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九转灵蛊,裴桓求亲。
阮秋的情绪现在很不稳定, 同多年前被裴桓道破他的秘密时一样,宋新亭便知道,这段时间以来,阮秋本来已经走出来的那一步又缩了回去, 而且是回到最糟糕的状态。
宋新亭只能先哄着阮秋, 在温水中加了碾碎的安神丹, 看着他不安地睡下,才提剑出门找人。
此事事关阮秋宁死也不愿出的秘密,不能惊动其他人。自八年前处理完裴桓和他的陪读后, 宋新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过了。
来也巧,刚想到上一个这样令阮秋不安的人,裴桓就出现了,他今日刚被宋新亭带出城练了一天,此刻见到他就想跑, 但宋新亭却喊住他, “你还想找秋赔礼道歉吗?”
裴桓走回来, “你要帮我?”
宋新亭道:“帮我找一个人。”
裴桓笑了,“难得,宋师兄也有求我帮忙的一天。”
宋新亭道:“事关秋。”
裴桓才发现一个时辰不见, 宋新亭的态度不对,这一身剑气像是要出门杀人似的。他退后两步,“跟他有关?那是什么事?你不先明白,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今日宋新亭就是骗他阮秋要出城, 他才会跟去的。
宋新亭没有空闲与他解释太多, 只能长话短, “有一个人, 知道了秋的秘密, 现在找不到了,在他出去之前,一定要找到他。”可以他一人之力,恐怕是不够的。
裴桓闻言正色起来,当即表态,“我跟你去!”他曾经便是因为这个秘密伤了阮秋,如今有人想出去,可想而知会对极为在意此事的阮秋伤害极大,他是不能容许的。
宋新亭也是着急找人,才会喊上他,见裴桓同意了,他也不再磨蹭,“事不宜迟,快走吧。”
因为不能惊动他人,他们只能趁夜去查,只是他们得到的信息不多,连阮秋知道的都是秦重自己出来的,既然惊雷堂没有人来,那么带秦重来的一定是其他门派的人。
然而,明日便是名剑山庄的继任典礼,老庄主会将神剑传给新庄主,在那之后还会有一场试剑,在擂台上胜到最后的人,会得到老庄主在封炉前造的最后一柄上品灵剑。
老庄主的铸剑术虽然比不上他的父亲,却也是一位有名的铸剑大师,故而各家都带了不少英年才俊前来,便是不为了那柄灵剑而来,谁又不想在试剑擂台上争一份彩头?
这次来名剑山庄的人会多不少,来观礼的门派世家少也有数百家,而不是所有地方,他们都能去查探的,便是身为玄极宗的内门弟子,也还有许多他们不能得罪的人。
真找起来,宋新亭愈发能体会到阮秋的绝望,而裴桓虽贵为苍耀大将军之子,在这里却没有什么作用,他们只能在一些门派找找,大半夜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秦重。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宋新亭和裴桓都免不得急起来,如今名剑山庄这么多人,万一秦重在这种场合将阮秋的秘密出去,阮秋怎么办?他根本无法承受这么沉重的击!
也许是他们运气来了,裴桓靠着他父亲的人脉,找到了一位拜入南泽某个大门派的世兄。
“惊雷堂?”
这位世兄与大多数人不同,他是听过这个门派的,“我知道。早些年在南泽还算是个不大不的门派,不过前几年突然没落了,两年前,被并入了纪家的隐雷门。”
“纪家?”这个裴桓是听过的,“那个炼蛊的纪家?”
