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他相信我,他就值得。
城主亲自出面, 唐霰也不废话,他平日脾气差,时不时就发火,话也不好听, 此刻却只是冷着脸, 语气也不像是动怒, 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他的面色太冷静,只道:“那叶管事是想怎么样?先三堂会审?还是直接捉拿我, 屈成招?”
叶硚神情无辜,“唐掌柜这话可折煞我了,城主在此,你若是清白的,城主大人自会还你清白, 可伤了梅寒月的人若真是你, 唐掌柜, 看在你我的旧情,你给我那手下赔礼道歉就是了。”他笑得很凉薄,“毕竟这十方城中又几人比得上唐掌柜?”
唐霰心知这是激将法, 别看叶硚这人外表亲切,实则绵里藏针,若是往日, 他定要回嘴呛他, 可眼下……唐霰冷冷一笑, 抱着胳膊站在门边, 看向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人。
无论在何时何地, 这位白衣白发如冰雪的宋城主都是极耀眼的, 即使是这样普通狭窄的青巷里,也无法折损他身上半分疏冷矜贵。
唐霰看他的眼神很复杂,也很平静,绝无半分惊艳,就好像他早已看过千万遍,习以为常。
叶硚见唐霰不为所动,勾了勾嘴角,转眼见宋城主等人已经过来,拱手行了一礼,“城主。”
宋城主走上台阶,到了唐家大门前,雪白眼睫下的琉璃眸子看向唐霰身上,见到对方面无表情的模样,眸光微敛,方才出声,“前日六合同春阁一位管事被混入阁中的黑衣人重伤之事,本座已经知晓,叶管事想给手下人一个公道,本座便来了。”
冰冷的霜气浸润在空气中,仅有半步筑基的厮唐砾早已被这份强悍的气势所迫,躲在唐霰身后,哆嗦着躬身行礼,动也不敢动。
相比之下,唐霰连脊背也未弯一下,着实有些无礼,不过他看着也完全没有寒暄的算。
宋城主静静看着,也未多话。
叶硚起身后便率先开口,“城主特意为唐掌柜的事而来,唐掌柜就不请我们进去坐坐?不管如何,城主也曾经是唐掌柜的师兄吧?”
“他不是你请来的吗?怎么就是为我的事来的?”唐霰嗤笑一声,再看向宋燕台,语气淡漠,“还进去做什么,反正一会儿你们就要定我的罪把我抓起来,浪费时间。”
宋城主眉心微蹙。
叶硚斥道:“唐掌柜慎言!你这话未免太过不信任城主府,难道在你眼里,城主就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你胡乱定罪之人?”
唐霰还真想了一下,点点头,背起手面向宋城主,改口道:“好,既然叶管事都把人请来了,想必也已经确定了那个黑衣人就是我,你们今日来,不就是来抓我的吗?”
宋老是看着他长大的,与他向来亲近,见他言语中似乎有些排斥与误解,闻言忙道:“唐!城主不是这个意思,你们毕竟是师兄弟,是自家人,我们相信你是无辜的,只是叶管事也坚持要手底下的管事一个公道,城主府向来处事公允,只要你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就不会有事了。”
宋城主轻轻颔首,示意认同。
叶硚也跟着改口,“唐掌柜若是能够证明此事与你无关,那我叶硚必定当面向你赔礼道歉,可若是唐掌柜不出来,那也休怪我怀疑你,就是那个伤我手下的歹人。”
唐霰可以不搭理别的人,宋老的面子他还是给的,他欲言又止,末了偏头避开宋老,眸光转向叶硚,“你要我自证清白,是不是得先拿出证明我就是那黑衣人的证据?”
叶硚指向地下,“唐掌柜确定,我们就在这里?”
唐霰皮笑肉不笑,“我是不怕丢人,叶大管事怕?”
