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风雨欲来,沈错现身。
在阮秋惊愕的目光下, 殷无尘果真走了过来,然而李钰毫无察觉,还在劝阮秋,“表弟, 我也是为你好, 你看那个人年纪那样大, 未必懂你的心事,他还有徒弟要照顾,他那些徒弟能认你这个师爹吗?”
师爹什么……
阮秋乍一听见, 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可看到殷无尘已经站在李钰身后,他赶紧断李钰的话,轻咳一声,越过李钰走向殷无尘。
“师尊, 您出来找我吗?”
“殷剑圣?”
李钰闻声回头, 看看殷无尘后, 也顾不上再劝阮秋了,他好歹是苍耀天子,面对玄极宗剑圣, 表弟的师尊,他当然也不能跌面子。
于是李钰当即神色一正,露出一副庄重的皇帝模样。
“殷剑圣, 你也在。”
殷无尘笑道:“本尊一直在。”
李钰见殷无尘面露笑容, 还道是这位传闻中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殷剑圣给他表弟面子, 对他也颇为宽厚, 不由自主感到些许骄傲。
阮秋却是心道不妙, 连自称都变了……这八成是真的不高兴了啊。可一边是表哥, 一边是师尊,他在中间也为难,他心下纠结,抿紧唇瓣,便走向殷无尘,踮脚抬头。
当着李钰的面,他亲上殷无尘脸颊,一触即分。
殷无尘也被阮秋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愣,桃花眸中的寒意顿了顿,垂眸看向阮秋,果真见那张雪白的脸颊上晕开淡淡的绯红。
而李钰,也终于从莫名的欣喜自豪中抽离出来,他一脸震惊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这对剑圣师徒,尤其是看着他大胆的表弟时,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表弟,你怎么……”
表弟为何突然亲他师尊?
殷无尘是阮秋的师尊啊,还是剑圣,即便是亲父子,也没理由这么大了还亲长辈脸的……
李钰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瞪大双眼,看向殷无尘。
后者如他所料,虽有错愕,更多的却是纵容欢喜。
阮秋犹豫再三,还是这么做了,是避免让李钰再对他师尊有所误会,但做出这种如同宣告他与师尊亲密的举止后,他也不好意思看殷无尘,赶在李钰继续无意惹恼他师尊前,低声同李钰:“李钰,如你所见,我先前的道侣,就是我师尊。”
殷无尘头一次被阮秋公开他们的关系,对方还是阮秋的表哥,这种得到名分的喜悦,让他心中不可遏制地洋溢起了激动之情,气自然也消了大半。他配合地站在阮秋身旁,道:“不错,苍耀天子,我确实与秋两情相悦,已准备结成道侣。”
李钰眨了眨眼,仍是没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低声喃喃道:“我表弟,是殷剑圣的道侣……”
阮秋纠正道:“还没有结成道侣,只是有这个算。”
李钰完全听不进去,他身形一晃,后退一步,怔怔看着二人,“我表弟要同他师尊成亲!”
阮秋同殷无尘相视一眼,颇为担忧地走过去扶住李钰,“我知道你们可能会很惊讶,这才迟迟不,但你也不至于如此吃惊吧?”
李钰立马回神,正色反驳道:“这岂止是很惊讶?你知不知道,你同殷剑圣是师徒,师徒成婚,虽在修行界并非什么稀罕事,可到底有悖人伦,是要被人闲话的!而且你才多大,还未及冠,当真要成亲?”
阮秋皱起眉头,垂眸道:“李钰,你也觉得,我们不能在一起?可我从就一直被人闲话,就算我没有跟师尊在一起,也会被人闲话。我若是要在意别人的法,早就活不成了。我先前也确实算等过几年再成亲,可是,现在等不了了……”
他轻抚腹部,孩子已经有了,而且也两个多月了,最多再有八个月孩子就能出生,他和殷无尘都想过,必须要在孩子出生前成亲了,否则将来孩子的身份就不清了。
李钰倒不是这个意思,他防备地盯着殷无尘,一边赶紧跟阮秋解释,“我是担心你,他是剑圣,有几个人敢他闲话的?可你不一样,而且他那么厉害,欺负你怎么办?你也没法同他不是?你当然能跟他在一起,可表哥我也得替你想想将来。”
阮秋眸底愁绪霎时散去,想了想,又低声同李钰:“将来,师尊也会对我好的,你可知道,先前那株万灵花,也是我想要的。”
李钰瞪大眼睛,“你是,殷剑圣为了你想要的万灵花,硬是跟其他三圣了一天一夜?”
