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休息区、这回你要恨死我了吧?

A+A-

    “嘭!”

    黎非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 被震得摔了出去。

    江清安居然在那些雷弹中夹杂了最初那种有爆破效果的道具。

    这种杀伤力极强的道具,显然不是兑换区应有的东西,是专门为自身实力不强, 但有特殊异能人士配备的道具。

    黎非白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血, 快速稳住身形,甚至都来不及抬手抹掉唇角边的血迹, 第二轮攻击又砸了过来。

    想来, 江清安是要让她无法近身。

    心思缜密,并没有因为她身上有伤,就放松警惕。江清安可要比刚才那个男人强太多了。

    在这种决斗中,谁也不能确定,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只有濒死, 方能激发无限潜力, 不惜一切去奋力抗争。

    至死方休。

    到处都是浓烟, 成为天然的保护伞,黎非白猫着身子, 在一楼大厅躲避着。

    怕是再来几次, 这栋宿舍楼都要被炸毁了, 到时候,所有人都要死在这。

    三楼还有几个倒霉蛋呢。

    黎非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时候, 还有心思调侃自己。

    大概是,她开始享受这种游走于死亡边缘的恐惧吧。

    越害怕, 越是要面对!

    黎非白正要在浓烟中寻找江清安的身影, 突然听到旁侧风声有异, 心中警兆顿生, 登时想要闪身避开。

    下一秒,居然从另一边射出一把利刃,瞬间贯穿了黎非白的肩部。

    由于惯性,黎非白被利刃带的往后退了几步,剧痛袭来,她猛地弯下了腰。

    她用手捂住伤口,血依然不断地从指缝中流出。

    好在血的颜色正常,这么短的时间内,江清安应当没有时间在上面涂上毒。

    但这种事情不是绝对的。

    必须要速战速决,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心中定主意后,黎非白周身升腾起如鬼魅般的黑蓝色火焰,绑在脑后的头绳脱落,一头青丝散开。

    骇人的威压自火焰中而来,仿佛压抑着一头凶残的野兽。

    黎非白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清安,金瞳中隐隐有莫名的情绪蔓延。

    江清安浑身一冷,好似被绝世凶兽盯着一般,头皮发麻,心中为之震撼。

    这种力量,和面对高层人类一般无二。

    只不过他情绪掩饰的很好,很快就压下了那股不适感,准备好了防御的道具卡。

    黑蓝色的火焰暴涨,带着股要吞噬一切的感觉。

    黎非白这一击,何尝不是把自己的命赌在上面。

    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强行使用怪物的力量,只会被怪物彻底吞噬,失去自我,丧失所有。

    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火焰成环型状,朝江清安包围而去。

    江清安身体四周快速形成几道屏障。

    当火焰撞击在屏障上时,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燃烧地闷响声。

    黎非白更是眼神一狠,将扎在肩膀上的利刃拔出,任由鲜血狂涌。

    她居然握着那把利刃,直面朝江清安攻了过来。

    “咔嚓——”

    江清安防御的屏障碎了。

    与此同时,黎非白手中的利刃,也狠狠扎向江清安。

    千钧一发之际,江清安放弃道具卡,用双臂护住重要部位。他能看出来,黎非白已是强弩之末,早就力竭,现在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砰!”

    力道之大,让两人同时摔了出去。

    江清安脸色一白,利刃在他手臂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咳咳……”

    全身所有的伤都被牵动,当下黎非白又是忍不住咳出血来。

    黎非白这不管不顾疯狂的举动,令江清安心中一寒。

    她就不怕死吗?

    不知为何,江清安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当初两人一起参加水上乐园的游戏。

    那时,黎非白表情淡漠地看着那些已死之人。

    他问她:“黎姐不怕吗?”

    黎非白:“怕。”

    怕的话,为什么还能坚持下去啊!

    ——黎姐这么努力的人,让我怎么能下得去手。

    ——算我求你,认输吧。

    他抱有目的接近她,在休息区,他亲眼看到黎非白受人欺辱,本想挺身而出帮她。

    可少女却靠一己之力让那些人闭上了嘴。

    甚至当众顶撞督察官,直接进入游戏。

    那时候的黎非白还什么都不懂,哪怕有些聪明,却有种不出的稚嫩。

    她还,不该承受这些的。

    他告诉她黑线的危害,就是不想她继续接触附身怪,只要减少使用的次数,她能活得久一些。

    但那次的乐园任务,上面是要让所有人死。

    ‘黎姐,其实有时候依赖一下别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不然你会很累。’

    ‘你好像很喜欢保护人?’

