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一看人都回来了,开始下馄饨。

    沐卉抱下儿女，车子一支，去厨房提热水给竟革洗澡换衣服。

    苏母迎出来，伸抱住秧宝：“乖宝洗漱了吗？”

    秧宝张大嘴,指着米牙给她看：“没刷牙。”

    苏母点点她的鼻头,笑道：“走,苏奶奶带你去刷牙。”

    “我也要刷牙！”任山突然跳出来道。

    苏母看着任山一愣，有点眼熟：“这是哪家的孩子？长得真可爱。”着,苏母伸摸了摸他的辫，“你妈妈给你辫的吗？真好看。秧宝,等会儿苏奶奶也帮你把头发辫起来吧？”她收藏了很多珠子,拿彩线串了,辫进头发里,肯定比姑娘的辫还要好看。

    任山晃了晃头上的辫，得意道：“妈妈给我辫的,只给我辫。你看，”他撩起裙子转了个圈,“好看吧？妈妈给我买的,还有脚上的皮鞋,大哥二哥三哥都没有。”

    喂，”任山一抬下巴，看着秧宝道,“是不是比你身上的衣服漂亮？我告诉你啊,你这一身土死了,赶紧躺在地上打几个滚,嚎两嗓,让你妈带你去百货商场买身新衣服,免得出门被人叫乡巴佬！”

    秧宝白眼一翻，不想理他。

    苏母听得好笑，秧宝什么时候缺衣服穿了？

    她在百货商买的，儿媳让她娘家大哥从港城寄来的，还有颜教授准备的，一天一套，可以半月不重样。

    只不过，秧宝更喜欢工做的。

    这不，上月，颜教授去沪市专门找奉帮老裁缝为她定做了两身。

    别看她现在身上的衣饰瞧着不起眼，衬衫用的却是堇色哔叽料，裤料是只有友谊商店才有卖的竹月色法兰绒。老裁缝出，拼片，缝制，堪称天衣无缝，样式看着简单，细节处却是再复杂考究不过。

    脚上的鞋，是东铮找老绣娘做的，红缎子浅口软底绣兰草布鞋。绑头发的五彩丝带，市面上可找不到哪里有卖，那是颜教授让人从国外寄来的。

    这一身，不显山不露水，却不是眼前孩子身上的衣着能比的。

    苏母想着，牵起任山的，带他和秧宝去卫生间洗漱：“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任山，今年五岁半。”任山晃着苏母的，偏头朝秧宝做了一个鬼脸，问道，“婆婆，她呢，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颜代萱，五岁。”

    “哇，我比你大，叫姐姐。”

    秧宝瞥他一眼，再次强调道：“你是男孩子。”

    “我妈妈了，我是她的宝贝乖囡。”

    苏母听得恍然：“你是昨天澡堂欺负我们秧宝的任山。”

    任山眨了眨眼：“谁是秧宝？”

    秧宝点点自己：“我的名。”

    “哦，你就是昨天那个哭得哇哇叫的丑八怪。”

    “你才丑呢！”

    “略略略你丑你丑”

    秧宝气得头一扭，不理他，太讨厌了！

    懿洋洗漱好下楼，苏母正揽了秧宝要给她扎辫。

    任山那一头辫，懿洋实在欣赏不来：“苏奶奶，秧宝适合扎花苞头，我来吧。”

    苏母看看任山头上的辫：“不好看吗？”

    “秧宝的衣服国风味更浓些。”

    这倒是，苏母起身把位置让给懿洋。

    懿洋没少帮妹妹扎头发，都习惯了。

    接过梳子，抬将秧宝的头发一分为二，三两下便于耳上扎了两个包包，挑上两条缀有各式玉石花和铃铛的头绳，一圈圈缠绕在包包上，如此，一走下坠的铃铛和玉石便会叮当作响。

    任山看得眼热，伸拽下头上的蝴蝶发卡，扯散辫，挤开秧宝，往懿洋面前一坐：“我也要跟她一样的发型。”

