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苍耀圣后,大婚将至。
一转眼, 五月就到了。
年前就开始筹备试剑大会的玄极宗,比往年俨然要热闹许多,而反差最大的该是向来冷清的清徽山一脉,剑圣殷无尘的凌绝峰。
时值初夏, 剑圣大婚将至。
此事殷无尘虽未大办, 但清徽山六峰又岂能不知?
从上月起, 六峰弟子就忙活开了,到了这几天,宾客纷纷前来, 凌绝峰上下也不复以往平静,有十方城来的人,紫霄宫的人,也有苍耀皇宫的人,宾客确实不算多, 但来送贺礼的人无不是背景强大的, 众人不清楚十方城城主宋燕台与谢玄卿都来了, 单看礼单,都觉得是给剑圣面子。
那些强大的势力都给剑圣面子,弟子们也与有荣焉。
不过很多人都不清楚殷剑圣究竟是要同谁结成道侣, 仅有少部分人听到,殷剑圣的准道侣是紫霄宫的大弟子,可谁也不清楚这位大弟子的底细, 还有人怀疑是谢英。
因为不知道哪里传出来殷剑圣的道侣是个男弟子。
谢英随师尊们来送礼时, 遇到先前在清徽山剑阁的清徽山剑修, 被恭喜时简直一头雾水, 然后得知误会后, 一脸惊悚地回去跟阮秋了, 彼时阮秋和谢霄霄卢鸣风等人都在,听这谣言后几人都笑得不行。
殷无尘实在如鲠在喉,也听阮秋的没有公布于众。
等晚上回房,殷无尘借口让阮秋安心,身体力行地让阮秋明白即将与他成亲的紫霄宫大弟子是谁,羞得阮秋抱着他声哀求,自从回到玄极宗后,师尊就总爱欺负他。
毕竟是阮秋和殷无尘的婚礼,紫霄宫为了给阮秋撑腰,早在四月中就派弟子过来了,还是燕不平这位五宫主和谢英早一步过来陪阮秋,而谢玄卿也赶在五月到了玄极宗。
二人婚服仍旧交给了向来与玄极宗交好的锦绣坊做,故而唐霰这个大掌柜也早在四月下旬就被十方城来送贺礼的影卫送到了玄极宗,而等到婚礼前两天时,十方城城主宋燕台也亲自来了,不过苍耀大抵是因为太远了些,只先派了裴桓回师门送贺礼,李钰和圣后、兰摧等人还没有到。
起裴桓,便要提及他的师尊,前藏月峰峰主戚云,长老们已商议好对她犯下过错的责罚,因紫霄宫与宋新亭都未计较,叛得不算重,鞭笞一千,除去峰主之名,责令她闭门思过二十年,这对于以为半步化神的修士而言并不算无法承受的责罚。
裴桓如今是苍耀天子身边的近臣,本就又有个大将军父亲,在藏月峰自然还是地位超群的。他此番回来送礼,先去看过戚云,而后又来找过阮秋几回,但阮秋都没见。
他脾气是好,可对于裴桓,他既不愿听他道歉,也不想听到他再出那种荒唐的想要求苍耀圣后给他们赐婚的胡话。其实他当时不是没听到,只是不愿意听到这种话。
阮秋这两世为数不多气的时候,便是这个时候。
他是能坦然面对自己的秘密,却无法原谅裴桓年少时对他的冒犯,而且永远都不会原谅。
裴桓大抵也猜到了,因为他在苍耀皇宫时就被李钰这位天子明里暗里的斥责过数遍,来过几次都被拒见后,就再也没有来了。
唐霰是锦绣阁的大掌柜,做婚服这些他却没法插手,他平生只会杀人和算账做生意,针线活都没碰过,他只会挑好看的穿,此行也带了绣娘过来给阮秋和殷无尘量身,做的差不多了也给他们试过几回,到婚礼前两日,便将改好的婚服送了过来。
