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金齑玉脍、见皇帝 官家含笑打量着下方……
关鹤谣关心则乱, 自然觉得萧屹在那架上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大脑也给她捣乱,自动开始播放“在一瞬间, 有一百万个可能~~”
其实, 自他荡起秋千板到现在,至多几十个数的时间。
但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围观群众犹嫌不足,就怕他入水,纷纷喊着“再来!”“再高些!”“多荡一会儿!”
气氛热烈的要把池水烧沸了, 也要把关鹤谣点着了。
敢情不是你们男朋友,你们可不知心疼!
终于,在关鹤谣下一秒要么吓得晕倒, 要么气得扭头咬人的关键时刻,萧屹猛一发力, 腾空跃起,连翻着数个跟头掷身入水。
晶莹的水花和震天的欢呼同时炸开。
萧屹入了水,关鹤谣心也入了肚,可算重拾公平、公正、公开的竞技体育精神, 客观地评价萧屹这场水秋千。
这也太帅了啊啊啊啊——!
这也太A了啊啊啊啊——!
这腿!这腰!这手臂!
这破布料怎么不透啊可恶——!
行叭。
客观是不可能客观的。
毕竟她现在颜狗滤镜叠加女友滤镜,厚得都要捅到池心的船了。
因担忧而发白的脸迅速恢复了红润, 她跟着疯狂的观众们一起欢呼起来。
“还是这金明池的水秋千最好看!可惜一年就这么一次啊…”
“可不是嘛?在别处可见不到这么高的秋千架!我前几日在看了一场, 那架子也就一丈多, 没意思极了。”
“是这郎君能自己推自己,架子才能这么高。”
“对对对,真是英武有力!到底是谁家儿郎?”
我家的呀!
关鹤谣美滋滋在心里回答。
照例,萧屹要绕船游一圈。
关鹤谣踮起脚,双手搭在额头追着他身影看。那弯弯眯起的眼睛不是因为日光太盛, 而是心中愉快。
游得可真好。
那人如蛟龙一般在清波间起伏纵横,舒展又矫健,优美又迅捷。以至于关鹤谣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是萧屹在水中游,而是那水在托着他、随着他、心甘情愿地纵容着他。
关鹤谣无不得瑟地想,放到现世,这不就是征战奥运,为国争光的选手?唯一的问题就是跳水队、游泳队和体操队会为了抢人个你死我活。
她一边惊艳,一边又有些羡慕。
关鹤谣不会游泳。
她和所有江河湖海洋、大游泳池天生不对付,一下水就扑腾得像个造浪机,还是有故障的那种。
在现世时,花的最没有效益的钱就是三个游泳班的学费,喝了两池水,啥也没学会。
最后,她的第三任教练在发疯前,礼貌地向她表示她不应该被称作“旱鸭子”,因为那是对鸭子的侮辱。
无论是什么鸭子,哪怕是只烤鸭子,都不可能,比她更废物。
*——*——*
萧屹整理好仪表步入正殿时,正赶上御厨在当众制作鱼脍。
用的便是那水傀儡刚钓上的活鲫鱼,由一位身着紫絁宽衫、黄绢襕的御厨带到御前献技。(1)
临水斫脍,以荐芳樽。
这极具观赏性的流行节目,正是满殿“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贵人们的心头好。众人都交头接耳,抻着脖子看那御厨,一时倒是没人注意萧屹。
萧屹毫不在意,倒是落个自在,他眼神飞快在赵锦和关策的桌案扫了一圈,便敛下眸子耐心等在殿末。
御厨已经将鱼去腮剔鳍,挂着铃铛的细长鸾刀响声渐起,众人知道好戏将要开始。
只见他左手按鱼,右手执刀,倏忽起势斫起鱼肉。这位御厨手快且准,动作缭乱中银光一闪一闪,片片鱼肉就如雪花般堆积在砧板上。马上有供膳女官以纯白丝绢吸去鱼片汁液,素手轻轻将其摆在镂花金盘之中,再配上一碟色泽金黄的蘸料呈于官家。
瞧见官家满意神色,光禄寺卿洪明抚着长须,亦是意得。
“干净利落!好一道‘金齑玉脍’!光禄寺卿人才辈出,洪大人真是治下得当。”
身边鸿胪寺卿陈腾与他搭话,洪明便扭过胖胖身躯,笑着谦虚道:“仲驰谬赞,御厨技艺高超与老夫何关,怎敢抢功啊,哈哈哈。”
话是这么,但为了这一日宴饮,整个光禄寺全力以赴,每一件杯盏,每一味食材,洪明都亲自过目严查。这献艺的厨师也是日夜苦练,比前些年那几个技艺都高超。这一切就是为了杀杀礼部威风,让他们知道这光禄寺可不是……
“饱卿,饱卿——”
“陛下!”洪明慌忙起身,他正想着礼部那帮刺头,竟未听见官家在唤他!
因光禄寺掌膳,官家便给了寺卿“饱卿”这么个诙谐的别号。洪明向来是很珍重这个称呼,将其看作官家荣宠,私下引以为豪的。(2)
“今日金齑玉脍蘸料似与往日不同,有些许葱味,与鱼味甚合。可是光禄寺的新食谱?”
