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最新] 穿越真相、尘埃定 凄厉的叫声响起,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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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 你这是什么意思?”

    关鹤谣抬头,胡乱抹一把眼泪。

    “什么叫‘也回到这个世界’?”

    其实隐隐约约,她已有预感。

    回到这个世界……

    明悟她, 是“归来的游子”……

    “因为你和妈妈, 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盘踞于魏琳儿的身体,现世刘美涵的魂魄这样完。

    她握住关鹤谣的手,又出了自己的第三个,或者是最开始的身份——

    “而我本来的名字,是魏珊儿。”

    十三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秋夜, 是魏珊儿命运中最重要的一天。

    她带着刘春花,抱着年仅三岁的关鹤谣去和关潜汇合。

    可惜前来接应的人被关府发现,乱斗中无暇他顾。时不可待, 她们三人只能自行逃走,却在渡秦淮河时遭逢厄运。

    落入怒涛中时, 魏珊儿唯一的宽慰就是看到那郎君救起了关鹤谣,正往回游。

    只要她的女儿能活下来,自己便这样沉沦河底也无所谓……

    然而,她却又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群奇装异服的人。

    有手正一下一下按压在她的心口, 魏珊儿想起萧大闯的暴行,激烈地开那双手。

    她想尖叫, 最后却只是侧身呕吐起来。

    一边昏天黑地地咳嗽, 她一边听到周围人的议论。

    “救她她还不领情!”

    “再你这当妈的也太狠心了!孩子是无辜的, 也不能抱着女儿跳河呀!”

    “可不是吗?那么一个孩子,也就三四岁吧?天啊真是造孽。”

    孩子?女儿?

    魏珊儿只听到这个,果然见不远处有一个的孩子躺在地上!

    她挣扎着爬起来冲过去。

    孩子也穿着奇怪的衣服,那煞白的脸虽然有几分相像,却不是她的女儿。

    直到孩子开口哭喊, “娘亲,娘亲,阿鸢痛……痛痛……”

    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女儿,冷风阵阵好像吹开她心中的一个关窍。

    魏珊儿忽然明白了:自己和阿鸢死后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依附在一对跳河而亡的母女身上。

    也许是冥冥中有什么因缘,她们的长相和这对母女恰有几分相像。

    关鹤谣听着这堪称平静的叙述,窝在魏珊儿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

    “妈妈,你一定很辛苦吧?”

    怪不得常有人,妈妈娴静优雅得好像古代仕女一样,原来她本来就是。

    原来她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关鹤谣穿越到自己有几分了解的古代尚且终日惴惴,她可是穿越到了现代,一个对她来完全陌生的世界。

    魏珊儿摇摇头,“只要我们母女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辛苦。”

    她其实适应得很快。

    毕竟在嫡母的苛待下,她早养成了谨言慎行、处变不惊的性子。

    绝境之下,她拼了命地观察、模仿和学习,再加上一对孤儿寡母的身份,与旁人没什么牵扯,就这么顺利地融入了现代。

    尤其她发现这里非常开明,处处便捷,女子外出也毫无阻碍。

    魏珊儿很快找到了维生的手段。

    “我身无长技,只会做些菜肴,就学着别人,尝试性地摆摊卖些糕点。没想到很受欢迎,有客人那些糕点‘有古韵’。我这才反应过来,对于现代人来,我做的菜可不就是古法菜?”

    她曾研读的古菜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原来崇古怀古之风,到了哪个时代都一样。

    生意就以这为卖点做了起来。

    妈妈白手起家卖吃食,直到开起那家专营古法菜的私房餐厅,这一段经历关鹤谣自然熟知。

    只是如今终于明白了原因,再听一遍,心头百感交陈。

    关鹤谣吸吸鼻子,翘起嘴角牵出一个笑容。“我穿越过来,也是学着你摆摊的,现在我有两家店啦!”