可叶硚今日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做不得这个主,他回头看向宋城主,见后者凝望唐霰须臾,最终还是点下头,他便道:“好,就在这里,光天化日之下,唐掌柜总不能怀疑我们城主府会屈成招吧?既然唐掌柜想再听一遍,那我也奉陪。”
“我之所以怀疑唐大掌柜,疑点有五。”叶硚竖起一根手指,“其一,我与唐掌柜不和,内城人尽皆知,很多人也都知道唐掌柜不喜欢我,而梅寒月,是我这两年较为倚重的手下。其二,伤梅寒月的人能自由出入六合同春阁,唐掌柜自从离开六合同春阁后,阁中阵法未变,唐掌柜依旧能出入阁中。其三,梅寒月受伤那个晚上,唐掌柜衣袍也染了血,却不愿出你的去向,且那黑衣人的修为,俱见过他的几位道友所,修为至少在元婴期以上,而唐掌柜你正好是化神期。”
他到此处,唐霰的眸光倏然一沉,垂眸未话。
宋城主看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道微光,竟主动出口接了下去,“那还有两个疑点呢?”
叶硚颔首,“其四,梅寒月重伤昏迷,身上有一枚染血的古铜钱,恰好,那枚古铜钱是有天外陨铁铸成,材质极为稀罕,曾经在六合同春阁中有过记载,一半由唐掌柜经手卖出去,一半被唐掌柜留下自用,当年也有很多人见过唐掌柜戴过那条六枚古铜钱穿成的手链。而梅寒月手上那枚古铜钱,如今该是在玄极宗的阮友手里,昨日大家都见过。最后,梅寒月出事当日,唐掌柜的厮曾来过阁中。”
被提及的唐砾悚然抬头,不知叶硚为何突然起此事。
唐霰偏头望他一眼,脸色冰冷地道:“然后呢?”
“那日,你的厮在阁中出售一株处理过的千幻草,但因为我手底下的人看走了眼,误以为他是个骗子,所以对这位兄弟有些无礼,轻慢了他。当日我察觉后便处置过那名手下,之后,还吩咐梅寒月照看这位兄弟。那时,玄极宗的几位道友也在场,可以为此作证。那日我也以为就只是如此,可后来梅寒月出了事,我又见到这位兄弟,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叶硚看向浑身僵硬的唐砾,笑问:“敢问唐掌柜,可知道那日你的厮曾去过六合同春阁?他一个厮,手上有如何会有有价无市的千幻草,还处理得恰到好处,引起阮友的注意?最后他离开六合同春阁后,又去了何处?”
“我……”
唐砾赫然被叶硚问傻了,他一个还没筑基的厮在这些人面前轻易便能被对方气势镇压。
唐霰面色生寒,移步挡在唐砾面前,冷声道:“他一直同我在一起,千幻草是我给他的,他喜欢卖给谁就卖给谁,恰好你们六合同春阁收价最高,卖给你们不是很正常?”
叶硚道:“听起来确实很合理。可唐掌柜,你不觉得这巧合未免太多了吗?那一日,你的厮到你的死对头我掌管的六合同春阁中卖千幻草,巧妙地通过争执引起那么多人的注意,之后接待他的梅寒月夜里就出事了,而你们当晚究竟去了何处?是因为厮被我六合同春阁的人欺辱了,唐掌柜气不过,夜里偷偷回到阁中想要做些什么,结果不慎被折返回阁中找遗失之物的梅寒月撞上,杀人灭口吗?”
唐砾这才回神,急道:“不是的!大掌柜没有杀人!”
唐霰一振袖将他推回门内,冷冷地凝视叶硚,“好话歹话都让你完了,你还给我找了一个杀梅寒月的借口,推断得很缜密啊。”
他的赞赏叶硚欣然笑纳,“那唐掌柜可承认此事是你所为?唐掌柜,我早就想了,你我之间的恩怨,又何必牵连无辜之人?”
唐霰笑了,“看来你已经认定那个黑衣人就是我。”
叶硚道:“那唐掌柜可有什么话想为自己辩驳的?”
众人皆静默,包括宋城主在内,他们都在等唐霰的回答。但是唐霰依旧没有为自己辩解,他唇角勾起一抹轻嘲,闭了闭眼,回头瞥了唐砾一眼,语调漠然,“既然你们都这么以为,那就当是这么回事吧,此事与唐砾无关,其余的我无话可。”
“大掌柜!”
唐砾急得眼睛都红了,分明那些事不是他们做的,大掌柜为何不解释?为何也不让他?
