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离不开
第五十章
春雷山自那夜起, 便成为松洲与岚洲间最敏感的地带。春雷山附近一代的居民被遣散安置到城郊区。
春雷山上,镜花宫的教徒死的死,活的全被抓到城中秘牢,留待审问。还有几个想要夜潜玄河逃走的也全被抓了回来。
只可惜镜花宫宫主漾绝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黑袍宗师无影无踪, 了无痕迹。
如果没有春雷山那场贺北与黑袍的对决, 按照真武盟原定的计划,徐棠接到贺北与谢倦应即刻返回凤语山。
但贺北与谢倦都伤的不轻,徐棠心疼他们, 便决定拖延几日。好在银家是药宗世家,他认为两个弟子在城主府恢复起伤势来比在凤语山快上许多。
贺岸则提早启程,要回西南处理事务。
启程之前,徐棠揪着贺北来到惟城码头送贺岸上船。
墨黑如夜奔流不息的玄河边,父子两个起初对望无言。
贺岸的神情依然肃然冷清, 他伫立在码头的甲板上, 身影挺立。虽然两鬓斑白, 年轻不再,气势却永远像一柄长刀般硬直锋利。
他瞧着远处的红衣少年,幽幽道:“好好修习武功, 别做出格之事。”
贺北回应的声音模糊在码头狂烈的疾风中,显露不出任何情绪:“什么是出格之事?”
贺岸语气漠然:“你自己心里清楚。镜花宫事了,我便来接你回宁枯城, 你也提前做好准备。”
贺北靠近贺岸一些, 声音在风中愈加清晰:“好, 接我可以, 那你顺带把我师兄、师弟、师父都一起接去。”
徐棠在旁戳戳贺北的脑袋:“离开你师兄师弟师父, 你就不能活了?听你爹的!臭子, 宁枯城不比凤语山好?你天天嚷嚷着你爹在宁枯城享福不带你,真带你你又不去,诚心与人作对!”
贺北干笑两声:“就是活不了,要我去宁枯城,最起码我师兄得跟过去。”
徐棠瞪着贺北,怒道:“凭什么让人家拂衣跟你?人家是你师兄,不是你媳妇儿!”
贺北眉眼承笑:“我师兄肯定愿意跟着我。”
徐棠道:“你有什么好的?你身上是有什么绝世功法还是有金子?”
贺北依旧贫道:“我的好自然有很多,师兄知道。”
“过来。”贺岸在船檐朝贺北挥手。
贺北走到贺岸跟前,贺岸又道:“把手伸出来。”
贺北将手伸出,贺岸居然在他掌心放置一只锃亮纤细的金镯,金镯的尾端坠着一只如意白玉锁。
贺北问道:“这是?”
贺岸沉吟道:“这如意白玉锁是你娘的东西,偶然翻到,你且拿去。”
“好。”贺北二话不就将这金镯戴在手上。接着一笑:“我以为,您早就把我娘给忘了。”
贺岸眸光晦暗,他转过身去,摆摆手:“行了,你走吧,船要开了。”
贺北被码头的风吹的迷了眼,他有时候在想,贺岸是真的没有人情味,还是把情藏得太深。
他回头朝着船头头戴箬笠,身披湛蓝披风的贺岸挥了挥手,大声喊句:“爹,一路顺风。”
贺岸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似是流露出一丝温情,只是风太大,贺北看不清。随后他默默转身走进船舱里。
贺北目送着船只渐渐离岸,心里还是有一丝怅然。虽贺岸在的时候对他总是各种苛刻的言语相待,但离别的滋味本就是酸涩的。
贺北深吸一口凉气,将缭乱的发丝别过耳后一缕:“徐长老,我爹不是回西南吧?是去太子岭。”
徐棠讶然道:“你子怎么知道?”
