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一剑化神,一剑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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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少泽先前是靠着云水珠的力量胜过殷无尘, 就这样也很难挣脱殷无尘的纠缠,而今被他用血蛊牵绊住的宋燕台与兰摧都已恢复过来,又来了一个不亚于殷无尘三人的紫霄宫宫主谢玄卿,饶是他早已是满腔怒火, 面对四人也不得不谨慎行事。

    他压下心头怒火, 召回百鬼杖, 面色难看地看向这里最大的阻碍,“谢宫主为何而来?”

    谢玄卿这才从阮秋脸上移开眼,斜了聂少泽一眼, 看见他满身是血,眸中温和转为一片冷肃,“你看起来好狼狈,血影宫宫主。”

    兰摧也不由赞叹,“着实伤得不轻, 殷剑圣厉害。”

    殷无尘没应话, 接过宋燕台给的丹药, 先给阮秋服下。阮秋和着血水吞下丹药,只觉一股暖意润过咽喉,丹田缓和几分, 还在颤抖的血手赶紧将丹药瓶推向殷无尘。

    聂少泽眼睁睁看着他先前伤的那些人在宋燕台的照顾下服药疗伤,而他被这么多人盯着,却不敢放松半分, 他也听明白了谢玄卿的立场, 面色变得阴鸷, 运起灵力, 手上与身上的伤口便在肉眼可见下飞快愈合, 他再开口时, 语气也很是嘲讽。

    “我本不想与谢宫主为敌,但你来都来了,又是那聂家后人的师侄,想来注定要与我为敌了。苍耀国师也不必羡慕,你和宋家侄儿也不弱,不过即便你们逼出了我的血蛊,在这短短几个时辰内,你们的力量才恢复了几成,就敢过来找我送死了?”

    听他起聂家后人,刚看着殷无尘服下丹药恢复灵力的阮秋抬起头,下意识看向谢玄卿,却见谢玄卿脸上并无半点诧异之色,仿佛早已知情,又好像根本没放在眼里。

    “你既心知肚明,本座也不浪费口舌。不管你是谁,你伤了本座师侄,就得拿命来赔。”

    阮秋不由怔住,且不谢玄卿怎会知道他的身份,又怎会知道他在这里,单是这份为他向聂少泽宣战的心意,就足以叫他动容。

    兰摧没再轻看聂少泽,即使是在聂少泽受伤的状态下,如此明显的激将法,他只回之一笑,拂尘轻扬,随意搭在手臂上,同谢玄卿道:“谢宫主,久违。来也巧,这个聂少泽也是我们的对手,谢宫主若要动手,可介意我与宋城主插上一手?”

    宋燕台将丹药给众人分下去,把唐霰扶着到石阶下坐下,起身走到兰摧身旁,态度已摆在明面。谢玄卿看着他们二人,又看了眼被殷无尘怀中面色惨白的阮秋,眉心明红的火焰纹在银枪冷光映照下添上几分肃杀,再回头面向兰摧,欣然颔首。

    “能与二位并肩,我求之不得。”

    “可笑!聂家残阵和殷无尘都杀不死我,凭你们?”

    聂少泽覆满鬼纹的惨青脸上面色阴沉下来,百鬼杖在地上重重一拄,阴冷鬼气再次涌现出来,鬼影叫嚣着,随滔天血雾往外张牙舞爪,他身影一动,显然想先发制人!

    谢玄卿本就是老剑圣的高徒,又被誉为枪圣,一手神枪百花杀杀尽血丹堂,又怎会畏惧他?聂少泽动手时,他也已动身应敌,只见银光流转的百花枪在半空划过一道冷光,这位常年闭关却被坊间一致认为是十圣中实力排名前三的紫霄宫宫主手中银枪虎虎生风,杀气腾腾,比起其出色的相貌,他的百花杀枪法也不遑多让。

    见状兰摧与宋燕台相视一眼,紧随其后齐齐出手。

    诚然,聂少泽的没错,他们为了逼出血蛊耗费了不少力气,短短几个时辰,哪怕服下最好的丹药,他们也仅仅恢复了七成灵力,为了及时赶到,他们也顾不上太多。

    不过殷无尘等人已将聂少泽伤,不弱于殷无尘的谢玄卿也在帮他们,他们自然要趁热铁,不能留给聂少泽恢复力气的时间!

