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定制扇面、三清茶 好羡慕。
一担好酒, 一盒好茶,再加上几件首饰即可——定礼主要取一个“定”下婚事之意,并不用铺张。
定礼之后才是真正的聘礼。
于是在某个晴朗的十一月清, 成宁坊的百姓有幸见证了一桩奇事。
扎着大红锦缎的聘礼流水一般被抬进一家食肆, 然后因为实在放不下,又原样抬了出来,往北而去。
谁让关娘子至今还没挣出个房产。
所以这聘礼她收了,又好像没收。
关鹤谣挑了一些能现时用上的留了,剩下的全被抬到了萧屹在北城的一座宅子里。
一眼望不到头的豪华聘礼和一间朴素的食肆, 这事本来就足够新奇,直到人们又辨别出那烙着的家徽。
流言拴在风上,迅速传开。
信国公府给出的官方解释是关鹤谣为晋地来的孤女。因为救过关筝, 她便不时在府中走动。黄河水患那阵,云太夫人为家中儿孙担忧以致病倒, 也是关鹤谣细心照顾,以馔饮奉养。于是太夫人甚喜爱这娘子,常常带在身边。
待到萧屹回来,在祖母那里见过关鹤谣几次, 见她秀外慧中,知书达理, 就有了结亲之意。
这样一个放到任何公侯之家都离谱至极的故事, 就因为信国公府向来处事不拘绳墨, 因为萧屹婚事“全凭自己喜好做主”的名声在外,因为云太夫人和关筝有意无意放出的消息造势——
到了最后,居然让人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萧屹被领养的身份、微寒的出身也给这个故事又添了几分可信。
若是把萧屹换成以后要承爵位的关策,守城门的大爷都不会相信。
这桩婚事虽然离奇,但是因当事人身份不算特别贵重, 除了开始溅起一团惊诧的水花,随后便很快在这每日都有大新闻的京城归于平静。
只是偶尔会回荡一些微的涟漪,什么“到底是领养的,这是故意不给他找好婚事”“那娘子蓄意勾引”“其实早就珠胎暗结,没办法了只能娶回来”“是真心相爱,为了能定亲受尽磨难”等等,有好有坏,传得千奇百怪。
关鹤谣从来不是在乎流言的人,听了只笑笑,还把特别有趣的版本和萧屹分享。直按金陵人民这创造故事的能力,当初让她关鹤谣拿《天外杂记》挣到了钱,纯属他们赏脸。
萧屹却笑不出来,毕竟那些故事中针对关鹤谣的恶意揣测更多,让他极为不舒服。
“千百年后也是一样的,止也止不住,你就别费力气了。”
关鹤谣安慰他,“偏见和恶意非一朝一夕就能消除,日子还是我们自己在过。”
没理由为了那些怀揣偏见和恶意的人让自己不自在。
娱乐圈顶流的分分合合也不过被人们谈论几天而已,关鹤谣挑了几个经典案例给萧屹讲了,对方似懂非懂,但是明白了她的中心思想。
“反正我们要成亲啦。”她嫣然一笑,“现在不许想别人。”
关鹤谣倾身,不再欺负他,给他补上了前几日没吃到的那个甜枣。
流言带来的怒火和郁气被一双温柔的手梳理、疏导着消去。萧屹抱着关鹤谣感受两人同步的心跳,决定如她所,只专注于眼前。
比起豁达的当事人,心照不宣的知情人,三分钟热度的吃瓜群众,受到最大冲击的,正是那些和关鹤谣刚好有一点点联系的人——比如店里的食客们。
消息在整个成宁坊传遍,忽然听相熟的店家娘子要成为国公府的娘子,食客们纷纷惊掉了手中的筷子,点菜的时候都有些战战兢兢。
只是见关鹤谣态度一如往常的和善,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若有性子轻佻些的以此事与她调笑,关鹤谣也大大方方回应,当场赠每客一盏酒或是蜜饯之类的“沾喜气”。于是在满堂的感谢和恭喜声中,那蓄意起哄的反倒自讨没趣,还生出几分羞愧来。
食肆生意如常,甚至比以往更好,新客、熟客纷至沓来。
这一日,久违地,关鹤谣迎来了国子监那几位郎君。
起来,这几位自摆摊时期时就已与她相识,不仅用几个大订单解了她的急,数次帮她画模子花样,还一路跟随到这家食肆。
这就是关鹤谣最珍惜的,和食客之间的缘分和信义。如今他们之间已算十分熟悉,相处时带着些友人般的自在。
“今日借着为龚兄庆祝,我们特意来好好祭祭五脏庙。”陈珪对着满桌佳肴起这话,不觉眉飞色舞。
关鹤谣听有好事也是开心,赶紧问是何事。
原来半月前,官家巡幸国子监画院,一眼看中了龚成业的高超画技。于是龚郎君青云直上,空降宫中画院,如今是出入宫闱的大红人。
“这可真是值得庆贺!”
关鹤谣大着睁眼睛,跟着与有荣焉地激动起来。
她这瞎伯乐被千里马撞上了,一不心捕获了野生大佬。
那几张糕饼纹样真可以当传家宝了!