贺北道:“玄河通着太子岭那条暗河,这也是为何那些逃亡的镜花宫教徒纷纷选择夜潜玄河的缘故。以我爹的性子,他不彻底剿灭镜花宫绝不会罢休。”
徐棠面色一沉:“镜花宫宫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重要的是,镜花宫出现了一个更可怕的人物......那黑袍宗师之境,以我们正派为敌,这对于日渐兴起的魔教势力来是好事,对我们这些正派来讲,便是灾难。”
贺北只道:“如果必然要有一战,那就来战。”
贺北的话让徐棠一愣。他转头仔细看向少年。少年正看向远方,目光似乎比玄河还要幽深几分。徐棠感觉到贺北与从前不同,嬉皮笑脸调皮捣蛋离经叛道话不择言一样未变,只是多了一份内在的沉稳之力,以及那股子骄阳般掩不住的锋芒。
徐棠叹气:“魔教势力兴起已成必然趋势,镜花宫或许只是开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江湖辈有高人出。既已不能安稳,便握剑来战。”
“徐长老,我和师兄的剑,你们找到没有?”贺北之前与徐棠特意过招呼,希望他带人清剿春雷山时能否查寻到他与谢倦佩剑的下落。
事实上,沉雪剑与艳山剑都不是什么绝世好剑,镜花宫定然也不稀得贪图。只是这两把剑承载二人许多回忆,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更何况,谢倦是个念旧的人,若剑找不回来,他该有多惋惜。
徐棠摇头:“未曾。不过没事,咱们凤语剑庄不至于穷到让你们师兄弟二人没有佩剑可用。咱们剑庄武库里的随你挑,老夫记得你爹给过你一把桑离剑,那是一把好剑......要是咱们剑庄武库的你看不上,待我们回凤语山,路过瀛洲途中,老夫带你们去拜访柳冬先生,他是我们中州内陆品级最高的铸件师,藏剑有不少,到时候老夫赔上面子替你与拂衣各求一把,算是对你们二人此次被劫的补偿,与面对劲敌时临危不乱的奖赏。”
贺北立马绽起笑颜:“多谢徐长老。”
徐棠笑了一声,戳戳贺北的肩膀,嘱咐道:“你呀,这几日好好养伤,别到处乱跑!”
贺北从地上捡起一块圆润的石头,用力投掷进玄河之中。
“知道啦知道啦,我爹走了,您又开始唠叨。”
徐棠无奈道:“我不唠叨你谁唠叨你,你从七岁起老夫就看着你长大,老夫上辈子定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否则这辈子事事遭你克。”
“啥,徐长老,你娶不到媳妇儿总不是我克的吧?”贺北笑嘻嘻完这话,熟练侧身一躲,躲开徐棠瞪着眼狠狠踹来的一脚。
回到城主府以后,贺北被谢倦叫到房中。
谢倦房间的桌案上,摆着五本由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佛宗心法与功法。
谢倦正经危坐着,语气严肃:“这些心法与功法修炼后没有任何攻击力,却对你自身极有益处。当你无法与体内白子能量抗衡时,练他们或许有用。你先试试,总归干忍着好。”
“多谢师兄。”贺北随意翻看了一下这些书封,都是摩可方丈所著。有几篇经文,是摩可方丈时常与他念叨的。
贺北上一世借助佛宗功法来控制白子,也是在很久之后因为摩可方丈的出现才得以领悟。但谢倦却能凭借几日沉浸在书阁的翻阅便能得此方法,一来是过于聪慧,二来,是真的关心他,想为他好。
“师兄,如果有一天,我要随我爹回到宁枯城,亦或是要浪迹天涯,你会随我一起去吗?”贺北的言语认真,眼里挂着期盼。