    否则,那时他们非但无法逼出云水珠,倘若运气再差一些,就会成为聂少泽手下的亡魂。

    没有残阵风暴妨碍,也没有骨哨影响炼血功,云水珠的力量不再受到限制,聂少泽这次总算将他的百鬼阵真正布了出来,一入阵中,既被百鬼笼罩,何况还是在鬼城这种积压数十年怨气的地方,霎时间,方圆百里的怨气被卷入阵中,阴风大作。

    在阵法外疗伤的几人也受到了云水珠威压的影响,险些站不住,阮秋也有些不适,所幸殷无尘及时揽紧他,再召出荧烛剑,剑气在祭坛外筑成结界,将阴风挡下大半,便扶着阮秋坐下来,“秋,你在这里待着,我去帮忙,定要逼出云水珠。”

    阮秋握紧他的手,“心。”

    殷无尘道:“我会的。”

    见殷无尘点头,阮秋才松开他,看着殷无尘持剑走进结界中,一转眼就被阴风血雾淹没了,阮秋苍白眉心紧紧拧起,咬了咬唇,抬手按在隐隐传来几分坠痛的腹上。

    几人入了百鬼阵种,便遭到百鬼袭击,鬼哭狼嚎不止,吵得人心烦意乱,而聂少泽借百鬼阵的便利藏身于血雾当中,时不时在暗中出手,身影如鬼魅般在鬼影中穿梭。

    一时间,谢玄卿、宋燕台和兰摧几人也难以在阵中找到他的身影,兰摧趁宋燕台设法破阵之际同谢玄卿:“谢宫主,此人本身修为不低,不亚于你我,手中又有云水珠助阵,那是聂家留下的旧物,只要它还在聂少泽手里,聂少泽就不好应付。”

    谢玄卿颔首,“我知道了。”

    兰摧奇怪他怎么连问都不问云水珠是什么,转念又想,他们已在阵中,还问这些也是浪费时间,站在这里,谢玄卿自然能感觉得到他与拥有云水珠的聂少泽之间的差距。

    于是兰摧又:“当务之急,是要逼他交出云水珠!”

    “好。”

    谢玄卿应得利落,话音落下,手中的百花杀便动了,一枪穿透血雾,一股阻力挡住去路,聂少泽随之现身,血手裹着鬼气挡在枪下,一双血瞳中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喜。

    “不愧是枪圣!”

    谢玄卿从不与人废话,既然已经开,就直接用他的枪回应聂少泽的欣赏,兰摧见状跟着出手,拂尘尾随百花杀枪攻向聂少泽,宋燕台也在此时找到了百鬼阵的阵眼。

    血雾被冰霜凝结,化为水珠沉下地面,百鬼阵阵眼中的百鬼杖总算露出端倪,趁着谢玄卿与兰摧应付聂少泽,宋燕台召出裹着寸寸霜雪的骨剑,毫不犹豫刺向百鬼杖。

    因为是本命法器,百鬼杖被攻击,聂少泽很快察觉,笼罩在祭坛上的百鬼阵也开始动摇,他又化作一道血雾在谢玄卿枪下溜走,再现身时,狠狠一掌拍向宋燕台后心。

    一枚白棋穿过血雾,挡在聂少泽掌下,聂少泽顿了顿,将其踢飞出去。这短短瞬间已惊动宋燕台,赶在聂少泽再动手前,宋燕台手中骨剑调转方向,御剑直指聂少泽。

    同时,拂尘与银枪自身后袭来。

    聂少泽腹背受敌,但还未到避无可避之处,他后仰躲开几人攻击,急急后撤,身影一闪,站定在百鬼杖前,握起百鬼杖,将被动转为主动,百鬼杖向最近宋燕台袭去。

    四人缠斗在一处,一时难分难舍,茫茫血雾当中,外面众人也看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唐霰缓了一阵,见阮秋僵站在结界前,便撑着起身,按住阮秋肩头劝慰道:“有谢宫主相助,想来我们的胜算至少也有七八成,你还是先坐下来疗伤吧。”