    “二郎与我了。”

    魏珊儿心疼地摸着她的头,“阿鸢好厉害,你才更辛苦呢。这里可是对女子无比苛刻的古代。”

    她不禁有些后悔,“在现代时,我要是早些告诉你我们是穿越去的就好了。”

    可是关鹤谣当时才三岁,尚未记事,又正是可塑性最强的阶段。

    不过几天时间,她就从“娘亲”改口叫“妈妈”。

    魏珊儿虽换了个刘美涵的新身躯,可话、照顾女儿的方式一如既往。

    母女连心,不在皮囊。很快,关鹤谣也就彻底把眼前这个女人当成了自己的妈妈。

    关鹤谣就这样,忘记了古代的事,自以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女孩长大。

    “你那时毕竟年纪,告诉你什么穿越之事只会让你混乱,我想着起码要等你长大成人……”

    魏珊儿泪眼婆娑。

    谁知她在关鹤谣十八岁的时候突发心病,一句话都没来得及便撒手人寰。

    面对这第二次死亡,魏珊儿其实已经释然。

    在现代生活的岁月本来就是上天垂帘,特许她偷来的。

    如今女儿长大成人,活在一个富足安乐的世界,又有餐厅傍身,她可以放心离去。

    合上眼之前,她唯有一件憾事——那就是活了两世,都没能和关潜结为连理。

    而她居然又一次睁开了眼。

    这一次,就算她是这娟好静秀的性子,也不禁住想要骂人。

    尤其是一醒来,看到的居然是曾对自己百般挑剔的嫡母,对方围着她又哭又笑,还叫她“琳儿”。

    魏珊儿苦笑,“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

    关鹤谣也懵了。

    “原来是那时!”

    就是她生辰那日。

    魏琳儿落水昏迷,她被魏家强拉去抄经祈福,临走时正好听到外间喊着魏琳儿醒了。

    原来她当时抄着讲述救母故事的《地藏菩萨本愿经》,一遍遍向菩萨许下“再见到妈妈”的愿望,早就成真了。

    关鹤谣懊恼不已,与魏珊儿讲了当日之事。

    “我们就那么错过了!”

    魏琳儿不赞同地摇摇头,“那时我们根本不可能相认。你对我的第一次穿越尚不知情,怎能知道我这回穿越到妹身上?依照当时的情况,你也必须尽快逃离魏家。”

    有了经验,魏珊儿这次几乎是睁眼的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又穿越了。

    只是明明算是回家,她的处境却比穿越到现代还艰难。

    魏珊儿一摊手臂,给关鹤谣展示她这具年轻的身体。

    “我出嫁时,妹才刚出生,我根本模仿不来她的举止,也不知她的生平。怕露出破绽,我开始就装成还无法话、神志不清的样子。想像在现代一样,一点点收集情报。”

    可是令人窒息的娘家,比光怪陆离的现代更可怕。

    就算身份已经从可有可无的庶长女变成千娇百宠的嫡幼女,魏珊儿感受到的,只有无处不在的窥视和禁锢。

    “侍女们好似怕妹怕得很。我顶着她的脸,没人敢在我面前多一句话,我收获极少。”

    魏珊儿无奈地继续讲述,“后来能下床了,我便在府里晃荡,多听多看,想办法逃出去。”

    “因为那时我预感你也回到这个世界了,所以一定要尽快找——”

    “等一下!”

    关鹤谣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自夏至那场闹剧,她和魏家再无牵扯,与深居养病的“魏琳儿”更是见都没见过,妈妈怎么会知道这么隐晦的信息?

    魏珊儿温柔一笑,“因为一碗粥啊。”

    她那时刚刚苏醒,周围人无比心地伺候着,厨房上了十来样吃食。

    然后有一个婆子殷勤端来一碗粥,此粥叫“神仙粥”,吃了药到病除。

    她盯着雪白米粒间的一粒枸杞和一粒红枣,险些翻了碗。

    放许多枸杞和大枣不稀奇,完全不放枸杞和大枣也不稀奇,可是只放一粒枸杞和一粒红枣却是她和女儿玩闹的特有做法。

    而那婆子还,这正是熬粥娘子和她娘亲的家传秘法。

    “我当时就想,我既然能回来,你不定也回来了。”

    就像那粒相伴的红枣和枸杞,本来就是她们母女永远不分开的誓言。

    魏珊儿还记得关鹤谣六岁刚上学时,哭着回家其他孩子嘲笑她没有爸爸。

    她正不知如何安慰,的女儿已经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我有最好的妈妈,我不需要爸爸!”