而见唐霰认下这个罪名,另外几人神色各异,也都同样十分诧异,除了一脸笃信的叶硚。
“你总算认罪了。”
宋城主却冷不丁同唐霰道:“师弟,不要任性。”
唐霰缓慢地眨了眨眼,恍若未闻,他白了叶硚一眼,眼神讽刺,“我认罪又如何,不认又如何?十方城再大,也是宋家人的十方城,我一个姓唐的,与你们宋家无半点瓜葛,你们什么,那就是什么咯。”
宋城主神色微变,似是不悦。
宋老见状急道:“唐,城主会为你做主的,你先老实交代那晚的去向,别再气话了!”
叶硚面上也有几分愕然,他望向唐霰,却见后者脸上神色冷静,不像是被激怒得失了理智,他又问:“唐掌柜当真不为自己辩解半句?若是如此,那我可否认为你就是那个重伤梅寒月的黑衣人?此刻梅寒月还躺在对面,据我了解,你们邻里的关系并不好,唐掌柜这么轻易承认,莫不是早就已经对梅寒月不喜?你若承认了,那我们就只好将你先关押起来,当然,我也知道唐掌柜可能是在气话……”
叶硚看向宋城主,俨然是在忌惮他,也不得不卑微地低下头,“唐掌柜放心,在梅寒月醒过来指证你之前,我不会对你如何……”
“且慢!”
叶硚话还未完,巷口便传来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
众人纷纷看去,就见一辆乌蓬马车缓缓驶来,一身青衣端庄仙逸的阮秋正站在马车前头。
见唐家大门前聚集了城主府的人,阮秋想都没想跳下马车,快步跑来,边走边喊:“且慢!我有证人作证,唐掌柜不是那黑衣人!”
可惜没等他靠近唐家大门,便叫城主府的护卫拦下。
阮秋只好隔着三丈远,朝宋城主那边扬声道:“宋城主!唐掌柜是无辜的,他那夜去了宋家族学,有宋家大夫和学子为他作证!”
“宋家?”
宋老低喃一声,似乎明悟什么,猛地看向宋城主。
宋城主一抬手,拦住阮秋的一众护卫就都退开了,他凝视着阮秋,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
“你的证据呢?”
阮秋回头看向晚他一步过来的马车,宋新亭和阿夕正从马车上下来,赶马车的人是隐龙卫的一位暗卫,之后,另一名暗卫同宋新亭一起将马车上一个青衣人搀扶下去。
见人落地,阮秋忙上前搀扶着宋大夫,而唐霰见到宋大夫第一眼就认出了人,且见他脚步虚浮,面色惨白,唐霰快步走下台阶,直直越过宋城主等人,来到他们面前。
“宋雪?你怎么受伤了?”
阮秋不着痕迹扫了门前的众人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狐疑,“昨夜,我们听唐砾的去找宋大夫和他弟弟,没想到正好撞上黑衣人要杀宋大夫的时机。昨夜那个黑衣人修为没有前夜那人高,不是前夜重伤寒月姐的人,但他们应该是同伙,所幸宋大夫以自爆金丹为要挟,拖延了时间才等到我们过来,这次要多谢两位暗卫大哥。”
宋雪没有责怪唐霰,看见唐家门前的宋家车架,他就知道那些人是什么身份,他哑声问唐霰,“猜到你这里会出事,我就让他们带过来了,唐霰,我们没有来晚吧?”
唐霰握起他的手腕把脉,随后面沉如水扶起他,“我本不想牵连他人,没想到还是……”他顿了下,眸中闪过一丝杀意,转头望向门前众人,“我会让他们赔你的金丹。”
他这话也没避着人,所有人都听见了,包括宋城主。
宋燕台缓步走下台阶,望向宋雪,倒是有些印象,“你是宋家族学里的大夫,名叫宋雪?”