阮秋偷偷看了他家师尊一眼,红着脸慢慢点下头。
事实,也算是这样吧……
李钰当场倒吸一口冷气。
殷无尘看着当着他的面声嘀咕许久的表兄弟二人,唇角不着痕迹扬起一抹笑容,这才负手身后,出声道:“我与秋的缘分,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他是我无法割舍的执念,前世今生,俱是如此。陛下放心,我会照顾好阮秋,永不负他。”
李钰抬眼看他,眼神颇有些凝重,这话阮秋也听到了心里去,想到前世的错过与这一世好不容易的心意相通,他抚着腹,望向殷无尘,同样认真地道:“师尊的话,正是我想的,我此生亦不负师尊。”
李钰嘴角一抽,拉着阮秋到身后去,拧眉道:“殷剑圣可知,你是剑圣,与自己的徒弟在一起,将来被诟病的人也只会是阮秋。”
阮秋道:“我过我不在意……”
“我是在帮你撑娘家门面!”李钰一脸苦涩,压低声音:“给我留点面子吧!我可是刚刚才得罪过你师尊的,当然得先发制人!”
阮秋:“啊?”
所以李钰根本就是怕被师尊先追究他方才换人的事,率先转移话题,堵住师尊的嘴吗?
可殷无尘是什么人,修为之高已是上灵界顶层的大能,李钰自以为的窃窃私语在他耳中无比清晰,但他仍旧认真地回应了李钰的话,他看着阮秋,眸中一向是极温柔的,“天道在上,我殷无尘,不会永远都是剑圣,但只要我还活着一日,我就不会辜负阮秋,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
阮秋怔了下,转脸看向殷无尘,眼中秋水潋滟,似有无限依恋,殷无尘也温柔的看着他。
殷无尘敢立下天道誓言,着实叫李钰为之一振,其实他并没有多怀疑殷无尘的用心,但他先前也没有多信任殷无尘?若殷无尘只是一位前辈,在李钰眼中,他是值得尊敬的一位强者,可他要同阮秋成亲……
阮秋,是李钰的表弟,也是曾同他共赴生死的朋友。
不论是谁要做阮秋的道侣,李钰都做不到完全放心。
但殷无尘他好像是认真的。
李钰再看阮秋,见他那样依赖殷无尘,就知道此事已没有回转,不过……李钰实在没忍住,轻咳一声断了这二人的深情对视。
“好吧,那你们若是成亲的话,还请殷剑圣务必告知孤,莫要忘了,阮秋是孤的亲表弟,他的姨母,是苍耀的圣后,他的背后还有我们,殷剑圣,孤希望你能对他好。”
殷无尘这才看向他,欣然颔首道:“我会做到的。”
“那最好不过!”
李钰见他与阮秋相视一笑,那样的默契与甜蜜,他心里就跟不得劲,这两人是不是忘了他还是个没成亲的皇帝,欺负谁没道侣呢?
他们这样,李钰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想起方才劝阮秋换道侣被殷无尘撞见的事也待不下去了,赶紧找借口溜走,“那就先这样吧,我去看看那丫头收拾好了没有!”
阮秋才回过头,喊住他道:“李钰,我们的事还未公开,原本算等试剑大会时,你和姨母来玄极宗再,现在我们也只先告诉你。李钰,你先不要出去,可以吗?”
“可你们都算成亲了。”李钰狐疑道:“为何不能?”
殷无尘走过来道:“无事,现在这样,出去也无妨。”他着,垂眸看向阮秋的腹。
阮秋还是有些忧虑,摇头道:“还是先不要。师尊,你我成亲,我也不算大办,只要让我们……”他跟着殷无尘看向他的肚子,“有个名分就好,自家人知道就行。”
李钰更不理解了,阮秋不想公布于众,殷无尘却想,但他也跟喜欢这个自家人的称呼,他思索道:“虽不能大办真的让我很不满意,不过,你若非要这样那就随你。可你是我的表弟,纵然大婚不愿大办,我为你准备的大礼,你还是得收下的。”
都还不知道日子,就在琢磨大婚礼物的事情了,阮秋失笑道:“那我就先谢过表哥了。”
李钰眼睛蹭一下亮了,指向阮秋道:“你叫我表哥了!真好听,来来,再叫一声听听,多叫一声,表哥我给你多添上些嫁妆。”
阮秋眉头一挑,笑眯眯地看向李钰,“你,嫁妆?”
李钰后知后觉漏了嘴,见阮秋表情不对,立马捂住嘴巴,往后退去,“我是聘礼,聘礼!算了,我看你跟殷剑圣似乎有话要,你们聊,我先去看看那死丫头!”