    她刚知道了前世今生的概念,还信誓旦旦地来回着“下辈子我也做你的女儿,下下辈子也是,下下下下……”

    魏珊儿哭笑不得,“可是阿鸢知道,妈妈爸爸要结婚才会生宝宝。万一妈妈下辈子嫁了不同的人呢?可能生的宝宝就不是阿鸢了。”

    她眼前闪过这具身体那不负责任的前夫,抛弃妻女逼得她们娘俩投河;闪过道貌岸然的关旭,将她们母女困在无情的铁槛中……

    最后思绪珍重地停留在她唯一想嫁的那个人身上。

    “我不管!”

    年幼的孩子还无法理解若是换了爸爸,她就不可能是妈妈的孩子这个道理,只是着“不管爸爸是谁,我只跟着妈妈走,阿鸢永远当你的女儿!”

    “好。”

    魏珊儿抱起女儿,轻吻她肉嘟嘟的脸颊。本来是要安慰她,最后反倒是自己被这纯挚的童言治愈了。

    “当然不止是因为那碗粥。”

    “那碗粥只是让我起了怀疑,直到我又见到你抄写的佛经。”

    “你的字是我一笔一划教的,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一切都像是最精巧的安排,这两个巧合撞到一起,魏珊儿自然上了心,她不顾一切想问出那粥是谁熬的,字是谁写的。

    但是那一日,见到关鹤谣到来的仆从本就是少数,知晓她身份的更是只有寥寥几人,这几人还都是最忠心耿耿的老人,口风极紧,魏珊儿没问出有用的东西,又不敢草惊蛇。

    正一筹莫展之际,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多亏我去看望了玄儿。”

    “魏玄?”

    “是啊,我听他被人得卧床,想着于情于理也该去看望一趟。”

    毕竟在她的记忆中,魏玄还停留在六七岁孩子的模样,心里还存了几分怜惜。

    只是有的人不如不见,那孩子在那所扭曲的牢笼中,也变成了一个阴沉森冷的大人。

    魏珊儿叹息着摇摇头。

    只是魏家如何,她再也不在意了,去魏玄那里最重要的收获就是——

    “我从他那里得到了你的行踪!”

    关鹤谣恍然大悟。

    确实,和其他所有关家、魏家人相比,魏玄持有一条独一无二的信息——那就是关鹤谣开着一家食肆。

    “他是在一家叫‘阿鸢食肆’的食肆中被的,那家的店家会做咸蛋黄的青团、酥油炒的油焦面。”

    魏珊儿握着关鹤谣的手渐渐收紧,神色也越发明快,好似又回到了从魏玄口中一点点探听消息,心中的猜想一点点被认证的那个激动时刻。

    “而且他居然知道那天来抄经祈福的娘子和食肆掌柜是同一个人,是‘大姑姑留下的女儿’。”

    “我这才确认,你不仅穿越回来了,还正好穿越回自己的身体里!”

    “啊!”最后一句话提醒了关鹤谣。

    不对啊,她和妈妈一起穿越到现代,就代表她在古代已经死去。

    那这十三年间,古代这具身体中的灵魂是谁的?

    那个痴傻不能言语的原主,是另一个可怜的灵魂暂居于她的身体吗?

    “妈妈也不知道,”魏珊儿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

    她讲起自己的一个猜测。

    关鹤谣时候体弱多病,魏珊儿常抱着女儿跑医院。

    医院门口总有乞丐聚集。见惯世态炎凉的他们最懂人心,因为来医院的人谁不是有个三灾五难?便都愿意给几个钱求个心安,积德行善。

    那一日,魏珊儿照例给一个老乞丐碗里扔了几块钱,对方忽然开口。

    “这个孩子,还是改回原来的名字比较好啊!”

    魏珊儿匆匆的脚步一顿。

    母女俩穿越过来之后,户籍上的名字自然是和古代不同的。

    她一愣神的功夫,对方又:“与你不同,这个孩子还有一丝残魂留在原来肉身当中。名与命通,两具肉身名字不同,以后灵魂重聚时可能会迷路。”

    魏珊儿汗毛直立,抱紧孩子逃也似的离开。

    可是那之后,她却不由自主地真将女儿的名字改回和古代一致的“关鹤谣”,而关鹤谣的身体确实开始一点点强健起来。

    关鹤谣听了,震惊得好一会儿不出话。

    再开口,居然是指着自己额角问:“那个老乞丐……这里是不是有一道疤?”