宋雪先是一怔,而后挣扎着拱手一礼,“城主大人。”
唐霰很快就扶着他起身,冷着脸斜了宋城主一眼,之后便紧紧盯着宋雪,眼里满是惭愧。
“对不起,我还是连累你了。”
另外几人也过来行礼。
阮秋解释道:“宋城主,宋大夫可以证明,唐掌柜那天夜里没有去六合同春阁行凶的时机,而且从昨夜那黑衣人对宋大夫下手可以看出,有人希望杀害梅寒月未遂的这个罪证落到唐掌柜头上,并且死无对证,这无疑也证明了唐掌柜是无辜的。”
宋雪气若游丝道:“不错……城主大人,我和族学里的几个孩子都可以证明,昨夜六合同春阁出事的时候,唐掌柜就在族学里,之后一整夜……都和他的厮唐砾在我的住处,直到天亮才离开。唐掌柜绝对不是那夜伤人的歹人,还望宋城主明察。”
叶硚也跟了过来,语气却咄咄逼人,“宋雪大夫?是你,我听闻你与唐掌柜自相识,与他是好友,宋大夫可知道,在城主面前撒谎,若被查出来,后果会如何?”
唐霰一向不乐意忍让任何人,此刻也一样,叶硚先发制人,他也会后发制人,“据我所知,叶大管事方才指证我的那五个疑点,你自己似乎也占了大半,你同样可以自由出入六合同春阁,你你那夜出了外城,可有除了你自己的人之外的其他人作证?你那夜真的不在内城吗?据我所知,你十年前已是元婴期,十年过去了,你的修为也在涨,最后,你我不和,我想杀你,你也一样不想让我好过。”
这些疑点方才是叶硚自己提出来的,这回被踢到他自己身上,叶硚霎时没了笑容,“唐掌柜怀疑是我贼喊捉贼?那那古铜钱唐掌柜如何解释?你的东西怎会在我手里?”
唐霰笑得讥讽,“你也就只能用这个指证我了。八年前我离开城主府时,根本什么也没有带走,那些个铜钱又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带走的?你不知道,有些人总知道的。”
宋城主垂眸不语,宋老似乎想话,却又摇了头。
事实上,唐霰心里是有过几分失望的,他也没再多,偏开脸扶着宋雪朝唐家大门走去,“你伤得不轻,先进去,我帮你看看。”
宋家最大的依仗宋城主在,他没发话,宋雪也不大离开,可唐霰一动他就被带着走了,见宋城主似乎无意阻拦,他才暗松口气。
阮秋也没拦唐霰,唐霰虽然避开了宋家族学的守卫,救唐砾弟弟时却还是出面了,只要他出现过,就一定会有证据证明清白,只要宋城主愿意派人去查,他就是无辜的。
叶硚显然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唐霰,他又道:“城主,就算那夜重伤梅寒月的黑衣人不是唐掌柜,可那枚古铜钱就是从唐掌柜手上流出去的,他一定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阮秋刚才回来,不清楚宋城主来了之后同唐霰过什么,单就叶硚的这句话他也认同。
“宋城主,我也正有找唐掌柜了解古铜钱去向线索的意思。不过……”他面露为难,看向叶硚,“既然唐掌柜也怀疑叶大管事有问题,此事叶大管事恐怕不便再插手了。”
叶硚笑得很难看,“连阮道友也怀疑那歹人是我?”
阮秋只知道,现在唐家大门前的这么多人里,应该只有唐霰是清白的,城主府的水太深,太浑浊,他不敢往别处踩。他思索道:“我自然没有这个意思,但让同样有疑点的叶大管事插手此事,唐掌柜难免觉得城主府不公,所以……叶大管事,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重伤寒月姐的人。”
叶硚再笑不出来,冷硬地:“阮友到这个份上了,我再插手此事,也未免太不识趣。也罢,城主,此事就交由阮友吧。”
宋城主那双琉璃般的眸子看向阮秋,不知在想什么,庄九闻言匆忙近前同他耳语道:“城主,阮友还得帮您办少爷那件事……”
不等庄九完,宋城主便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他手中灵光划过,浮现出一枚碧玉令牌,飘到阮秋手上,“这枚十方令暂时交给你,在城中调查此事时可为你提供方便,需要时也可调动城中隐龙卫。”
阮秋心下大喜,心地接过十方令,认真抱拳道:“多谢宋城主信任,还请宋城主放心。”
宋城主淡淡点头,回首望向唐家大门,那扇门已经在唐霰带宋雪回去疗伤之后被他拂袖关上,虽并没有紧闭,可抗拒外人进入之意也十分明显。他沉默地看了一阵,也没有在此地多留,转身上了宋家马车。
宋老似乎想什么,最后摇头叹气,不清是失望还是遗憾,同庄九前后跟着上了马车。
城主府的车架缓缓离去,先前城主府的人只留下叶硚与他的厮。阮秋目送宋城主等人远去,默默回头看向叶硚,他手中握着碧玉令牌,双眸似含着秋水,一身青衣端庄清雅,又生得一张秀美精致的脸,此刻看起来,是十二分的无辜与柔弱。
这时候,早已急得不行的唐砾也在那两名暗卫的帮助下,将马车上他还昏迷着的弟弟带了下来,连带着宋雪的两个药童,一并将人带入了唐府,阿夕也跟着混了进去。
叶硚敛去眸中寒意,深吸口气道:“阮友可知道,你今日帮的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阮秋愕然,“叶管事这是何意?”