因为婚期将至,玄极宗多了不少闻讯来送礼的客人,但因为殷无尘并未宴请,很多人来送完贺礼就走了,即便如此,山上山下还是多了不少外人,阮秋腹中胎儿已经有五个多月了,早已显怀,便逐渐减少出门的次数,平日由谢英和卢鸣风陪伴。
十方城和紫霄宫的客人都被安排在清徽山六峰住,唐霰也一样,婚服改好后他就送了过来。宋燕台正好到了凌绝峰,同殷无尘寒暄后,出来时就跟唐霰碰上了,唐霰将婚服给了殷无尘,顺道带他下山安置。
不过林松风过来禀报有贵客忽至,殷无尘脱不开身,先让卢鸣风将婚服给阮秋送过去。
这时阮秋正在无极楼里跟刚赶来没多久的谢玄卿等人寒暄,自从回到玄极宗,他自然而然地陪着师尊一起搬到凌绝峰山顶的无极楼,只因他的屋子不大,防御阵不如山顶的无极楼,他肚子也大起来了,避免被人扰,还是去无极楼住比较好。
见婚服送过来了,众人便叫他先去试试,若是还有不合适的,还能叫唐霰带回去改一改。
阮秋便先同众人告辞,整套婚服放在匣子里,不算轻,卢鸣风拿着,谢英也送阮秋回去,二人心翼翼的模样叫阮秋忍俊不禁。
先前回玄极宗时阮秋肚子就已经显怀,卢鸣风也早就被大师兄点醒,知道了准师娘就是师弟,师弟肚子里还有个师弟。
这对卢鸣风而言,是个不的惊吓,他仔细回想着自己先前有没有得罪过师弟,然后一见到阮秋就腿软,这哪儿还是师弟?
这是师娘!
他还真就喊了这声师娘。
阮秋初时乍一听见,脸都红了,让他从前怎么喊现在就怎么喊。卢鸣风心知师弟不跟他计较先前的事,可他师尊不一样,于是为了不被师尊责罚,他转而讨好阮秋!
殷无尘对他这个二徒弟一向头疼,但看他比自己还要紧张阮秋,跑上跑下地照顾着阮秋,本就无意责罚他的殷无尘也还算欣慰。
阮秋肚子里的孩子有五个月了,肚子也很明显了,不过他本就清瘦,这段时间在紫霄宫和玄极宗,大家先后给他吃了不少补品,也没给他长什么肉,都长到肚子去了。
本就纤瘦的青衣少年,肚子便显得有些过分大了,好在几层婚服一遮,肚子不会太明显。
如今阮秋还能行动自如,上山下山都不成问题,谢绝二人后,利落地独自回房换了婚服。
时下流行的婚服多是玄色红色,殷无尘和阮秋的婚礼,也是玄极宗清徽山山主与紫霄宫大弟子的婚礼,锦绣坊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婚服融玄、红二色,以庄重肃穆为主。
经过锦绣坊的绣娘几次修改,里三层外三层的婚服正正合身,顾及阮秋已有身孕,婚服腰身稍微放松了些,不会勒到日渐变大的肚子,非不好的话,就是有些厚重。
阮秋试过之后,除下金线黑底的外袍,穿着件绛红色的单衣,将衣袍慢慢折好放回床上。
这房间正是无极楼的后殿,也是殷无尘的卧房,如今已被摆上红烛换上红绸,成了婚房。
屋中早已经铺上了绣着连理枝的红色被褥,阮秋取出匣子里的另一套婚服,整整齐齐地放到床上,这一身与阮秋身上婚服稍微有些区别的墨色婚服,只在衣襟与衣摆点缀了几点金线殷红,看去要更加肃穆。
阮秋没忍住伸出手轻抚过柔软衣料,想象他向来喜欢穿着一身白的师尊穿上这身色彩浓艳的婚服时的模样,秋水眸中涌上几分期待,近来养得愈发红润的脸颊却红了。
听见门外跟谢英着话的卢鸣风喊了一声师尊,阮秋就知道殷无尘回来了,眸子微微亮起来,扶着肚子想去开门,刚走到门前,那一身白衣的清冷剑圣就推门进来了。