    虽时隔多年,却因为当时的冲击太大,魏珊儿始终记得老乞丐的相貌和眼神。

    她点了点头。

    关鹤谣嘴角一抽。

    明悟大师,您真是好忙啊。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原主!

    现代的也好,古代的也好,她一直是她。

    只是因为魂魄残缺,古代的躯体一直是待机状态。

    也就是,她和妈妈本来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却因为秦淮河那一场横祸穿越到了现代。

    可现代对她们来就像临时的中转站,两人又先后回到了古代。

    只是魏珊儿原本肉身已毁,靠着因缘指引附身在同样溺水而亡的妹妹身上,而关鹤谣则是正式回归了自己原本的身体。

    关鹤谣悠悠呼出一口气,真是好漫长啊……

    母女俩相拥而泣。

    *——*——*

    “哎呦!”王娘子忽叫出声来。

    周娘子纳着鞋底白她一眼,“你看个画册子咋还一惊一乍的?”

    王娘子憨笑,“这不是太吓人了吗?你看,这个老太被那猴儿一棒子死了!”

    周娘子眯着眼睛瞅了瞅,“那她头上这飘走的烟雾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指她魂飞了,不是常魂飞魄散、魂飞魄散的吗?”

    她俩虽不识字,对着图画瞎猜也是津津有味。

    “看呀!”王娘子翻到后面,“那股烟进到这老头身体里去了,它又活——”

    “你们瞎什么?!”刘春花突然嘶喊。

    两人吓了一大跳,悻悻对视一眼。

    “就是,这些画册都是关娘子给春花妹子解闷儿的,你别一天天老占着。”周娘子假意埋怨道。

    王娘子顺坡下驴,两人尴尬地笑了几句,刘春花却并不接茬,只沉默着面色阴暗。

    两个娘子自觉无趣也不再话,屋里一时静悄悄的。

    “春花妹子可能是困了。”

    周娘子推王娘子一把,“行了你回屋去,今日该我守夜。”

    王娘子笑答着“好”,一转头也沉了脸。

    这刘春花真当自己是富家大娘子了,对她们越来越不客气,天天还得有人守夜陪着。

    也不知一她整天神神叨叨,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本想着她家那关娘子以后发达了,自己也能跟着沾光。

    可王娘子眼见每回关鹤谣来,刘春花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哀丧样子,她看着都闹心。

    如今她听那娘子受了伤,已有月余没来,莫不是顺势把刘春花忘了?

    可时时送来的钱财日用却并不见少……

    王娘子想不明白,还是回屋看画册去罢,她屋里还藏着不少呢。

    *——*——*

    “春花——春花——”

    刘春花在一片黑暗中翻个身,猛睁开眼。

    “春花——春花——”

    万籁寂静,这声音也不知从何处传来,但是一句、一句幽幽荡荡,全都灌进刘春花耳朵里。

    刘春花蜷起身子,整个人藏到被里。

    “周姐!周姐!”她吓得用气音喊,“醒醒,院子里有人!”

    没人回答她。

    刘春花壮着胆子往外看,本该睡着周娘子的榻上,此时空无一人。

    “周姐!王姐!快来!”

    刘春花后牙直颤,人都哪里去了!

    只有那诡异的声音还在呼唤。

    “春花——春花,是我呀,我回来找你了——”

    这个语调,这个语调……

    是她回来了!

    她果然回来了!

    刘春花周身颤抖,虚软着腿脚翻下地,扯得床帐纷纷坠落也浑不在意。

    她直接冲到门口要出去。

    可是所有的门窗居然都从外面上锁了似的,任凭她推拉拖拽,也只发出刺耳的动静,根本不开。

    而她在这时,听到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

    “哗啦啦——哗啦啦——”

    有水自门缝和窗缝汩汩流入,刘春花如同被定身一般,脸在一瞬间褪去全部血色。

    “啊——!!”她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叫。

    同时那个空渺的声音又响起。

    “水里好冷,好冷。春花,你来陪我——”

    “是你!我就知道你!”