    阮秋目不转睛地看着结界内的浓浓血雾,头也未回,应道:“我知道,你先去疗伤吧。”

    唐霰见劝不动,也着实没力气了,干脆在他身边的台阶上坐下来,白着脸盯紧那片血雾。

    谢玄卿三人联手,聂少泽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不多时又见一道剑光疾射而来,聂少泽险险躲开,露出一个破绽,让谢玄卿觑见,银枪立时从斜里挑向聂少泽后心。

    聂少泽神色一紧,催动丹田内的云水珠结成护盾。

    枪尖在护盾上擦过一道火星,旋即爆发出一股强力,将握着百花杀的谢玄卿也震得往后退去,他才站稳,神色凝重起来,就见一道白衣身影于他擦肩而过,御剑补上这个空缺,荧烛剑却从聂少泽颈侧擦过。

    剑气并未能破开聂少泽周身鬼气凝成的护盾,聂少泽亲眼看着这一剑走空,找到机会退出几人的包围,嗤笑道:“好儿子,看来你伤得不轻,连剑都已经端不稳了。”

    宋燕台与兰摧回头看来。

    殷无尘面色泛白,眼神很是冷漠,“我的不是你。”

    聂少泽神色大变,猛地回头。

    只见荧烛剑毫无阻碍的破开血雾,载着冷冽如冰的剑意,已然来到百鬼杖前,整个百鬼阵剧烈摇晃起来,而那锋利无比的剑尖,正一寸寸刺破百鬼杖外一层森冷鬼气。

    聂少泽发觉时,剑锋已撞到百鬼杖上,拼着被鬼气侵蚀剑身崩裂的危险,那凛冽的剑气也在百鬼杖上留下一道裂痕,聂少泽胸腔一阵剧痛,再看掐诀御剑将更多剑气送到荧烛剑上的殷无尘,咬牙切齿地念出他的名字,爬上鬼纹的血手便抓向他!

    “拦住他!”

    兰摧轻喝出声,人已动手,拂尘扫过,化出许多黑白棋子,如暴雨般覆在聂少泽面前,宋燕台紧随其后,来到殷无尘身前,骨剑斩下,灵力化作漫天锋利无比的冰锥。

    百鬼杖裂开了一道细缝,与此同时,殷无尘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谢玄卿手中百花杀在血雾中化出一道圆满的弧形,身形一动飞身上前,灵力灌注枪上狠狠抡向百鬼杖——

    霎时花影重重,艳若金霞,透着冰冷的肃杀之意。

    百鬼杖的裂痕被这股凛然之气撕裂出更大的裂痕,裂缝快速地蔓延开,龙头咔哒一声裂开之际,周天阴气凝滞,血阵轰然崩溃!

    血雾溃散,聂少泽也因为本命法器的损毁受到重伤,剧烈的痛楚钻心而来,叫他痛得瞪大双眼,身形一滞,狠狠吐出一大口血。

    兰摧与宋燕台趁虚而入,便顺利地将他击飞出去。

    聂少泽狼狈地倒在石柱上,又靠着石柱勉强站稳,喘了口气,再抬眼时怨恨地瞪着几人。

    此时,结界外的几人终于看清了暂时停下的战局。

    祭坛上的血雾被晚风拨开,清冷的月光照在众人脸上,阮秋与唐霰脸上都露出了庆幸的笑容,祭坛上的几人为破阵耗费了不少力气,也都在大口喘气,尤其是殷无尘。

    他稍微缓了口气,极冷静地抬手抹去溢到唇角的血水,还在颤抖的右手握住灵气已然黯淡下去的荧烛剑,步伐沉重地走向聂少泽。

    谢玄卿三人见状纷纷跟上去。

    站定在聂少泽面前,殷无尘握紧剑柄,抬剑指向聂少泽,声音沙哑道:“交出云水珠。”

    聂少泽瞪着他们几人,双眼褪去血色,露出浓密的红血丝,叫他的眼睛看去颇有些浑浊,他却莫名地笑了起来,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颤动,声音极沙哑,仍满是嘲讽。

    “你们不会以为毁了我的本命法器,就已经赢了吧?”

