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死而复生

A+A-

    冷雨倏地刮过来, 细密的雨珠从翘起的檐角滑落,滴在萧君知冷白的脸上。

    滴答。

    一声雨滴仿佛惊雷,他猛地张大眼睛, 后退一步, 却被拉住衣襟。

    鸣珂扯着他的白袍, 从窗里探出身, 紧逼道:“你是想当赝品, 还是想被我亲?”

    “你是想当蔓,还是想当我的夫君?”

    萧君知瞪大眼睛, 怔怔看着少女, 又往后退。

    鸣珂一手撑着窗沿,半边身体快要探出窗户, 浸在水汽里。她攥住萧君知的衣襟,抓得很紧, 对上他慌乱的神情,饶有兴致地翘了翘嘴角。

    “萧君知,你喜欢我, 是吧?”

    滴答。

    又一滴雨珠顺着屋檐滴落, 掉在她的后颈里。

    鸣珂后颈一凉, 也跟着回过神, 脸上的笑意僵滞, 心想, 她到底在做什么?

    深更半夜,探出窗外, 揪着一个男人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萧君知有病, 可她没有病啊!

    想到这里, 她的身体烫得微微发颤, 烧得眼尾都红了。狂风骤雨吹得窗户哐当响,衣物被雨水浸透,湿漉漉贴在身上,风一吹,冷意就沁透肌肤,冻得她浑身僵硬。

    鸣珂四肢冰冷,但脸上却热得厉害。她攥着冰凉的布料,一时有些发愣,不知道自己该松手还是继续抓着。

    她在干什么啊?

    萧君知眨了眨眼,纤长睫毛如扇颤动,细密的雨珠顺着他苍白的脸滑落。他没有再往后退,而是盯着鸣珂,往前走了一步,来到窗前。

    鸣珂身体绷紧,五指不自觉用力,揉皱他胸.前的布料。

    萧君知垂下眼眸时,眉眼的萧杀锋锐稍稍收敛。

    纤长而细密的睫毛缀着雨珠,紧张得簌簌颤动。

    他将手搭在窗沿,手指修长,指节苍白。

    鸣珂抿了抿嘴角,抬眸看着他,青年慢慢俯下身,苍白容颜被雨湿,带着潮湿冰凉的水汽,像徐徐夜风,擦过她的脸颊。

    夜风卷着雨呼呼吹来,雨丝千缕万缕连接天地。

    池塘荡开一圈圈的涟漪,金鱼从水面跳出,水花四溅。

    雷蛇破开云层,绽开迷乱的光芒。鸣珂看见萧君知越来越近,红瞳闪过危险昳丽的水光。

    青年紧盯着她,像看一只猎物,缠住就不放手。

    喉结轻轻滚了一滚。

    鸣珂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危险,放开手,想要后退时,突然被人按住了后脑。

    潮湿冰冷的水汽狠狠碾压过她的唇,冷香铺天盖地压过来。

    好像被寒凉刺骨的水流淹没,有一瞬的窒息。她睁大眸,视线模糊,雨水变成一条条扭曲的线,在闪电的光里显得光怪陆离,青年眼尾那颗血痣灼灼如朱砂,挤满她的眼帘。

    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血液一股脑涌上来。她浑身发颤,几乎软了腰肢,半靠在萧君知身上。

    雨水冰凉从天上倾倒,落在他们的身上。头顶电闪雷鸣,惨白的光照彻天地。

    她颤巍巍抬起手,推了推身前人,企图拉开距离。

    然而又被狠狠地摁回来了,唇舌漫起淡淡的血腥味。

    鸣珂想起很久以前,她在林中捡到一条受伤的狼。孤狼伤得很重,趴在白雪里,警惕地盯着周围。

    她治好狼身上的伤后,忍不住伸手去逗它,结果被咬了一口。

    师父在旁边笑:“它是一头狼,又不是一条狗,你你惹它干嘛?”

    现在鸣珂好像又听见师父这样在耳畔笑。她也在想,她惹这个人干嘛。

    明明知道他不是普通人,知道他有点大病,还要主动去逗他。唉,可是逗狗有什么意思呢?