世兄道:“对,若你们想要听惊雷堂的事,不如去问一问纪家的人,他们应当更清楚。”
裴桓谢过这位世兄,便去找宋新亭,同他了纪家和惊雷堂的关系,二人又去了纪家人如今住的院落,但到了门前便停下了,纪家这些年日益壮大,不是他们能乱闯的。
院门前有结界,还有修士守着,他们很难才混进去,发现没什么人在时,裴桓颇有些诧异。
宋新亭却不奇怪,指了指天,“听外面的钟鼓声,典礼就快要开始了,神剑也要出现了,纪家人早已去观礼了,这是我们的机会。”
他们想方设法才混了进来,时间也已经快到吉时了。
天早已大亮,典礼即将开始,众门派修士已齐聚在名剑山庄的广场之上,其中也包括阮秋。宋新亭给他吃的安神丹效果早就过了,一大早,他就被来找人的大师兄带走。
此刻,他正魂不守舍地跟在师尊和大师兄身后,面色苍白,脊背仍在轻轻颤抖,披着宽大暖和的狐裘,只显得身姿愈发柔弱纤细。
殷无尘坐在观礼台上,时不时偏头望他一眼,自从大徒弟将阮秋带过来,阮秋喊了人便没再话,他有些担忧,在一片喧闹中轻轻握住阮秋的手,低声道:“你的手很凉。”
阮秋忽然惊醒,手一抖,险些将殷无尘的手甩开,但意识到手背上覆着的冰凉手掌是师尊的,他急促慌乱的心跳才缓了一些,慢慢摇头,“可能是昨夜吹了风,受凉了。”
殷无尘深深看他一眼,“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
阮秋点头,就在殷无尘抽手时,他竟鬼使神差地抓住殷无尘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手心紧紧握住,殷无尘又回头看他,阮秋眨了眨眼,声道:“师尊,我怕会给您丢脸。”
殷无尘扬唇失笑,“只是观礼,为何会给我丢脸?在师尊眼里,秋无论做什么都不叫丢人。”
阮秋定定看他一阵,才不舍地松开他的手,看着仍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但脸色好了一些。
“谢谢师尊。”
钟声响彻整座名剑山庄,宋新亭和裴桓也找到一个纪家的仆人,裴桓用了祝由术,从那人那里得到他们此行确实带了一个惊雷堂弟子的消息,以及这个人现在就在这院中。
这院中还有一位金丹长老坐镇,他们不敢闹太大,裴桓让那家仆昏睡过去,轻轻放下,未料还没来得及去找人,耳房便被人开了,一个穿着褚色劲装的年轻人站在门前。
“你们是……”
这年轻人看他们衣着俨然不是纪家人,又看到后面躺在地上的纪家家仆,当即转身就跑。
宋新亭看他眉眼熟悉,很快认出来人,挥出一道剑气将人击倒在地,而后匆忙捂住他的嘴巴将人拖进耳房。裴桓配合默契地插上门闩,施法在这间耳房门外设了个屏障。
确定外面的人听不到屋里的动静,宋新亭这才松开秦重,之后拔剑出鞘,架在秦重脖子上。
“秦虎,你还记得我吗?”
秦重脖子被剑气削出一道血痕,吓得一动不敢动,听宋新亭提醒,才看清楚他的面容,因他被惊雷堂的人带走前宋新亭已是个半大不的少年,他不需要多想便认出来人。
“宋,宋大哥!”
裴桓又给昏睡的家仆了一道符,确定他不会醒来也不会听到,催道:“别磨磨唧唧叙旧了,先问他有没有出去,再将他带走!”
只有将这个知道阮秋秘密的人带走,他们才能安心。
宋新亭不再废话,直接问他,“秦虎,太婆是不是告诉过你一些关于秋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吧,你有没有告诉其他人?”
秦重惊恐地看着二人,一只手背在身后,嘴上支吾其词,“我,我不知道你们在什么!”
裴桓立马上前夺过他手上的传讯符,好在还没发出,他脾气不如宋新亭好,冷笑道:“你你什么都不知道?那这又是在做什么?”
宋新亭手里的剑又往前送了一分,看到秦重满脸恐惧,他沉声道:“秦虎,你可还记得,你跟太婆来到镇上时,是兰姑姑帮你们安顿下来的,太婆死后,也是兰姑姑一直在照顾你,若当年没有兰姑姑指点,你以为,你能被惊雷堂的长老选中?”
秦重面色青了又白,声反驳,“我不是有意的……”
裴桓抓到了重点,同宋新亭:“他真的出去了!”
宋新亭便问:“是谁?”
秦重面露懊悔,忙不迭:“数月前,我与人饮酒时听了阮秋的名字,我以为是同名同姓,因为喝了酒脑子不清醒,就将婆婆跟我过的话透露了一点,刚巧,刚巧……”
在二人含怒的眼神下,他低头道:“让纪少主听见了。”
裴桓皱眉,“纪天泽?”
宋新亭问:“你都了什么?”
秦重点头,声音越发了,“就,婆婆过那些,阮秋出生时,一点声息也没有,那样子怕是要活不下去的,而且,而且,他的身体有些问题,竟然是阴阳同……”
见宋新亭脸色愈发难看,秦重不敢再下去了,跪地求饶,“宋大哥,我知道错了!可我若不纪少会杀了我的!他不仅逼我出来,还带我到名剑山庄,要我来认人!”
裴桓已经猜到之后的事了,“所以,你昨日见到了阮秋,确定是他后,也跟纪天泽了吧。”
秦重道:“对不起……我没办法,我不就会死!”