    ‘黎姐指什么?’

    ‘新手测验。’

    ‘……以前有人帮过我,所以我也想多帮帮别人。’

    ——可我只能视而不见,利用你,取得那个人违反规定的证据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没有办法违抗命令。

    那个对所有人都温柔的江清安,是假的,真正的江清安,就是个毫无自己的思想,只会按照指令行动的棋子。

    江清安,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没有自我。

    江清安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他这个时候如果起来,就代表他要杀了黎非白。

    黎非白现在应该彻底没有力气了。

    到此为止了吗?

    江清安翻身从地上坐起,眼眸却猛然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黎非白。

    只见黎非白手中紧握着一张道具卡,上面流光运转,浅淡的荧光包裹着她。

    1000点数的强制退出传送卡!

    几乎没有玩家舍得花钱购买这种道具。

    黎非白一直在躲避,应当没有时间购买道具才是。

    是什么时候……

    江清安想起来了,黎非白用火焰袭击屏障时,并没有马上攻过来,而是等了一会。

    她早就想好了一切!

    若这一击能杀掉自己还好,没能杀掉,就靠传送卡退出游戏。

    她总能在绝境中找到突破口。

    江清安无奈地垂下头,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抵在额头上。

    “黎姐,真是败给你了。”

    下一瞬,黎非白自原地消失,只剩下一片狼籍的游戏场。

    江清安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早就昏死过去的男人,薄唇微启,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废物。”

    一束银芒射出,带着凌厉的气势,瞬间了解了男人的生命。

    好似之前出手救人的不是他一般,此时杀人亦是毫不留情。

    ————

    休息区。

    空间传来一阵微弱的波动。

    躺在床上的封辞便知晓,这是黎非白通关回来了。

    和他想的一样,除非是那种必须留宿的关卡,黎非白通常都会过的很快,他可是看着人儿一步一步成长过来的。

    对黎非白的能力,很有自信。

    等黎非白看到自己躺在她的床上,会不会气得骂他滚下去?

    封辞垂眼笑了笑,然而下一瞬,那抹笑容就僵住了。

    黎非白是回来了,可一同涌来的还有强烈的血腥味。

    想到什么,封辞的瞳孔猛然收缩。

    下一秒,他从床上坐起,转身看向本该胜利回归的人。

    瘦弱的身影站在房间中心,无力地垂着头颈,满身血污,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头发凌乱的散着。

    房间一片死寂,静的仿佛听不到呼吸声。

    封辞胸口一窒。

    他顾不得多想冲上前去,在离黎非白还有半米远的地方脚步一顿,声音是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颤音:“黎非白?”

    尽管这个人就站在面前,可他心里还是流淌着难言的恐惧。

    他本以为可以平安回来的人,此时却遍体鳞伤。他甚至有些不敢去碰她,怕会加重她的伤势。

    这是黎非白,第一次受如此重的伤。

    封辞害怕了。

    他本不该有这种情绪的。

    这种情绪让他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直到“嘭”的一声,黎非白脱力跪倒在坚硬的地板上。

    他才后知后觉般回过神来,颤着手轻抚住黎非白的肩膀,不让她倒下。

    近在咫尺,黎非白身上那股血腥味骤然闯进鼻息间,其中还混杂着一些火药味、灰尘味。

    但最让人无法忽视的还是那浓烈的像铁锈一样的血腥味。

    “黎非白!一个游戏关卡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你还变个P的强,垃圾,死在游戏算了,回来等我笑话你吗?”

    封辞表情狰狞,抓住黎非白双肩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

    失血过多本就容易昏迷,如果黎非白没有求生意志,彻底昏死过去,失去意识,就算封辞有治疗药剂,也救不了她。

    她体内,还有两只怪物在争夺身体啊!