叶硚勾唇一笑,满是讥讽,“唐霰此人,曾是城主唯一的师弟,城主父亲收养的孩子,他与城主一同长大,曾任六合同春阁大管事,号称十方城二城主,表面看着多么风光,可实际上,他是老城主为城主培养的一把刀。这把刀,曾经指向挡在城主面前的所有人,那一年城主新任城主时,唐霰用他手里的剑,屠了大半个内城,才将其余宋家人赶出城主府。月照花林,是他佩剑的名字,听着多美,可剑下花林却是用人血浇灌出来的。”
“他是个刽子手,骨子就是冷血的。”叶硚道:“而在八年前,他这把刀指向了城主。阮道友猜猜他这次做了什么,才让他们师兄弟决裂,而他也净身出户离开城主府?”
听闻这话,阮秋和宋新亭相视一眼,俱是满眼惊愕。
阮秋摇了头,“我猜不到。”
叶硚笑容诡异,“唐霰杀了一个人,那个人是城主母亲身边的侍女,也是照顾唐霰与城主多年的一位姑姑,像他这样残忍无情的人,连待他如亲子他的长辈都能杀就杀。城主一怒之下,将他伤后,又卸下他六合同春阁大管事的位子。谁知唐霰死性不改,依旧谎称那位姑姑是自杀的,真是可笑,城主和那么多人亲眼所见,他还要撒谎?他也怕城主会杀他,所以以退为进,用这么多年来与城主的师兄弟情分,换来了他的一条活路。”
叶硚笑问阮秋,“阮友知道此事,可还信唐霰?”
阮秋拧起眉心,目光惊疑不定,却觉得莫名其妙。
“唐掌柜以前做过什么事,我从未听过,但自从我与他相识以来,唐掌柜是帮过我的,虽然嘴上不饶人,却从未伤过我。况且此事,唐掌柜本就是无辜的,我不明白,叶大管事同我这些,又是为何?”
“我只是不想阮友被唐霰蒙蔽,如今的他确实变了很多,可是一个满手血腥的人,杀了那么多年的人,转性收手你就信了吗?”叶硚看着他道:“这样一个杀人魔头,你却帮了他。阮友,你在知道他的为人之后,就不会有一丝半点后悔吗?”
此刻,阮秋终于相信叶硚跟唐霰是死对头,不只是唐霰单方面看不上叶硚,他失笑道:“我不是帮唐掌柜,我只想查明真相。事实上,唐掌柜确实不是那个黑衣人,不管他从前是什么样的人,都与我无关。”
“你……”
叶硚面色发青,如鲠在喉,他方才了这么多,阮秋竟然丝毫没有动容,阮秋就不怕死吗?
