿佛看到穿胸而过的剑伤,还有藏在青年胸口的东西。
鸣珂忍不住咬了咬唇,再次抬起脸,看着萧君知,脑中涌出个念头,问:“蔓兄?”
他又发病了?
也是,魔核入体,本来就容易被操纵着失去理智,全凭欲.望行事。
萧君知:“不是蔓。”
鸣珂又道:“那是剑尊?”
萧君知:“不是。”
鸣珂弯了弯眼睛,笑着问:“那站在我窗外的,是谁呀?”
天空中一道闪电劈过,苍白的光贯穿天地,照亮一.夜冷雨。
萧君知启唇,“是赝品。”
鸣珂挑眉,忽而又笑了一下,嘴角露出浅浅梨涡。她柔声问:“剑尊,你到底是想当赝品,还是想我像亲晏一样,亲你一口?”
“轰隆隆——”
这句话刚落下,天地重归黑暗,一声闷雷在空中炸开。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