    封辞气急败坏,甚至想要将人摇醒,但看着那一身的伤,不知为何,怎么都下不去手。

    封辞一向不屑救人,活了21年,人倒是杀过不少,但见黎非白这半死不活的模样,他心里只有股不出的情绪在翻涌。

    他还来不及去想这种情感是什么,手腕突然被抓住。

    封辞一怔。

    下一秒,巨大的拉力传来,他猝不及防被人拽的弯下腰。

    “闭嘴,你吵死了……”

    滚烫的呼吸扑面而来,夹杂着沙哑的低语。

    黎非白再度吐出一口血。

    这大概是她有史以来吐血最多的一次了,连喘息声都低不可闻。

    她费力地抬起握着利刃的右手,将其抵在封辞喉间,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顿时有血珠冒了出来。

    “没杀你之前……我……不会输的……”

    一句话的断断续续,黎非白感觉自己现在的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动一下都痛的要死。

    封辞身子僵住,眼睑低垂,看着那伤痕累累却依旧紧握武器的手,心底某处猛地一颤。

    心口酸涩发疼。

    “这么能耐,你可别先死了。”

    话虽是嘲讽的话,但封辞这次出来却平淡毫无起伏,不似以往那般针锋相对,话都带着刺。

    他心翼翼地掰开黎非白的手指。

    “噹”的一声,武器掉落在地。

    黎非白此时根本没有力气反抗,意识昏昏沉沉的,让她有种漂浮不定的错觉。

    好累。

    好想睡。

    但耳边一直有个十分欠揍的人,喋喋不休着话。

    等伤好了,一定要揍他一顿才行。

    封辞抱起黎非白放到床上,手上染上黏稠的液体,被黎非白抓过的手腕一片刺眼猩红。

    只见,黎非白的掌心,皮开肉绽,血糊了一片。

    封辞皱眉观察了黎非白的伤势片刻,自言自语道:

    “这些伤哪怕是用治疗药剂也会留下不少疤吧?你怎么一点都不爱惜自己呢,我见过的那些女的,一个个都可宝贵自己了,矫情的要命。”

    “……”

    “谁看了你这一身疤,不得吓个半死,变得这么丑,以后没人要,你还不得哭死?”

    “……”

    反正黎非白现在动弹不得,封辞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抬手捏着她的脸,把手上的血,蹭在她灰突突的脸上。

    而后将手绕到黎非白的脑后,动作是难以想象的温柔。

    他先是把黎非白的头发全部拢起,用绷带当做发绳,把头发盘在发顶。

    由于黎非白头发很长发量也足,盘起来的丸子头又大又重,看上去很是滑稽。

    若是以往,封辞定然是要好好嘲讽一下黎非白的。

    但这次,他就勉为其难不笑话她了。

    沉重的头发,压得黎非白忍不住晃着头,然后撑不住,一头栽下去。

    好在封辞站在黎非白前面,才不至于让她摔在地上,而是靠在了封辞身上。

    封辞抿了抿嘴,没动。

    趴在他身上的人像是找到了温暖的地方,微乎其微地轻蹭了一下,呼吸沉重但也还算平稳。

    “黎非白,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封辞的嗓音低沉暗哑,漆黑的双瞳隐晦不清。

    “嗯?”

    黎非白轻哼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清封辞的话。

    一个人独自面对了那么多。

    只有意识昏沉时,才能感觉到好累,进入游戏也好,和怪物磨合也罢,都有些强撑了。

    可是没办法,不努力的话,糟糕的人生不就一点改变都不会有了。

    受伤要忍着,疼得狠了也不能哭。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但其实还是会有一点委屈的。

    可这股委屈又不知该如何发泄。

    没人会懂。

    大脑一片空白,除了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身子本能地瑟缩想要逃离,却不知可以逃到哪。

    就像是陷入了永恒的噩梦。

    “拜拜……”

    没有回应。

    “这回你要恨死我了吧?”

    封辞自嘲地笑笑,闭上双眼,充当靠枕,任由黎非白靠着,双手抓住黎非白的衣服,用力一扯。

    染血的布料霎时碎裂。

    伤口上的血肉和衣服粘连在一起,饶是黎非白都忍不住疼的颤抖。

    她仿佛刚从血水池中捞出来一般,脸色苍白,身上全是触目惊心的伤,即使未着寸缕,也升不起旖旎的想法,只是让人更加心疼。

    闭上眼的封辞,看不到这番场景,但大致也能想象的到。

    他嗤笑道:“你还知道疼呢?”

