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阿夕身世,阮秋表妹。
花朝节的第五个夜晚, 节日气氛已日渐冷淡,街上不似以往拥堵,花灯依旧绚烂多彩,偶尔有烟火在天空炸开一朵朵金花, 霎时叫暗处略过街头巷尾的黑影无处遁形。
僻静无人的巷子里, 一个紫霄宫弟子靠着巷子墙面慢慢滑倒在地, 脑袋一歪,不知生死。
宋新亭收起灵剑,垂眸松了口气, 捂着受伤的手臂,脊背无力地靠在墙上,血水自指尖滴落,霎时在地上晕开一个血滩。他往嘴里塞了一枚回元丹,运气调息片刻, 勉强回复了几成力气时, 不远处冷不丁传来极轻的吱呀声, 宋新亭一顿,偏头往巷子外看去,就见巷子对面一处院子里一个人正从院里出来, 背着他关门。
看见那人腰间的佩剑,宋新亭一眼就认出来他是谁。
“卢鸣风,卢师兄……”
宋新亭似乎想走出去, 倏然耳尖一动, 自血滩倒影中瞥见远处屋顶上悄然靠近的一个黑影, 他不再犹豫, 直接出手, 未料还未出剑就被那人拦了下来, 看清楚那张冷厉漂亮的脸后,他错愕之余撤去灵力。
“云姨……”
这位玄极宗藏月峰戚峰主冷冷甩开宋新亭的手,看着他的神情显然有着浓浓的恨铁不成钢,冷斥道:“想方设法从山上跑下来,就是为了将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还敢跑到燕不平面前,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宋新亭垂头不语。
明面顺从,骨子里却是叛逆的,这幅模样更是叫人不喜。戚云看在眼里,心底火气烧的越旺,但察觉到有人在靠近,她深吸一口气,狠狠拂袖,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紫霄宫的人满城搜查你,若无我相助,你必死无疑,若不想死,还不跟上!”
宋新亭垂眸看着那一抹淡青衣摆在地面擦过,不由握紧长剑,可看到被鲜血淋漓的右臂,再看了一眼远处的院,他还是低下头,跟上戚云,身影渐渐没入黑暗当中。
待宋新亭跟戚云走远后,刚刚在阮秋院门外关上门的卢鸣风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什么,他环顾四周,见什么也没有,疑惑地挠了挠头,“奇怪,刚才怎么好像有人在叫我?算了算了,还是去办师尊的事吧。”
来卢鸣风也觉得他师尊殷无尘的安排太离谱,那孕妇爱吃的东西和孩子能用的上的东西,他一个没成亲的年轻伙哪里懂?
卢鸣风一走,隐在暗处的紫霄宫弟子才赶到巷子里。
然而他们已经晚了一步,巷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一名紫霄宫弟子,和墙上流下的一大摊血迹,那人探了探地上的弟子鼻息,又抬头望向黑暗处。
子时将近,紫霄宫弟子带着人回来,十方城内城最大的云来客栈中,谢霄霄看见楼上还未熄灭的烛光,拧起眉头,便上楼敲门。
“五师尊,您还未歇息。”
她话音刚落,燕不平就在屋中回应了,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亲切,“是霄霄啊,进来吧。”
谢霄霄推门进来时,一眼就见到坐在窗边饮酒的燕不平,几个巴掌大的酒壶倒在窗前桌上,已是滴酒倒不出来,几瓶都空间,她赶紧上前拿开燕不平手中的酒壶。
“五师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还喝这么多。”
燕不平由着她抢走酒瓶,笑道:“夜里睡不下,喝了一点。无事,一会儿运气散散酒气就好了。”
谢霄霄俨然没信他的话,担忧地看着他的双腿。
“五师尊,您腿又疼了吧。”
只有腿疼得实在难以熬过去时,燕不平才会喝这么多酒。
燕不平面露惭愧,“我这身体,又让你们担心了。”
谢霄霄收起桌上酒壶,皱眉道:“五师尊的什么话,您是我们的五师尊,我们担心您的身体是应该的。不是先前阮师兄给您的药有用吗?五师尊,您吃过药了吗?”