裴桓年少气盛,也不总是不带脑子出门的,他沉吟道:“若这一切都是纪天泽在背后捣鬼,那么……他今日也去观礼了,会碰上阮秋,他会在这种场合暴露阮秋的秘密吗?”
这样做对纪天泽有什么好处?宋新亭不明白,纪天泽暴露阮秋的秘密,阮秋最多会被外人嘲讽,他却会因此得罪殷剑圣,这值得吗?他想着,抓住秦重衣领将人提起来。
“不管了,先去看看秋!”
吉时已过,典礼顺利结束。
阮秋等了许久,以为终于能离开了,他心中烦乱得很,连神剑也没心思去看,却没想到后面还有擂台,他这才稍稍起精神,看向台上那柄刚送上来还未开刃的上品灵剑。
这个步骤,将会在选出剑主后为此剑命名时一同进行。
见阮秋直愣愣看着那柄灵剑,早先沉浸在神剑白虹惊鸿一瞥中的林松风收回飘远的心神,笑问:“师弟也想要这柄上品灵剑吗?”
阮秋摇头,他已经有了师尊给他的灵剑绕指柔了。
林松风许是看出他的想法,道:“这柄灵剑虽然确实不错,可是比起师尊为师弟量身铸造的绕指柔,我觉得,还是差了一点。”
“……嗯。”
阮秋下意识想抬手去摸被他充当发簪的玉剑,好歹忍住,心中慌乱散了大半,抿唇浅笑。
即使是拿神剑白虹换师尊给他铸的剑,他也不换。
一直用神识观察徒弟的殷无尘并未错过两个徒弟的对话,还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见阮秋笑了,眼里的担忧之色才淡了几分。
来外人都不敢想,这样冷硬不近人情的殷剑圣,居然会为徒弟亲手造这种脆弱的玉剑,而且他铸成的这柄灵剑品相还相当不错。
新上任的莫庄主放出这一柄还未开刃的灵剑之后,宣布擂台试剑开始,很快就有修士登台。
这种场合,一般都默认是年轻人们的比武台,长辈们便不下场了,而头一个下场的勇气可嘉,能轻易得到各家长辈们的垂青,倘若能一直胜下去,少不得出一份名声。
林松风也忍不住夸赞,“这是……北岸太乙观的弟子?太乙观这一代,确实出了不少出色的弟子,这剑法很是不错,哎,可惜了。”
他话间,太乙观的弟子已经被下场了,对方也是一方大宗门的弟子,却守住了几轮擂台,在座不少长辈都面露欣赏。阮秋看着,也不由入了神,直到纪天泽忽然上场。
林松风和阮秋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而纪天泽自认潇洒地摇着折扇,朝对面随意拱手,“在下南泽纪家纪天泽,也来请教一下道友。”
林松风不再同阮秋讲解下场的是哪家弟子以及道法,沉默地双手环胸,阮秋也不再问。看着纪天泽手持折扇,竟然轻而易举击败了对面的道友,林松风默然地摇了摇头。
场下倒是一片喝彩,一些前辈对纪天泽颇为赞赏,等到他接连三次将来挑战的修士下场后,已经没有几个人愿意上场挑战他了。
林松风轻叹,“纪天泽确实算是鸣风的劲敌,师弟可有留意到,他还未真正出手,便已无人能敌,据传他身上还带着那只九转灵蛊,只怕今日这灵剑要落入他手上了。”
阮秋认同点头,可心里总觉得,今日不会到此为止。
纪天泽等了一阵,笑着看向台下,“已经没有人来挑战了吗?”他着,望向观礼台上的众位前辈,拱手道:“莫庄主,既然无人挑战……不知,晚辈可否约战他人?”
众人以为他想直接拿下那柄灵剑,毕竟已经没有人愿意上台挑战了,谁知道他话锋一转,居然还要继续下去,那他还想约战谁?
莫庄主脸上有过一瞬错愕,而后笑道:“若是那人愿意应战,自然可以。但切记要点到为止。”
“那是自然。”纪天泽笑着应下,目光扫过一众前辈,哪还有几分谦敬?不过大多天才都傲气,都是过来人的前辈们也都不大在意,并且还以为纪天泽想要越境挑战他们。
林松风也这么想,他低声跟阮秋:“他若是想要挑战我,我可得好好替他爹教训他。”
殷无尘偏头看来,“你们认识?”
