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书阁前
祁年在庭院里等待着贺北与他同行, 待他见到贺北从楼阁门中出来时,也不禁一怔。
贺北平日里大多都穿红衣,今日破天荒一身茶白,肩上披着一件红纱披帛, 披帛上面金线绣着一尾凤, 头发被红绸高高挽起, 天生一派的贵气。
不光祁年看他,城主府的下人们也都在偷偷侧目。
只怪贺北这张脸芜疆血统的脸庞优势彰显。眉目深邃,高挺鼻梁, 绝美唇形。太过明艳惊绝,无需太多点缀,便异常出彩。
祁年挠挠头:“二师兄,走吧。嗯......今天有些好看。”
贺北不负祁年望地臭屁道:“我哪天不好看?”
祁年顺着毛缕:“你哪天都好看......咦,怎么还扎了辫儿。”
“我们芜疆人就爱扎辫儿。”
贺北把坠到胸前的辫往脑后一撇, 脑袋一晃, 右耳上缀着的金玉耳坠在阳光下折射出一束微芒, 划过祁年眸中。
祁年被晃得眨眨眼:“唔。哎?二师兄,你的腿伤还没好,便出来乱逛。”
贺北腿脚伤痕遍布, 走起路来依然有些一瘸一拐。
“得养几天吧。”当瘸子这种事情他上一世当惯了。上一世,膝盖骨被漾绝敲碎,他在椅车上度过五年。如今这般真算不上让他烦心的。再师兄都要被抢走了, 今日他就是真瘸了, 爬也要爬去书阁。
祁年关切道:“心些, 要不要我扶着?”
贺北眸光一厉:“我又不是残废。”
祁年撇撇嘴。
书阁前的雪樱树下, 谢倦正静静坐在石桌前。一身嫩柳色衣衫, 头上挽着与贺北一模一样的红绸, 看到贺北时,含笑的眸子犹如两块剔透的温玉。
都这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贺北经历一世轮回,每日醒来都能见到鲜活的谢倦,他总觉得老天待他不薄。重活一世,那些疼痛、挫折、磨难一样不少,唯独与谢倦待在一起,无论是好是坏,他都觉得是梦,一场美梦。
“师兄。”贺北一瘸一拐走到谢倦身边。
谢倦望着他,淡淡道:“今日芒种。”
贺北知道谢倦离家太久,想凤语山了,默契道:“往年这会儿,我们都在剑庄青梅煮酒。”
祁年想想有些嘴馋:“是呢,陆师叔的酿青梅一绝。”
“酿青梅?一定很好喝吧。”可君的声音从贺北脑后传来。他一身杏色黄衫,手中持剑款款而来,额上透着一层薄薄的香汗。在贺北来之前,他刚刚在谢倦面前演示了一套北府神殿的剑法。
贺北望向可君,抱胸挑眉:“可君姑娘,你也是来接我们师兄弟回家的?我们的关系好像还没好到那种地步。”
可君微微一笑:“剿灭镜花宫是我们每一个江湖人的职责。再者,真武盟是我们北府神殿的兄弟盟友,有难必要支援。想必我们北府神殿的殿主定不会容我身在松洲却袖手旁观。”
贺北想,理由倒是义正言辞。他看他是惦记他的好师兄。
可君低眸望向谢倦,目光柔似春水。
“谢兄,在看什么。”
谢倦抬眸道:“一本心法,观自在。”
贺北问道:“观自在?师兄怎得也对佛宗心法感兴趣。”
谢倦道:“没什么,随便看看。”
佛宗功法可以净化体内的污浊邪气。谢倦想研究一下,看佛宗功法是否也可以减少贺北拿白子修炼时所产生的副作用。
可君将目光抛向贺北,每次他看贺北时,那双杏眸里蕴含的春水便会泛起层层涟漪,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
“听闻贺兄在春雷山与镜花宫贼人作决斗,竟将其贼人逼退,真是好身手。听闻那贼人的境界在九品之上,贺兄真乃我辈楷模。”
贺北冷笑两声:“可君妹妹谬赞,不是我的功劳,我爹帮我的,我能有什么能耐,狐假虎威听过没有?你可太高看我了。”
贺北对可君一向喜欢话里带刺,可君就跟没察觉一般,继续道:“但贺兄面敌时的临危不惧当真让我佩服。”
贺北伸手折下一截花枝叼在口中,斜靠在雪樱树上,眼尾挑起一抹亮色:“嗯哼,可君姑娘当时若是在场,定然也不会有所惧怕。”
可君微微一愣,转而笑道:“必然不会有所惧怕。生亦然,死亦然。天涯无涯,万物归一......”可君得话没有完,贺北与他异口同声道后半句:“生死,得由自己。”
话音落,贺北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与可君是同类。
贺北轻笑:“这是道圣青云派那位英年早逝的祖师爷的名句,你也知道。”这话,他与黑袍对战时也过。
可君眼神忽而悠远:“嗯。”
“贺兄的武功定然因这一战精进不少吧。”
贺北直言:“是的。”虽刚迈入九品,但他刻意隐着自己的实力。任谁探息,只能探到七品的水平。
可君将微笑一敛,眼底露出一道锋芒,语气认真起来:“有机会切磋一番。”
贺北语气慵懒:“看心情。”
祁年不知跑到何处练剑。祁年不在,贺北对谢倦的亲近更加没有无顾忌。其实他本就没什么顾忌,他只怕谢倦会在意别人的目光。
他坐到谢倦身边,握起谢倦的手腕一阵探息:“师兄,今日好多了吧?”