燕不平不由弯唇笑起来,“阮友的丹药确实能缓解痛苦,只不过……这药太过珍贵,我怕吃完了就没了,还是舍不得吃完。”
谢霄霄费解道:“既然丹药有用,当然是要吃的。五师尊,您疼得厉害就先吃药吧,等吃完了,我和谢英再去求阮师兄给一些。”
“哪儿能一直劳烦阮友,你们不懂。”燕不平舍不得吃完那瓶丹药,只因那是阮秋所赠,而阮秋与他的三师兄四师姐太像了……
到阮秋,燕不平不免想起另一个人,他的笑容淡了几分,“那个宋新亭,找到了吗?”
起此人,谢霄霄低下头,“没有……派去找他的师弟都被伤了,不过可以确定他还在城中,今夜还在阮师兄住处附近出现过。”
燕不平道:“他去找过阮友?他今夜见过阮友了?”
谢霄霄摇头,迟疑道:“应该没有,听今夜玄极宗的卢鸣风也在阮师兄那里,若是宋新亭不想引人注目,应当没有去见人。”
燕不平若有所思,“此人必是宋惊风的儿子,可为何会是阮友的哥哥?被我们察觉后分明第一时间躲了起来,今夜却又在阮友那里露出马脚……他究竟想做什么?”
谢霄霄也想不通,“若这个宋新亭真的是宋惊风的儿子,同时又是同阮师兄一起长大的哥哥,我们要对他动手,也会很为难。”
“阮友帮过我,我不想迁怒他。”燕不平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忽而轻叹一声,“我们可以不杀宋新亭,但我们一定要找到他。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跟宋新亭问清楚。”
谢霄霄问:“什么事?宋新亭他爹宋惊风是紫霄宫的叛徒,害了紫霄宫那么多人,还害了大师尊和五师尊,我们就这样放过他?”
燕不平摇了摇头,沉吟道:“霄霄,比起父债子偿,那件事要更重要,事关我们能不能找到你四师尊和她当年带走的那个孩子。”
“大师兄?”
谢霄霄约莫猜到什么,可她也从未见过这个自就从大师尊和五师尊口中得知的大师兄,因为两位师尊教导,对他也会敬重有加,可在她眼里,定然不如阮师兄亲近。
自从见了阮秋,谢霄霄就认同了谢英偷偷跟她过的一句话——若阮师兄是大师兄就好了。
可如今谁又料到,阮师兄的哥哥居然就是宋惊风那个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的宋惊风的儿子?
起来,此事谢霄霄都还没告诉谢英,只因谢英同宋新稥稥亭接触过,对这个人也挺有好感的。
未等谢霄霄多想,燕不平已再开口,沉声吩咐道:“传我命令,让所有在十方城的紫霄宫弟子都去找宋新亭,不管他藏在何处,一定要在我们离开十方城前找到他!”
谢霄霄不由怔住,看来她五师尊这次是要动真格了。她头一回看到燕不平这样沉重的模样,见状也急忙拱手应是,“弟子听命!”
花朝节的第六天,一大早,阮秋就被噩梦吓醒了,他狠狠喘了一大口气,呆呆坐在床上。
本就守在屋中坐的殷无尘很快起身过来,倒了杯温水走到窗边,扶着阮秋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做噩梦吓着了吗?先喝口水。”
阮秋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温水,脸色仍有些苍白,他余惊未定,急促的心跳慢慢缓过来,仍有些无措地握住殷无尘的手,“师尊,我方才,梦见哥哥被一群看不清脸的人围起来……哥哥流了好多好多血。”
殷无尘也为他这个噩梦怔了下,随即好笑道:“只是个噩梦,你哥哥自身修为也不低,又有玄极宗弟子的身份,其他人要对玄极宗弟子动手前都得掂量掂量他的身份。而且照你二师兄的话来,梦都是跟现实相反的,你哥哥兴许还碰上好事了。”
阮秋被他哄得稍稍安心了些,想起来他刚才起来的动作太急,猛一下坐起来,他便紧张地捂住肚子,“我们的孩子不会有事吧?”
殷无尘听他这么,也跟着紧张起来,握住阮秋的手腕查看脉象,随即松了口气,“无事。”
他想来也有些好笑,“孩子有金光咒和鬼珠护着,岂是你睡一觉就会有事的?秋,你太紧张了,放心,我们的孩子会好好的。”
阮秋总是很容易被殷无尘哄好的,这次也一样,低头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虽肚子里什么感觉也没有,却也莫名地安了心。
殷无尘笑了笑,起身找来新收回来的衣服,“孩子不会有事的,先起来吧,有客人来了。”
连衣服都要师尊送到手上,阮秋反应过来脸颊泛红,忙不迭接过衣服,问:“什么客人?”