阮秋想问叶硚可还有什么事,却见叶硚脸上没了往日的笑容,竟阴沉得很,冷冷扫他一眼便拂袖而去,连他的厮也没能跟上。
那个眼神看得阮秋心下一震,他先前从未察觉,这位叶大管事竟也会有如此凶狠的一面。
“他这……”
阮秋回头看向宋新亭。
宋新亭眉头紧锁,他还在想叶硚所的唐霰的过往,“罢了,这个叶硚也不简单。不过若你想查到幕后之人,我们还是进去吧。”
阮秋点点头,趁着阿夕已经混了进去,唐家的大门还没有关紧,赶紧和宋新亭一同进去。
阿夕已经在唐家转了一圈又出来,见他们也来了,赶紧带他们去找唐砾和那两名暗卫。
见到阮秋和宋新亭过来,唐砾就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正将人都安置好,要带阮秋和宋新亭三人去见唐霰,唐霰就出现在唐砾的房间门外,面色难看,语气也有些别扭。
“阮秋,你来一下。”
阮秋愣了一下,指着自己,又看向宋新亭和阿夕。
“就是你,快来!”唐霰幽幽斜他一眼,完也不管阮秋有没有答应,就逃似的跑出院子。
宋新亭还是没办法对唐霰改观,眉头都皱了起来。
阮秋看得好笑不已,不在意地:“算了,我出去看看吧,正好,我们也有些事要问他。”
“好吧。”宋新亭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千万要心。”
阮秋朝他摆摆手,转身出去,找到唐霰时,人就在院门外。唐霰见到他,点点头,就往外面走去,回头瞥见阮秋跟上来,他才:“宋雪是我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朋友,昨夜是你救了他的命,算我欠你的人情,吧,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那我能问一下这枚古铜钱九年前落到了谁手上吗?”阮秋早有准备,立马掏出那枚染血的古铜钱,眼巴巴地看着唐霰,“你从前是六合同春阁的大管事,这枚古铜钱又是由你经手从六合同春阁卖出去的,唐掌柜,你一定知道那个人是谁的。”
他会提这个要求,唐霰并不意外,只是有些迷茫,“你确定只想知道这件事?你可知道,我这份人情,可以帮到你或者玄极宗许多,就为了那个你们才认识不到几天的丫头,值得你浪费这么难得的人情,去换一个会给你找来祸患的消息吗?”
“话不能这么。”阮秋不认同这句话,他正色道:“虽我们确实才认识寒月姐几天,可她帮过我们,而且她的姐姐姐夫又是我时候的恩人,不论如何,我都不能让这个重伤她的人逍遥法外,我会让她醒过来,也会帮她报仇。唐掌柜,我不觉得这是浪费,难道你为了宋大夫给出我这个承诺的时候,会觉得这不值得吗?但听起来,这个真相似乎非常危险。”
“是。阮秋,我不是在骗你,我知道你在给宋燕台的弟弟治病,你只做好你该做的事就是,十方城的水深,不是你该插手的。”唐霰稍稍一顿,偏头同阮秋:“方才叶硚的话你该听进去的,我以前杀人如麻,绝非善类,你确定要信我的话?”
想到众人走后,叶硚的那些话,阮秋轻咳一声。
“你听见了?”
唐霰背对阮秋,面色看着平静,着实不像他以往的脾气,可他就是如此冷静,他:“既然知道有人在针对我,这是我的地盘,我自然要多留份心思。阮秋,你……”
他的语气有些迟疑,好像还不敢回头看阮秋,“你还敢来找我,就不怕我也会杀了你吗?难道你以为,叶硚是在骗你吗?还是你愿意相信我杀人是被迫的这种话?”
这个问题阮秋还没想过,这会儿他也半点不慌,抬手扶了下发间的青簪,淡淡一笑,唐霰若要动手,那他的师尊早就该现身了。
“我敢来,就不怕你动手。唐掌柜,我昨日信你,最后证明你这次确实是无辜的。我不是傻子,不会听信叶管事的一面之词,若你当真以为自己当年是冤枉的,只要你,我就愿意信,希望你不要骗我。”
叶硚所的唐霰的过往听上去着实有些吓人,但其实漏洞百出,阮秋不傻,若是宋燕台当真恨唐霰,就不会多年未改六合同春阁的阵法,而宋老也不会对唐霰客气。
唐霰冷不防怔住,耳边霎时平静下来,竟是听不进去任何外物的声音,“你,真的信我?”