    封辞伸出手臂把黎非白圈住,低下头缓缓靠近她伤的最重的肩部。

    那里就像是一个血洞,骨头被利器扎碎,光是想想,就知道当时该有多疼。

    这些伤,用治疗药剂,不是不可以治。可问题是,封辞自己受伤都不用药剂,而是用些普通的药膏,自然是没有准备药剂的。

    他也不能用黎非白的手机去购买。

    那就只剩下一种办法,他的异能。

    封辞把头埋在黎非白肩颈处,眼眸微抬,目光阴沉。

    他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日黎非白厌恶的表情。

    “没有什么比和讨厌的男人接触更恶心的事了。”

    想到这,封辞用力咬了咬牙,神色阴鸷,表情略显狰狞。

    黑眸好似掀起海潮雾浪,覆盖上一层幽暗的蓝色,只一眼便要将人的灵魂摄入其中。

    下一瞬,黎非白身上所有的伤,都在以极其诡异的速度快速愈合着。

    直到皮肤恢复至白皙光滑,没有留下一丝疤痕。封辞方才闭上双眼,身体失去控制,朝黎非白压了过去,两人同时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封辞的异能,只会给人带来痛苦。

    无论其他人怎么想,这个异能,他宁愿从未拥有过。

    封辞讨厌使用异能过后失去意识的自己,那会让他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就像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没有还手之力。

    就像多年前那个幼没有自保能力的废物。

    不过……

    黎非白体内的蓝线,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这是封辞视线坠入黑暗中,最后一秒的想法。

    ————

    “妈,为什么我叫沈刑啊?刑这个字感觉怪怪的……”

    六七岁的男孩窝在沙发里,扁着嘴,一副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高层的孩子基因有缺陷,甚至可以是两个极端,要么极强,要么极弱。

    沈刑长到现在,虽然还未觉醒异能,但表现出来的能力,都远超同龄人。

    父母对他更是寄予厚望。

    长相温婉的女人坐在他旁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一点也不怪哦,你知道爸爸为什么叫沈择林吗?”

    沈刑轻哼一声,板着脸,“我当然知道,这个我学过,良禽择木而栖,优秀的禽鸟会选择理想的树木作为自己栖息的地方,就像现在世界分裂成三个阶层一样。”

    “对,刑真聪明,高层的人能力是不是很强,所以,我们生活的地方也很危险,但正是这种危险,才让人变的更强,倘若换做底层人生活在高层,他们就没法适应。”女人夸赞的同时,也不忘和孩子讲述世界的构成。

    沈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他早就知道了,但不知为何,母亲还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讲。

    但他还是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听着。

    “底层虽然贫苦,有饥荒暴乱灾情,但他们不需要面对可怕的怪物,也不用从就训练。相比之下,中层处于不上不下的位置,倒是最好的。”

    “中层有普通人,也有像我们一样拥有异能的人,全方面发展。”

    “刑,你要记住,阶层区分,是为了让强大的人承担更大的责任,你绝对不可以歧视他人。”

    沈刑的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这点沈刑从就知道。

    大多数时间,他也是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受母亲的教导。

    父亲每日都在忙着研究什么事,只是偶尔会回来。

    母亲从未有过怨言,很是理解丈夫的辛苦,包容着父子俩。

    她:“刑这个字,不只是有惩罚的意思,还有约束行为规范的含义,更代表着凡事不可只看表面。”

    但即便是这个很温柔的女人,在沈刑觉醒异能的那一天,眼神里仍旧有藏不住的焦躁不安。

    “林哥,刑的异能,是特殊系?”

    沈择林眉头紧锁,好半晌才颔首道:“根据检测分析,刑的异能是感知。”

    “感知?”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等,这些都可以理解为感知,是一个会让人非常痛苦的异能,刑现在还,控制不好异能……”

    后面的沈择林没有继续下去,但宋雅却是听懂了。

    这个异能,意味着,沈刑能清楚的感知到来自于身边的所有感觉。

    包括疼痛。

    沈刑才七岁,这样的异能非但不会让他变强,反而很鸡肋,使用不当,就是自取灭亡。

    那天,在家中看书的沈刑,被黑着脸的沈择林带走了。

    他被关在全封闭的房间里,这里甚至连窗户都没有,门也必须用特制的钥匙在外面才能开,里面的人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出不去。