    好好一个男孩子扎什么花苞头，懿洋牵起妹妹的，转身就走。

    秧宝扭头看着任山的脸蛋，觉得扎一个童子头也挺好的，就是吧，身上的衣服不对：“让我大哥给你扎头也行，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

    “第一，把身上的衣服鞋子换掉。”

    任山拎起自己的裙摆，踮脚转了个圈：“不好看吗？”

    他对性格的认知短时间内是扭转不过来了，秧宝随便找了个借口：“大红色，太艳俗了。”

    “是吗？”任山疑惑地看向懿洋和苏母。

    两人配合地点点头。

    “可我的衣服都是大红色呀。”

    子瑜刚下到楼梯拐角处，闻言：“我有几套衣服你可以穿，要不要上来试试。”

    秧宝催他：“快去。”

    任山已被妈妈的审美影响了，容不得别人自己长得不漂亮不可爱或是身上的衣服不好看，遂秧宝一催，就跟子瑜上楼了。

    没一会儿，任山一身军装，头戴军帽，脚蹬解放鞋地下来了。

    见他大家都看他，不自在地扯了扯衣摆：“是不是好丑？”

    秧宝让懿洋帮他把头发都窝进帽子里，竖了竖大拇指，赞道：“好帅！”

    “帅？”

    “就是漂亮好看的意思。”

    任山抿嘴一笑，耸了耸鼻子：“好香啊!”

    张妈煮了荠菜馄饨和虾仁馄饨，这会儿正和张栋用托盘端了一碗碗往餐厅去。

    苏母看沐卉牵着竟革下来了，招呼大家道：“走吧，吃饭。”

    放了紫菜虾皮，撒了葱花香菜，点了芝麻油的馄饨又鲜又香。

    秧宝两样各要了点，刚出锅的馄饨很烫，吹了又吹，秧宝一个刚进肚，坐在她旁边的任山已经狼吞虎咽地干掉了大半碗，比竟革、沐卉都快。

    苏母看得诧异不已，想想他们一家刚从农村回来没几个月，又释然了。

    任保家一路神思不属地回了家。

    范文文偏头朝他身后看了看：“山呢？”

    “去苏家玩了。”

    “苏司令？”

    任保家“嗯”了声，往沙发上一坐。

    “吃饭了，你坐那干嘛？”

    “哦。”任保家起身走到餐桌旁，扫眼留着短发，衣着普通而正常的老大老二老三，“伟，你跟山一个学校，你听到有人他怪吗？”

    伟掰开三合面馒头，夹了个煎蛋狠狠咬了一大口，不甚在意道：“有呀，我们学校好多人都骂他变态，娘娘腔，神经病呢？他明明长有**，还跑去女厕所撒尿拉屎。前天他们班主任来家访，不是跟妈妈了吗，建议让山改穿男装，留短发。在这样下去，孩子可能就要毁了。”

    范文文盛了碗粥给丈夫，在他身边坐下道：“他们班主任特没有素质和一点职业道德了，山在学校被骂，我还没去找她呢，她到好，过来了一堆难听话。什么叫‘毁了’，山才多大，懂什么，他穿着裙子不去女厕所去哪”

    任保家听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啪”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范文文，吃完饭，把山那些衣物全部收起来，你带他去百货商场正正经经地买两身男孩子穿的衣服，再带他去理发店把头发剪了。”

    “吃饭呢，你拍什么拍，那些衣服怎么了，他穿得好好的，还买什么买，头有钱烧得慌是吧？”

    任母听得皱了皱眉：“文文，你要是想要女儿就和保家再生一个，山在学校都被人骂变态，娘娘腔，神经病了，你这当娘的听着就不能受？”

    “我也想啊，可这么多年，不是怀不上吗。叫我，城里的孩子就是心眼多，嘴巴毒，孩子穿漂亮点怎么了，碍着谁了？”

    “范文文，”任保家怒道，“你儿子性别认知有问题了，你知道吗？”

