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鲜肉月饼、云英面 关鹤谣第一次见到他……
毕二拉开门闩, 看着外面那人憨憨一笑。
“萧郎君,您来了。”
“毕二哥。”萧屹颔首。
“快进来快进来。”毕二忙侧身让过。
纵使已不是第一次,每次这位矜贵的郎君和颜悦色与他话, 毕二还是会紧张。
好在, 院里有那和对方真正相熟的。
掬月听得声响,往这边探出脑袋,欢快挥手:“郎君来啦?快来抓阄!”
萧屹迈大步到关鹤谣身后,见她带着掬月和胡围着木桌上一个纸盒子,各个摩拳擦掌。
“这是在做什么?”
“抽月饼口味。”关鹤谣回答萧屹, 自然而然往后靠在他身上,只觉得自己瞬时被潮湿滚烫的氛围笼罩。
仰头去看,果然见他满头大汗, 禁不住细声埋怨道:“又跑过来的?和你了不用跑,我就在这儿, 又不会跑。”
别有深意的、绕口令一般的话。
“想早些见到你。”
萧屹只是握了握她肩膀,感受她切实存在于此,抑制住在那乌黑发顶落下亲吻的冲动。
两人话间,胡已经很懂事地给萧屹端来一碗木瓜饮子, 又问:“现在给郎君热饭吗?”
这些日子,若是关鹤谣不去国公府, 萧屹便下值回国公府问过祖母安之后, 再从府里到食肆来。
因两地之间皆是闹市, 纵使骑马也不可疾行,萧屹觉得还不如他跑的快,每次就都跑过来。
可他跑得再快,一般到食肆时,众人早都用过夕食了, 所以每次都给他留饭。
关鹤谣一笑,摇摇头,“你不用管他,等下我给他热。先把刚才的记上,是什么来着?”
掬月回:“乳香蜜橙!”又怂恿萧屹赶快抽,“中秋月饼礼盒口味定不下来,娘子就都写下来,让每人抽两种。”
关鹤谣配合地凡尔赛摊手,“实在是我想到的口味太多了,也就四十多种。郎君再抽两张正好,凑齐十种,十全十美。”
萧屹从善如流伸手入纸盒,抽的第一张是“乌豆沙”,第二张是“榨菜鲜肉”。
关鹤谣喜不自胜扯着那张榨菜鲜肉。
“五哥手气真好!我最爱吃这个,就算没人抽到我也要作弊做榨菜鲜肉的!胡记上。”
可是这口味有些过于惊天动地,胡捏着笔杆子就是下不去手。
“榨菜……还肉,这是什么月饼啊?”
掬月作为关鹤谣头号迷妹倒是永远捧场,“胡哥哥,之前那肉粽子你可是吃了三个呢!娘子做的准没错!快记快记!”
胡现在极听掬月的话,赶紧红着脸下笔。
众人都笑起来,关鹤谣道:“真的可好吃了,过两日我就做来与你们尝尝。”
此时月饼大部分还是“饼嚼如月,中有饴与酥”那种甜蜜清新,乍一听“榨菜鲜肉”着实重口。
可谁能想到,千百年后,这榨菜鲜肉月饼分明就是江南一带的特产。
现在居然还得关鹤谣向他们反向输出。
白中泛黄的酥皮包裹着紧致多汁的肉馅,以及口感又韧又脆的榨菜丁……不顾烫嘴一口咬下去,丰厚的猪油,肥瘦得宜的肉馅,还有咸滋滋的榨菜,各种味道一同迸发,让人胃口大开,满口咸香。
关鹤谣兴致勃勃地安利,“就得刚出炉的最好吃,肉最鲜嫩,你们不知道我从前要排队排——”
萧屹落在她肩上的手骤然收紧,关鹤谣方意识到自己沉浸在对美味的追忆中,不心漏了嘴,于是赶紧住。
她拍了拍萧屹的手以作安抚,这就准备遣散众人。
“毕二哥先回家去罢,明日我把食材单子列出来咱们再对对,有些要尽快开始准备了。哎,对了——”
她又问掬月,“你不是理了些康郎能用上的东西吗?”