他这回可是接连得罪了殷无尘跟阮秋,知道阮秋生起气来也不好惹,李钰也没敢再停留,立马跑了,都没给二人挽留的机会。
当然,殷无尘和阮秋都没想留他,看他走远,阮秋摇了摇头,无奈失笑,再回头时,却见殷无尘直直看着他,似乎是有话要。
阮秋问:“师尊怎么了?”
殷无尘垂眸望着他,“在想你为何不愿大办婚礼。”
阮秋笑叹一声,如实道:“鬼母未除,鬼珠的问题也还未解决,师尊,我不想你再有什么软肋落到他人手上,只要我们自家人知道我们是道侣就够了。何况师尊是知道我的,我一向不爱出风头,若婚礼要大办,想来定会相当麻烦,而我爹娘当年成亲,也只是祭拜天地,结成道侣。对于我来,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足够了。”
殷无尘暗松口气,扶着阮秋回去,“我以为你还有心事,同我结成道侣,也是因为孩子。”
阮秋皱起眉头,“师尊这回可冤枉我了,你还给我听,就不怕,我会因此同你生气吗?”
殷无尘挑眉道:“起来,我还从未见过秋生气的样子。你若真的生气,我该怎么办。”
阮秋看他一眼,故作不悦道:“那,师尊得哄我。”
殷无尘笑问:“怎么哄?”
阮秋站定下来,定定看着殷无尘道:“我知道师尊想去报仇,但希望师尊不要落下我。”他拉着殷无尘的手,按在他的腹上,那里分明什么感觉也没有,但他们知道,这里有着他们二人生命的延续。
“师尊,报仇固然重要,活着更重要,你一定要活着。”阮秋神色认真,“你还有我们。”
殷无尘心下动容,唇角扬起一抹轻笑,他俯身轻拥住阮秋,“我知道。秋,谢谢你。”
阮秋枕在他肩上,轻吐出一口气,叹道:“师尊不用谢我,你为我做过的事情太多,我也想帮你。但最近也不知道为何,我心里总是不安,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想到近来鬼城异动之事,殷无尘眸光微沉,仍温声哄着阮秋,“也许是因为孩子吧,我听,有了孩子之后,人的性情也会被腹中胎儿影响。秋放心,不会有事的。”
“大概吧。”
阮秋也不想将他的情绪带给殷无尘,他退出殷无尘怀中,抿唇笑了笑,难得主动牵起殷无尘的手,往厨房走去,“李钰去帮阿夕收拾行李,估计得忙一阵。他方才又得罪了你我,今日应该都不会再来找我们了,算了,不管他们俩。我现在就想去看看,师尊方才都给我做了什么吃的。”
殷无尘满目纵容,“好。”
师徒二人去了厨房,李钰后脚就带着阿夕跑了,无他,阮秋将他的心思猜得十成准,他尴尬极了,又得知了如此大的秘密,心中震撼不已,一时没法再在这里待下去。
他还得想想,回头该怎么将这件事告诉他的母后。
花朝节第六日,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殷无尘陪着阮秋在院中养胎,第二天才开始闭关恢复灵气,阮秋则是带着他给的千年寒水玉和灵石,回了一趟六合同春阁。
今日天色阴沉,似乎风雨欲来,花朝盛会的最后一日,不复先前那般热闹,街上冷清不少,倒是六合同春阁,人比以往都要多。
这都是当日为了一株万灵花起来的四圣的功劳。
先前阮秋同宋燕台过,办完这次拍卖会,他就不再是六合同春阁的大管事,但有些属于大管事的东西,他也得回来交接一下。
宋子熹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是内定正式的六合同春阁大管事,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还愁眉苦脸,可谁让他害怕宋燕台,钥匙他还是接下了,只是私下多少有点委屈。
“六合同春阁人多事多,哪里比得上锦绣坊钱多事少漂亮仙子还多?我看堂哥跟唐哥最近关系有所缓解,还算等过段时间去锦绣坊帮唐哥的,没想到会留下来。”
阮秋真不是幸灾乐祸,主要是宋子熹苦恼的原因太过好笑,他抿了抿唇角,忍着笑将十方令也交给宋子熹,“这是宋城主先前给我的十方令,如今我已不是六合同春阁大管事,而宋道友也可以出入城主府了,就劳烦宋道友帮我走一趟还回去。”
“行,我今晚正好要去城主府。”宋子熹利落地收下十方令,好奇道:“阮道友,明日后各路贵客都要准备出城了,你师尊殷剑圣可是要离开了?你是不是跟他一起走?”