    “五岁的屁孩，知道什么男女，等他上学了，衣服一换，头发一剪，让大伟、二伟和伟带他打打球，跑跑步，跟男孩子一块儿玩上两三个月，你看他改不改得来。嗤，就会大惊怪！”

    任保家一怔，倒觉得老婆得有几分道理。

    任铭川抬眉扫眼儿子，心里是不出的失望：“范，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山的那些衣服，你今天就给我处理掉，以后再让我看到山穿裙子扎辫子，你和保家就去边境吧，四个孩子留下。”

    范文文看着公公黑沉的脸，不敢吭声，只气得狠狠拧了把丈夫，咬牙低语道：“你爸就会题大作！”

    “快吃吧，”任保家夹了煎蛋放在妻子碗里，“吃完，去把山接回来。”

    范文文恨恨地咬了口鸡蛋：“苏老那干孙女，年纪也不是省油的灯，才多大啊，就知道看了**长针眼”

    任铭川冷冷地看着她，咳了声，范文文头一低，再不敢吭声了。

    任母轻叹了声：“文文，你在家发几句牢骚可以，等会儿去了苏家，最好给我装乖点。”

    紧跟着又提醒道：“这里是京市军区大院，不是林村，山待的是军区幼儿园，他的班主任，老师，最低学历都是师专，不像林村，幼儿园都没有一所，学老师最高学历只有初中毕业。”

    “人家教学几年，能没有一点经验？对孩子性格的养成能不知道好歹？她既然来家劝不让山再穿裙子，那肯定是有道理的。”

    “还有，你爸虽升了两级，可咱家刚回来，大院里的人早不知道换了几拨，半数都不认识，谁知道哪家是什么情况，人品如何，你以后话做事谨慎点。”

    范文文虽一一应了，心里却还是没觉得儿子装裙子有什么大问题，这一个个的纯是没事找事。

    范文文过来时，一家人饭还在吃饭。

    张妈放下碗，将人迎进客厅：“范同志吃饭了吗？家里煮了馄饨，要不要来一碗？”

    “刚吃过，山呢？”

    张妈指指餐厅，刚要打开电视，倒杯水给她，人家已哒哒朝餐厅走去了。

    张妈愣了愣，忙去厨房拿碗盛了六个馄饨端去餐厅。

    范文文进了餐厅，大眼一扫，看清儿子身上的穿着，脸色难看了一瞬：“苏大伯、苏大娘，打扰了，我来接山。”

    不等二老出声，她几步走到儿子身后，拍拍他的肩：“山，你身上的衣服怎么换了？”

    秧宝对人的情绪比较敏感，偏头看她一眼，解释道：“他在地上打滚，把衣服弄脏了。”这也是实情。

    至于另一层原因，秧宝不觉得任山他妈能接受，毕竟任山的衣服是她一包办的。

    任山捧起碗，几口把汤喝完，抬抹了把嘴：“秧宝我原来穿的衣服，大红色艳俗。妈，等会儿你带我去百货商场，买两身别的颜色的裙子吧？”

    前后不一的答案，让范文文越发觉得秧宝年纪，鬼心眼一堆了。

    “好，妈妈带你去百货商场挑两身漂亮的衣服。”

    秧宝奇怪地看她一眼：“阿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男孩，还是女孩了，你怎么还给他买漂亮衣服？”

    “你们孩子懂什么男女，等长大了，自然而然就懂了。”

    秧宝还待要什么，懿洋一按她的胳膊，制止了，没必要，又不是自家的孩子，日后会不会有性别障碍，那是他们的事。

    范文文探身摸摸儿子的肚子：“吃饱了吗？”

    任山点点头。

    范文文一把抱起儿子，对苏老道：“苏大伯，我带山回去了。”

    苏老微一颌首。

    张妈将馄饨往沐卉面前一放，转身拎了任山的衣服，送母子俩出门。

    “这妈”苏母嗤了声，撇撇嘴，“真自私！”

    沐卉没啃声，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吃完饭，苏母和张妈收拾厨房打扫卫生，苏老带着张栋去军部，秧宝陪哥写作业，子瑜和懿洋上楼看书，沐卉把一家人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搅上几遍，投涤出来晾上。