殷无尘双眸含笑,“你表哥。”
“李钰?”
阮秋顿了顿,心想李钰八成是要同他叙旧和阿夕的事,他匆忙穿好衣服,一边追问:“他来多久了?师尊,他跟什么人来的?”
殷无尘见他急得连衣袖都找不到,摇头笑了笑,坐在床边帮阮秋拉起衣袖,套到手上,“只有他跟阿夕,别急,阿夕会招待他。”
也是,阿夕也算这里半个主人,何况李钰又不是外人,阮秋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了,他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虽然明白肚子里的孩子并非易碎的瓷器,他还是极心的。
于是阮秋慢悠悠地穿好衣服,洗漱完了才出门去。
殷无尘知道阮秋暂时不想把他们的事情告诉李钰,想来有他在,李钰几人大抵也放不开,便先去了厨房,给阮秋做今日的早饭。
阮秋出门时,脸颊都是红着的,有了孩子之后,师尊对他越来越好,他都有些受宠若惊。
等见到院子里有有笑的李钰和阿夕,阮秋轻咳一声,拍了拍温热的脸颊,这才走过去。
“你们这么早就来了。”
李钰和阿夕回头见着他都笑了,“表弟/秋哥哥!”
阮秋不由唇角含笑,点了点头,“阿夕也回来了。”
阿夕笑容满面,已没有上回在六合同春阁时的忧愁,她从凳子上跳下来,乐颠颠地跑来。
“秋哥哥,我回来收拾东西。我决定好了,先去苍耀国都见我娘,不管真相是什么样的,不管是不是对什么人有亏欠,我一开始就是出来找娘的,现在也不会变!”
李钰摇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折扇,笑眯眯地走过来,“这死丫头果然还是最听表弟的话。”
“那是因为秋哥哥最厉害,比你和师兄都厉害!”
阿夕同他做了个鬼脸,便朝阮秋摆了摆手,就往房间跑去,“那我先回房了,你们慢慢聊!”
阮秋笑着点头,再看李钰,先前的忧心已然放下,“看来你和阿夕都已经做好了决定。”
“这多得表弟开解。”李钰挑眉道:“听起来,表弟好像知道那丫头是在为什么而忧愁了。”
阮秋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不会伤她。”
李钰点了点头,同阮秋:“我确实不会伤她,因为她是我的亲妹妹,是我母后亲生的女儿,也是在平城与我共赴生死的朋友。”
阮秋只是知道李钰不会伤阿夕,可对于他的后话,阮秋是从未想过的,他神色震惊,旋即凝重起来,“你,她是姨母的女儿?”
李钰满意地欣赏着阮秋神情的变化,唰一下收起折扇,笑道:“不错,她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也是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亲表妹。”
阮秋已经惊得不出话来,阿夕居然是他的表妹……这,可……阿夕她爹不是太傅李长洲吗?
李长洲他,当年不仅背叛了李钰,还同圣后有过一个孩子?阮秋都不敢想,李钰当年知道真相,会对他的老师和母亲有多失望。
思及此,阮秋咬了咬唇,看向李钰时不免有些担忧。
李钰他本人反倒不以为意,盯着阮秋看了一阵,还噗呲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你笑什么?”
阮秋想不明白,他真的担心李钰,李钰在笑什么?
李钰一看见他就想笑,好歹忍住了,笑:“表弟真的担心我,让表哥我实在是很开心。不过话回来,当年的我确实难以接受太傅和母后的背叛,但后来……”他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凉意,“从魏王那里,我知道了母后是身不由己,而太傅……父皇已死,他与母后虽然是被人设计在一起,可也算是你情我愿。我这个做儿子的,如今只希望母后能开心,我也能弥补一下这些年来对母后的误解。”
“所以啊……”
李钰笑叹一声,“这个妹妹我认了,不过这件事事关苍耀皇室机密与母后的清誉,表弟,我看你是自己人才告诉你的,连那丫头我都没,你也帮我瞒着点,不要出去。至于那丫头,母后只让我将她带回去,那些事就让母后亲自跟她吧。”
阮秋心中颇有些感慨,“你能想得开,我很开心。没想到阿夕真的与你我有血缘关系,是你的妹妹,我的表妹,这次下山历练,天道让我们在黄府遇见,就是缘分吧。”
李钰也有几分感慨,“你的对,若非这般巧合,也许我们三人终其一生,也难以聚在一处。这一趟离家出走,能捡回来一个表弟和一个妹妹,我李钰也算是赚到了。”
阮秋轻笑道:“我也没想到,我不仅见到了表哥,还多了一个表妹,她一直都在我身边。”他想了想,又问:“你们算回苍耀了?”