“秋……”
殷无尘话音顿了顿,看着刚从卧房屏风后走出来的阮秋,眸光一怔,随后露出满目惊艳。
他从未见过阮秋穿红衣,而且阮秋穿的还是唐霰花费不少心力盯着绣娘赶制出来的华贵婚服,虽只是里面三层的绛红色单衣,锦绣坊也下了不少功夫,金线绣成的凤凰栩栩如生,华丽非常,让这向来衣着素净的秀美少年平添了几分艳丽与傲然。
殷无尘关上房门,将卢鸣风和谢英关在门外,朝阮秋走去,桃花眸中含笑,轻扶住阮秋。
“这身婚服极好,唐掌柜有心了,为师第一眼都险些认不出来人,还以为这是谁家的少爷走错了房间,原来是我们家的秋。”
“师尊又笑话我。”
阮秋被他的脸都红了,虽他体力不错,可到底肚子大了,站久了腰会酸,他便将着力点靠在殷无尘身上,秋水眸亮晶晶地瞥了眼屏风内,“师尊的婚服也改好了。”
他想暗示殷无尘也去试试。
殷无尘笑道:“好,我一会儿去试试。不过这会儿有贵客来了,秋不如先去见见客人?”
能让殷无尘亲自过来让阮秋去见的贵客,阮秋很快想到,“是李钰和阿夕他们来了吗?”
殷无尘挑眉,“不止。”
阮秋睁大双眼,“圣后?”
殷无尘颔首,笑容依旧温柔,扶着阮秋后腰往门前走去,“本想陪你的,但苍耀圣后有话想单独跟你,秋可想去?若是不想去,我现在就去帮你回绝了圣后?”
这可是阮秋的姨母,千里迢迢从苍耀而来,阮秋怎能不见?何况李钰前段时间还传信来,苍耀国事繁重,圣后恐怕未必抽得出空赶来,如今人都来了,他自是点头。
“我去。”
阮秋看了看身上这件婚服,又有些迟疑,“圣后如今人到何处了?我先去换一身衣裳。”
殷无尘从前起苍耀圣后,都是直呼其名的,如今提起,却也难得恭敬地喊了一声圣后,见阮秋挺着足有半个蹴鞠大的肚子还要忙活着去换衣服,他无奈地拦住了人。
“别忙了,圣后已经到了门外,她不便出宫,这次来是用太清宫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殷无尘自进门后,视线就没移开过阮秋身上,劝阮秋时多少带了一点私心,“这身衣服如此好看,也不着急换下。为师很是喜欢,还想多看一眼。”
阮秋头一回见到姨母,原本是有些紧张的,被殷无尘这么一,秋水眸都羞得微微湿润。
阮秋避开殷无尘丝毫不掩饰喜爱的视线,同他出门。卢鸣风和谢英已经被殷无尘发走了,门外只有两人,李钰和一名黑袍女子站在凉亭中话,他只远远看到背影。
她的背影高瘦而笔直,有着不亚于男子的刚毅,明明只簪了一支乌木簪,却是通身贵气。
李钰在她面前时竟是一脸的乖顺,同她话时,还稍稍弯身,可见这位就是苍耀的圣后。
顾兰因。
殷无尘扶着他到凉亭外时,李钰和顾兰这才回身看来,看清顾兰因面貌时,阮秋眼前有过一瞬恍惚,还以为是见到了他的娘亲。
他没想过圣后会跟他娘顾兰君那么像,他一直都记得娘亲的相貌,娘亲是英气妍丽的,而圣后顾兰君身上也有着如娘亲如出一辙的英气,但眉眼间更多几分端庄肃穆。
阮秋心神一凛,立时回神,下意识对其心生敬意。
却见李钰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没忍住出声,“表弟这一身可真好看,母后,您是不是?”