    刘春花抱头狂喊,“你是不是附在你女儿身上!?”

    所以关鹤谣和她长得越来越像,所以关鹤谣煮神仙粥时的习惯和她一样。

    双腿终于蓄起一丝力气,为了躲开水流刘春花猛退几步。

    一如当时,她看到那锅神仙粥时的反应。

    可是这里,并没有供她摔来破恐惧的砂锅。

    事实上,她自己正像一个砂锅摔到地上,摔出来满地的惊慌,摔出来满地的真相。

    “魏珊儿!”

    刘春花浑身无力瘫在地上,唯有这个名字,她喊得几乎算是中气十足。

    这个名字就好像是她用无数恶意凝出来、捏出来,最后又狠狠扔出去的。

    “是我呀春花。”

    “春花,我待你不薄,为什么这样对我?”

    “秦淮河的水好冷啊——好冷啊——”

    “为什么?”

    “因为我恨!”

    刘春花崩溃地喊道。

    “我恨你!”

    “你明明都和别人成婚生子了,那个人却还惦记着你。”

    “居然还会把你的孩子视若亲子,呵。”

    “凭什么所有好事都归你?”

    刘春花双目无神盯着地面。

    那些细弱的水流像是一条条水蛇,正吐着剧毒的信子游向她。

    这让她又一次想起了那个秋夜的秦淮河。

    看到关鹤谣被萧屹抱着往回游的瞬间,刘春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她一直在逃避的事实——

    娘子要得救了,大娘子会带着她去关将军那里,一家三口生活……

    再也没她刘春花什么事了。

    不对,可以有的。

    可以由她,带着娘子。

    她会好好把娘子送到将军身边的。

    她悄悄靠近在船头焦急呼唤,半个身子悬在船外的魏珊儿。

    她紧紧盯着浪涌的时机,趁着萧屹又一次被入浪中,无法视物时,伸出了手——

    “结果呢,魏珊儿?你还不是早早死了?!”

    “你的女儿对我很好呢,关将军也对我很好。”

    “在他们身边的是我!是我!”

    刘春花像是忽然恢复了全部力气,晃着身子站起来。

    “而你!被我一推就死了!”

    眼睛在暗室里如同发光的狼目,她看着自己的手,愉快地又做了一遍推人的动作。

    “就是这么轻轻一推,你连水花都没溅——”

    “砰——!!”

    门被人猛踹开。

    “我杀了你!”

    一股暴烈罡气卷进屋中。

    只一瞬间,屋外便明火执仗亮了起来。

    然而两息之后,刘春花才发现利刃的寒光正悬在她眉心。

    在她面前,关潜持剑而立,浑身杀气。

    这个当年将她救出山贼营寨的少年郎,正用看着那些山贼的目光看着她。

    不,也许更加唾弃,更加痛恨,更加鄙夷。

    她无声跌落在地。

    “乳娘,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火光照耀下,关鹤谣迈步进来。

    “刘春花,延淳二年九月初四夜,你利欲熏心杀害我母亲,今日我要为她讨回公道。”

    刘春花无法动弹,只有眼珠在眼眶中乱逛,这才发现外面还有很多人。

    除了关鹤谣,还有萧屹、噤若寒蝉的王娘子和周娘子、不少仆从……一个个都涌进了屋里。

    那这一个是谁?

    这个走上来握住关将军的手,轻声和她“二郎,她不值得你脏了手”的人是谁?!

    “可她也不值得你求情。”

    关潜看着魏珊儿,双目赤红,痛惜地要滴出血来。

    “你都听见了,但凡她有一丝悔改之意——但凡有一丝——!”