    殷无尘神色冰冷,“你还不认输。”

    “因为我还没有输,我也绝对不会输。”聂少泽扶着石柱站起来,唇边仍挂着诡异的笑容。

    兰摧皱了皱眉,握紧拂尘,“心,他可能还有后招,我们赶紧动手,把云水珠出来!”

    “好。”

    谢玄卿仍是这句,很捧场地应了一声,比兰摧更快地出手,枪尖破风而去,快速拉进与聂少泽的距离。聂少泽不急着还手,而是笑看着他们,忽而展开双臂往后倒去!

    聂少泽的笑容看去有些骇人,石柱后面还是数丈高的陡坡,见他身影没入祭坛下的陡坡,宋燕台与殷无尘急忙动手,岂料聂少泽手中忽然抽出一道血红的锁链,倏然缠在一方石柱顶端,他人影一闪,眨眼就到了石柱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别想跑!”

    兰摧一挥拂尘,数不清的棋子朝石柱上疾射出去。

    聂少泽袖袍一振,一道猩红色的光影如水波漾出,看似柔和,却冷硬将那些棋子悉数了回去,一颗颗深深钉入青石地面几寸!

    就连兰摧,也被那股怪异的力量震得往后退去,好在谢玄卿伸出银枪在他后背挡了一下。

    兰摧站稳后,扶住有些窒闷的心口,面上满是惊疑。

    “那是什么?”

    “哈哈哈!”

    聂少泽扬天大笑,血光在他身上涌现,犹如水波般笼罩在他周身,也在飞快修复他的伤势,叫众人瞠目结舌。他满意地沐浴在众人的仰望中,故作怜悯地俯视着他们。

    “忘了应该谢你们助我突破炼血功瓶颈的。不错,百鬼杖是我的本命法器,不过也有一句话叫不破不立,毁了它,我才能更加完美地将云水珠的力量发挥出来。”他眸中一沉,冷冷望向殷无尘,“今日,我便让你们见识一下云水珠真正的力量。”

    他的眼神像淬了毒,世间最毒的毒蛇也比不过他。

    罢,石柱上空的黑影一动,便落到了祭坛上。

    聂少泽的速度快极了,比先前的每一次出手都要快,几人都还未看清楚,就见兰摧被一道黑影狠狠掼到地上。谢玄卿最先反应过来,枪尖刺向那道黑影后背,聂少泽才松开兰摧脖子,极快地躲开这一枪!

    太快了!

    兰摧猝不及防,站在他身边的宋燕台和殷无尘也是在他倒地时才后知后觉。待兰摧咳嗽着爬起来时,脖子上赫然多了一圈青紫的手印。宋燕台稍稍一怔,见身旁伤得不轻的殷无尘已然出剑去帮谢玄卿,才反应过来掐诀丢出一道法阵困住聂少泽。

    兰摧也没想到聂少泽会先朝他动手,方才那一瞬间,他真的有种濒死的感觉,他急喘一口气,匆忙召出无常棋局,试图将聂少泽困进去。然而聂少泽手中搓出一团灵力,轰然一声就将宋燕台方才布下的法阵炸碎了,连他也险些被当场掀飞出去。

    随着聂少泽与几人交上手,云水珠真正的力量一点点展现在众人面前,有伤在身的殷无尘和宋燕台、谢玄卿先后被他所伤,哪怕兰摧真的召出了无常棋局,也无法将他困住,百招之内,四人俱被他退,已经是在联手的情况下,仍无法伤到他!

    这股浩瀚而可怕的力量,也犹如悬在几人头顶的诅咒,呈碾压之势,得他们无力还击。

    忽地,聂少泽身上灵力暴涨,破开无常棋局时,再次将殷无尘几人震退,纷纷倒飞出去。

    就连殷无尘先前为阮秋等人布下的结界也突然碎了,唐霰等人在威压下根本站不起来。

    而阮秋,也更直观地看到了这股力量的可怕之处。

    云水珠的力量激发起阮秋身上的灵力,在他身前结成一个金光护盾,他怔怔按住躁动的丹田,再看向祭坛上被伤得不轻的几人,脑中思绪飞快地运转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这才是云水珠真正的力量,而他,是因为云水壁上得到领悟未受影响吗?