顾兰君也在量阮秋,闻言微微蹙起的眉心舒展开,眉眼添上几分温柔,“你就是阮秋。”
她的声音不似一般女子那样清亮,反而有些沙哑低沉。
可她一笑,就很像顾兰君,阮秋心里想要同她亲近,却又紧张起来,从殷无尘搀扶中抽出手来,一本正经地同顾兰因躬身行礼。
“阮秋见过圣后。”
李钰看了看顾兰因,欲言又止,似乎不大满意这个称呼,皱着眉头给阮秋了个眼色。
阮秋后知后觉地抿了抿唇,可圣后位高权重,叫他突兀地喊出这一声姨母,他不好意思。
顾兰因看在眼里,眸中含笑地瞥李钰一眼,李钰立马别开脸,轻咳一声,“母后,我跟殷剑圣有些话想,不如你跟表弟先聊着?”
阮秋眼巴巴看着他们,就见殷无尘点了头,顾兰因也浅笑颔首,李钰便跟殷无尘先走了。
凉亭里外就只剩下阮秋和顾兰因,阮秋愈发紧张,看到顾兰因与娘那样像的一张脸,他又很想跟对方话,频频抬眼偷看对方。
顾兰因修为已至化神巅峰,也无法假装留意不到阮秋的偷看,她先一步走向阮秋,“李钰方才是想提醒你,你对我的称呼不对。”
阮秋本以为她是掌控苍耀一国朝局的圣后,威势定然不,即便是有血缘关系,他也不能不敬对方,但眼下只有二人时顾兰因也未摆架子,他眸子一亮,心下窃喜。
“姨母。”
这一声姨母,叫顾兰因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她垂眸望向阮秋的肚子,“孩子多大了?”
阮秋不知顾兰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怕喊错了,不由有些忐忑,“已经五个多月了。”
顾兰因见他攥紧衣袖,心下已是了然,笑容温和地:“别怕,我只是想到了你母亲,你与她很像。我已听钰儿过你们的事,可惜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还叫她在重伤之时为我劳心劳力,若是早知道她在那时已经病重,我定会留她在苍耀。”
起娘亲,阮秋笑容也淡了几分,“这不怪姨母,那时苍耀动荡不安,姨母处境也不好。”
顾兰因问:“这是她与你的?”
阮秋见她好像很在意,想了想,便道:“那年娘也带了我去苍耀国都,还告诉过我是来见姨母的,不过走时却又,姨母和表哥在家中处境艰难,让我日后再来看望。”
顾兰因若有所思,“这像是妹妹会的话。”她又问:“那后来,妹妹临走前还了什么?”
回想起娘临终前好像没过什么关于姨母的话,可见顾兰因眸中似有期待,阮秋便:“娘只在信上了姨母处境艰难,交待我去紫霄宫。不过偶尔同我提起姨母时常跟我,姨母是娘唯一的姐姐,我便答应娘,日后若有机会,会来看望姨母。”
顾兰因何尝听不出来阮秋是在安慰她,她笑着摇摇头,转身回到凉亭。阮秋不明所以地跟上去,这才发觉他这位姨母身量可不矮,还险险比他高一些,但他的心思不在这里,还以为是娘没有留下什么给姨母的话,让姨母失望,心里便有些担忧。
“别担心,我只是突然有些想妹妹了。”顾兰因轻叹一声,双眸有些失神地望向凉亭外。无极楼在山顶高处,从凉亭往山下望去,视野开阔,能将清徽六峰一览无余。
阮秋平日就喜欢在这里看风景,眼下时值初夏,日渐转热,山风徐徐,也不会觉得太凉。
“清徽六峰,是个好地方。”
顾兰因忽而感慨一声,不知想到什么,回头望向阮秋,轻声问:“我也唤你秋,如何?”
阮秋耳尖微红,“自然可以。”
顾兰因凝望他须臾,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顾兰君,眸光愈发柔和,“你是个好孩子,也是妹妹唯一的孩子,在姨母面前,无须客气,也不必见外,你我毕竟是一家人。”
看样子姨母并不讨厌他?