谢倦点头:好多了。”
就这般,贺北握着谢倦的手腕,往他体内输送一些极为纯净的内力。
谢倦感觉到体内一阵舒畅,他微微有些惊愕,低语道:“寒川,不用的,浪费......”
贺北靠近谢倦的耳畔,轻笑:“没事,我的就是你的。”
贺北的温热气息吐露在谢倦耳边,让他有些微痒。头一偏,:“好痒。”
“嗯?”贺北一水的坏心思,又在谢倦耳边吐了一口薄薄的热气,直接把谢倦痒笑了。
谢倦抬手稍稍用力揪了揪贺北的耳朵。贺北挤眉弄眼道:“错了,错了....."
可君看向他们的目光逐渐微妙起来。
他不否认,两人或许可以用般配来形容。
“可君姑娘!可君姑娘!”
远远的,银辰十分雀跃地朝可君用力挥手,声音洪亮。
贺北笑得意味深长:“合着这银大少爷的眼里就没有我们。”
“谢兄,贺兄,你们都在呀。”银辰身后跟着四五个侍卫,侍卫们手里提着大包包,都是他方才从街上新鲜采购来的东西。
贺北语气戏谑:“我们三个这么大男人立在这儿,银大少爷才看见我们?”
银辰笑道:“嘿,请你们吃我们淮城特色。”他命令身后的侍卫将大包包的吃食全部拆开,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贺北拿起混入吃食中一盒胭脂,道:“特色?这胭脂也是特色?”
“你们自然是用不到,这是给可君姑娘的。”银辰笑的一脸殷勤。
可君目光盈盈,莞尔道:“多谢银公子,可惜我不太用的到这些。”
着,可君伸手去琉璃盏里捻一颗青梅。他的十指若葱,指尖涂着嫣粉的蔻丹,衬得指尖莹润发亮,银辰只撇一眼,心里就一阵悸动。
银辰春心荡漾:“没关系,不喜欢便不用。可君姐天生丽质。”
可君掩袖嚼着青梅,眉眼弯起笑意。
贺北无意一撇,看到可君拿吃食的右手背上有一个淡淡的梅花印。他不禁想起些什么。
这个梅花印远看像是用淡彩画上去的,但是这样的梅花印贺岸身上也有很多,胸口,手臂上,后背,这全然不是什么闲情装饰,而是伤疤。
贺岸同他过,那时,黎国的泫林军在太子岭恶战时,金沙军队有一位训练有素,弹无虚发的八品弓箭手,名叫梅炽。梅炽所用的箭头为梅花状,当他射来的箭没入血肉得霎那间,特质的箭头会绽成梅化状的刀片,将血肉嚼烂,如果射中骨头,亦会被绞成碎末。
中箭者取箭之后,都会在肌肤上留下一个梅花状伤疤,或深或浅。
难不成可君曾与金沙的高手有过对决,也中过这梅花箭?贺北在心里这般疑惑着。
银辰忽然对身边侍婢招手道:“今日难得的好天气,去,把我弟弟喊来,让他出来晒晒太阳,对身子有好处。”
谢倦没多大食欲,专心翻着书卷,贺北在旁一会儿用手替谢倦遮着太阳,一会儿剥着青梅。剥好的青梅再沾好特质的糖粉,亲自递到谢倦嘴边。
谢倦的视线还追随在手里的书卷上,他低嘴一吃,将剥好的青梅嚼下去,口中顿时充满酸酸甜甜的汁水,将他的唇色润成极嫩的淡淡樱粉。
贺北喜欢看谢倦吃青梅。
谢倦研究心法研究的有些入迷,贺北将手伸到他嘴边,他没有经过脑子思考,便把吃尽果肉的青梅核吐到贺北手心。吐完才表情一惊,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做法有些失礼......
贺北对着谢倦宠溺一笑,示意他没关系。默默把掌心的青梅核扔掉,用手帕擦擦手。继续去剥青梅。
谢倦的耳垂尖尖不可遏制的泛起红来。
银辰看着贺北与谢倦,顿时觉得他们师兄弟感情真好。比他与亲弟弟的关系都要好,一时有些羡慕。
“我也要吃剥好的青梅,秀秀,给我剥。”银辰使唤着身旁名叫秀秀的侍女。
“秀秀,给可君姑娘也剥一些。”
贺北心想,这银辰多少有点架子,剥青梅这种事情给心上人,难道不该亲力亲为?