    他耳边又响起了阮青陆同他过的话,云水珠脱胎于云水壁,云水壁便是云水珠的本源。

    阮秋看着殷无尘和谢玄卿几人在祭坛上一次次被聂少泽伤,却一次次撑着起来动手,他倏然握紧右手,前不久才止血的刀口上又溢出了血水,很快滑落到指尖上。

    转眼间百招已过,四人仍苦苦在聂少泽手下支撑。

    他们对聂少泽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聂少泽阴鸷的眸光落到祭坛外唯一站着的一个人身上。

    殷无尘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阮秋时眸子一紧,手上已快握不住剑,仍挥剑上前斩向聂少泽。

    聂少泽徒手握住荧烛剑,将殷无尘踹飞出去,看着殷无尘倒在祭坛边缘,她抛着手里的荧烛剑,叫剑身在半空调了个头,随意地抓住剑柄时,他冷眼扫过谢玄卿欺近身前的银枪,握紧荧烛剑抬手一挥,灵剑划出一道血光,就将谢玄卿击飞出去。

    宋燕台与兰摧的围攻,也被他一掌一剑掀飞出去。

    空闲下来,聂少泽身影一闪,便走到殷无尘面前,手中仍握着已黯淡无光的荧烛剑,看着手无兵刃,勉强靠着石柱站气的殷无尘,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

    “好儿子,后悔了吗?”

    殷无尘咽下一口血水,一字一顿,“我不是你儿子。”

    “对,很快就不是。”

    聂少泽笑容很是阴冷,掂了掂手中的荧烛剑,握紧那一瞬,高举起手将荧烛剑斩向殷无尘。

    “死在自己的本命灵剑之下,想来也算是你的命了!”

    此时,其余三人都躺在地上迟迟起不来,兰摧一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殷,殷无尘!”

    谢玄卿神色一紧,扶着胸口勉力站起,五指紧握,百花枪悬在半空,陡然飞向聂少泽后心。

    然而荧烛剑已经到了殷无尘面前,只剩半个手掌的距离,百花枪已经来不及阻挡聂少泽。

    殷无尘睁着双眼看向聂少泽身后,他看不到阮秋,被聂少泽挡住了,只能用口型催促视线范围内唯一能与他对上眼神的宋燕台——

    快走,带秋走!

    宋燕台心下大震,一时反应不起来要从地上爬起。

    可没有人想到,这时会有一道微弱的金光突如而至,到聂少泽握剑的手上,于瞬息间死死缠在他手腕上,止住了荧烛剑斩向自己主人的趋势,连聂少泽也面露震惊。

    殷无尘怔怔看着悬停在眉心上一寸的荧烛剑,本能地召唤起荧烛剑,荧烛剑身上随之闪过一道灵光,挣扎着在聂少泽手中脱出。

    情急之下殷无尘来不及想是谁救了他,用力撞开聂少泽,聂少泽猝不及防倒退几步,想要反击,百花枪也姗姗来迟刺向他后心。

    聂少泽出手握住枪身,手中血光涌现,将其拍飞出去,才有时间再看缠在手腕上的金光。看似微弱的金光灵活得犹如一尾蛇,在他眼皮下钻进他的手心,逆着经脉往上,聂少泽刚刚才感觉到,这一缕金光已经飞快地钻进他丹田内的云水珠里。

    这是什么!

    不聂少泽,亲眼看到这一幕的几人也都很迷茫。

    荧烛剑飞回到殷无尘手中,他恍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阮秋所在的方向,就见阮秋半跪在地上,一手扶着腹部,惨白面上露出痛苦之色,血淋淋的右手上闪烁着淡淡的金光,他哪里还猜不到,方才紧要关头是阮秋出手救了他这个无用的师尊。

    “秋……”

    这熟悉的金光俨然与方才悬在引动风暴的聂家残阵上的金光符文出自同一人之手,聂少泽猛地回头怒瞪向阮秋,气极反笑,“又是你,看来,我必须先除掉你……唔!”