阮秋暗喜,面上愈发乖巧。
顾兰因看着他,眼眸弯了弯,笑道:“秋,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姨母?那就问吧。”
阮秋被她看穿心思,不由心虚,他是有很多话想问,比如娘以前的事,不过好像不重要,他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思来想去,他有些心地问:“阿夕也来了吗?”
顾兰因神色软和许多,“也来了。不过这些年来都是李掌教照看她,这份恩情不能不报,我已让兰摧带她先去拜见李掌教,待见过李掌教,她应当就会马上过来见你的。这段时间她在宫里也时常同我起你,今日来见你前,还生怕我不喜欢你。”
她笑容无奈,“钰儿那孩子也一样,上山前明里暗里跟我了不少你的好话。我知道你先前救过钰儿,也帮过阿夕许多,这都是你们兄弟几个的缘分,你身上流着妹妹的血,又是妹妹唯一的骨肉,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可能不喜欢她的孩子?”
阮秋还真的是怕圣后会不喜欢他,尤其是……他暗自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肚子,他先前就想过,如果姨母看到他怀了孩子,不定会觉得奇怪,但见面后,顾兰因显然没有这种表现,方才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叫他实在猜不透这位苍耀圣后的心思。
“看来,阿夕已知道她的身世。”
顾兰因仍是笑着,“我知道你与她一同历练,定是不放心她。她的身份我不便公布,只能暂时将她认为义女,今后她会在太清宫修炼,有她师兄兰摧在,你无需担忧。”
阮秋点头,“那就好。”
“有人如此在意我的孩子,我也替阿夕和钰儿开心。”顾兰因知道阮秋有很多话想问,索性直接挑明,“秋是否想问,我已是苍耀太后,又怎会有了阿夕这个孩子?”
阮秋确实想知道,但他看顾兰因提到阿夕和李钰时眉眼那样温柔,他就想起了幼年时母亲看他的眼神。想来姨母看待自己的孩子也与母亲看待他是一样的,他便摇了头,“姨母对他们好,我便没什么想问的了,只盼有他们陪伴,姨母也能开心。”
顾兰因怔了下,而后欣慰道:“钰儿果然没有看错人,你这孩子秀外慧中,待人温和体贴,难怪他和阿夕都那么喜欢你。不像你母亲,她以前啊,总是爱跟我唱反调。”
只因那是苍耀皇族机密,李钰为了母后的名誉不愿多谈,他想,当年姨母的处境艰难,恐怕也不好过,不忍揭她伤疤。但起母亲,阮秋总是好奇的,眼睛愈发明亮。
“姨母可愿给我娘的事?”
“你想听,我便。”顾兰因看了眼他的肚子,“还是先坐下吧,你身子重,不要久站。”
阮秋脸颊微红,扶着不的肚子老老实实坐下来。
顾兰因在旁边落座,姿态端庄,挑不出半点错处,显然是在苍耀皇宫里数十年练出来的。她想了一阵,面露怀念,“你母亲啊,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比她大五岁,她十四岁那年,我们父母便去了,我与她到苍耀游历,那时苍耀内有动荡,外有魔族祸患侵扰,硝烟四起,尸横遍野,我与妹妹一路看着,都颇有感悟。”
“但我们之间总有分歧,我欲留在苍耀平复动乱,心想若是百姓们都能安居乐业,就不会有那么多让人伤心的事了。而我只有一人,纵然有修为在身,也抵不过千军万马,我便去了苍耀国都。而妹妹同样怜悯苦难中的百姓,认为祸端在苍耀那些身处高位却尸位素餐的人,而那些人若非本身修为极高,便是身边有无数能者保护,她想变强,所以她去了紫霄宫,想要剑圣为师,再不济也要找到第二厉害的宗门强者拜师。自从分开之后,我们偶有书信来往,我也知道,她确实拜入了剑圣门下,成了紫霄五子之一。”
起顾兰君这个妹妹,顾兰因的笑容总有些无奈。
“然而宗门与苍耀国毕竟是不一样的,入了紫霄宫后,妹妹最初也给我写过信,告诉我再等等,她就可以回来帮我,之后潜心修炼,再给我写信,已是多年后。她结丹和突破元婴时都会给我写信,但等她真正步入元婴期时,苍耀战事初平,而我,亦成了苍耀的皇后,妹妹便传书向我认输,那还是她头一回向我认输。”
阮秋从来没想过姨母和娘亲的分歧竟是如此,其实她们选的路不同,但初心都是一样的。
“后来,紫霄宫忽然出事,妹妹失踪,而苍耀的除魔战争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帮不了她,她也帮不了我,她也从来没有给我写信求助。我脱不开身,只能派人去紫霄宫查探她的消息,终于再有消息时,她已经离开紫霄宫,她再次给我写信时,她成亲了,有了一个孩子,但她是第一次生育孩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阮秋先前还为她们姐妹无伤大雅的分歧有些失笑,闻言心头微沉,“你们后来再见过吗?”