林松风和阮秋齐齐摇头。
殷无尘俨然不信。
林松风只好提醒,“师尊,他是那个纪狂涛的儿子。”
殷无尘颔首,“不认识。”
林松风早知会如此,只叹了口气,朝着阮秋摊手。
阮秋了然失笑。
他家师尊,果然没有将那些烦人的东西放在眼里。
纪天泽半天也没出自己要挑战谁,台上台下都议论起来,终于,他看向殷无尘,狭长双眼微眯起,却道:“我想约战殷剑圣的弟子,阮秋。阮道友。你不会不敢应战吧。”
阮秋?
众人皆惊,但仔细想来,没有越境挑战前辈,但是能挑战剑圣的徒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众目睽睽下,殷无尘师徒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殷无尘一如既往冷着脸,林松风则是一副活吞苍蝇的难看脸色。阮秋面色泛白,心中却有一种纪天泽终于出手了的感觉。
他知道纪天泽对他和师尊心存恶意,而眼下纪天泽当众向他约战,阮秋心中反倒是踏实了。
纪天泽还在擂台上喊人,“阮道友,你真的不敢吗?”
他对阮秋,还真是由始至终就没有过半分尊重,阮秋尚且不觉得有什么,殷无尘便冷下脸。
“不想去,便不去。”
纪家的人,还没那么大面子让他殷无尘的弟子出手。
阮秋确实不想去,可话还没出口,纪狂涛便笑着插嘴,“殷剑圣,这是辈之间的切磋,你我这些做长辈的,不便掺和。我想身为剑圣徒弟的阮友,应当不会拒绝的。”
殷无尘只问:“你是谁?”
纪狂涛险些没有稳住他乐呵呵的笑容,而纪天泽见他吃瘪,又道:“阮道友,你若不便,也没关系,只是可惜,今日没能见到殷剑圣的弟子出剑,我想大家都会很遗憾。”
台下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剑圣的徒弟会不会应战,可若不应,难保不会有剑圣徒弟怯战的法,让本就名声不大好的阮秋更加难堪,也会让人质疑殷无尘收徒的眼光。
可若输了……阮秋知道,他输了,也会给师尊丢脸。
林松风按住他,“师弟……”
“我知道。”阮秋断他的话,犹豫再三,上前一步,直视擂台上的纪天泽,“好,我应战。”
为了师尊的颜面,阮秋愿意赌一把,输了是他自己学艺不精,不应,还不知纪天泽要什么,这对父子果然是在联手针对他和师尊。
阮秋认真地同殷无尘:“师尊,我想去试一试。”
这是阮秋第一次主动提出要与人试剑,殷无尘知道他外表柔弱,心中却坚韧无比,他自然愿意成全徒弟的请求,颔首道:“去吧,师尊就在这里看着,你只要尽力就好。”
一句‘师尊就在这里看着’,阮秋便有了信心,又朝林松风点了头,飞身上了擂台。他身法独特,身轻如燕,青影如飞鸿略过,加上秀丽无暇的容颜,瞬间便惊艳了众人。
纪天泽不由多看他两眼,而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收起折扇走近,难得向阮秋执对手礼。
“阮道友真的来了。”
阮秋拱手回礼,语气平静,“还望纪少主不吝赐教。”
纪天泽低头,用灵力将声音控制在只有他和阮秋听到的范围,勾唇道:“阮秋,昨日,你见到秦重了吧,你确定还要跟我比试?”
阮秋脸色骤白,只觉一股凉气自天灵盖覆盖下来,惊得瞪大一双泛着血丝的秋水眸,“是你!”
纪天泽笑道:“秦重告诉了我不少你的秘密,阮秋啊,你你,这副端庄自持的模样下竟然是这样不堪的身体,你怎么敢做剑圣的徒弟,你就不怕剑圣知道你的秘密吗?”
他句句诛心,又握住了阮秋的命脉,阮秋苍白的面色变得僵硬,咬了咬牙,才勉强叫自己在众人面前没有失态,“你究竟想怎样?”
“输给我。”
纪天泽自得一笑,“你师尊压着我爹那么多年,如今,让他的徒弟输给我,好歹也能给我爹出一口气。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我,到时候,你的秘密,便会天下皆知了。”
阮秋浑身一震,死死瞪着纪天泽,他没慌到什么都答应纪天泽的份上,纪天泽明显是奔着他师尊来的,他想踩着他师尊让纪家重回巅峰,可阮秋答应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掌握住这个秘密,就足以让阮秋为他做任何事情。
只是在这里输给纪天泽一场,纪天泽又怎会满足?