    他话还未完,就紧紧按着腹部跪了下去,双眸瞪大,面色骤白,不可思议地看向阮秋。

    因为在他丹田内给予他至强之力的云水珠,通透血红的表面正浮现出一个个晦涩难懂的金光字符,这些字符一出现,云水珠便不听使唤,他身上的灵力也是断断续续。

    聂少泽身上的力量忽强忽弱,被威压压制的唐霰等人登时轻松不少,而这种变化,祭坛上的殷无尘四人是最清楚感觉到的,他们无不惊愕地看向那个柔弱的青衣少年。

    阮秋尽量忽略腹中坠痛,用尽所有灵力控住云水珠,急声催道:“快!我控住了云水珠,你们快将云水珠同聂少泽身上逼出来!”

    “秋……”

    殷无尘低喃一声,强迫自己尽快抽回心神,立时同几人道:“听秋的,快夺云水珠!”

    几人齐齐点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阮秋耗尽力气为他们争取来的机会,他们不能浪费!

    在聂少泽两侧离他最近的宋燕台与兰摧对了一眼,同时出手。聂少泽也知道这是他最弱的时候,虽然不知道阮秋为何能控制住云水珠,但他知道他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便咬着牙催动丹田内的云水珠,挤压出一丝力量来,想要从二人手中脱身。

    阮秋看在眼里,用力握紧右手,蜷紧五指掐诀,指尖金光时强时弱,也叫聂少泽受到影响。

    很快,聂少泽一反先前的意气风发,几招过后,被宋燕台和兰摧先后一人扣住一条手臂。

    谢玄卿已经是这里几人中实力保存的最多的,他将剩下的所有灵力灌入百花枪中,一枪自聂少泽后心刺去,聂少泽眼见快死到临头,愈发着急地催动起体内的云水珠,挤压出几分力量在他周身凝成固若金汤的护盾,也将百花枪挡在后心三寸外。

    他与阮秋都在控制云水珠,此强彼弱,他能挤出这几分力量,阮秋也受到了反噬,一股温热的血水涌上咽喉,饶是他咬牙忍下,仍是泄漏了几分血丝,沿着唇角滑下。

    忽然间,一剑从天而降,直指聂少泽眉心,但碍于那护盾实在坚固,殷无尘也无法破盾。

    百花枪和荧烛剑都悬在前后,聂少泽不敢松这口气,他也知道阮秋修为不高,只要他拖过这段时间,就能从阮秋手中夺回云水珠的控制权,他看着殷无尘,便开了口。

    “尘儿,你真的要杀我吗?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兰摧双手死死扣住他的一条手臂,也用上了全身的灵力,闻言怒道:“都这个时候,你还想用这一招来骗我们?先前你想杀他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宋燕台急急催道:“当务之急,要先逼出云水珠!”

    谢玄卿透支身上的灵力,咬着牙将百花枪往前推进。

    “我知道!”

    “唔……”

    阮秋一声低吟在远处响起,殷无尘抬眼看去,就见阮秋唇角涌出的血水已经滴落到一身青衣上。隔着那么远,察觉到他的视线,阮秋深呼吸着敛去眸中因为丹田与腹部痛苦涌出的水光,朝着殷无尘弯了唇,这个笑容很勉强,苦涩到殷无尘心底。

    秋……

    殷无尘轻唤一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充满了决绝,他双手握上剑柄,本该已快枯竭的丹田内升腾起一股满载着冰冷杀机的剑气,苍龙跃于剑身上,却染上一层墨色,他对上聂少泽那双充满了贪婪与恐惧的眼睛,张了张口,声音极至冰冷。

    “把云水珠……交出来!”

    剑气迸射瞬间,剑势化作红眸的黑龙,浓浓的戾气随之覆盖天地,连带着殷无尘的双眼也染上了血色——宋燕台意识到什么,急道:“殷剑圣,冷静!千万不可入魔!”

    兰摧与谢玄卿大惊,没想到殷无尘会在此时入魔!