“哦对!”掬月跑着回屋抱来一沓书册。
关鹤谣之前补贴毕二家孩子上学堂,后来又听他念书刻苦,不禁万分欣慰,便时常送他笔墨文具,还有一些掬月用过的开蒙书册。
毕二接过书册,乐得连连道谢。
他前脚刚出门,那边掬月和胡没用关鹤谣话,就一前一后往胡房里走去。
两个孩子现在越来越习惯萧屹的到访,居然已经能挂上揶揄的笑容,笑嘻嘻地调侃关鹤谣和萧屹。
关鹤谣哭笑不得,只道:“你来得太勤了,逼得掬月只能去逼胡练字,最近胡进步可大了。”
她拉着人走进厨房,刚关上门就被萧屹拽到怀里抱住。
关鹤谣心中叹气,面上假意嗔怒,“早知道你会这样糟蹋自己身体,我就不告诉你了。”
萧屹只是无言地将手臂紧了紧。
将穿越秘密告知以后,萧屹的反应和关鹤谣设想的如出一辙,或者,更为严重。
近二十天来,他除了去军营上值,剩下的时间都黏在关鹤谣身边。
哪怕关鹤谣去国公府陪着众人用夕食,他也要之后亲自把人送回食肆,直到她入睡再离去。
每年春秋两季有军士验校考核,如今军营里正是作训任务最繁重之时。他却这样来回折腾,甚至只为了早半刻钟看到她一路跑来。
若不感动,那是假的,可心疼也是真的。
关鹤谣眼看他眉宇间的意气被疲惫和担忧消磨,取而代之的是挥不去的愁绪。
毋庸置疑,关鹤谣对冬至谶语的恐惧如今完全转移到了萧屹身上。
他本就已经非常忧心,偏又极敏锐。
知道真相之后,便常常能从关鹤谣的许多行动和语言中看出现世的痕迹。
每当那时,他就会尤其不安,仿如雨夜雷声中的狗崽一般惴惴惶惶,只想着往人身边蹭。
仗着“死过一次”的豁达,关鹤谣浅笑着逗他。
“萧-指-挥-使,您丢不丢人啊,你怎么比我还害怕呢?”
萧屹静静看着她,眼中欣悦和悲苦交杂。
“我真的害怕。”
将头埋在她颈间,他的声音沙哑。
“害怕你不知何时出了意外,害怕你不明不白地消失,害怕我回来就见不到你了。”
“阿鸢,我真的害怕。”
向来无畏无惧的人,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最幽深、最静谧的情绪。
无孔不入,无能为力。
时至今日,听到关鹤谣秘密带来的惶然失措,还萦绕在萧屹心头。
关鹤谣当时生怕他不相信,不仅仅举了无数光怪陆离的例子,还一会要不我解个算术题,算田域还是利息?又一会可以给他飙几句番邦之语,听日本还是高丽?