阮秋莞尔一笑,“是,应该就是这几日离开吧,师尊这些天另有安排,我也不是很清楚。”
宋子熹颇有些感慨,“你我共事半月,你突然离开,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尤其是我已经当了这大管事,往后就不方便离开十方城了。阮道友,你以后还会来十方城吗?”
阮秋想着也轻叹一声,“三年之内大抵不会来了。”他顿了下,退后一步向宋子熹拱手一礼,“这段时间多亏宋道友相助,才能让我顺利筹备好宋城主交给我的拍卖会,不负众望。今后这六合同春阁交给宋道友,望宋道友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宋子熹急忙抱拳,“阮道友言重,起来,这次我是托了阮道友的福,才见到殷剑圣、佛子、兰摧国师,我其实对他们几位神往已久,多谢阮道友让我如愿见到他们。”
阮秋忍不住笑起来,直起身道:“好了,你我这样感谢来感谢去的,大家都累得慌。”
宋子熹也朗声一笑,起身道:“也是,我早知道,阮道友是殷剑圣的徒弟,玄极宗的弟子,六合同春阁注定并非你的终点,但你这一走,我们又不是永远见不上了。”
交接完信物钥匙,阮秋就要离开,不过宋子熹送他下楼时,梅寒月忽然急匆匆上楼来了。
“万灵花的卖主来了,想见大管事,我请他们到了二楼包厢。”梅寒月看向阮秋,“还好你还没走,他们要见的大管事是你。”
宋子熹也不是什么气之人,闻言只摆手道:“阮道友离开的事还没公布,他们大概还不知道我方才已荣升大管事。阮道友有事就先走吧,我去将灵石和东西带过去。”
灵石和千年寒水玉都已交给宋子熹,阮秋也放心。
宋子熹同他点点头,这就下楼。
梅寒月没跟上,仍站在楼梯前,阮秋见她一动不动,便问:“寒月姐,你还有什么事吗?”
看着宋子熹下了一楼,梅寒月这才慢慢转过身来,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看向阮秋,面色微白,看得阮秋一愣,迷茫地走过去,“寒月姐,你是不是旧伤发作了?”
他走到梅寒月面前,却见梅寒月眸子一转,看向他的眼睛。阮秋忽地停下脚步,只觉周身倏然被黑暗笼罩,眼前就只剩一轮血月,一轮挂在寂静黑夜中的血红月牙。
月牙之上,伏着一团雪白的白狐,在察觉到阮秋注视之时,睁开了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瞳——
阮秋倏然睁大双眼,似乎被勾去心神,眸中无光。
梅寒月眸中的血光暗淡下去,她慢慢背过身,往楼下走去,脚步比往常要轻一些,声音也比往日更加轻柔,“阮秋,跟我走吧。”
阮秋半阖一双秋水眸,果真应声抬脚,跟着一步步下楼,尾随梅寒月到了二楼一个安静的包厢,一入门中,房门便悄然关上了。
噗的一声,屋中亮起一盏烛火,照亮昏暗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人,裹着黑色的斗篷,背对着他们。
梅寒月领着阮秋进去,走到那人身后,那人抬手了个响指,她便闭上双眼,直挺挺倒下去。
那人轻笑一声,转身望向阮秋。
从梅寒月进门到倒在地下,由始至终,阮秋都半阖着眼睛,毫无反应。此刻的他,一张白皙的脸漂亮得犹如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任人操控,那黑衣人不由微眯起双眼。
但走到阮秋面前时,那黑衣人冷不丁停下了脚步。
一支尖锐锋利的青玉簪被抵在他的咽喉上,而握着玉簪那只手的主人,正是阮秋。他慢慢抬起一双秋水眸,映着屋中烛光,原本温柔如水的一个人,眸中竟寒意灼人。
“你把她怎么了?”
阮秋垂眸望向倒在地上的梅寒月,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痴相,但后者正双眼紧闭,阮秋只知道她是活着的,却不知她到底如何。
那黑衣人一身被黑袍笼罩,还带着一个恶鬼面具,让人只看得见他的眼睛,却也看不清楚。他眼瞳一缩,大抵也有过几分意外,但命脉被阮秋掌握在手里,他却是不紧不慢,隔着面具响起的声音闷闷的,也像是被他刻意压着嗓子,颇有些沙哑。
“你何时解开幻境的?不对,你根本就没有中招。”
“我当然没有中招,否则就不会知道你也在十方城。你的血月很美,月上的白狐也很好看。”
阮秋看着面具之下的那双狐狸眼,秀丽的脸上神色复杂,“沈灼寒,不,或许我应该叫你沈错。鬼庙沈错,血影宫鬼母唯一的弟子,自逃出玄极宗后,你终于现身了。”
作者有话要:
更啦!么么哒^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