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水傀儡戏、淮白鱼 金明池南岸鼓乐齐鸣……
“娘子, ‘四相簪花’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掬月实在想不到自己随便赢回的一盆花,居然能引起这么大的风波。
关鹤谣为她解惑,“本朝有位叫韩琦的大官人, 任扬州太守时得了这样一盆芍药, 金色花蕊绕花腰。当时扬州芍药没有这个品种,韩公觉得很新奇。因为花开四朵,就想再邀请三位友人同赏。花宴上,四位官人每人簪花一朵,随后三十年间, 这四人先后官至宰相。”
这的是韩琦宴请王安石、王珪、陈升之三位的故事。
“娘子还真懂!”话的正是那位仗义执言,告诉她们金缠腰价格的官人。围观的人群大都散去,只他还围着这花看来看去, 可见喜爱的紧。
“妾道听途而已,是这故事着实有趣。”
着实邪门才是!关鹤谣暗笑。
宾客中的陈公还是当天临时被抓来凑数的, 花形又正和宰相官服的金腰带相和,真是巧合中的巧合。
她和掬月合计着,怀璧其罪,如此名贵之花拿在手里也只引人觊觎, 便问这位官人是否有意买下。因他为她们解围,看起来正派又懂行, 便照着那花冠娘子的报价, 只要十两。
哼, 我不是不卖,只是不卖给你。哎,就是玩儿!
这官人喜从天降,连声答应下,快步跑着去银庄取钱。
关鹤谣留在原地等他, 渐渐就有些后悔。
因为金明池南岸鼓乐齐鸣,这是官家开宴了。
那悠悠鼓乐声仿佛是号角,在池苑中用餐的、看杂耍的、闲逛关扑的游人霎时一窝蜂般往岸边涌去。关鹤谣边上卖膏药的贩也一把搂起摊子,撒丫子绝尘而去。
转瞬之间,岸边密密麻麻全是脑袋,关鹤谣望池兴叹,怕是占不到好位置了。
等买花官人终于回来,银货两讫,关鹤谣客套话都来不及多,拉着掬月就冲入战场。
她这体格拖后腿,但论技术,那是在帝都的早晚高峰地铁里训练过身体对抗的!面对篮球运动员都不怵的好吗?!这淳朴的古代人民哪里是她的对手,她一路连推带拱,不带球,也撞人,硬是挤到了最里面,倚着栏杆等水戏开场。
官家还挺时髦的,请大家吃个brunch呢。一边吃,一边还有各种文艺汇演,惬意得很。
众人的欢呼声中,一艘搭着高高彩楼的船,带着两艘乐船自北岸驶来,停到水心五殿附近。
乐船上各有一位身穿红衫,手持竹竿子的参军色。他们遥向临水殿行礼,而后高声吟起致语,“春风黄繖下清厢,缨弁蝉联宴未央。万国文明周礼乐,九重端穆舜衣裳……”(1)
致语毕,乐声起。
“爹爹快看!是傀儡!”“好多傀儡!”孩子们兴奋的叫喊中,彩楼上门开,走出六、七个半人高的傀儡。
傀儡们有的穿着金人服饰,有的穿着东瀛服饰,有的则是高丽服饰,如同真的孩童一般憨态可掬。在傀儡师的操纵下,它们和着乐曲跳舞,又唱着吉祥祝祷的歌,好不热闹。
关鹤谣看明白了,今日这出是万国来朝。
可以的可以的,她暗自点头,主旋律,大家都喜欢。
关键是以我宋现在霸道如斯的国力,这还真不是自欺欺人。从周围百姓的热烈反应中,关鹤谣不难想象,临水殿中宴饮的君臣该是怎样一番其乐融融,春风得意。
临水正殿中金碧相映,装饰繁丽。
殿中满布南地的香花异草,被乐官们所奏的雅乐拂过,枝叶舒展,更显生机勃勃。
食之有味,视之有花,闻之有乐,方是一场精致讲究的宫廷宴会。
两排红绫餐桌上尽是金盘玉碗,皇亲勋贵在东,宰相率众官居西。
面北的金座上,官家赵励举盏致意群臣。“春和景明,四海升平,朕与众卿同乐。”
众人皆高声谢恩,尽饮杯中酒。
三月三曲宴,观水戏、争标才是重头戏,饮食上自然不像春秋大宴那样奢豪。今日凡酒一献,只从以两肴,总共献十五盏酒,三十品菜肴。
第一盏是蔷薇露酒,配一碟酒炊淮白鱼并一碗三脆羹。
淮白鱼先炸过,再以好酒烹汁。那鱼整时如银刀,切开如莹玉,软滑细嫩的甚至不堪金箸夹弄,一入口便被舌尖碾碎,只留鲜甜滋味。
官家满意点点头,光禄寺确实有长进。
他仍值壮年,除去登基伊始,北苍趁新君年少发动的那场突袭之外,再未为外敌烦忧过。况北苍也被信国公家一窝端了,赵励便得以靠着祖宗厚泽,靠着良将忠臣,自由地长成了一位追求风雅和享乐的君主。
今日这万国来朝的傀儡戏深得他心。傀儡们愈发激烈地转着圈跳舞,最后在沿岸震天的喝彩中,收了纷飞的衣饰,齐齐向临水殿拜倒。
殿中君臣皆快意赞叹。
酒盏和菜肴一轮接着一轮换,水傀儡戏便一出接着一出演,杂剧、歌舞,都欢快热烈。最后压轴的,反而是出安静的。
那是一个老翁形状的傀儡,慢悠悠走到船边坐下垂钓。不多时,竟钓上来一尾活鱼!