    如果不是刘春花,魏珊儿和关鹤谣母女就不用在异世辛苦过活,他也不用承受这十几年的锥心之苦。

    他们甚至能早点团聚——

    中秋之夜,魏珊儿曾趁着魏府中人多杂乱,终于成功逃离。她一路跑到了阿鸢食肆,没成想在院子里见到了刘春花。

    欢欢喜喜来找女儿,却在她的食肆里看见害死自己的凶手,极度惊悸之下,魏珊儿下意识逃走。刚想再回去时就被魏家人抓到,从此软禁在大报恩寺等待婚期。

    关潜越想越痛恨自己,那一日,还是他送关鹤谣回的食肆。

    可就差那么一点,险些又是缘断难续。

    魏珊儿叹一句,“她毕竟把阿鸢养大了……”

    闻言,关潜垂眸,剑亦撤回两厘。

    关鹤谣明白妈妈的意思。

    因为妈妈更珍惜她,所以在“杀了魏珊儿”的过和“养大关鹤谣”的功被放在天平两端时,妈妈倾向于原谅。

    可她也是因为同样的道理,绝不原谅刘春花。

    刘春花养大自己的恩情根本无法偿还杀害自己母亲的罪孽。

    况且,她养育关鹤谣也不是真的在恕罪。

    她是将关鹤谣看做一个宝贵的筹码,用尽心力去看守,只等着有天将她作为贡品献给关潜。

    而后,她就可以理所应当地享受关潜的感谢和重视。在她的妄想中,还可以取代魏珊儿。

    关鹤谣想起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照料着刘春花,心头就翻滚起认贼作父的恶心感和罪恶感,让她几乎呕吐。

    看似对着关潜魏珊儿,实际也是对着刘春花,关鹤谣开口道:“她确实把我养大,所以由我来决定处置最合适。”

    刘春花浑身一颤,似乎刚要话,已被关鹤谣冰凉的眼神绞得发不出声。

    “诸位,我们没将刘春花交予府衙已经是仁至义尽,否则以她弑主的罪行必然是死罪。为不造杀业,我会留她一命。可正如关将军所言,哪怕她有一丝悔改呢?在家母牌位前磕头认罪,然后被发送到庄子里青灯古佛,这本来是我给她的结局。”

    刘春花颤巍巍抬起头。

    关鹤谣俯视着她,语气陡然一变。

    “然而!她执迷不悟,言语中还侮辱家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因此我斗胆请关将军为家母报一剑之仇。”

    魏珊儿刚要阻止,关鹤谣拉住她,轻声道:“妈妈,你要考虑一下关将军的心情。”

    魏珊儿闭目,不忍心再看爱人血红的眼睛,沉默良久,朝关潜点点头,第一个走出了房间。

    跟随着她,方才将屋中填满的人们也一个个走了出去。

    关鹤谣是最后一个,她静静看了刘春花一眼,关上了屋门。

    “等——”

    刘春花终于从嗓子深处挤出一个音节。

    “别走,别走——!”

    这是她第一次和关潜独处,可她只想马上从这里逃出去。

    “你当时应该用了两只手。”

    毫无感情的声音绕在她身边。

    “但我现在可以给你个选择。”

    关潜的剑刃寒光凛冽,“你选一只,就一只。”

    凄厉的叫声响起,惊起满树昏鸦。

    *——*——*

    赶在年前,围绕着乐民坊的魏家出了两件大事。

    照理,金陵城百姓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魏家虽是极富有的巨贾之家,在这遍地凤子龙孙的都城却算不上个儿。

    可是这一次,却真的到处都在谈论。

    “据是礼部侍郎关旭是老魏家的女婿,这么多年啊,和魏家勾结贪了好些钱啊!”

    “啊,怎么贪的?”

    “礼部要定做采买祭祀物品啊,魏家商铺无数啊,好多的布庄、铁庐啊!他们就两边瞒骗,一边做假账,一边抬价格,里外里钱全让他们卷走了。”

    “胆子也太大了!然后呢?这官家还不往死里处罚?”

    “关旭被剥了官职,下了大狱啦!和他那老丈人一起,不过据因为老丈人年岁太大,没关几天就特准回家了。”

    “啊,官家仁慈呢。”

    “什么呀,分明是魏家又攀上一个高枝,这才散尽大半家财免了灾。”

    “什么高枝?”

    先前话的人不由笑出声来,“这就是我的第二件事。话,那魏老儿也不知幸运还是不幸?一个女婿拖后腿,却有另一个女婿来捞他。魏家四娘子和信国公府的关将军订婚啦!”

    “啊……难道是关潜关将军?”

