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端午粽子、五毒饼 掬月和小胡三观震裂……
五月初五。
天还未亮, 关鹤谣走到屋外,取回了搭在竹竿上的彩线。
任露水湿五彩绳后再佩戴是她家的讲究,她在此世也严格遵循。
她没有精力去准备更精巧的络子和长命缕, 只用缝衣的五种线自己绕的。
趁着掬月还在睡, 关鹤谣轻轻在她的双手、双脚加上脖子都围了一圈,全方位地保护丫头长命百岁,无灾无病。
至于自己,她就对付一下,只围了一只脚踝。
可就是这么细细的一条艳色, 就把节日的气氛点亮了。
适逢端午节,关鹤谣今日一律不做别的菜肴和食盒,只做粽子和五毒饼。
听起来十分精简, 其实特别费功夫,关鹤谣比平常还早一刻钟叫醒掬月, 两人早早出了门。
一路上民房、店家都挂了菖蒲、艾叶之类香草,整个金陵城暗香浮动,被草木的清明洁净笼罩。
到了食肆,那一盆盆糯米是早就泡好的, 胡着哈欠出来帮忙,关鹤谣给他也系上五彩绳, 三个人就准备包粽子。
关鹤谣只包最基础的三角粽, 其他形状的什么锥粽、枕粽先不考虑。这是为了提高效率, 教会掬月和胡,两人都可以帮忙。
谁也没想到看起来灵巧的胡怎么都学不会。他的步骤,手势都对,就是没开窍,找不到那个巧劲儿, 包出来的粽子要么漏米,要么软塌塌好像被晒化的金字塔。
关鹤谣笑他,“看你算盘时,手要飞上天了都,包粽子比算盘还难吗?”
“东家娘子莫笑了。”胡红了脸,自暴自弃地把手里这个一撒,洁白的糯米重回水中。他把箬叶在水盆里涮干净递给掬月,“我手笨,还是做别的吧。”
“行。你去门口把艾草挂上,艾虎也贴门上,回来把灶生了我们炖肉。”
“炖肉?”掬月好奇,“不是今日不做菜了?”
关鹤谣一笑:“炖肉包到粽子里,做肉粽!”
“啊?!”
掬月和胡三观震裂。
“肉粽?!”
自前几日起,街市上就有买粽子的,关鹤谣调查了一圈儿,发现时人仍以吃甜粽子为主,多包裹蜜饯、坚果等。
这倒是有趣,毕竟在现世,南方人民是吃咸粽子的主力军。
关鹤谣是北方人,从吃的是蜜枣粽、豆沙粽,或是最原汁原味的白棕子蘸白糖。可这并不妨碍她第一次吃到咸粽的时候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还记得那是在学校吃午饭时,后座的同学分给她的,是家里妈妈包的。
那粽子里面只有红烧肉,和关鹤谣后来有机会吃到的包了排骨、瑶柱、腊肠、蛋黄等等等等,恨不得把一桌宴席都包进去的至尊无敌咸粽比起来,着实有些朴素。
可就是这么一个朴素的咸粽,已经是极致的美味——中间一大块五花三层的肉红亮亮,瘦肉丝丝分明,肥肉一抿即化,油脂和酱汁把糯米浸得光润润,染上了诱人的酱色。恰到好处的咸味渗到每一颗糯米里,吃的时候,鼻尖箬叶的清香和舌尖丰美的肉香、米香紧紧交融在一起,让人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整个粽子。
关鹤谣自回忆中清醒,擦擦嘴角,坚定地回答:“包肉粽!红烧肉粽!”