    空荡荡的房间让人心里莫名不安。

    沈刑迈着腿想要追上离去的父亲,却只能听到门锁关闭的声音。

    “咔哒——”

    “爸,你干什么!”沈刑不解,他攥着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父亲关起来。

    房间中好似连声音都一同隔绝了,安静地只能听到自己的哭喊声,和不断砸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累了。

    两只手砸的通红,碰一下还泛着丝丝缕缕的痛意。

    沈刑茫然无措地坐在床上。

    一日三餐有机器人送进来,呼吸用的氧气,也有专门的管道输送,房间设有洗浴。

    无尽的孤独,让这里更像是在牢狱之中。

    不知时间,不知外面季节变化,沈刑不记得自己被关了多久。

    他甚至分辨不出,过去温馨的家庭,是否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的一场梦。

    某天,门开了。

    然后,他的父亲,亲手将他推进了怪物群中。

    沈刑双眼无神,麻木地看着那些重叠交错的影子。

    他不怕怪物,在黑屋里他不知幻想过多少次外面的风景。

    他想,没有什么比虚无更可怕的事情了。

    怪物的嘶吼声,如同一场盛世的表演开幕,撕开浓重的黑暗,冲着年幼的身躯冲了过去。

    沈刑很快就被怪物撕咬拖拽,如同玩具一般,毫无反抗之力。

    他目前尚不知自己的异能该如何攻击。

    滚烫的血液,浑身沾满尘土,狼狈不堪,他透过那抹猩红看到了一抹身影,是洁净纯白的颜色。

    母亲最喜欢穿白裙。

    宋雅哭红了眼睛,想要冲过来,却被沈择林死死拽住手臂,无法去往那可怜的孩子身边。

    距离有些远,沈刑恍惚间感觉母亲是在些什么。

    只是他听不真切。

    但不知为何,悲伤的情绪全都堆积在胸腔,压的他无法呼吸。

    好疼。

    我好疼……

    为什么自己被关起来那么多日,母亲一次都没有来过。

    为什么父亲要这样对我……

    越是想要知道,那股心情就越是强烈。

    沈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意识宛如在湖面上飘荡的浮舟,毫无方向。

    就在这时,意识好似和什么东西连接上了。

    “砰!砰!砰!”

    沉闷的巨响回荡在耳边,像是地狱才有的嘶叫与哀嚎,将沈刑拉回到现实,永远无法解脱。

    毫无疑问,继续下去,他会死在这。

    在他生命即将凋零的时候,沈择林会救他,然后治好他的伤,在把他如垃圾般丢弃,扔回到地狱。

    而母亲,一直在旁观着。

    “林哥,我看不下去了,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吗?”宋雅无力地跪在地上,掩面哭泣。

    沈择林表情阴霾,攥紧的双拳还有手臂上绷起的青筋,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我查过资料,和刑同异能的人,目前为止只有三个,可你知道吗?那些人毫无意外,全疯了,精神错乱。”

    感知是一个很可怕的异能。

    他就像是一个可以承载所有的机器。

    成年人尚且会哭会笑,但那还只是一个人的情感。

    不能彻底控制异能的沈刑,倘若接触到其他人,就相当于同时承受范围内所有人的痛苦与快乐。

    早晚会疯。

    所以,沈择林要在沈刑可以控制异能前,让他与人隔绝。

    怪物虽凶残,但却能让沈刑适应疼痛,假以时日,当他感受到不属于他的痛,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在这种堪称折磨的训练中,沈刑的生存能力也会提升。

    沈刑毕竟还,心性不够稳重成熟,会依赖人,会偷懒。为了避免这一现象,沈择林选择了漠视,甚至亲自当刽子手,断绝沈刑的所有后路,逼他成长。

    可这一切,沈刑全不知晓。

    父母成为噩梦。

    看见他们的那一刻,沈刑无比憎恶。

    甚至觉得作呕。

    每日以怪物为伴,踏入无止境的深渊,昔日的亲人,今日是什么?