后者却已经退开,冲他一笑,便抬起折扇,用全场都能听到的声音:“请阮道友赐教。”
阮秋终于站直起来,只是再抬头时面色惨白,定定盯着纪天泽,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擂台下许多修士还在等待,观礼台上的林松风察觉不对,看着阮秋在日光下格外难看的脸色,同殷无尘道:“师尊,师弟不对劲。”
殷无尘道:“我知道。”
可是阮秋并没有向他求助,倒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阮秋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殷无尘也一向尊重他,何况这还是阮秋自己答应下来的比试,殷无尘不确定这个时候能不能断他。
纪天泽等了一阵,阮秋仍没有动作,场下已经有人察觉,他便传音道:“你还在犹豫什么,在等什么人来救你吗?阮秋,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就不怕我真的出来吗?”
他嫌恶的眼神与阮秋梦中那些骂他怪物的人极为相似,阮秋心头一颤,咬唇不语,他不想做一个人人嫌恶的怪物,可他生来就是这样……难道他就不配光明正大地活着吗?
他不免去想,他还能捂住这个秘密多久,一辈子吗?
可总是会有人发现的。
像秦虎、裴桓、纪天泽,以后难保还会有其他人。
阮秋尝到唇边一丝血味,在刺痛之下,眼中满是迷惘。
难道以后谁知道了他的秘密,都能命令他做任何事情吗?
不!
阮秋摇头。
他不要这样!
台下议论声越发大了,纪天泽面色也越发难看,他不再等待,手持折扇,朝着阮秋攻去——
“得罪了,阮道友!”
“师弟!”
林松风见阮秋还一动不动,急得喊出声来,殷无尘的手也动了起来,可就在关键一刻,擂台上青影一闪,避开了折扇的攻击,细白手腕一翻,现出一柄精致无暇的青玉剑。
二人齐齐松了口气。
擂台下也重新热闹起来。
纪天泽笑道:“早动手不就好了,你以为你真能赢我吗?”他着,握着折扇再次袭来。
阮秋仍旧躲开,没有还手,神色怔怔像是还没有回神。
殷无尘看得清楚,“他怎么了?”
可林松风哪里知道?
擂台上的二人便是这样,一个攻,一个躲,数招过去后,纪天泽竟未能伤阮秋一根头发!
纪天泽便看出来,阮秋并没有配合他。就在这时,宋新亭和裴桓提着秦重过来了,看到阮秋在台上都很是诧异,同样在台下的沈灼寒最先发现他们,颇为惊奇地走过去。
“二位师兄,这是?”
裴桓正想找人问话,见他凑过来,急道:“这是怎么回事?阮秋怎么跟纪天泽起来了?”
宋新亭同样担忧地看着台上的阮秋,同阮秋相依为命多年,他看出来此刻阮秋的状态很不对劲,而且对面还是知道他秘密的纪天泽,宋新亭忽然隐约猜到了纪天泽的目的。
沈灼寒同二人解释时,纪天泽也发现秦重被他们带走了,不过他一点也着急,反而引着阮秋看向那边,“难怪你竟敢在这里拖延时间,原来是有人帮忙,将秦重带走了。”
阮秋这才发现宋新亭来了,哥哥果然到做到,帮他找到了秦重,并且将秦重带过来了。不过这已经没用了,纪天泽已经知道了。
纪天泽接着传音,“这又是你什么人?阮秋,你可真厉害,上头有个师尊护着你,还有几位好哥哥帮着你,我听有些人就是喜欢你这样不男不女的身体,你师尊和你的好哥哥跟你就是这种关系吧?没想到啊,堂堂北岸剑圣,背地里居然如此不堪!”
阮秋回过头,极认真地斥道:“不准你侮辱我师尊!”
纪天泽微愕,“好好好,我不你师尊,那我们就你的好哥哥。他们平日对你很好吧,这回之后,你该如何报答他们呢?用你这具肮脏不堪的身体吗?哟,生气了?”
他话还未完,阮秋突然出剑。
纪天泽终于有点在与人比试的感觉了,他兴奋地舔了舔唇,“看来你只心疼你的好哥哥。”
“闭嘴!”
阮秋不顾声音会被他人听见,将灵力覆在剑上,挥出师尊所传的秋水长天,红着双眼怒斥:“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师尊和哥哥!”
见状,殷无尘便要起身。
“秋这一剑有杀气。”
林松风道:“这个纪天泽,究竟跟师弟了什么?”
