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讨厌下雪、一捧雪 “怎么样?是不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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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食客絮絮地着那《东朝条报》, 关鹤谣抿嘴一笑,正准备深藏功与名。

    这时其中一位突然道:“挺有意思的,那这些菜谱是何人所作呀?”

    “名字叫什么来着……三个字, 怪好听的来着。”

    另一位想了半晌, 一拍桌子,“对!叫‘栖松客’!”

    关鹤谣赶紧低头快步走开,耳尖红的像是被那个名字烫到。

    让人家这么叫出来,还挺不好意思的。

    她抱住竹托盘,下意识傻笑起来。

    萧屹是松, 而她栖于松,这是一个把他们都融进去的笔名。

    不再是无依的飞鸢,终于能够休憩在苍劲的枝干上, 悠闲地整整羽毛,望望晴空。

    *——*——*

    “我的天老爷呀, 我的天老爷呀!”

    惊呼不断响在刘春花耳边。

    王娘子放下鎏金香炉,又捧起一匹玛瑙色的素缎,心翼翼地上手摸了两下。

    “春花妹妹,你家那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虽然姜媒婆来亲时她也在现场, 但如今关鹤谣将彩礼中一些衣料和药材之类的送了过来,她才真的有了雇佣她的那个娘子, 竟然要嫁进国公府的实感。

    “春花妹妹, 你以后可跟着享福了!”

    “可不是嘛!其实要我呀, 嫁进去没什么了不起,谁还不嫁个人了?关键是婆家看不看重,瞧瞧这些彩礼——”

    王娘子又依依不舍看了看满屋贵重礼品,心里羡慕得发疯。

    “这真是看重你家娘子!姜媒婆什么‘当成亲闺女’我还不信,如今一看, 可不就是?!”

    周娘子终于憋不住,哈哈笑骂,“你也不怕闪着舌头,还‘嫁进去’没什么了不起?哎呦笑死我了,你嫁一个试试?”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笑开来。

    雇主富贵,她们必然也跟着得好,兴奋地叽里呱啦个不停。

    刘春花并未回答,只是静静看着那些彩礼,视线落在一匹翠烟色的云纹罗上。

    是那个人最喜欢的颜色。

    第一次见她,她就穿的这个颜色。

    她穿起来特别好看,清丽柔婉得好像绕着雾气的青竹,看起来纤弱,实则韧劲十足,被山匪抓到地牢里时也带着一股绝不沉落的清洁之气。

    我那时穿着什么呢?刘春花拼命想了想。

    可惜记忆中只有一片灰暗,她想不太起来了。

    她只记得自己被名义上的夫君带到地牢,他让她看守那些被掠来的新人。

    “最好再教教她们规矩。”夫君在她鼓起的肚子上摸了一把,“教成你这样听话的最好。”

    他大笑着拖着滴血的刀离去。

    牢里那些人如何哭喊哀求,请她放了她们,请她联络她们的家人,刘春花都无意理会。

    她只是沉默地坐在门口,按照吩咐看守。

    只有一个人,从头到尾没有哭,青竹一般挺直着脊背,她甚至凑到栏杆后过来和刘春花搭话。

    “你也是被掠来的吗?”

    刘春花不想回答,对方却一直在,了自己的身份家世,又问刘春花有没有受伤,问她愿不愿意一起逃走。

    她的语气一直是温和的,看向她孕肚的视线是心的,刘春花却忽觉无比烦躁,她刚要开口呵斥,一声巨响——

    地牢的门破了。

    有个持□□的人影带头冲了进来。

    他看到刘春花,愣了一下,而后飞快垂下眼,解开披风扔给了她。

    借着他带来的、穿透蜿蜒长廊的微光,刘春花低头,终于看清了自己穿的什么。

    是几不蔽体的破败粗布。

    再抬起头,仿佛转换到了不同的场景。

    这一次,刘春花也穿着厚实好看的衣料。而那个人仍着翠烟色,正抱着孩子温柔地哄着。

    “春花,你知道吗?”

    她脸上是全然的欣喜和信任,“二郎了,会把这孩子当成自己女儿一般。”

    “那可真好。”

    刘春花笑着回应她,心中却在嗤笑: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两个娘子依旧不休的讨论将刘春花拉出回忆。

    刘春花默默咬紧了牙。

    她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最后,竟还是如了她的愿……

    *——*——*

    “进来罢。”

    掬月应声推门而入,就见关鹤谣仍懒洋洋倚在床头,围着一圈儿被子朝她招手。

    她霎时十分懊恼。

    食肆十日才歇这么一日,娘子最近又似是总休息不好,自己不该扰她的。

    掬月这便要退出去,关鹤谣拦住她,“不紧,我早起了。是胡把上旬的账送来了?”