李钰颔首,“是啊,等花朝节一过就该走了,今日陪她来收拾行李,特意来同你叙旧,也顺道告辞了。兰摧那家伙,那日败给你师尊后第二个出局,他自己也觉得丢人,别是来这里,他连门都不想出了。”
“他也是该的。”李钰很是幸灾乐祸,“谁让他往日那样气人,就该受些苦难磨一磨,好叫他收敛一点,别总想爬到我头上来。”
阮秋却不好这位苍耀国师,那日他师尊赢到最后,他是与有荣焉的,提起此事,也有些骄傲,在李钰面前就不好表现出来了。
“对了。”李钰期待地看着他,“我同母后过你的事,她想见见你,你不如跟我和那丫头一同回去吧,咱们一路也能做个伴。”
阮秋委婉地摇头,“算了,你们去吧,我和师尊过几天也要离开十方城了,还有事情要去办,不能同你们一起去苍耀国都。再了,我们不是好等试剑大会见面吗?”
想到那位战力惊人的殷剑圣,连兰摧、宋城主、佛子都斗不过他,李钰皱了皱眉,只好放过阮秋,“那行吧,我会如实跟母后的。起来,她也已经很多年没离开过皇宫,出来走走,大抵也会开心一些。”
阮秋对自己的这位姨母很是好奇,“若是你们来,那到时,我定然会在玄极宗扫榻相迎。”
李钰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那就这么定了,咱们不见不散。你也把你那个道侣拉出来给我们看看,我母后还能帮你掌掌眼呢。”
他的那个道侣……
阮秋笑容微顿,他都还没有成亲呢,不过师尊确实算是他的准道侣,他们孩子都已经有了。
阮秋悄悄摸了摸肚子,想到试剑大会就在今年秋后,也没有太远了,届时,若是顺利的话,他肚子里的孩子也快出生了……姨母和李钰那时若是来,就可以见到孩子了。
但到底还没有成亲,阮秋想着,试探了一下李钰的口风,“李钰,姨母喜不喜欢孩子?”
李钰虽然觉得他这问题莫名其妙,但也如实回答了,“我不知道,我时候她就不太喜欢抱我,宫里也没有别的孩子……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不会是……”
李钰忽然拧起眉头,神情严肃地盯着阮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是不是……”
阮秋被他这么盯着,险些以为自己的秘密要暴露了。
他咽了咽口水,心下震惊,李钰的眼神竟如此厉害?
只是一看,就看出他怀孕了?
就在这时,李钰笃定地盯着他:“你那个道侣有孩子吗?他现在想逼着你留下那孩子!”
阮秋一口气卡在咽喉,不上不下,眼里满是疑惑。
但……
好像也确实猜对了一半。
“不是……”
阮秋也不好解释,有孩子的事他实在是难以启齿,算等生下来之后再告诉他们,可眼下为避免李钰误会,他支吾了下,只能:“他是有几个徒弟,年纪都比我大。”
李钰当场倒吸一口气,“几个徒弟?年纪都比你大?不是吧……阮秋,你这道侣年纪多大?”
阮秋挠了挠脸颊,偏开脸:“比我大二十多岁吧……”
李钰的脸色已经难以用黑脸形容了,他抹了把脸,语重心长地同阮秋:“表弟,你看,要不我还是给你介绍一个年轻俊俏的伙子吧?或者姑娘也行,不过那个裴桓除外。”他果断排除了这个人,一脸不屑,“这子从被派到我身边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对你图谋不轨,可这子不行,想娶我表弟?他白日做梦呢!”
阮秋已经跟不上李钰的思路了,他正要为自家师尊辩解几句,李钰埋汰完了裴桓,就紧紧握住他的手,神情是颇为罕见的郑重。
“表弟,你看,要换人吗?”
阮秋哪儿能答应?
他忽然睁大眼,看向李钰背后。
他那一身白衣清冷如仙人的师尊,正含笑看着他们。
阮秋登时头皮发麻,再看李钰的眼神带上三分怜悯。
表哥要完……
作者有话要:
来啦!捉虫
大家除夕快乐,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