谢倦用剪刀修建下眼下花瓶中,一枝突兀的细花枝,他的目光透过花间的缝隙看向贺北,语气软下几分:“宁枯城不是我想跟着去就能去的。你我师兄弟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分开,终究各有各的路要走......只是,不管我们将来身在何处,我都是你的师兄,你若有难,我定然会第一个出手帮你。”
这话贺北上一世也听过了。
凤语剑庄被灭,贺岸为守护西南带着忆林军在前线死守,最后全军覆灭,尸骨无存。那时他再也不是什么贺宗师之子,只不过是无能的败家之犬。
而谢倦则被北府神郑重请回神殿。
谢倦曾经是太子岭那场战役的遗孤,却也是黎国少宁公主的遗孤,当他的真实身份被扒出,他整个人的光芒便再也掩不住,就像一枚被尘土掩埋的绝世美玉被公知于天下。
北府曾经是黎国的主心部分,这些年一直祭祀着黎国的皇陵。那时候,贺北还没明白北府为何要把谢倦供起来,直到他发现,神殿殿主妄想要统一西南与北府,以复兴黎国的名义来掩盖自己的野心。
谢倦是至关重要的人物,他代表黎国曾经的皇室,黎国复国,需要明正言顺的一个代表来让世人供奉信仰,推崇,来凝聚稳固人心。
定居在北府神殿谢倦是名正言顺,而他只是寄人篱下。尽管谢倦强调:我永远都是你的师兄,我永远都会庇护你。
那个时候,贺北双腿不利,经脉决断,虽然身怀白子,却是个废人。
北府神殿的人一开始对贺北很好,照顾,体贴。最后发现贺北是真的不肯交出白子,死死咬着白子不放,便请求谢倦来求贺北将白子交出,让神殿来保管。
谢倦不愿。
于是,贺北在谢倦看不见的地方,受尽排挤、折磨、那些人对他指指点点,把他最骄傲的自尊放在脚下践踏。
而谢倦,仿佛离他越来越远。与可君并肩走在一起,多么般配。一个是将来的神女,一个是将来的神官,注定一对。
而他是枚无用的弃子。
当他发现西南宁枯城失守、贺岸之死与北府神殿有关,他再也不想待在北府神殿。北府神殿不再是披着神辉的光明殿堂,他们把野心用善良大义包裹,那些功德柱都是粉饰欲望的无用之物。
他要走,谢倦却不愿意跟他走。
贺北要弑杀仇敌,为父、为师、为师门血债血偿。谢倦却比他多背负着一份责任,被北府牵制在身边。
关系的裂痕在暗地里深深浅浅、密密麻麻,最后筑成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
“我不许,我不许你离开我!死也不许!”贺北紧紧抓住谢倦手腕,握的谢倦吃痛。
谢倦望着贺北因为情绪激动而赤红的眼眶,对方的眸中燃着要把他吞噬的热烈之火。
谢倦微微一愣:“寒川......”
“你此生都不许离开我。”贺北把谢倦拥入怀中,他死死搂着谢倦的腰,勒的谢倦的肋骨都痛。
谢倦在贺北耳边喃喃:“痛......”
贺北就这么抱着谢倦,忽而眼眶湿润起来。
“师兄,我怕我们分开,世事变迁,便再也回不到从前。我真的怕,所以我不要分开。如果你嫌弃我,我便远远看着你。不扰你......”
如同骄阳般不可一世的少年在谢倦耳边着世间最卑微的炙热话语,让谢倦的心也跟着滚烫起来。他揉揉贺北的后发,语气安抚:“没出息......怎么和时候一样......”
时候,贺北不敢一个人睡觉,便紧紧抱着谢倦不放,哪怕浑身都捂出汗来,依然死抓着他不放,也是这般红着眼睛,委委屈屈的模样。
谢倦的心已经软成一摊云。
“你不用远远的看着我,只要你想,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谢倦看着贺北的模样,心想,他真的有这么离不开自己吗......谢倦的心里是又酸又甜的。
“我离不开你,我可以确定。”贺北想要生生世世都与眼前人纠缠。
作者有话要:
哭包攻,也是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