带了几分杀气的秋水长天,依旧让人惊艳,可纪天泽修为远高于他,还是有备而来的,阮秋这怒极的一剑用了自己大半的灵力,灵剑却被折扇击落在地,人也倒飞出去。
他退到擂台边缘时骤然发力,勉强算是站稳了,缺了发簪的长发散在肩上,垂在腰侧,更显得柔弱无依。可他没有认输,怒火汹涌的双眼看向纪天泽,双手快速掐诀,运起太阴御水决,比起秋水长天那一剑更为玄妙的道法竟然引来方圆十里的水!
分明是至柔至纯的水,竟飞快在半空凝成威武凛然的巨象,便是众位前辈面前的茶水也未能幸免被卷走,包括这些前辈在内,台上台下一片惊呼,殷无尘才终于坐回去。
阮秋这一怒,竟然从太阴御水决第一重进入第二重!
林松风面露惊叹,“师弟这是……又进阶了!看来,他在道法上的天赋,实在不容觑。”
十里之水,瞬间化为一道湍急的河流,水声澎湃。
纪天泽也被这一幕震撼到,看着阮秋耗尽大半的灵力也在一瞬恢复,并且比先前还要浑厚,他怎会看不出来,阮秋居然被他激怒之后直接突破修为,一下升到练气九层!
当那双含着秋水的眸子朝他看来时,里面的怒火还将纪天泽吓得一哆嗦,他不顾旁人能不能听见,在巨象仰天长啸时喊道:“你疯了吗!你就不怕我将你的秘密出去吗?”
阮秋微顿,而后用尽全力,双眼泛红,溢满杀气。
“你死了,就不了了!”
传闻不是他性格极其柔弱吗?纪天泽大惊失色,看着在阮秋操控下愈发凝实的巨象带着浩瀚威压吞噬奔来,慌忙拿起折扇抵挡。
水象过境,潮声沸腾——
刹那间,这一方天地仿佛都被奔腾的大河冲洗吞没。
无人想到,那样轻柔纯净的水竟在阮秋手中凝聚起如此强悍的力量,甚至震动了殷无尘的本名灵剑,以及在场许多前辈的法器,擂台下那些年轻修士也被狠狠震慑住了。
待一切安静下来,擂台已被水流覆盖,哗啦啦地往下流去,而纪天泽早已被冲下台,浑身湿透狼狈地躺在水滩中,折扇法器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台上的阮秋也终于倒下。
殷无尘弹出一道剑气,在阮秋倒下之前轻轻托住他,宋新亭紧跟着飞身上台,扶住阮秋。
这一幕早已令众人惊呆,沉寂许久,才有人开口——
“这一场,玄极宗阮秋胜。”
这个人,正是新上任的莫庄主。
殷无尘见宋新亭先扶住了人,便也不着急下去,正等着宋新亭将人带下去便离开名剑山庄,倒在台下的纪天泽忽然爬起来,面容狰狞地喊道:“不可能!他不可能赢我!”
莫庄主也没想到纪天泽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居然让一个炼气期赢了,这大概就是剑圣的徒弟吧,跟剑圣一样,越境挑战,都是常事。
这位新上任的莫庄主,不大熟练地着圆场,“纪家侄儿,比武已经结束了,你不如先……”
他让纪天泽先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话停下来,因为纪天泽周身灵气大涨,竟令天地变色!
阮秋神智已不大清晰,险些昏厥过去,谁知纪天泽竟然输不起,咬破指尖,祭出祖辈传下来的九转灵蛊——霎时风云变幻,一只八翅大虫的虚影在纪天泽背后破茧而出!
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覆盖全场,九转灵蛊的威压涌现,连在场的一些前辈都险些当场跪下!
纪天泽唇上染血,双眼疯狂地看着阮秋所在的方向,“我不会输的!阮秋,我要你死!”
昏暗天色中,那只八翅大虫四对翅膀依次展开,每开一双虫翅,四周的煞气便更浓厚数倍。
纪天泽仿佛已经看到阮秋的死期,等到灵蛊最后一双虫翅展开时,他狭长的双眼里满是狠毒。
可就在九转灵蛊要真正转换完形体出现的时候,一道凛冽的剑光飞越而来,伴随着纪家父子的一声惊呼,一切都化为了虚影散去,漫天云雾散开,日光重新照在大地上。
“不!”
纪狂涛怒目圆瞪,可看到纪天泽倒在地上,脖子上的挂坠化作齑粉散去,他差一点背过气。
纪家众人也都是这样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唯有纪狂涛,紧跟着独自一人飞去扶起他儿子。
纪天泽竟然没事,他跪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着水上的粉末,这可是他们纪家的九转灵蛊啊!