可没等阮秋回话,唐霰眸中涌上了几分复杂之色。
年少时向师兄宋燕台许下的承诺,又在心中回荡起。
他过,少城主叮嘱他要照顾宋燕台,老城主培养他让他做宋燕台的心腹,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离开宋燕台,他会帮宋燕台。
那时年少的他,手上的月照花林还未沾血,这样一个承诺,在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极可笑。
一直到八年前,唐霰不再愿意履行这个天真的承诺。
他问过宋燕台,你不信我?
那时宋燕台的回答,将他伤,几乎要了他的命。
原来那么多年的师兄弟感情,只用一招就能破碎不堪。
等到唐霰离开城主府时,宋燕台只了那四个字。
宋燕台,不要任性。
可惜唐霰不是在任性,他要走就是真的走,被宋燕台捏碎的本命灵剑月照花林,以及这么多年来城主府给他的所有东西,他都没带上,留下他的师兄独守十方城。
“我不会再回城主府了。”
那是离开的时候,宋老劝他不要任性时他的话。
他那时真的恨‘不要任性’这几个字,可没人信他。
整整八年,唐霰果真未再踏足城主府,哪怕半步。
唐霰眸中忽然涌上一抹水红,他飞快眨眼,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酸涩之意压下去。他没有想过,自一起长大的师兄没有给他的信任,却在才与他相识不久的阮秋这里得到了,虽然迟了很多年,可是……
“蠢货……”
唐霰低喃一声,唇角又扬起几分笑意,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傲气,他抬眼望向院墙外,声音添上了几分沙哑,“都有人告诉过你我是会杀人的了,这种人你也敢信。”他板起脸,回身望向阮秋,“是我之前看起来不够凶狠吗?那现在呢?你现在可怕了?可还想要换古铜钱的消息?”
“换!”
阮秋毫不犹豫道:“我本就不想插手十方城的事,可现在事关我要追查的真相,若不尽早找出那个人,寒月姐还是会有危险。唐掌柜,我要知道这枚古铜钱是谁的!”
而且,唐霰哪里凶了,明明看上去就没有生气啊……
阮秋满目迷茫之际,唐霰也深深望了他一眼,似乎想跟阮秋些什么,可对上阮秋那双坚定的秋水眸,他到底什么也没,负手站定在鱼池前,沉吟片刻,往外走去。
阮秋正要跟上,听见他一声喟叹,不由止步于此。
“你还年轻,不知世事险恶,回去吧,跟你那个哥哥商量一下,若那时你还想知道,今夜,你再过来找我,我带你去找那个人。”
阮秋心下暗喜,忙不迭道:“不需要与人商量,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唐掌柜,你现在……”
“少废话,了让你等到今夜,少一刻都不行!”
唐霰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刻薄,嫌弃地睨了阮秋一眼便快步走了。他毕竟曾是化神期的修士,阮秋又岂能跟上他?一眨眼,唐霰就没影了,阮秋只得气馁地放弃了。
等就等,天很快就黑了。
阮秋从来不怕等待。
其实他回去找宋新亭和阿夕时,唐霰就站在他面前那一堵墙后,等他走远,唐霰才出来,定定看着阮秋的背影,连宋雪何时来的也没有发现,直到宋雪低咳了一声。
唐霰皱眉,“你怎么出来了?”
宋雪压下这阵咳嗽,脸色愈发苍白,便由着唐霰扶他回去,他缓过气,才哑声道:“今日的事,显然是有人设局,要拉你下水。唐霰,你今夜真的要带阮秋去找人吗?”
唐霰眸光闪烁,支吾道:“那得看他还要不要去了。”
宋雪叹道:“你当年已经被逼离开城主府,既然如此,何苦还要再回去呢?你的旧伤还没好,我如今也治不了你,你不急着另寻名医,却要为了一份人情回去涉险?”
毕竟是自一起长大的好友,唐霰有话也就直了。
“不只是为了还人情。他们重伤你,害得你修为大跌,也害我丢了一位大夫,我本就不是大方的人,这仇当然要报,更何况……”
唐霰想起方才那双秋水眸底的信任,扬唇轻笑一声。
“他相信我,他就值得。”
多年前,他可以为宋燕台的信任出生入死,多年后,他也可以为了阮秋的信任再回局中。
作者有话要:
更啦,今天还有点头晕,抱歉来晚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