    沈刑也不知道。

    从一开始只能无力承受,到慢慢反抗试着去杀那些怪物。

    一只,两只,三只……

    沈刑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只怪物,杀的心已经麻木,不会为之动容,哪怕被尖牙咬穿手臂,也不会哭泣喊疼。

    好像,上一次哭,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父亲是发号施令的人,一个眼神,他就要去和怪物厮杀。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

    那一点亲情,早已被磨的烟消云散。

    不知不觉间,沈刑那双眼睛,如死水一般,没有半分情感。

    少年的身量长高了不少,人也在磨练中锋芒毕露,像是未出鞘的剑,蓄势待发。

    只是这把剑,一直在黑暗中游走,没有一点人气儿,一眼看过去,和死人一般无二。

    一个精致漂亮不像活人的人。

    沈择林和宋雅亲眼见证,这个孩子的变化,却也无能为力。

    现在的沈刑,能够控制部分异能,但还不算完美。

    宋雅期待着可以弥补他,强扯出一个和从前一样的笑容,温柔地唤他,“刑要不要试着感应一下爸爸妈妈的情绪?”

    沈刑面无表情地抬眼望向宋雅,冷声道:“不要。”

    此话一出,宋雅一怔,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在里面转,强忍着才没有落下。

    “刑,对不——”

    “脏。”

    不等宋雅完,沈刑就冷冷的吐出一个字,转身离开。

    脏是什么意思,他其实自己也不上来。

    只觉得曾经那样满身血污的自己,已经彻头彻尾,无可救药了。

    从一脚踏入黑暗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正常了。

    怨念、愤恨、隔阂、亲情……

    各种复杂的情绪堆积揉捻在一起,早就不是沈刑能够想通的事了。

    以他的心智,大概能猜到父母当初是怎样的心情。

    可他,无法接受。

    3X74年,那一年沈刑14岁。

    “沈刑,你怎么又跑到我的实验室了!”一个穿着白大褂,金发的男子大喊道。

    只见沈刑坐在椅子上,目光淡淡,随手抓起实验用的生物,道:“无聊。”

    他声调称得上平静,可平静之下,有一种令人窒息,带着毁灭性的疯狂。

    这是池言霖对沈刑的印象。

    一个疯子。

    池言霖年长沈刑7岁,21岁的成年男人,面对14岁的沈刑,却有种不上来的压抑感。

    在沈刑心里,似乎没有好坏对错,他做事毫无逻辑,荒谬凶残,更没有底线。

    童年被掌控的人生,在此时彻底爆发,肆意妄为。

    就在池言霖还在心中感慨万千的时候,他突然看见沈刑居然用手去扯他准备实验用的特殊生物。

    池言霖急了,“沈刑,你他妈赶紧放手,那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你要是敢弄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这拿到一个实验品!”

    沈刑:“……”

    他垂下眼,看了看手里这奇形怪状的东西,也就池言霖喜欢摆弄这些。

    就因为池言霖总是搞这些,整个斯洛克维,几乎没人敢靠近池言霖的实验室。

    只有沈刑不怕,还总能把池言霖气的跳脚。

    “兔崽子,你听到没,放手!我叫你放手!!”池言霖急得不行,歇斯底里地大喊着。

    他很是心疼地盯着沈刑手里奄奄一息,差点被扯断腿的生物。

    那是他不顾危险,在森林里找了三天三夜,才找到一只的宝贝啊!

    要是被沈刑搞死了,他绝对会哭的。

    沈刑清楚池言霖对实验的痴迷,感受到那股紧张的情绪不是作假,很是无语。

    五指一松,把东西放回到原位。

    池言霖立马紧张兮兮地跑过去,捧着那东西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有出事后,才松了一口气。

    “我,你就不怕它有毒吗?什么都敢上手碰。”池言霖无奈吐槽。

    “我能感知到它体内的情况。”沈刑淡淡道。

    池言霖恍然大悟,看向沈刑地眼神愈发微妙,“你这异能是不是越来越变态了?”

    沈刑不语,没有接话。

    感知到的东西越是细致,他的意识就越混乱,有时连哪种感觉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都分不清。

    曾经那些拥有感知异能的人会疯,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能与别人感同身受,却从未有一个人能知道他的痛。

    沈刑浑身透着幽冷,这股冷,好似从骨子里渗出来似的,当池言霖对上那冷郁的视线时,都忍不住心中一颤。

    “沈刑,你要不要离开斯洛克维,去其他地方看看?”