    “正是。”

    围绕魏家的两件大事,涉及到两个女婿。

    一件事牵扯到背公向私的朝堂大事,无比肃杀。

    另一件却是老夫少妻的八卦新闻,异常旖旎。

    大概是因为这两件事都太突然,对比又太过强烈,金陵百姓各个津津乐道。

    “那魏家向来有卖女儿的坏名声,这次不定也是把女儿推出来挡灾呢。”

    “是啊,大家都这么。可关将军是多正直的人呐!就算关将军和魏家定亲,可也没帮他们。据这次魏家元气大伤,家里几乎垮掉,已经决定回北方老家了……”

    虽然事件的爆点是魏家,可因为关潜和魏珊儿这桩神奇婚事,信国公府这些日子也闹腾得很。

    别管是心怀鬼胎还是单纯好奇的,府里人来人往就没断过。

    云太夫人第一个跑了,带着关筝去寺里清修一段时日,不到年根底不回来。

    关潜本想硬撑,可在当面拒绝第三个想把侄女塞给他做妾室的同僚后,也不厌其烦地带着魏珊儿躲到山间别院了。

    再然后是关策,又开始过家门而不入,也不知是真忙还是假忙,甚至偶尔还往赵锦府里躲。

    最后就只剩萧屹和关鹤谣看家。

    好在萧屹带伤,可以理直气壮把府门一关,不接来客。

    每日与关鹤谣过烹茶做菜,写字赏花的快活日子。

    这一日,郊区庄子来报,刘春花疯了。

    毕竟她自那一夜就已经精神恍惚,关鹤谣想也许是关潜婚事传了过去,给了她致命一击。

    可是这人为何这样,将会怎样,不再值得关鹤谣和萧屹关心。

    关鹤谣唯一感慨的是她的执念。

    明明正值大好年华,却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一个婴儿和破旧的院里

    这是何等的执念。

    她不禁叹道:“为何一定要夺人所爱呢?”

    萧屹闻言搁笔,“大抵是,要找到一个真心人太难了。”

    “是吗?”关鹤谣笑起来,看向不远处的玉兰树。

    这一片玉兰树是萧屹特意植到他院子里来。

    他虽没原因,但关鹤谣知道,他这是在纪念他们的初遇。

    “倒也不难的,我好端端在自己院子里坐着,玉兰树上就掉下来一个。”

    她看着那片玉兰树,想象着两个月后繁花盛开的美景。

    “这棵呢,掉下来个幼时救过我的哥哥。”

    “那棵呢,掉下来个我爹爹的义子。”

    “那一棵……就掉下来个全金陵城最英俊的都虞侯。”

    她挨棵树指着,兴致高昂。

    “一个不行吗?”萧屹忽然开口。

    “啊?”

    “一个不够吗?”

    关鹤谣转头,撞进他幽深的眸子。

    “你想要……能想起现世的萧屹吗?”他问。

    “真可爱。”

    关鹤谣忍俊不禁抱住他,面颊轻柔地蹭着他,“你又在自己吃自己醋啦?”

    非常缓慢,而且几无规律,但是萧屹关于现世的记忆确实在一点点恢复。

    就像是覆在他意识的千万层薄纱,正被层层揭去。

    吃着炸鸡可能想起了几家著名连锁快餐餐厅品牌,看着造船图忽然想起来潜艇……总之好像遇到合适的刺激,就能想起对应的事物。

    可就像失忆的人也能分得清哪个是苹果、哪个是香蕉,也会操作常用的电器……

    也就是,他只保留了这些常识性记忆。

    关于自己的身份生平,他一概想不起。

    而他一方面觉得能想起现世的萧屹更好,一定能更理解关鹤谣;一方面却担心想起现世的萧屹不再是自己,不再得她喜欢。

    关鹤谣觉得这种矛盾的心情,也在无意压制他的记忆恢复。

    可是,关鹤谣其实真的不在意他是否恢复记忆。

    “之所以想要许许多多的你,是因为我知道——每一个你,都会爱我。”

    十指相扣,关鹤谣吻住他。

    “而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也会爱你。”

    被萧屹抱在膝上肆意欺负,连气都喘不上来的时候,她却觉得,还是响应国家从前的政策——只要一个好。

    生生世世,只要他一个。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