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礼良久无言。忽而轻笑, 抬眼凝视萧言晏：“你的没错。”

    他移开目光，穿过窗户看着夏末明媚的午后：“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只是在自作自受。我只是……感情上无法承受。”

    萧言晏也别开视线：“你就不能放弃？”

    陆嘉礼平静地回答：“不能。”

    “算了, ”萧言晏抓了抓头发：“你自己看着办吧, 反正和我没关系。”

    陆嘉礼收回视线看向他，微笑：“还是谢谢你。”

    萧言晏“呵”了一声。

    陆嘉礼似乎自那股幽怨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暂时忘记了与戚卓殊相关的一切，便想起萧言晏来。他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关注萧言晏的情况，上一次还是从戚卓殊口中得知他改行卖衣服了。

    戚卓殊的名字在脑中晃过, 陆嘉礼问：“你的直播做得怎么样了？”

    萧言晏叹了口气，抓抓头发：“不怎么样。”

    “那你想过，”陆嘉礼试探着问：“做你的本行吗？”

    萧言晏冷笑：“然后被潜规则？”

    “如果我帮你的话, 或许……”陆嘉礼话没完，被萧言晏断：“你怎么帮我？去求陆琮？”

    陆嘉礼和陆琮之间关系僵硬, 让他去求陆琮，的确非常为难。可是不求陆琮，就谈不上帮萧言晏。陆嘉礼犹豫了一阵，：“或许我可以试试。”

    “试试？”萧言晏神情嘲讽：“他根本不可能答应！”不等陆嘉礼出什么, 萧言晏撂下话来：“他让我滚出你们陆家。”

    陆嘉礼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萧言晏不愿多的样子：“上个月。”

    “上个月！”陆嘉礼万万没想到居然这么早，忍不住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你知道什么？”萧言晏翻了个白眼, 挖苦道：“你怎么可能知道？你当时正在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和戚卓殊重修于好呢！”

    听他这么一, 陆嘉礼回溯记忆, 才终于想起，戚卓殊约他谈捐肾的那天，萧言晏的确有什么想和他，只是当时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将要到来的约会，根本没注意萧言晏的神色。现在想来, 那日他期待的重修于好最终变成一出独属于他的悲剧，哪怕他满怀赤诚地献身，也没能挽回戚卓殊。

    亲生母亲弃他而去，亲生父亲将他视同陌路，心爱之人更是对他不屑一顾。到头来，只有好友萧言晏出现在他病床边，能够给予他当头棒喝，将他从绝望的边缘拉回来。

    他不能让萧言晏这么狼狈地离开。

    陆嘉礼问：“他要你什么时候离开？”

    萧言晏：“下个月前。”

    陆嘉礼拿定了主意，：“我和他谈谈。”

    萧言晏想什么，又咽回去，出口的只是一句：“那你注意身体。”

    陆嘉礼点点头。

    萧言晏不可能守在这里，他不在的时候，陆嘉礼便拨通手机，给陆琮。听着对面的铃声，他想起自己在这里住了半个月，陆琮不亲自探望，甚至连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他不禁笑了一下。

    电话接通，陆琮的声音响起来：“什么事儿？”

    陆嘉礼按着刀口，再次提醒自己注意稳定情绪，这才开口：“言晏你让他离开。”

    陆琮似乎笑了：“你不是在医院躺着吗？他这么迫不及待就去医院告诉你了？”

    “他来看我，顺便起来的。”陆嘉礼维持声音的平稳：“你为什么让他离开？”

    陆琮以漫不经心的口吻：“他在我家里白吃白住，我还不能赶他走了？”

    “他已经住了三年，为什么突然赶他走？你明知道他是我的朋友……”陆嘉礼按了按刀口：“你只是不想让我好过吧。”

    “呵。”陆琮冷笑：“连你自己都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谁给你的勇气这么和我话？”顿了顿，他想起什么，语气一转，笑道：“我不给你好过？至少我没摘你一颗肾。”

    气血直冲而上，脑子嗡的一声。陆嘉礼感到额角血管在跳动，胸膛跟着起伏，可他又按下这股冲动，死死地重复：“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陆琮有些不耐烦，嘲讽道：“你把他当朋友，他可未必把你当朋友！”

    “那我遇到事情的时候你在哪里？”陆嘉礼攥紧了手机，拔高了音调：“我被……被她悔婚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落水差点淹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住院手术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不在，你永远不在！不只不在，你还要挖苦我讽刺我，努力地往我伤口里撒盐，恨不能一刀捅死我！只要捅死我，你就可以装作我没有出生——可惜了，可惜就算我没有出生，我妈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往你伤口撒盐？”陆琮明显被激起了脾气，语气却越发显得冷静、沉缓：“你为什么被戚卓殊悔婚？因为你没本事留住她。你为什么差点淹死？因为你现在还忘不掉那个噩梦。你为什么住进医院？因为你主动把自己的肾送给了别人。你自己做出来的事，还怕我拎出来吗？”

    “没错，都是我的错！”陆嘉礼用尽了力气吐出这几个字：“别人可以，但是你——你——”你是我的父亲！

    他猛地咬住嘴唇，拦住了将要出口的话，连同所有喷薄的情绪，又全部收归笼中，化作一声低沉的、几不可闻的呜咽。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你当然可以尽情地。但是萧言晏不会。”

    陆嘉礼回归正题，陆琮便也像不曾出口伤人似的接上话茬，冷冰冰地：“他那是看上了你的钱。”

    陆嘉礼笑了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钻进钱眼儿里了吗？”

    陆琮似乎觉得好笑，便笑起来：“既然你这么相信他，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陆嘉礼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陆琮玩味道：“我冻结了你的账户，你别想给他掏半分钱。你看看他还能不能继续做你的好兄弟。”