不一会儿,银溯坐着椅车上被下人推来书阁。
银溯本人冷清的像是一片秋日里的落叶,毫无生气。他的出现让空气都冷静一刻。
“弟弟,吃这个,你最爱吃的。”银辰将手里的栗子酥递到银溯嘴边。
银溯漠着脸摇摇头,声音细弱:“我不想吃。”
“吃嘛吃嘛!你最爱吃的!怎的忽然不想吃了?”银辰把栗子糕往银溯嘴边又挨了一寸。
“我我不想吃。你听不清吗?”银溯眉头紧紧皱着,虽然没有表现任何生气的神色,语气却冷漠到令银辰生畏。
“唔。”银辰热脸贴了冷屁股,悻悻把手收回。把栗子糕扔到秀秀手里。
“秀秀吃。”
秀秀接过糕点,一脸受宠若惊。
银辰又撑起笑颜,对银溯道:“弟弟,我最近在炼一种丹药,叫还神丹。是我找了一位江湖高人重金求来的方子,想着炼好以后给你吃,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的病。”
银溯道:“不必费心做这些,你要是真关心我就少贪玩一些,多关心关心家里的生意,让我省点心。”
“知道了知道了。”银辰有些不耐烦,这种话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不光银溯这么,银砚也常常这般唠叨他。
银溯有些不习惯这种人多的场合,对贴身侍卫道:“ 推我去那边。”
书阁的空旷平地前,祁年一套落尘剑法毕了,才注意到银溯在不远处正望着他,静默似雕刻成的假人。
“银二少爷。”祁年每次看到银溯,心里总会无缘无故的心疼他。
银溯淡淡回应:“祁兄。”
空气静止一瞬,祁年不知道该些什么,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银溯忽然道:“这剑法叫什么,真的很漂亮。或许用漂亮来形容剑法不对,但有股飘逸脱尘的味道,谪仙一般。”
祁年被夸赞后神色有些羞然:“静莲师太所创的落尘剑法。你形容的没错,这剑法一招一式都极为讲究形态与身法。我练的一般,我师兄才叫一绝,当真才是仙君下凡。”
银溯轻咳几声:“你也不差。”
祁年欣喜道:“多谢。”
银溯忽而将目光看向祁年手中的北斗剑,语气有些许迟钝:“我能.......握握你的剑吗?”
祁年爽快答应:“没问题。”祁年把北斗剑往前一伸,随后又立即将剑收回到身前。他从袖中掏出帕子,仔细将剑柄上湿润的汗擦才又递到银溯手边。
银溯的手掌生的很,五指纤细,白若玉雪。
他的眼里终于泛起一丝光彩,伸手轻轻握住剑柄,但是他低估了北斗剑的重量,手腕不可遏制的一抖,剑差点从手中滑落,幸好一只温热的手掌抵在他的手背上替他分担了北斗剑的重量。那只温度极高的手掌五指一合,与他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帮他将把北斗剑紧紧控制在掌心。
银溯抬眸,对上祁年的赤诚目光。
祁年关心道:“二少爷,心。”
祁年松开银溯的手。
他的举动在银溯的贴身侍卫看来是冒犯的,有些警惕盯了祁年一眼。
祁年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银二少爷的手又又凉。
银溯握着北斗剑略微吃力的在空中轻轻一划,这个动作完毕后,嘴角竟然生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笑意里参杂着酸涩之意。
实际上,他想做一个斩杀的动作。
“如果有来生,我也挺想修习武功的。这一生,算是无缘了。”银溯的神情转瞬黯淡下去。
“没关系,如果可以,我可以教你一些简单的招式,无需使用内力。”祁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下失意的病弱少年。
银溯没有话,凝神一刻间,手中剑锋一偏,稳稳接住一朵被风吹落的完整雪樱。光这一个的举动,便已经使用出他全部的力气,但是接住的这朵樱花,是他从飘落的雪樱中百分之一里特意挑选的。
祁年只觉得银溯认真的样子十分好看。
银溯轻轻喘气,调息后,又一凝神,剑刃一挑,樱花继续往下坠落,他剑锋一偏,北斗剑锋利,他无需使用力气那朵樱花就被完整一削为二。
是极其对称的两半。
祁年这才察觉到银溯的精准力有多惊人。
少年是有天赋的,只是造化弄人。
“祁兄,如果你有空,我还想看你练剑。”银溯握剑的手微微有些发颤,目光清凉,眼眸微微弯起时,像天上的皎月。
祁年又答应的十分爽快:“没问题。”
作者有话要:
之前青云派的现任掌门无尘道长曾过贺北的艳山剑最原本的主人是青云派那位英年早逝的祖师爷。祖师爷的名句还有不少流传在江湖,与贺北的性格些许相象。突然想!如果以后完结以后,想写一个关于祖师爷的番外,祖师爷必定也是一个十分有意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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