转变太过突然,待到真正平静下来后许久,众人才慢慢回神,纷纷看向擂台上一身白衣胜雪的北岸剑圣,即便有人没有看到,但方才那一剑,也只会是这位剑圣能做到的。
一出剑,就杀死九转灵蛊。
此刻正扶着阮秋的宋新亭,也是怔愣地看着拔出阮秋的灵剑绕指柔,朝他们走来的殷无尘。
殷无尘趁机接过阮秋,将他昏迷过去的徒儿揽在怀中,手上灵光一闪,玉剑变作青玉簪。
纪家父子终于回神,纪天泽张口便吐出一大口血,纪狂涛扶住他,不顾一切地讨伐殷无尘,“殷剑圣,你竟然杀死了我纪家祖传的九转灵蛊!你可知道,那是九转灵蛊!”
殷无尘拿着玉簪比了比,这时也不方便在那么多人面前给他昏睡的徒弟梳头发,便先收起绕指柔,转头看向纪家父子,眸中一片冰冷,“纪家养的虫子不听话,要伤我家徒儿,那么,我自然要出手除害。”
“你!”纪狂涛气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殷无尘!这可是我纪家养了上千年的九转灵蛊啊!”
殷无尘望向他,眼底尽是杀气,“怎么,你的虫子想杀我徒儿,现在,你也想要杀我吗?”
纪狂涛不话了,不仅是他,全场也无人敢话。更何况,这本来就是纪天泽先下杀手的。
阮秋再厉害,也没有真的对纪天泽下杀手,他召出九转灵蛊,却是真心想要阮秋的性命的。
纪天泽总算缓过一口气,他双眼血红,一半是恨的,一半是心疼九转灵蛊的,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他知道讨不着好,那别人也休想好过!他挣开他爹站起来,一脸嘲讽,“殷无尘,我们纪家斗不过你,这个亏,我们认了,可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殷无尘淡淡瞥他一眼,纪狂涛便急得跑过来拦在纪天泽面前,“你伤得太重,别话了……”
“我偏要!”
纪天泽望向众人,讥笑道:“若非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会出来,殷无尘,你以为你自己就真的清白吗?你爹娘当年得罪鬼母,连累全家被鬼母屠杀,包括我纪家嫁过去的几位姑姑全部被他们连累而死!结果你直接抛下灭门之仇,改名换姓入了玄极宗。父债子偿,你身上还背着那么多条人命,你可有想过要为他们报仇!”
林松风斥道:“休要胡言!”
纪天泽嗤道:“我在胡?那他为何不反驳!谁不知道他就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他只关心自己!你们可能不知道,他不姓殷,他姓聂,正是南泽被灭门的那个聂家!”
殷无尘一个眼神拦下林松风,眼神淡漠,“然后呢?”
纪天泽见他不以为然,虽然早有预料,毕竟当年南泽聂家之事不是没人知道,他还是不忿地咬了咬牙,抖着手指向殷无尘怀中的人。
“你们可知道,他的徒弟身上藏了什么秘密,他……”
众人都有些尴尬,殷剑圣的旧事,他们好奇归好奇,却不敢听,因为这位战力强悍,又有着灭魔宗的功绩,谁敢他不仁不义?
纪天泽话到此处,宋新亭和裴桓意识到他想什么,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上,要冲上来断他时,可谁知道纪天泽忽然哑巴了,连纪天泽自己都是一脸不可置信,摸摸咽喉,又张口道:“你!你竟然……”
殷无尘仍旧漠然地看着他,分明什么也没有,可纪天泽却感受到了他眼里的嘲弄以及杀气,纪天泽心头一震,摸着自己的咽喉,却发现他无论如何也不出来那个秘密!
是禁言咒!
纪天泽可以提起殷无尘的旧事,却唯独不能提阮秋!他满脸惊恐,而殷无尘也已失去耐心。
“纪家也要我帮忙教儿子?”
纪狂涛猛地反应过来话中的杀意,忙将纪天泽拖回去,“我儿还,求殷剑圣放过他吧!”
纪天泽最恨的就是他爹讨好殷无尘的样子,可一张嘴话便是断断续续,或是不出声。
殷无尘抱着阮秋离开,“今日之事,暂且到此为止,改日,我殷无尘必定会再向纪家讨教。”
话音落下,一股寒意笼罩在纪家人心头,他们面面相觑,看样子,殷无尘不会放过他们。
带着纪狂涛和重伤的纪天泽,纪家人灰溜溜地下山了,而此番的东道主莫庄主也尴尬地中止了这次的擂台比试,众人不欢而散。
殷无尘就近回到名剑山庄的客房,确定阮秋只是耗尽体力昏睡过去,可便是在梦中也不安宁,眼角含泪,身体不住发抖,他便想到纪天泽没有完的话,面色又冷了几分。
阮秋被殷无尘带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宋新亭等人找回客房时,也都没敢进去扰。毕竟刚刚亲眼见识过殷无尘一剑杀死九转灵蛊,谁见到殷无尘心底还能保持平静的?
