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人间没有圣人
饶是在梦中, 鸣珂也微微颔首,很尊敬地喊了声“师祖”。
她知道这是松风仙君,纵然看不清面目。
师祖身披象征云山掌教的紫衣, 银发散开, 站在湖中亭。
寒气腾起的云雾飘忽不定, 倏尔靠近, 倏尔远去。男人的面容也像蒙上一层雾气似的, 依旧模糊着。
鸣珂垂着眉眼,只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松风似乎是在浅笑, 本是清冷的嗓音, 蓦地变得极为温和,“桌上泡着银针茶, 观雪峰今年新采的,快喝一些吧。”
鸣珂应了声, 双手捧着茶。
她垂眸,在如镜平滑的水面上看见自己的脸——冷白眼皮半含着一双淡色的眼瞳,精致而没有生气, 像个漂亮的傀儡。
手一晃, 镜面碎开, 连带她自己的脸也碎成数片。
鸣珂猛地惊醒, 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床前, 正在默然注视着她。她猛地掀开眼眸, 床前空空荡荡,仿佛只是错觉。
她坐起来, 扶住额头, 这才意识到, 自己又做了和昨天一样的梦。但转念之间, 浑身落满冷汗,她怔怔望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师祖的模样。
就好像突然之间,忘记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鸣珂蹙眉思索之际,一盏清茶被递到她眼前。
她往上看去,青年淡色的唇微动,“刚采的。”
鸣珂看眼被推开的窗,揉揉眉心,“难怪今天一整天没看见你,你不会折返回了躺云山吧。”
萧君知摇头,“随身带着。”
鸣珂垂眸看与梦中一样的银针茶,道:“你又不喜欢喝茶,带这个做什么?”
萧君知脸一撇,不回答了。
鸣珂也放下茶盏,又一杯银针茶怼在她眼前。
她抬起眸,对上元青木那张被面具覆盖的脸。
元青木不言不语,将茶递在她身前,微微弓着身。
这动作让她想起以前。在一众刺头师弟中,元青木算是前期最让她头疼,后期最让她省心的一个。
最初的时候,鸣珂刚从师父手中接过奶孩子的重担,饶是她好脾气,也时常被叛逆的少年刺到手足无措。但两人一同修行一同成长,到后来时,元青木放下心中的戾气,成为长身玉立的青年,恭谨谦虚,君子如玉,帮了鸣珂许多忙。
他永远出现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情,比如当鸣珂感到口渴时,身前便会恰到好处地出现一杯她喜欢的清茶。
鸣珂想起往事,眼神微暗,接过茶,道:“谢谢。”
喝完这杯后,她将茶盏放在桌上,对元青木:“我最近总在做梦,梦见了师祖。可是在梦中,我想不出他的样子。”
她有些挫败地叹气,“就算是现在,我也有些记不起他的样子。”
萧君知奉上一杯茶,:“只是梦罢了。”
鸣珂看着眼前盛满的茶水,犹豫片刻,不忍心拂他的好意,就接过茶喝了口,继续道:“可我从前不做梦的。”
萧君知蹙眉,想了片刻,得出结论:“都怪李太微。”
鸣珂:“啊哈?”
这时,她面前又递过来一杯茶。
元青木双手捧着茶盏,躬身奉上。
鸣珂:……
他们两个到底在比什么啊,比谁泡茶速度更快吗?男人这该死的攀比心!
她扶住额,接过茶,按住了元青木的手,“行了,别倒了,再喝下去我要变成茶壶了。”
“我总觉得,”鸣珂双手捧着脸,道:“奇怪,怎么会梦见师祖?”
萧君知坐下,脊背挺直,如一把寒光四射的剑。他看向鸣珂,问:“为什么不能梦见?也许,”他顿了一下,蹙起眉,“你只是想念他了。”
鸣珂沉默片刻,揉揉脸,笑起来,“也许吧,谁知道呢。师祖那样的人,我这样的人,唉,算了。”
她压抑住心中奇怪的感觉,仰起脸,问萧君知:“你见过我师祖吗?”
萧君知想了许久,点点头,又摇摇头。
鸣珂习惯他这种表达方式,心有灵犀地接下去,“世人都,师祖他是个圣人哎。”
萧君知面无表情地回:“世上没有圣人。”
鸣珂颔首,又道:“可是师祖他同其他人不一样,他……当年我伤李太微的前世,致他根基受损,不能修炼,凌霞仙子用秘术,将他的魂魄重新投入一个根基极佳的身躯中,助他转世轮回。”
然而她后来想了又想,这样的法子,明显是邪术,算是夺舍。当年天衢宗是仙门之首,松风仙君位列魁首,掌人间秩序,发生这样的事,他会不知道吗?