    掬月点点头坐到床边,将账本递给她,又了自己将哪些工钱和进货钱结给了他,两人就这么对了一会儿账。

    掬月聪慧,凡事都学得很快。

    再过几天就是冬至,关鹤谣再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也难免受了些影响。

    白日里心慌意乱,夜里则是睡多久都不解乏,然后第二天又是昏昏沉沉的。她这样精神不济,多亏掬月机灵又懂事,在一旁帮衬了不少。

    “明日去慈幼局的东西我也备好了。”掬月一笑,“孩子们想学汤圆很久了,这回肯定开心。”

    “只是下雪了,明日怕是天寒路——”

    “下雪了?”关鹤谣闻言,一掀被子就下了地。

    这可是今冬的初雪呢。

    “下个雪娘子怎么这么高兴。”

    掬月追两步给关鹤谣披上袄,后者看到她脸上的嫌弃,忍俊不禁。

    “对,掬月不喜欢下雪来着。”

    掬月撇撇嘴,无声表示赞同——她确实很不喜欢下雪,一下雪她就心慌难受。

    关鹤谣觉得她是因为幼时家贫,对寒冷有种天然的抗拒。

    毕竟瑞雪不一定真的预兆数个月之后的丰年,但肯定能保证接下来几天之内的冰冷和不便。

    “五哥不喜欢下雨,你不喜欢下雪,你们可真是——”

    关鹤谣笑这两人还挺配套的。

    掀开窗板,她将窗户开一条缝,夹着雪花的北风霎时切进温暖的室内。

    关鹤谣畏寒地缩了一下,而后伸出手去。

    南方不比北方,冬天也是雨比雪多,整个冬天都没几场雪,更别提鹅毛大雪。

    这里的雪总是更秀气些,的、柔柔的,一朵接着一朵落在她掌心。

    关鹤谣忽问:“库房里还有山药吧?”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满意点点头,“那正好,我们做‘一捧雪’来吃。”

    这名字太好听,掬月马上来了兴趣,缠着关鹤谣讲一讲。

    “有一个白玉雕成的稀世玉杯,名叫‘一捧雪’。这玉杯不仅夏日无冰自凉,冬日无火自温。而且一斟入美酒,就会出现雪花飞舞的奇景。”(1)

    掬月听得嘴都合不拢,“真的有这样的杯子吗?!”

    关鹤谣看着她震惊的样子坏笑,一大早就达成了每日逗孩子任务。

    故事自然是个骗人的传奇故事,但是名叫“一捧雪”的吃是真实存在的。

    “只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跟你爱吃的八宝山药差不多。”

    关鹤谣讲了做法,无非就是山药泥加油脂、核桃仁拌炒,再入大碗定型,最后扣出来浇上糖浆。

    甚至比八宝山药还简单,堪称质朴。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失望?”

    掬月摇头,“虽然做法简单,但是名字真的好好听呀!你不是总菜名也是菜的一部分,也很重要吗?我们要是挂牌卖这道菜,肯定会有许多人买的。只要能卖出去,就成功了一半!”

    关鹤谣非常欣慰。

    孺子可教,很有奸商的潜质!

    “就是这个道理,名字一定要吸引人!而且有时候一字之差,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关鹤谣沉吟道:“除了一捧雪,还有道点心叫‘一锭雪香酥’的。”

    一“捧”雪——听起来就是柔和浪漫,让人眼前浮现出妙龄少女在雪间玩耍的美景。这道点心的口感也是轻而软的,一如手上积起的雪花。

    一“锭”雪——莫名就带着些敦厚老实。做法也是将炒熟的粳米粉、糖冬瓜、蜂蜜混合之后入模子压出银锭的形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量词,真是中文里最博大精深的一个知识点。

    它让本就无比优美的中文更加深刻而广博,也让学习中文的外国人更加绝望。

    关鹤谣没法把话得太死,可起码在她了解的几种语言中,再没有哪一种,有这样丰富的量词系统。

    只改一个字,意境和情绪就可能全变。

    一簇雪,一片雪,一树雪,一江雪……

    她在心中随口组词的功夫,细的雪花已融化成水滴,挂在她掌心的脉络上,将落未落。

    冰凉凉、亮晶晶的水滴,像是雪花哭了。

    下雪啊,关鹤谣叹,轻笑着新组了一个。

    那……一身雪呢?

    其实,没人比她更有资格讨厌下雪了吧?

    可是,她还是很喜欢。

    因为每一片雪花都是那么美好可爱,因为它们曾在最后的时刻抚慰过她。

    关上窗,关鹤谣同时收回了怅然的思绪,转头和掬月笑道:“一锭雪哪天咱们也可以做来,只是要去个元宝形状的模子。”

    “还可以些很的。”她越兴致越高,“用米粉团磕出一些元宝,再染成黄色。黄金元宝银元宝,等过年时炖菜加进去,好看又吉祥。”

    掬月听了,马上就期待起了过年,思绪已经快进到“娘子年夜饭做什么?”

    “馋猫,今日也有好吃的。”关鹤谣点点她额头。

    “你忘了?初雪之日,好去国公府开暖炉会吃烧烤的。”

    吃过温热软绵的一捧雪,又把昨日卖剩的羊肉包子熥几个吃完,关鹤谣和掬月穿得暖乎乎,牵着手去街市上买食材。

    自同时经营两家铺子,关鹤谣就很少亲自去采买了。

    米粮菜蔬有店家固定送来,缺了少了则由店里养的短工去跑腿。至于鱼肉之类,她也发展出固定且靠谱的供应商。

    需要她亲自出马的场合越来越少,大致就是去找寻一些不常见的食材,或是把关高价食材,关鹤谣还怕冷,这就养得越来越懒。

    可是,一顿烧烤,绝对值得她顶风冒雪特意出来一趟。

    两人满载而归,回到铺子把食材该切的切,该腌的腌,备好刷的、蘸的数样酱料,万分期待地往国公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