但等到黄昏时,宋新亭和裴桓终于忍无可忍去敲门。
怀中抱着化作青玉簪的绕指柔,阮秋睡得安稳许多,殷无尘无需放出神识,都知道外面敲门的人是阮秋的哥哥,他不舍地松开阮秋的手,掖了掖被子,才起身道:“进来。”
宋新亭和裴桓相视一眼,推门进来时,平日最傲气的裴桓都颇为拘谨,看到躺在床上的阮秋,二人才放心上前,宋新亭道:“殷师叔,方才莫庄主来过,林师兄出去了。”
殷无尘点头示意自己已知情,他带林松风来,便是因为林松风比卢鸣风聪明,很多事情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哪怕他并没有吩咐。
宋新亭看了看阮秋,迟疑须臾,又道:“我和裴桓来看看秋,不知他的伤势如何了?”
殷无尘道:“已无大碍,只是有一些轻微的内伤。”
宋新亭顿了下,他还以为殷无尘不会回答,倒没想过,殷无尘与他们话时竟则会如此平和。因为他和裴桓的师尊戚云长老也同他们过,殷无尘不是一个好话的人。
殷无尘的话总是莫名叫人信服的,这源于他剑圣的名声,以及他这一身看上去就很靠谱的冷冽气势,裴桓放下心来,看看阮秋,又看向殷无尘,神色恭敬,几度欲言又止。
“殷师叔。”裴桓一鼓作气,又朝殷无尘躬身一礼,“弟子有话要,不知殷师叔可否移步?”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跟殷无尘话了,殷无尘挑眉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是知道裴桓的,藏月峰戚云的弟子,苍耀国镇国大将军的儿子,不过,他似乎到了该回苍耀国的年纪了,却不知为何还赖在玄极宗,而且看起来,与他的徒弟熟识。
阮秋没有同殷无尘过裴桓,殷无尘也不知道他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但看在他师尊戚云和苍耀国那位镇国大将军的面子,殷无尘还是给他这个机会,同他去门外话。
二人一走,宋新亭当即快步走到床边,轻握住阮秋的手,发觉他脉象平稳,确实没受严重的内伤后,他才真的放心下来,只是将阮秋的手放回被子下时,动作微微一顿。
若他没记错,弟弟今日穿的是件竹青色的衣衫,后来在擂台上被水湿了,但现在,阮秋身上的却是暗绣云纹的水青色衣服,是谁给他换的,宋新亭都不用猜。他愣了一下,再看阮秋的长发柔顺地铺在枕上,显然是好好梳理过了,他忽然有一个疯狂的想法。
再看到弟弟安静的睡颜,宋新亭脸上有过一瞬空白。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殷无尘敢这么有恃无恐地让二人进来,就不怕被他们看破,不过此刻,他也不知道宋新亭究竟有没有发现,他走到院中便停了下来,裴桓默契停下,也不想离阮秋太远。
“你想与我什么?”
实话,殷无尘对裴桓想什么并不好奇,他纯粹是给裴桓背后的长辈面子。他有些不放心将阮秋交给他人,哪怕是阮秋的哥哥。
裴桓摸到了几分这位剑圣的性子,便是喜欢有话直。巧了,他也是这样,因为对方是阮秋的师父,又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裴桓对他颇为敬仰,掀开衣摆,便跪了下去。
“我想求殷师叔一件事。”
“你这是在做什么?”
殷无尘退开,没承他这份大礼,这位苍耀国大将军之子,是为苍耀天子培养的属下,他虽然不太喜欢与苍耀国那边的人交道,可也知道这人不单纯是自家宗门的弟子。
裴桓脸有些红,神情却很认真,他同殷无尘道:“殷师叔,我叫裴桓,是藏月峰戚云长老座下弟子,父亲是苍耀国的镇国大将军,圣后命我将来扶持天子,不久之后,我就要回苍耀国完成我的使命。我这些,不是为了苍耀国向您请求什么,而是因为,我心悦您座下弟子阮秋已久,今日,我是特意向殷师叔求亲的,我,我想带阮秋回苍耀国,让他做我的道侣!”
作者有话要:
师尊:你在想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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