    唇上突然一痛。

    尖尖的犬牙压在她的唇上,用力刺下,好像在标记领地。

    鸣珂的手搭在他胸.前,慢慢往上摸,最后按在他的喉结上。她的衣袍浸满雨水,沉甸甸压在身上,连带脑袋也昏昏沉沉,如同巨浪里的一叶蓬舟,摇摆浮沉,转瞬就会被无边黑暗吞噬。

    她曲起手指,往下一按。

    就像当年,被狼咬伤后,抬手就掐住它的喉咙,摁住它的命门。

    抱住她的身体突然顿住,萧君知呼吸一滞。

    鸣珂借着这个机会从他怀中挣开,后退几步缩回屋里,保持一个还算安全的距离。

    雨水串成珠帘,隔在他们之间。

    萧君知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又看向她,“你的嘴破了。”

    鸣珂没好气地:“狗咬的。”

    窗外的青年挑了挑眉,反而笑起来,犬牙冒出尖尖,道:“它还想再咬一口。”

    鸣珂啪地一下合起窗户,听着外面淅沥夜雨,没多久又开窗。

    她没有猜错,萧君知还立在窗外。

    “下这么大的雨,你还站着干嘛?”鸣珂问:“你今晚又不是蔓了,还要吸水吗?”

    萧君知蹙眉,盯着她的脸看。

    鸣珂往后退,心道危险,但她还来不及关窗,萧君知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然后严肃地:“你生病了。”

    鸣珂:“没有呀。”

    萧君知:“你的脸很烫。”

    鸣珂:……

    萧君知:“更烫了。”

    好在今天晚上萧君知不是蔓,没有强拉着她去后山药除虫。他攀着窗沿,直接跳入屋内,施诀洗净鸣珂身上的雨水。

    披风早被风吹到地上,鸣珂只着单薄的中衣,看见他逼近,下意识往后退,一直退到床边,抵着床,问:“你想干嘛?”

    萧君知合上窗户,然后朝她走来,步步逼近,把她按在床上。

    鸣珂想要站起,又被他按住肩膀,重新按回去。

    “你要做什么?”她瞪大眼睛。

    萧君知看了她一眼,展开床上铺的火绒被,然后把她捆成一个球。火绒被是火灵兽的皮毛制成,自带热力。

    鸣珂身体扭了扭,苍白双颊热得漫起淡红。

    萧君知伸手又摸摸她的脸颊,忧愁地:“你病得好重。”

    鸣珂叹气,认命地靠在床边,任由他又递过来几个火晶炉。现在她不觉得冷了,热气扑面而来,像炎炎夏日里翻滚的热浪,热得她眼神朦胧。

    她恍惚道:“蔓兄,还是赝兄?”

    萧君知默默看她一眼。

    鸣珂恍然大悟,“原来是喜欢咬人的狗哥吗?”

    萧君知低下头,微微抿唇,将灵气注入她的体内。

    鸣珂看他摸摸储物袋,准备再拿个火晶炉出来,为了防止自己被热死,便抬抬下巴,“那儿有灵药。”

    萧君知听她的话,取出一个素白瓷瓶。瓷瓶里装的是那种能清心静气的灵药,平时她带在身上,没事吃两颗,或者喂喂鱼。

    她身体被火绒被捆成粽子,动弹不了,只好仰起脸。

    萧君知倒出粒黑色的药丸,放在她的唇边,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唇。他的手指轻轻颤了颤,而后忍不住细细摩挲她柔软的唇.瓣,停在被咬出的伤口处,眼神微暗。

    少女淡粉的唇本来如花瓣一般,而此刻,下嘴唇的位置却多了一个血红的点。

    他想什么,但鸣珂已经避开他的手指,吧嗒吃完药,然后:“你也吃两颗吧,我觉得你也要清清火。”

    萧君知再次抚上她的额头,确认热度正常后,松了口气。

    鸣珂歪头,“狗哥?”

    萧君知看着她唇上的齿痕,低声:“疼不疼?”

    鸣珂笑笑,“疼的话,你要怎么补偿我。”

    萧君知:“你咬我一口?”

    鸣珂笑容僵了僵,“你长得好看,想得倒挺美。”她眨眨眼,“那你凑过来,再凑近来一点。”

    萧君知身体僵住。

    鸣珂弯了弯眉眼,注意到他眼里的赤红已经逐渐消退,便又开始肆无忌惮逗他,笑着:“怎么,刚才不是很主动的吗?现在就害羞了,你的耳朵怎么又红了,你也发烧了吗?”

    最后对峙的结果以萧君知落荒而逃告终。

    不过鸣珂把他逼得太过,等他跑了,她才发现自己还被一床被子捆得严严实实。她只好躺在床上,默默滚,给自己解绑。

    她抚上自己的唇角,摸到被咬出的齿痕,心想,师尊老她牙尖嘴利,还萧君知是个老实人,让她多让让。

    老实人能这么咬人吗?