之前卖的咸味青团也极受欢迎,可见大宋吃货们对美食的接受程度很高。关鹤谣便决定将她吃的第一个咸粽作为第一个引进的新品种。
大锅里飘出阵阵肉香的时候,毕二也到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包粽子学得很快,主要是一双大手捏得紧实。于是三个人包粽子,胡负责将粽子按品种缠上各色丝线,总共是红烧肉粽、玫瑰豆沙粽、蜜枣粽还有艾香粽子这四种。
艾香粽子是关鹤谣和本地商贩学的,糯米在艾草汁子中泡过,呈现淡淡的碧色,又有艾香,因此得名。时人一般放些栗子、柿饼做馅儿。现下没有栗子,好在果子行仓库里屯了柿饼。(1)
开店之前,第一批两种粽子煮好,四人便挨个尝了。
毕二他们为红烧肉粽如痴如狂,关鹤谣则是觉得艾香粽子非常独特,软糯甜腻的柿饼切成块包进去,无论是和糯米的口感,还是和艾草的药香都异常贴合。
可见没吃过的,才是最好吃的。
今日大酒楼食肆,还有走街串巷的挑货郎,谁不卖几个粽子?竞争可谓异常激烈,于是关鹤谣精准击,只让毕二在门口敲着锣喊“肉!肉!肉粽——!卖肉粽——!”
又把一炉红烧肉搬到门口现烧,让四散的香气自动去揽客。
“这家又做了什么这么香?不行这次我一定得买点儿尝尝!”
“肉粽?包了肉吗?什么肉?”
“哎别管什么肉,这么香肯定好吃!娘子,给我来两个肉粽!”
八文钱一个的肉粽居然最先卖完,而不是此时更流行、更便宜的艾香粽子。第一批粽子很快售罄而第二批还在煮,煮粽子毕竟费时,又要用大锅大火,食肆的这些灶有些忙不开。
多亏关鹤谣今日还准备了五毒饼救场。
因为要包那么些粽子,她做五毒饼时便偷了些懒——大致如广式月饼一般的饼皮和做法,用木模子磕出形状,刷一层油糖入炉子烤。若是想要更精细些,是该做酥皮的。
五毒饼的纹样她就没有去麻烦专业人士了,自己憋了两天画了出来,自觉还不错。于是关鹤谣很是自豪地从后院把第一炉五毒饼端到了众人面前。
“新出炉的五毒饼!八文钱一块!五块一套!买一套让利五文!”
只见一个个漂亮的圆饼,饼皮油润泛着亮光,一看就是加了不少油又揉得到位。上面分别印着五种图案——蝎子、蜈蚣、蛇、壁虎和蟾蜍的圆润剪影轮廓,少了凶狠,多了几分可爱。
“吃了五毒饼,不遭五毒侵。”关鹤谣掰开一块给众人看,原来这名字狰狞的饼,内里居然非常甜蜜。
那是软玉一般细腻的白芸豆馅儿,点睛之笔是加入了银耳。泡发的银耳只在滚水中焯熟就切碎,还保留了非常脆生的口感,与滑腻的豆馅儿相得益彰。
“这个好,我家阿壮肯定爱吃。”
“买给孩子辟五毒,我来一套!”
“这五毒饼只今日有吗?店家多卖几日罢!”
“是啊,我过几日陪娘子回娘家,买几套送于岳父岳母刚好。”
一炉几十个饼也很快卖光,然而得益于开铺之前的充分准备,足量的粽子和五毒饼只等着制熟,关鹤谣几人倒是比往日清闲许多,一直就在门口收钱。
看着没什么需要她担心的,关鹤谣心安理得做了甩手掌柜,她包了几套五毒饼,又把每样粽子挑出好些,骑上了她心爱的毛驴。(2)
她先去了饮子铺给吕家大娘子夫妇送了吃食,如一个骄傲的家长好一顿炫耀自家新买的毛驴,而后往八仙楼而去。
她只是来送份节礼表态度,并没抱遇到陈默掌柜的希望,可居然让她遇到了。
“承蒙陈掌柜特意送来开张贺礼,妾本该早些来致谢,只是想到您日理万机,不敢随意叨扰。”
“哎——这是哪里话?”陈默满脸笑容,“娘子新开食肆必然十分忙碌,六子和我你家生意好得不得了哇!”
两人官方互吹几句,关鹤谣就装作一个负责的售后,暗搓搓试探着问道:“之前教给贵店的那几样点心...您可还满意?若是销路不好,妾那银子拿着也烫手,还不如尽早还您。”
她一提这个,陈掌柜脸上直接笑开了花儿。
“满意!满意至极呀!”