殿中众官皆惊服,官家也赞,“今年的水傀儡戏确实精巧。”他饮下一盏苏合香酒,笑道:“只是今年水秋千没了那萧家五郎,怕要逊色了。”
便有几人应和称是,但那语声还未落,赵锦便起身行礼:“臣惶恐,未来得急禀明陛下,萧谘议已于昨日归来。他自请为陛下表演水秋千,此时正在北岸彩船上。”
“哦?如此甚好。”官家露出一个和煦微笑,又问了几句,赵锦亦含笑恭敬对答。
瞟过低头喝酒的赵铭,官家缓缓道:“待表演完,传萧谘议上殿。他如此一片赤诚,当好好慰劳奖赏。”
赵锦温声应下。
“来了来了!!娘子!郎君——”
“嘘——!”关鹤赶紧让掬月噤声,却也忍不住紧紧抓住她的手,两人几乎抱作一团,眼珠不错地望向新驶来的大船。
这结满彩带、搭着三四丈高架的大船正对临水殿停下,也给了她一个绝佳的视野。
作为一个曾经身强体健的成年女性,关鹤谣时常闹心这具身体配置太低。
但是实话,唯有一样配件比从前还好,完全没得黑——那便是这双从未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以及各种电子产品摧残过的眼睛。
虽称不上明察秋毫,但是即使隔着这两三百米,也能清晰捕捉船上众人的动作。
这位置抢的太值了!
天光水光耀目,晃得众人面貌模糊不清,她却能一眼认出萧屹的身形。卓尔不群的佼佼郎君,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长衣裤,也能一下子吸引她全部的目光。有人躬身与他话,萧屹却站得笔直,脸一直朝向东岸。
关鹤谣的心也跟着潋滟水光荡漾起来,这是在找她呢。
她便嫌弃自己这丢到人堆里就没影的身板来,又真心实意地后悔今日没穿个鲜亮的颜色。她看了看身边被父亲抗在肩头的娃娃,遗憾地俯视一眼瘦弱的掬月。
呃,还是靠自己吧。
于是关鹤谣猛然举高双臂开始狂乱地挥舞,多么想把自己当个直升飞机转出去,吓得掬月一激灵。但她所为其实不算突兀,因为围观群众们哪分老少,也不论男女,已经齐齐爆出激烈欢呼,热情洋溢地期待着这最刺激的项目带着他们肾上腺素狂飙。
参军色又一轮致语,关鹤谣却根本没听进去,只紧紧盯着萧屹,眼瞧着他站在了秋千板上,两侧便有数名力士喊着号子一下又一下拽起秋千绳,将他升得越来越高,就像在吊威亚。终于停下来时,萧屹已经距水面已有三丈来高。
万一绳子没固定住呢?
万一架子塌了呢?
万一、万一船翻了呢?!
关鹤谣脑子嗡嗡着心惊肉跳,那边萧屹已经动了起来。
他悬在空中,既没有着力点,也无人能推他,只能依靠自己手臂和身躯律动。他先是双臂后展,上身探得似要冲上天去,又马上将身体向后坐下沉,仿佛要掉下来。
一下、两下、三下,秋千微微晃动起来,幅度越来越大。
萧屹配合秋千调整自己的重心和动作,直到几十下,秋千居然真的这样被一点点带动,虎虎生风地荡了起来。硬是在无法借力的情况下荡起秋千,关鹤谣难以想象,这需要多么精准的控制和多么强大的体能!那秋千随着越来越激越的鼓声越荡越高,直至几乎与水面平行。
周围喝彩之声霎时震天,掬月也尖叫起来。
关鹤谣却已经发不出声来,就差吓晕过去了。
此情此景真是牛顿落泪,而关鹤谣欲哭无泪。
以为就是高台跳水,怎么还融了艺术体操?
这也太危险了!
她巴着掬月站稳,心也跟着那秋千在呼啸风声中忽上忽下,简直要蹦出胸膛。不敢看又必须看,她只盼着萧屹赶紧入水,曾让她做噩梦的池水,此时反倒成了安全之处。偏那人好像玩得上了瘾,双脚离板做了几个踢腿,又接了几个单手动作,看得关鹤谣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众人的热烈讨论。
“这是谁家的儿郎?好威风!”
“还是去年那个吧?”
“是吗?我怎么觉得今年动作更精彩了?你看这哎呀呀呀——!”
关鹤谣恨不得一脚把萧屹踹水里去。
差不多得了,显摆什么呀!
有伤没伤都禁不住这么折腾啊!
她按着胸口下定决心,下次见面一定要狠狠骂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