她和另外几人兴高采烈地谈论起来,然后第一次见到那位端方清冷的龚郎君露出了羞窘的表情。
众人收了收情绪,相视而笑。
关鹤谣一想,如今龚郎君常在宫中,随时等候官家传唤,连这般和昔日同窗吃个饭都是忙中偷闲,下次再来也不知是何时。
她便赶紧抓住机会,厚颜提出了一个请求:以免去今日这餐饭钱为条件,请龚成业帮着画一个扇面。
因为是给萧屹的礼物,她特意避过关筝,免得她藏不住秘密。
“只要一只鹤栖于松树,留出能提一首诗的白就行。”
陈珪听了,便看向墙上那幅关筝送的松鹤图笑道:“看来关娘子确实喜爱这个图样。”
关鹤谣一拢鬓发,弯起唇角,“本也没多喜欢,只是未来夫婿表字中带着一个‘松’字而已。”
所以现在是很喜欢喽?!
陈珪被秀了一脸,蓦然失语。
关鹤谣的婚事他们多少也听了,只是修养良好的郎君们不会与一位娘子开这涉及姻缘的玩笑。
万没想到他们端端正正着守礼,还能被人扒开嘴,猛塞一口狗粮。
画扇面,是要做立夏送的扇子?
这还没到冬至,大冬天的就开始准备夏天的礼物了。
啧啧,陈珪暗叹,真是恩爱有佳。
他什么时候也能找到这样一位处事百伶百俐,对自己千好万好的娘子?
好羡慕。
关鹤谣这态度着实有些刺激到各位单身郎君,只是他们多少了解她开朗明澈的性子,也见怪不怪了。
龚成业又向来最沉稳,并不多问,只将扇面一事欣然应允下来。
“只是——”他一顿,神色纠结半晌,似终于鼓起勇气,指着墙上的松鹤图道:“娘子身边必然有丹青妙手,是以某不敢妄自称大。这一副图上鹤羽画得纤毫必现,远胜于某,可否借来观赏观赏,不日定随扇面一同奉还。”
关鹤谣听了敬佩不已,真是精益求精,要不怎么人家能是大师呢?
她心地将画卷起递给了龚成业,然后回柜台准备给他们泡一壶茶,权当一个的答谢。
泡什么茶呢?
她是不会那些点茶斗茶的手艺,只能在材料上做文章。
关鹤谣无意识地四下张望,忽被瓷瓶中几枝初绽的腊梅吸引了目光。
弯折的花枝是遒劲和飘逸的完美结合,随随便便摆在那里就像画一样。
金黄的花朵暖如豆灯,灿然生辉。
明明是冬日才绽放的花,却无一丝萧索颓唐,疏疏落落几枝,便照亮整个冬天。
昨日卖花人经过,关鹤谣就买了几枝腊梅在食肆里摆着。
虽然她这做法,怕是要被约斋先生骂个狗血淋头。
毕竟在这一位喊着“梅花为天下神奇”的梅痴心目中,梅花是要与林间吹笛、膝上横琴等雅景相称的。
而被用作“酒食店内插瓶”与“晒衣棠”一样,是羞辱梅花的恶劣行径。(1)
伸手摘下几朵腊梅放到碟里,关鹤谣想着先生的《梅品》固然写得高雅脱俗,可硬是要制定出一套赏梅的特定标准,岂不是反而框住了这最有潇洒风骨的花?
梅花既然是美的,那它生在清溪边也美,生在秽沟里也美。
况且关鹤谣是个极护短的人,也不觉得自己这酒肉食肆哪里不好,如何就配不上梅花?
她正是因为爱敬梅花,才买来欣赏,顺便入馔的呀。
光有梅花还不够。
金黄的佛手柑香气袭人,是“香中君子”。
关鹤谣常将其清供在屋中,享受满屋自然果香。如今拿起一个切出片来,并着梅花和剥好的松子一同入了沸水。
强烈的挥发性是柑橘类果皮的特性,一壶茶马上馥郁了整个厅堂,又有淡淡梅香和幽幽松香藏匿其中。
待水温稍降,关鹤谣又加入绿茶。
如此,一壶“三清茶”就泡好了。
梅花色不妖,佛手香且洁。
松实味芳腴,三品殊清绝。(2)
天气寒冷,除了龚成业他们,就只有两桌客人,关鹤谣也都为他们送上三清茶,并且简单介绍了一下。
“诶?店家娘子也会做三清茶?”食客讶然问道。
关鹤谣一愣,心想除非发明三清茶的乾隆他老人家也穿越到了大宋,否则这里还有人会做三清茶?
赵锦她是不做指望的。
结果食客下一句话成功让她笑了出来。
“莫不是店家娘子也买了那《东朝条报》?”
关鹤谣笑自己金鱼脑袋。
对了,三清茶的做法她发在那报纸上了!
食客见她抿着嘴笑,以为自己中了,当即开了话匣子。
“前日我见《东朝条报》有这三清茶,也跃跃欲试,只是觉得太雅了,和我这大俗人不太相配。今日倒是在你这里喝到了!”
扑鼻而来的先是佛手的清新,他抿一口,绿茶和梅花的香气一点点润到喉头,最后是一丝若有似无的松子油脂芳香。
“好喝!我回去也试试。”
他与关鹤谣道完谢,便迫不及待和询问“什么是《东朝条报》?”的同伴安利起来。
“就是昌明街那边的坊间报,不知怎么突然登一些食单菜谱的。
“啊?报登菜谱?”
“你别,还挺实用的!我家学那上面的方子腌了些萝卜干,滋味可好!对,还有这佛手,我娘子照着做了糖炖佛手,吃完嗓子可松快了。娘子嘱咐我下次再见这报一定得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