且不点心利厚,一块心的点心能赚十几文。光这几样点心给他长了脸,就足以让他从此视关鹤谣为上宾。
想起那一日七十二正店的掌柜集会,他家这几样新出的点心得了万行老亲口夸奖,让他在一众与其不死不休的竞争对手眼前扬眉吐气,他就做梦都能笑醒。
他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听出关鹤谣的弦外之音,他赶紧把人往里请,同时问道:“上回娘子有几个好的冰点方子,现下正是时节,不知——”
于是关鹤谣就和陈掌柜去了八仙楼的冰窖。
半刻钟之后,她一边满肚子羡慕嫉妒恨,想着要把休整自家冰窖提上日程,一边和陈掌柜定了后日来教几道冰点,而后骑驴潇洒而去,赶回去和伙计们过端午节。
*——*——*
阿鸢食肆今日的员工餐格外丰盛。
除了粽子、五毒饼和煮蛋,关鹤谣还买了黄鳝。这是端午要吃的“五黄”之一,也是最鲜美的一味。冬蛰夏出的鳝鱼正是丰满细嫩的时刻,惹得吃货们争着尝鲜,因此价格可不便宜,三条鳝鱼就花去一百多文。
金贵的鳝鱼要细心烹煮,关鹤谣将其表面粘膜用热水洗干净,花刀切段后先下锅炸了一遍,而后加黄酒和花椒慢火煨熟。
除了关鹤谣,其他三人都没吃过黄鳝,之前又见它长得如蛇一般可怖,都不敢下筷子,直愣愣盯着这锅煨鳝鱼。
关鹤谣赶忙笑着劝,“冬吃一支参,夏吃一条鳝,夏月里的鳝鱼最滋补了。最近大家都辛苦了,赶紧进补一下。”
着她身先士卒吃了一块。
味鲜肉嫩,软烂的鳝肉在唇间滑过,像是一个倏忽而过的轻吻。同时煨熟的冬瓜和笋饱吸了汤汁,一样的美味。
关鹤谣露出陶醉的神色,“快尝尝,可嫩了!若是剩了汤我们明日下些面条吃。”
趁着掬月她们互相鼓着劲儿、颤颤巍巍地下筷,关鹤谣去地窖搬来一坛酒。回来时看她们已然是一幅争抢的吃相,她暗笑,想着大概率是剩不下汤汁了。
“本来该喝雄黄酒或是艾酒。”她斟出四盏酒,“但是咱们松花酒太多了,还是喝这个罢。”
这已经是关鹤谣浸的第七坛松花酒。
这酒真的很奇怪,完全放不住。
那一丝雅致的微苦松香,前几日入口回甘,端的是甘美润喉,可再过几日,就会异变成难以入口的苦涩。
关鹤谣每次泡一坛,五日后酒好了,萧屹还没归来,她就将酒送人或是干脆自饮。
可她认识的人又不多,连毕二都已经抱回家两坛。他白得这样一辈子都没喝过的美酒虽然高兴,却也是又迷惑又过意不去。
东家娘子既然不愿售卖这松花酒,她自己也根本喝不完,为什么非要一坛接一坛地浸?
他好奇地问过一次,然而话刚出口,总是笑眯眯的东家娘子便黯然垂下眼,低低一句“我在等一个人回来喝”就不再话了。
毕二实在是想不明白,有一次无意和胡起这事,就见胡似是突然想明白了似的,满脸的愤慨,张口“始乱终弃”,闭口“见异思迁”,听得他更糊涂了,还被胡告诫千万别在东家娘子面前再提这茬,会惹她伤心的。
众人举杯共饮,毕二偷偷看向关鹤谣,果然见她微皱眉头,不甚开怀的样子。
关鹤谣放下酒盏,视线不自觉向北方飘去。
这一坛也开始发苦了,她想。
再不回来,松花粉都要用完了。
奈何,过几日北地传来的消息再次击碎了她的希冀。
第二次合龙,又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