    阮秋闻声怔了下,眸中衔着水光,睁大双眼看来。

    殷无尘却没有回应任何人的话,而是极用力的,将荧烛剑一寸寸刺入云水珠筑成的护盾。

    黑龙随心而动,滚滚煞气没入剑锋,猛然撞碎护盾——

    在这短暂的片刻间,殷无尘忽然回忆起他这大半生,很多人都他是个剑道鬼才,拥有着很多人求而不得的悟性。他多年前曾经问剑剑圣,三剑顿悟,步入化神境,而今为了不再让阮秋受苦,为了逼出云水珠,在这无能为力之境,让自己入魔。

    在云水珠面前,他这个剑圣算得了什么?只有让自己入魔,他才能在短时间内灵力暴涨。

    一剑化神,一剑入魔。

    皆在一念之间。

    护盾破碎,在撼天动地的剑气之下,云水珠被破从聂少泽的丹田内漂浮而出,聂少泽怒斥的声音被掩盖在风声中,但他脸上的疯狂与血红的双眼依然昭显着他的不甘。

    外放的剑气骤然收起,凝聚在这一枚的血红珠子上,一股强力轰然炸开,灵气暴动下引起一阵暴风,也拨开了浓浓的血雾,云水珠血光闪动一瞬,皲裂开道道裂痕,就在几人的注视下,裂成几瓣滚落到地上,光芒消失后,变作了几瓣碎石。

    这股灵气也将几人都掀飞出去,包括聂少泽、殷无尘,殷无尘躺到地上时,周身煞气缓缓散去,眸中满是戾气的血光褪去之际,一身修为也仿佛被方才那一剑抽去了。

    荧烛剑上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静静躺在他身边。

    最后一缕残风吹散了天上的黑云,明亮的天光自天幕一角涌现,清的露水默默降下来。

    一切平静下来,阮秋撑着地面爬起来,脚步趔趄地往祭坛上跑去。他已忘了身上的痛苦,看到殷无尘没声没息地仰躺在地上,便红着双眼跑过去,路上不慎被碎石绊倒,手背上又多了一道擦伤,他却看都没看一眼,连滚带爬走到了殷无尘面前。

    看到殷无尘发丝间的几缕苍白,阮秋险些忍不住哭出声来,僵坐在那里,也不敢伸手去碰他,直到殷无尘眼皮颤动着,张开了一双桃花眼,阮秋的泪水才掉了下来。

    “师尊!”

    他没再犹豫,扑到殷无尘身上。

    这一下压得殷无尘呼吸一岔,听见阮秋埋头在他胸前压抑的哭声后,还有些迷蒙的双眼很快恢复了清明,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揉了揉阮秋后脑勺,笑声低哑如气音。

    “好了,没事了。”

    “嗯……”

    阮秋闷闷应了一声,抹干净眼泪才抬起头,握住他冰凉的手时,口中又泄出了一声哭腔。

    “师尊……”

    殷无尘无奈地笑了笑,撑着坐起来将阮秋抱在怀中。

    “好了,真的没事了。”

    这会儿,被狂风掀飞的众人才从各个角落里爬出来,宋燕台跟谢玄卿、兰摧看见殷无尘和阮秋无事,都松了口气,不料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又叫他们立时如临大敌。

    “都是你……聂家后人,都是你毁了我的云水珠!”

    聂少泽的声音响起,众人都没料到他还活着,循声看去,众人发觉他正站在殷无尘和阮秋身后,竟然还有力气运起鬼气,跟疯了一样直奔阮秋而去时,俱是大惊失色——

    “殷无尘心!”

    兰摧提醒的时候,谢玄卿已然召起掉到石碓里的百花杀枪,宋燕台也匆忙间放出了骨剑。

    一枪一剑皆冲着聂少泽而去!