    “你——”

    “对了，”陆琮补充道：“住院费我帮你交，然后你就给我乖乖滚回来。”

    没给陆嘉礼话的机会，他毫不留情挂断了电话。

    陆嘉礼盯着手机发怔。

    他搞砸了，全都搞砸了。不仅没能留下萧言晏，甚至连可能帮助萧言晏的钱都失去了。陆琮的没错，他没用。他留不住戚卓殊，也留不住萧言晏。

    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萧言晏再来的时候，陆嘉礼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既定的结论迟迟不出口，萧言晏却已经明白了。

    “我还是得走，是吧。”他沉默片刻，故作轻松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你和戚姐姐要结婚那阵，我就做好准备了。”

    陆嘉礼愣了下。他又听到了戚卓殊的名字，好像他摆脱不掉似的。就像在曾经的校园时光里，他多少次回忆她出现的那一幕，来慰藉自己的痛苦。而现在，她成了他的痛苦。

    萧言晏没意识到他的走神，自我开解道：“天无绝人之路。虽然没钱，但总能赚出来嘛。”

    听到“钱”字，陆嘉礼反应过来：“你找好住处了吗？”

    “没啊。”萧言晏半是调侃半是无奈地：“人家都要押一付三。一个月房租我还能凑凑，四个月我可无能为力。”

    陆嘉礼试探着问：“你的直播……”

    “没钱！”萧言晏直白：“我这才刚入行呢，粉丝都没几个，你指望我赚多少？本来想着等将来赚了钱再还你的，结果，”他摊手：“还没等到赚钱呢，花钱的地方就出来了。”

    “我的卡被他冻结了。”陆嘉礼低声。

    “冻了啊。”萧言晏点头：“就算没冻，我也不好意思再朝你伸手了啊。我本来就欠你挺多了。”

    陆嘉礼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但我手机里还有些零钱。”他连忙掏出手机点开常用的支付软件，算把账户余额都转给萧言晏。萧言晏看了眼那二开头的四位数，摆摆手：“不用了。”

    陆嘉礼也意识到这两千多元解决不了问题。只是他日常吃住没有用钱的地方，需要用钱的时候又基本刷卡，所以手机里没有多少钱，即便想帮萧言晏，也是有心无力。

    “行了，你就别愁了，好好修养吧。”萧言晏：“我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可能养不活自己，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的事儿吧。”

    陆嘉礼似乎信了。可萧言晏自己都不相信。

    走出医院，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他忍不住笑。他觉得自己真的挺好笑的。住在陆家的时候，衣食无忧，三年时间够他做多少事情了，可结果他计划得挺好，到头来一件都没做成。现在被人扫地出门了，开始发愁没钱了，却连个借钱的人都找不到。

    当年和公司毁约的时候他还没出道，赚得不多，掏空了全部家当才换来个自由身。之后就赖上陆嘉礼，各种工作尝试了不少，但都没坚持下去，同事也来来去去，没几个能维持交情。现在他翻开手机通讯簿，往下划了好几页，也找不到几个能电话的人。

    手指停在“方玉树”的名字上，顿了顿，又往下翻去，视线也跟着落在另外一个名字上。萧言晏犹豫片刻，按下通话键。

    第二天在咖啡馆，他见到了这位当年的同期生。他认识的同期生不少，但基本都断了联系，只有眼前这位偶尔有消息往来。两个人了招呼各自落座，寒暄时难免谈起当年的事情，又起现在的情况。先前在网络上已经谈过，见了面又起来，萧言晏只能含糊带过，日子过得一般。对方没有追问，但显然有着强烈的倾诉欲，开话题后便滔滔不绝地起来，大多是公司现在的情况。着着，自然谈到公司的当红艺人，偏巧这位艺人他们都认识。

    “你这些年见过方玉树没有？”男人问着，得到否定回答后惊讶：“不能吧？你们两个当初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但他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相反，知道萧言晏和方玉树关系没那么密切，他表情更自在了，带点酸味儿：“他现在可是公司的顶梁柱，大才子，出了不少歌儿呢。公司就指着他发财了。”

    萧言晏：“当年公司不就很看好他吗？”

    “看好他？”男人表情有些微妙，嘲讽道：“你要这么的话，也没错。”

    萧言晏顺势问：“难道还有什么猫腻？”

    “哈。”男人满意地笑起来，：“你看他当年那副吊样，看谁都瞧不起，只会用鼻孔对着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清高呢，结果？”他猛地收住话头，再不往下了，只用意会的眼神勾着萧言晏。

    “他可不是看不起人。”萧言晏解释：“他那是有社交障碍。”

    但对方想听的不是这个。萧言晏没顺着他的思路问出来，他自己忍不住了：“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背后有人。”对方凑近了，压低声音重复：“背后有人。你懂吗？”

    萧言晏惊住，不禁抬高了声音：“背后有人？”

    对方见到他的反应，点点头，满意地靠回椅背：“想不到吧？他粉丝他禁欲，谁知道他私下里还做皮肉生意？”

    萧言晏反应过来，收敛了声音：“不能吧。”他想起记忆中的那幅画面，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儿，忍不住皱眉：“那他背后是谁？”

    对方四下看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才心翼翼地问：“前段时间那个新闻，你看了没有？”

    萧言晏问：“什么新闻？”

    对方：“就陆家婚礼那事儿！”

    陆家婚礼。

    萧言晏明白了。记忆翻开，浮沉在往昔的画面仿佛在面前重现。他想起陆嘉礼结婚前日，戚卓殊问他的那句话：

    ——你为什么叫我戚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