还是,这件事本来就是在他的默许下发生。
鸣珂摇头,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敬先人,居然用这样的恶意去揣测对自己有教养之恩的师祖。只是每每看见李太微,就觉得有种奇怪的扭曲感。
她望着萧君知,问:“为什么你觉得人间没有圣人?”
萧君知道:“每个人都有欲望。”
鸣珂定定看他半晌,忽而笑了一下,又问:“剑尊,你的欲望是什么?”
萧君知与她对视,如同受到蛊惑般,身体稍倾过来。鸣珂望着这张眉眼如画清冷绝尘的脸,心微微一动,没有躲开。
然后她的目光就被挡住了。
元青木挡在她身前,拔出剑,剑拔弩张的模样。
鸣珂:……
她别开脸,拍拍元青木,“师弟,算了算了。”
萧君知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落在那枝白兰花上,眸光稍稍柔软。
鸣珂并没有和他明日比试的事,他也没有问,仿佛并不担心。
至第二日,鸣珂来到高台之上,围满来看戏的弟子。
这是一座耸立云端的玉台,周围流云舒卷。
鸣珂坐在椅子上,安逸地喝一杯茶,吃着茶点,脸色平静,丝毫不见慌张。外面的议论就那些,她听过很多,无外乎是惋惜,亦或是幸灾乐祸。
在系统的故事中,她会被人们的这种非议逼疯,彻底变成心里扭曲,并处处与师妹做对,想要重新争回属于自己的第一。
然而鸣珂现在半靠着椅子,安心地享用师妹递过来的茶点,心想,第一干嘛,咸鱼多好。
主持这场比试的是一位指月城的长老。
他双手负在身后,从云端轻飘飘飞下,来到台子正中。瞥见鸣珂不务正业还在吃东西,他一本正经地:“仙子,比试马上就要开始,请做好准备。”
沈晏撇嘴,对指月城的人很不喜欢,“这有什么好准备的?”
主持脸色微变,“云山之人,怎如此惫懒?”
沈晏气急:“你毫不讲理——”
鸣珂拉住师妹的手,朝主持温和笑道:“等李太微来了再吧,不然对他不公平。”
她这样温声细语,倒让主持有些不好意思。
主持颔首,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也好。”
于是鸣珂继续咸鱼瘫倒,喝茶吃点心,毫不在意旁人怎么看。日头逐渐高起,马上便要到约定的时候,李太微依旧不来。
这儿有许多人是指月城的弟子,话自然偏向李太微。
有人问:“少城主还不来,莫不是想弃权?”
立刻便有人回:“怎么会?这种比试有可能输吗?”
台上的少女毫无修为,连飞上这个高台都要师妹带,这样的人连凡人都不如,对于他们修士而言,手指一动便能碾死。
那人道:“我上我都可以,少城主为何要弃权。也许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吧。少城主向来是怜花之人,看霜音仙子生得好看,便不忍直接败她,想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来让霜音仙子自己放弃。”
沈晏气得朝他:“既然你家少城主没有来,那你来和我一场呗。”
那人连忙摆手,“不了不了。”
沈晏:“难道你也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吗?”
其他人哄然笑开,那名指月城的弟子脸一红,夹着尾巴飞走了。
人群中飞出一个银袍玉带的少年,朝她长身一揖,而后热情地招呼:“霜音仙子!”
周围人窃窃私语:“那不是剑鸣谷的少主吗?”
“他与李太微争这次天峰大会的魁首吧,听灵根极佳,修炼速度飞快,是个剑道天才。修炼得比老谷主还快吧,再过几十年……”
“他同霜音仙子很熟吗?”
云怀瑾恭恭敬敬地行礼后,道:“上次被您救了,还没来得及感谢您。”
鸣珂笑容一滞,想起自己骑着金龙鱼手提唢呐,在敢问路在何方的bgm里“闹海”的事,忽而有点脸红,尴尬地干咳两声,“意思。”
云怀瑾眼睛发亮,“独自铲除一条千年蛇妖也只是意思吗?当音修果然很有前途!”
鸣珂几乎将茶喷出,察觉到自己几乎要将一个剑修苗子带到音修这个坑里。
但自从云怀瑾出这句话后,周围一片死寂,众人皆用震惊又骇然的目光看着鸣珂,显然不能理解她是怎么杀死蛇女的。
鸣珂抬眸看眼天色,低声道:“李太微怎么还不来?要等到天黑吗?”
主持脸色也并不好,眼看时辰将到,拿出传讯玉符,低声几句话。
鸣珂抿嘴,“我有些紧张了。”
沈晏给她气,“师姐,不要紧张!你一定可以的!”
鸣珂往后张望,“我不是怕我不可以,我是怕——”
李太微迟迟不来,该不会是死了吧?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