    孩子还,那些过往的经历如同扎在心上的刺,根深蒂固,无法去除,多去外面看一看,兴许有改善的可能。

    闻言,沈刑敷衍地简单回了一句,“没兴趣。”

    “那就当是帮我去看看?”池言霖怂恿道。

    “……”沈刑神色中有少许不耐烦。

    14岁的少年,本该是最好的年纪,阳光向上,沈刑却周身气质冷沉阴郁,拒人千里。

    “我最近研究了一款手环,有储存功能,还可以压制高层人类在其他城区受到的影响,但是没人愿意替我试试,如果有人能帮我试验一下,以后有什么好玩意,我都可以先给他。”

    “……”

    池言霖的异能也是特殊系,十分罕见,这种异能被定义为“创造”,正如其名,他总能创造研发出新奇的东西。

    在他的“苦口婆心”各种诱导下,沈刑终于同意了。

    沈刑走的那一天,池言霖塞给他了一堆东西。

    像什么可以保持食物新鲜的球,按一下就能变出一栋房子的盒子……

    池言霖就像个老父亲一样,衣食住行全方面都帮沈刑考虑到了,然后双眼含泪送沈刑送到了城区交界处。

    沈刑:“……”

    确认沈刑真的走了以后,池言霖笑容灿烂,开心地回到实验室,没忍住呐喊:

    “兔崽子可算是滚蛋了!”

    他连夜包行李,把实验室搬走,换了好几个地方,确保沈刑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才安心地实验去了。

    沈刑戴上了池言霖给的手环,刚开始没什么感觉,等到了其他城区时,手环发挥了作用。

    每个城区的环境都大不相同,就好比高层是有着新鲜空气的地方,中层是空气质量很差的地方,底层是尘土飞扬呼吸一口满嘴沙子的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高层人类到其他城区会十分不适应的原因。

    这种异样感,会让他们很痛苦。

    但佩戴上手环时,就像是一个过滤器,降低了那种感觉的同时,还会压制人的异能。

    在中层时,沈刑的异能变为不刻意去使用就无法感知,但同样的,也附带副作用,使用时会感知到范围内所有人的情况。

    疼痛、情绪、五感这些被沈刑统称为“吵”。

    沈刑蓦地来了兴致,他有些好奇,去底层会是怎样。

    腐朽破败的砖石建筑仿佛随时都会倒塌,浓厚的灰尘让人不堪忍受。

    沈刑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畅快,在这里,他不觉得“吵”,而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异能,被压制到只可以感知他人的情绪。

    靠着这点,沈刑依然可以在底层混的风生水起,避开那些有恶意的人。

    之后,他和其他孩子一样,被送到名为学校的地方。

    那天,天气很好,微风轻轻吹拂在人身上,带着股舒适的暖意。阳光落在树上,下一片阴影。

    而在光影交错之处,一个身影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背靠着树。

    沈刑记性很好,听人提过她。

    她叫黎非白,其他人都她是一个不会话的哑巴。

    女孩脸上没什么表情,安静地要命,但沈刑知道,她是有情绪波动的,只是比正常人要迟钝一些。

    这是沈刑见过内心最干净清澈的人,没有其他人那些复杂的情感。

    沈刑站在不远处看了她好久。

    他终于确定,这个人不是假装的,安静的内心,甚至能驱散他心底的烦躁。

    他不讨厌安静的人。

    细细感知了女孩的情绪,沈刑朝她走过去,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可怕,省的吓到人。

    “喂,黑东西,你哭什么?”

    “你叫我?”

    嗯,会话,和别人的不一样。

    沈刑不介意陪女孩玩玩,他掩饰好真实的自己,装作善谈的样子,引导着女孩话聊天。

    反正他来底层,就是为了开心,为了放松。

    “我叫沈刑,以后我陪你,但我有个条件,你不可以和其他人关系比我好,因为是我先来找你的。”

    可没有人可以无时无刻的陪伴,沈刑也不例外。

    他总会隔三差五的跑到其他地方,但每次回来时,女孩都会坐在那棵树下。

    两人心照不宣,把这里当成了见面的地点。

    就在沈刑回来的时候,隔的很远,他就看到有人扯着女孩头发,欺负她。

    孩子间的闹很平常,他们可能都不会知道,这种行为叫“欺凌”。

    女孩始终面无表情,但沈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某种坚持。

    就像曾经身处地狱,但莫名不甘心死去,拼命想要证明什么的自己。

    那一刻,沈刑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讨厌这个女孩了。

    因为,他们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