“见过啊。”
顾兰因淡笑,“妹妹从未求过我什么,却是我这个姐姐先开口求了她。因为钰儿的安危,还有阿夕。我知道她会来,因为她是我的亲妹妹,她也确实来了,救了钰儿。”
“自从年少时分别后,那是我们第一次再见面。”顾兰因叹道:“那时皇宫才刚刚平静,李长洲一声不吭带走了刚出生的阿夕,妹妹也悄悄走了,我要护着钰儿,只能给她写信,可妹妹再也没有给我回信,不曾想那一别,此生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阮秋心头一沉,见她语气平静,眼眶却已泛红,便在袖中取出一方手帕,递到她面前,“姨母别难过,娘其实早已有伤在身,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那回去苍耀除了救你和李钰,也是想将我托付给你们。她会悄悄离开,只是看到姨母和李钰处境艰难,不想再让姨母为我们母子费心。”
顾兰因抬手婉拒,“我知道,倒是叫秋看笑话了,可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她毕竟是苍耀圣后,往日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她微垂下头眨了眨眼,深吸口气,再抬头时,脸上仍是往日的处事不惊的从容,“那么多年都没再等到她的回信,我后来其实也猜到了,也派人去找过你们,只因苍耀太远,我也并非手眼通天,始终没能找到你们的下落。其实她刚有身孕时,我也曾让她带着孩子来到苍耀。”
闻言,阮秋沉默下来,他想到了他娘亲顾兰君当年没带他去苍耀的原因,因为他的身体。
顾兰因平复了一阵,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她望向阮秋,轻轻抬手覆在阮秋腹上,掌下涌现灵力,阮秋整个人便僵直起来,满目错愕地看着顾兰因,一动不敢动。
“别怕,我想看看孩子。”
顾兰因很快收了灵力,阮秋见她点了点头,放心地弯唇笑了,也莫名地跟着松了一口气。
“孩子很好。”
顾兰因收回手时,阮秋的脸颊已泛起两抹浅红,他有些不自在地微低下头,“多谢姨母。”
顾兰因看他白皙如玉的耳尖竟已红透,稍稍一怔,待看到远处走来的李钰时,她免不得有些头疼,“你表哥还真是,估计是怕我们聊得不开心,已经开始来催我了。”
经她提醒,阮秋才看到远处故作镇定走过来的李钰,见到熟悉的人他不觉暗松一口气。见顾兰因站了起来,他也扶着肚子跟着起身,正要开口,却被顾兰因轻轻抱住。
清浅冷淡的檀香若有似无,叫阮秋整个人都僵住了。
“姨母?”