    殷无尘察觉危机,早已经被他散去灵力的身上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第一时间抱紧阮秋,匆忙将自己的后背转向聂少泽。

    阮秋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殷无尘带着倒在他怀中。

    就在这惊险万分之际,一道刀光自远处急速飞来,一刀极利落地斩断了聂少泽的一条手臂,血水飞溅到聂少泽脸上,连他自己也没有时间反应,已被一枪一剑背后穿心。

    聂少泽瞪着一双遍布血丝的混浊眼睛,缓缓倒在地上,最后一眼,还保留着浓浓的不甘。

    转瞬间的惊变,叫阮秋着实吓呆了,他余光瞥见那条掉到他们身边的手臂,再抬头看向殷无尘。殷无尘眼中也有几分疑惑,带着阮秋回头看去,就见那刀光飞出祭坛。

    然后,落到一个红衣女子手上。

    看到这个人,谢玄卿和宋燕台、兰摧以及唐霰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阮秋也是如此。

    “掌教……”

    李三思收回刀飞身落下,听到这一声轻唤,一眼就精准找到二人所在,见到殷无尘和阮秋,她便笑了,“宗门事务繁忙,我收到消息后赶了几天路才赶到,看起来师弟还活得很好,不错不错。你们放心待着,大师兄和嫂子已经到山脚下了,很快上来给你们疗伤啊。”她着还拿刀尖戳了戳聂少泽的尸体,“这是谁啊?”

    既是玄极宗掌教,李三思的大师兄,除了那位被誉为医圣的莫师兄莫寒水,还能是谁?

    有医圣在,就稳了。

    兰摧看到她就躺了回去,也不管遍地的碎石有多咯人,他累死了,就想躺下来歇一会儿。

    宋燕台摇了摇头,收回骨剑,转身就去找唐霰。

    而李三思也奔着谢玄卿去了,脸上是不出的兴奋与好奇,“老谢啊,你怎么也在这里?还有宋城主,大国师,你们怎么凑到一块来了,来这里麻将也不叫上我吗?”

    她那些胡话,只让人发笑。

    殷无尘摇了摇头,低头望向阮秋,阮秋也正回头看向他,师徒二人相视一眼,便都笑了。

    因为庆幸。

    因为还活着。

    殷无尘用额头抵上阮秋的眉心,二人轻轻抱在一起倚靠着对方,也都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次,鬼城真正恢复了宁静,日头从山边爬起来时,露水浸润草地,柔风拂过遍地骸骨。

    山下街道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鬼奴儿裹着褪色的红色绸布,将自己当成风筝跑来跑去,腰间的铃铛也毫无规则地吵闹着。

    玩了好一阵,他也玩累了,看见阴无常从后院门里走出来,他哒哒跑上去,从红绸下探出一颗脑袋,“爷爷,我们要走了吗?”

    “嗯。”

    阴无常摸了摸他的脑袋,抬头望向天上的初阳,微眯起眼睛,“看来,他们应该完了。”

    鬼奴儿不知道他的是谁,看到他手里有一封信,好奇得眨巴眼睛,便丢开了红绸,盯着那信问:“爷爷,这个又是什么啊?”

    见阴无常神情恍惚,鬼奴儿又问:“这几张纸,就是爷爷这次出门来这里要找的东西吗?”

    阴无常回过神,怔怔道:“只是故人留下的书信,但不是给我的。我要找的,大概永远也找不到了,有些话我也没资格出口。”

    他低头看向了眼手里的信,想到昨夜开了一夜的信封,看了一夜的信,最后怎么就拿走了这一封?想来也不重要了,他随手将信扔了出去,便拄着拐杖,往门外走去。

    “走吧。”

    鬼奴儿看着那两张信纸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上面写满了字,可惜他不识字,便遗憾地叹了口气,一转头,晃着铜铃跑向阴无常。

    爷孙二人走出聂家本家后门的巷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渐远去,高的那个背影怎么看都有几分寂寥,的那个倒是无忧无虑。

    两张淡黄的信纸躺在地上,风一吹,就被卷了起来,又被屋檐掉下的一捧碎石压住了。

    若有人在此处经过,大抵就能看到信纸最末的署名,那是一个叫做阮青陆的女子留下的。

    被碎石掩盖的娟秀字迹之外,只能看到一句她曾从书上读到过,刻意抄下给心上人的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作者有话要:

    这章比较难搞,总算写完了qaq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车遥遥篇》南宋,范成大。

    第9卷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