    这才是真正的牙尖嘴利吧。

    被这么搅一遭,又被萧君知强行注入灵气,喂下几颗灵药,她今夜也别想睡觉了,精神抖擞地起来修炼。

    鸣珂提着灯,开门,穿过黑漆漆的庭院,来到偃甲房前。

    这次她想做一条狗偃甲。

    她推开偃甲房的门,准备进入时,突然顿在门口。

    屋内已经有个人了。

    那人背对着她,微垂着头,背影挺拔而清瘦。

    鸣珂停了片刻,轻轻唤了他一声。那人慢慢转身,露出熟悉的容颜。

    “青木??”她快步走近,量眼前的青年,眉头紧皱。

    这次不是在缝隙之间,总不能是所谓的心魔。

    鸣珂伸手抚上元青木的脸,触手冰冷僵硬。就像缝隙之间的那样,他的脸色惨白,嘴唇青紫,瞳孔涣散,明显不是活人。

    一瞬间,鸣珂脑内转过许多念头:

    萧君知骗了她?其实那时她看见的不是心魔,而确确实实是元青木的尸体?

    还是因为她醒来,进入缝隙之间,所以元青木也从地底爬出,过来找她了?

    想起进入通道时看见的那缕血红雾气,鸣珂微微皱了皱眉,心想,也许是因为他们出来的时候,还有其他东西也顺着通道,从缝隙之间跑出来的缘故。

    她握住元青木冰冷的手,低下头,就能看见手背上那些细密的血痕。

    支离破碎,伤痕累累,想必生前受过不少苦楚。

    “师弟,你能听懂我的话吗?”鸣珂尝试与他交流。

    可惜结果令人沮丧,她用了一.夜的功夫,终于确认回来的只是一具尸体,毫无意识,无法交流,但还存有生前的一丝本能与修为。

    天光逐渐明亮,透过油纸,投入昏暗的屋内。

    不知不觉,她已经抓着师弟冰凉的手,枯坐一.夜。

    鸣珂偏头,看眼窗户,外面风雨似乎已经停歇,十分安静。她想要去开窗户,将要转身之际,手突然被轻轻握了握。

    她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元青木

    而青年的尸体依旧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仿佛那一下交握的触感,只是她的错觉。

    鸣珂思忖片刻,抚摸过他手背那些伤,轻声:“我只是去开窗户,师弟,别害怕,我不会丢下你。”

    这一次她去开窗时,没有再被拦。

    清风盈面,乌云散尽,被雨濯洗过的天空明净如镜。

    鸣珂侧着身体,凝视隐没在阴影处的青年。她的眼眸湿润,好像雨水落进了眼睛里,忍不住别开脸,眨了眨眼。

    元青木是缝隙之间跑出来的死人,若是被别人知道、被别人知道他回来了……

    这时候,她终于明白余梦觉过的那句话。

    “为苍生而死的人,我总不能把他们交出去,让他们再死第二次。至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其实我没有想,也懒得管。”

    鸣珂一直把松风仙君视作心中楷模,将师祖的每句话都当成金科玉律,一言一行,都效仿师祖,心系苍生,为人表率。

    直到这时,她才想,原来自己与师父更加性情相近。

    她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将师祖从前那些话抛之脑后,无暇顾及后果,心中只盘桓着一个念头:

    她总不能让师弟再死一次。

    就像不能让萧君知再死一次一般。

    就算萧君知是死而复生的怪物,就算元青木,只是一具行走在世上的尸体。

    ……

    日暮时分,沈晏上完课业,来到天音峰上,照例探望师姐,加上给藤蔓洒水除草。下过一场雨后,泥土松软,青草嫩绿。

    万物欣欣向荣。

    她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跑过梨花林,来到池塘前,和金鱼过招呼后,大声喊:“师姐、师姐!”

    “吱呀——”

    偃甲房的门开,鸣珂从中走出,温和笑道:“在呢。”

    沈晏扑过去想给师姐一个抱抱,跑到门口,好奇地瞪大眼睛,看向跟在鸣珂身后的“人”,问:“咦,这是谁?”

    青年脸上覆盖银色面具,身着黑色劲装,高挑挺拔。他全身都被遮得严实,只露出节苍白修长的脖颈。

    “是师姐做的偃甲吗?”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