    九点二十，大家收拾收拾开始出门，沐卉带着孩子们去火车站送颜明知，苏母和张妈直接去游泳馆

    沐卉和孩子们赶到火车站，颜明知和儿子还没到。

    沐卉买了点水果，懿洋给爷爷挑了几份报纸。

    秧宝见有人卖花，挑了几枝桃花枝，淘了只粗瓷陶罐，去火车站的洗间接点水把花枝插上。

    颜明知是卡着时间来的，颜东铮帮他提着皮箱。

    竟革眼尖率先看到了人，撒腿冲了过去：“爷爷。”

    颜明知一把抱起孙子：“来好一会儿吗？”

    “嗯。”

    火车开来了，懿洋拿来站台票，一家人送颜明知上火车。

    秧宝将陶罐放在包厢的桌上，抱着爷爷的脸亲了口：“到了沪市，爷爷，你要打电话回来哦。”

    “好。”

    懿洋放下报纸，跟着叮嘱道：“注意休息，别累着了。”

    “爷爷，”竟革抱着颜明知的腿，央求道，“我想吃牛排，蛋糕，你回来，咱们去西餐厅吃大餐好不好吗？”

    颜明知笑呵呵地一口应了。

    子瑜拿了一个灌满开水的军用水壶给他：“颜爷爷，早点回来。”

    “好。”颜明知摸摸他的头，“你和懿洋参加比赛，颜爷爷不能陪你们了。回来，我给你们带礼物，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子瑜摇摇头：“我不缺什么。”

    懿洋也没什么想要的。

    “那我看着买了。”

    颜东铮将车上要用的东西拿出来，放好皮箱，搭眼扫过桌上的粗瓷陶罐，目光一凝。

    等把颜明知送走，几人出了火车站，颜东铮才问：“秧宝，插桃枝的陶子你是从哪寻来的？”

    秧宝一指旁边的一个胡同：“那有个废品站。”

    “是什么珍品吗？”子瑜好奇道。

    “民国的马口窑罐，不值什么钱。走，去废品站看看。”

    几人衣着光鲜，与废品站这个环境颇为格格不入，方才秧宝要插花，进去随拿个罐子就出来了。

    这回，颜东铮也让女儿挑，随指吧，点到哪个要哪个。

    秧宝要了一套八只碗，两个大花瓶，一个还算完好的妆凳，临走时，脚下踩到一只床腿，秧宝嗅了嗅，有淡淡的香味。

    拎着一头，秧宝将它拖放在门口，随往地上一丢，拍拍：“好了，大叔你算算要多少钱吧？”

    “供销社一只瓷碗要042元，这是成套的，八只，35元”

    这是打劫呢，沐卉不愿意了：“供销社人家那是新碗，你这破破烂烂的旧碗给我按新碗算，当我傻呢，还是看我穿的好，想讹一笔啊？”

    “行了行了别嚷，两元，不能再少了。”

    “一块五。”

    “一块八，少一分不卖，这碗虽旧吧，可没有一个缺口啊。”

    “床腿送我。”

    工作人员掂起床腿瞅了眼，一块烂木头：“行吧，送你。不过，花瓶和妆凳你可不能跟我讲价了。”

    “你多少吧？”

    工作人员伸比了个九：“妆凳五块，两只花瓶四块，这我可没多要啊。”

    “我给你块钱，让我闺女进去再挑本书。”

    工作人员摆摆。

    秧宝哒哒走进去，随意逛了下，抽出一本还算完整的线装书。

    不好拿，沐卉多付了五分钱，买了个麻袋，东西一装，几人坐车去游泳馆。

    在外面，谁也没问颜东铮，秧宝挑的东西里有没有古董或是值钱的东西。

    这一天，大家玩得十分尽兴，秧宝学会了游泳，大家吃了涮羊肉，爬了长城，看了电影，逛了庙会。

    晚上回大院吃的饭。

    张妈提前回来，做了秧宝爱吃的油焖大虾和红烧带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