“陛下圣明!”洪明躬身又起,圆滚滚的肚子颤颤,“这蘸料本该将熟粟和粳米捣碎,加橘皮、姜蒜调制,但微臣前几日研读《礼记·内则》,见其上有载——脍,春用葱,秋用芥。适逢暮春,微臣便着人以葱入酱,以循周礼,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无耻!陈腾在心中白眼翻上了天,还你不抢功?
官家好吃爱吃,又慕尚古风。这葱虽,光禄寺野心可不。不知今日菜肴还暗藏着多少“葱”,等着官家不经意地发现夸赞呢!
鸿胪寺主外宾蕃客之事,时常也办些宴饮,需要光禄寺配合时,他洪明哪次不是百般推脱,随便发来糊弄事?怎么可能如现在这般,堂堂一寺之卿,居然连蘸料中一味调料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正应着圣心而去?
哼,老狐狸拍马屁,也不怕被马蹄子踢了。
但洪明毕竟没被马踢,他是正正好好拍对了地方,拍得官家大悦,直接将自己的金盏赐给掌刀御厨,又赞光禄寺卿“统筹有方,方雅有度”,赐了一坛黄封酒、一饼团茶。
百官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只是面上都是同乐之态。待供膳女官给各个桌案也上了这一道金齑玉脍,君臣一顿觥筹交错之后,官家似才想起刚召见的人,便将萧屹传到座前。
萧屹目不斜视地参拜行礼,身上霎时间汇聚了无数暗含深意的目光。其中那一道最坦荡亲和的目光,当然是来自官家。
官家含笑量着下方的年轻郎君。
他穿一身绯色公服,幞头外露出的鬓发仍微微湿着,不卑不亢地敛眸站着。
在这金陵城中,掉下一块城墙砖平均能砸到三个士族子弟、龙子凤孙,只要他们别太出挑,也别太出格,官家向来没有什么闲心去管。有那个时间,他还不如去做几幅画,填几首词。
萧屹无功无名,又出身微寒,哪怕是做了大将义子,他也从未重视。在官家看来,所谓“义子”,不过是为血亲培养一个得力忠仆。而关潜没有将萧屹带在身边建功立业,反倒将其送到三皇子府上做个门客,也正应了他的猜想。
萧屹是个品级不高的恩荫闲官,基本不见天颜。便是随英亲王进宫或是参加庆典,也是低调地就像站在赵锦的影子里。是以官家上一次正式见萧屹,还是萧屹上次献演水秋千之时,如往年一样,召进来随口夸赞问候几句。
整整三年,他便真的将这郎君当成个耍水戏的,要有什么特别,不过是耍的比别人好一些而已。
然而,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将一个少年郎锤炼成一柄开锋的宝剑,在剑匣中发出铮铮嗡鸣。这份锐利凛然竟让官家一阵心惊,他从自己的四个儿子想到宗族辈,又想到那些重臣子弟,一时竟找不出第二人能与其争辉。
他眼神便渐渐深沉起来。
更何况,念及大皇子意有所指的状告——
“萧郎君好身手,今日水秋千当得上‘精妙绝伦’四字了。怪不得朕听皇宫中的宫女,都要登楼上阁,撩着珠帘远眺观赏这水秋千。”
“微末技,只盼得悦圣心,便是微臣万幸。”
官家低头莞尔,还是个会话的,并非只一身莽力。
会话,那就多几句吧。
“汝父急病,朕亦心焦,好在他又上疏称并无大碍。朕听闻你前往侍疾,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陛下,微臣得知消息便快马日夜兼程赶往大名府。不想中途抵达寿州之时,官驿之中已有家父飞书等候,叱微臣擅离职守,责微臣速速归京,于是……”
三言两语,萧屹补全了时间线,又随口塑造出一对事君至忠、事亲至孝的父与子。
反正他信国公府满门忠烈,人设一直稳得很。
编,接着编!
赵铭恨得牙痒痒,眼瞧着这事就要在一派君明臣贤,父慈子孝中翻过去了!
如此,他之后再提起也只会引得爹爹不快。就算他执意要查,可是萧屹今日得出这话,官驿那边必然已经点周全,不会出纰漏。
他觉得他这半个来月,简直把一辈子气都受了。
赵铭右手还在恢复,本就不灵活,这气得手上运了狠劲,鱼脍便被金箸夹断,“吧唧”掉到桌上,显得他张嘴去接的样子有些滑稽。深吸一口气,赵铭再下箸,这次却是夹得太轻了,鱼脍又“刺溜”滑到桌上。
这番异常引得身边四皇子频频侧目,自然也落入高座的官家余光里。
真是沉不住气!
一边是能在高空上下翻飞的臣子,一边是仿佛脑急速萎缩,筷子都拿不稳的儿子,官家心中暗叹,不禁也低头去看那鱼脍。
不久之前,这还是一尾鲜活的池鱼。
水池窄狭,动尾触四隅。
不清是惜才之心,还是驾驭之术,他只是忽然意识到:这萧家郎君,不该被困在一方池水中,而应将他放到能展臂畅游之处。
就算有一日真的风云莫测,就算他游到了南湖,游到了西江,捉回来做成鱼脍,不也是轻而易举?
念及此,官家轻开尊口,给萧屹安了个新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