顾兰因也看到远处的李钰也惊呆了,摇了摇头,轻握住阮秋手腕,力气竟大得不可思议。
“别怕,我们其实是一样的。”
阮秋总算被松开时,脸颊已经红透,听见这奇怪的话,一时也忘了反应,只有满脸无措。
顾兰因突然有种想欺负他的冲动,堪堪忍住,眸中含笑,低声道:“有件事我连你母亲也没有过,但今日见到你,总觉得应该告诉你。从我祖父那辈起,我们顾家就有一个诅咒,生下的孩子不男不女,我父亲便是如此,他为了解开诅咒穷尽一生之力,总算解开诅咒。不过那时我早已出生,此咒还是留下了一些问题,父母临终前让我看好妹妹,若诅咒还在,也只会在我和妹妹生下的孩子身上,只有这一代会受到影响,也只有一个孩子会与我一样。钰儿的出生是个意外,但他无事,后来妹妹告诉我她有了身孕,我便猜到,残余的咒法落到了你身上。”
阮秋面色骤白,睁大双眼看着顾兰因,所以顾兰因身上也有诅咒,她其实也是……他心下一慌,手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肚子。
“那,我的孩子……”
看着李钰越走越近,顾兰因按住阮秋手背,叫阮秋抬眼看向她,阮秋不知为何便安了心。
顾兰因摇头道:“放心,如我父亲所,在你我之后,便不会再有事。我方才也查看过你的孩子,他长得很好,并未受诅咒影响,我也已经抹去了你身上残余的咒法。”
阮秋这口气一松,便浑身无力,脊背也凉飕飕的,出了一身冷汗,顾兰因力气很大,稳稳扶住他。阮秋抬头看向顾兰因,却见她的衣领稍有些高,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其实也能看到不明显的喉结,再回想她的声音和一身气度,他已然信了这番话。
“那我娘……”
“妹妹不知道,后来我在信中催促她一定将孩子送过来,她那么聪明,或许也猜到了。”
顾兰因苦笑,“可惜我早已将命脉与苍耀龙脉系在一处,只要我还活着一日,苍耀便不会有太大的动荡,但我这一生也不可轻易离开苍耀,否则……秋,对不起。”
阮秋没有怪罪顾兰因,他震惊地攥住顾兰因细瘦的手腕,“您竟将命脉献给苍耀……”他倏然望向李钰,再看向顾兰因时,见她眉间难掩的疲惫与苍白,心头便是一痛,咬了咬唇,还是没忍住,声而急切地道:“那李钰和阿夕,他们知道吗?”
顾兰因无谓地笑了笑,“他们无需知道,我只是从一而终,想做到我初至苍耀时立下的誓言。秋,帮我瞒住他们,好不好?”
阮秋心疼道:“您也会累的。”
将自身命脉献于国运,这种献祭之法令人匪夷所思,在古法当中应当是禁术,只是顾兰因将这禁术用在正途上,她也确实稳住了苍耀十年太平,可她自身也会很累啊……
“是啊。”
顾兰因并未否认,他此刻看着阮秋,面上露出几分惭愧,“我不想再守着太多秘密,看见你时,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那些没有告诉妹妹的事,也很想告诉你。放心,我已布置过,如今来的只是分|身。苍耀不会有事,我过会儿也要走了。”
阮秋明白一个人太累了也是需要与人倾诉的,他无法左右顾兰因的选择,但他也钦佩顾兰因始终如一的信念。他也不会劝顾兰因留下,更加无法劝她放下苍耀。
“李钰……将来会守好苍耀的。”
到李钰,顾兰因便笑了,眸中满是温柔,也有欣慰,“也许吧,钰儿是好孩子,也许是十年后、百年后,那时我便能放下了吧。”
阮秋用力点头,必然如此。
他再看向顾兰因,“舅……”
他本想改口,未料顾兰因先道:“你的心意,我心领了。钰儿将来要担负的太多了,这些事,我们就不要告诉他了,好吗。”
阮秋只得点头,“好,姨母。”
他这一身姨母,喊得极为沉重。
“好。”
顾兰因却笑着应声,扶着他坐下来,“孩子很好,将来出生后,记得带他来苍耀看看我。若是有人欺负你,便让你表哥帮忙。”
阮秋听出她这是试剑大会也不会出面的意思,忧心忡忡地承诺下来,“我们一定会去的。”
顾兰因笑道:“别苦着脸了,笑一笑。像你母亲当年总跟我的一样,明明长得好看,就该多笑笑,如今我便将这话还给你了。”
李钰已经走近过来,这也像是母亲会出来的话,阮秋深吸口气,眨了眨眼,弯唇一笑。
顾兰因也笑了,同他相视一眼,眼底有着仅有他们二人看懂的深意,便毫不留恋地走出凉亭,走向李钰。阮秋看着他们母子走远,心情却是沉重,直到二人远去,阮秋看不到他们的背影后,才长叹了一声。
他忽然感到无比庆幸,他有师尊,有那么多对他好在意他的人,从前的苦也不算什么了。
暮色四合,天色渐晚,灿金的霞光映照在凌绝峰上,送山道上的顾兰因和李钰慢慢远去。
阮秋吹了一会儿风,平复了心情,起身要回去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他一回头,就见到了殷无尘——殷无尘也换上了那一身玄色厚重的肃穆婚服,站在凉亭外。
阮秋不由怔住,“师尊?”