却不知,其实她刚了几句,萧屹就信了的。
如同醍醐灌顶,许多疑问都得到了答案,许多猜测都溯回了源头。
正因为来自她描述的那个平和而富饶的世界,她才会为了素昧平生的难民们来回奔走,为了一个伙计家的孩子上学堂熬心费力。
他们从午后,谈到深夜。
如坐云雾里,萧屹听关鹤谣讲她的母亲,讲她接受过的教育,讲她家从前的餐厅,讲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山川风物和众生百态。
她在那里,从金陵到河北只要几个时辰;在那里,所有难民都会得到最妥善的安置;在那里,女子也是从和男子一同上学习字、奔跑游戏。
那是萧屹想都没有想象过的一个美好世界。
然而,她她想留在这里。
哭着她想留在这里,想和他在一起。
萧屹从前只信神佛佑人,却不信鬼怪害人,由此才能在老僧的谶语面前保持冷静。
可现在,他愿求神佛大发慈悲,愿求鬼怪高抬贵手,只求他能够一直和他的阿鸢在一起。
只求他们二人,都能称心如意。
手被关鹤谣引着,摸上那拴着铜钱的玉线。
萧屹便知道自己的怯懦又被洞察,对方柔如春水的眼波涌向他,轻灵而包容,让他想永远沉溺。
“我这不是没事吗?可见这铜钱是灵的。”
萧屹不赞同,“中元节南瓦——”
关鹤谣断他,“正好明我躲过了呀!大王的有道理,戴住这铜钱就好。”
春日里,萧屹就过想陪关鹤谣去南瓦看傀儡戏。
结果此约一拖再拖,终于赶上中元节假期要去了,后来因为长谈又没去成。
然而第二天,关鹤谣就听食客南瓦表演药发傀儡时发生了意外——
装载在傀儡体内用于烟火表演的火药剧烈失控,不慎点燃了腰棚,宾客们慌乱奔走,酿成了数十人重伤的惨剧。(1)
她神色如常收拾了自己碎的酒盏,又笑着给那桌客人送了一碟蜜煎藕赔礼,而后躲到厨房里,独自呆坐到烊。
当天下午,萧屹几乎是直接闯进了关鹤谣的院子里。
他不顾一切地找到心心念念的人紧紧抱住。
关鹤谣第一次见到他浑身颤抖的样子。
就算最初的冲击已然过去,留下的疼痛却仍旧缓慢而绵长。他的吻常常包裹着苦涩的味道,眼神里常常有压抑不住的悲戚。
关鹤谣心如刀割,只能竭尽所能的安慰,与他凑在一起互相取暖。
好在,除了南瓦的惊魂消息,这些时日她确实安然无事,一切如常,萧屹的心也稍稍安定下来。
关鹤谣静听他心跳,觉得他已经从奔跑和心惊中缓了过来,便拽着他到灶边坐下。
“连掬月都能看出你消瘦了些,还让我给你多做些好吃的。”
她取出一个白胖的面团,“瞧瞧,刚揉成的云英面,我还没舍得吃呢。”
她直接给萧屹表演起了刀削面。
萧屹一边看她快刀削面,一边听她从前练习削面的趣事,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微笑。
那个巨大的秘密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惊惧,却也弥补给他一些欢愉。
关鹤谣终于不用在他面前遮遮掩掩,而是可以把所有都与他分享。
所以哪怕她“后悔告诉你”,萧屹也绝不会后悔知道这个秘密。
他心念微动间,关鹤谣已经削好了面。
那些洁白面片带着自然圆润的弧度,宛如羽毛一样,在滚水里一过就捞出。
再拿来常备的那些酱料——什么香辣猪肉酱,蘑菇牛肉酱,芝麻孜然鸡肉酱给萧屹任选来拌面。
“快尝尝。”
关鹤谣朝面碗一努嘴,“这云英面啊不算面,里面没有米粮的,但也都是好东西。藕、菱角、百合、荸荠、慈菇,还有新鲜的鸡头米一起捣得细碎再蒸,蒸过再捣的,可费劲了。”
萧屹下箸品尝,冲关鹤谣笑道:“清爽适口,阿鸢费心思了。”
藕的糯,菱角的粉,荸荠的脆,百合清新中的微微苦味……
各种水族精灵齐聚一堂,本就是一层叠着一层的清爽味道,又加了一点点上好的白蜜调和,柔韧中透着劲道。
关鹤谣看他吃得开怀,也笑得眼仁弯弯。
她手上新启一坛黄雀酢给他佐餐,嘴里还在絮叨。
“鸡头米可算上市了,叫人好等。这东西做糖水最好吃,炒着也好吃。等我多炒一些你还能随身带着吃,嗯…也给府里送去一些,鲜鸡头米软糯,太夫人也能吃得。”
她忽一顿,“对了,关将军什么时候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