殷无尘笑着向他走来,扶住他问:“怎么不开心了。”
“有这么明显吗?”
阮秋揉了揉脸,很快又看了他师尊一眼,这身婚服果然衬得他师尊愈发丰神俊逸。可惜头发白了,看去愈发清冷,但还是很好看,他都看直了眼,用力抱住殷无尘。
“师尊。”
殷无尘只好抱住他,一手轻轻扶住他后腰,笑道:“是为师穿得太丑,秋看不下去了?”
阮秋蹙眉,抬头看他,认真反驳,“师尊好看的。”
殷无尘眸中含笑,抬手扶过阮秋发间的青玉簪子。
“听闻圣后有事在身,已经先走了,不过李钰和兰摧会留下。秋可是因为此事而难过?”
阮秋摇头,“没事。”顾兰因的事他不会跟任何人。
他抓起殷无尘的手,习惯性地靠进了殷无尘怀抱里,“我们后日就是成亲了,师尊,大师伯,明日早上让我先搬到山下去。”
谢玄卿的想法是这样,成亲前让他们先分开一阵,到成亲那日,殷无尘再接阮秋到婚房。
“师兄也是如此跟我,不过还是我去吧,你留在山上安全。”殷无尘也很不舍,垂首亲了亲阮秋光洁白皙的眉心,温声哄道:“成亲的规矩是多了些,秋别怕,明日晚上,为师再避开他们上山来陪你,在天亮前离开,他们也不会什么的。”
阮秋向来是个守规矩的人,听殷无尘这么,也羞赧地点了头。成亲这几天山上人多,哥哥宋新亭前两天来信也那天会回来,但要跟殷无尘分开,他也会舍不得。
尤其是肚子大了,有时候胎儿动起来,阮秋都会有些怕,他还是希望殷无尘多陪陪他的。
殷无尘知道阮秋年纪,第一次有孩子定然会不安,什么规矩,都不如让阮秋心里舒坦重要。他也不让阮秋久站,眼下正好都有空,便抱着阮秋,坐在栏杆前看日落。
阮秋靠在他怀中,揉了揉酸软的后腰,不料腹中孩子冷不丁动一下,吓得他惊呼出声。
殷无尘忍不住笑,修长如玉的手按在阮秋圆滚滚的腹上,“不许乱动,吓到你爹爹了。”
孩子每回动静大了,阮秋都难免害怕,实在有些胆,他也只能声辩驳道:“没有吓到。”他握住殷无尘的手,抬头望向殷无尘,看到二人身上的婚服,恍然有种今日他们已经成亲的错觉,雪白秀美的脸上随之晕开两抹绯红,“师尊要陪着我。”
陪着他成亲、生孩子,带孩子,要一直一直都在。
殷无尘弯唇一笑,桃花眸中是温柔的笑意,低头亲了亲他脸颊,轻笑道:“一直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正文完结了,本来算二月完结的,结果赶不过来,明日更番外,啾咪=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