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霖州雪【三更】 你都不要我了,我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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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期末的时候, 乔映雪将论文和学术研究都提前赶了赶,交给了导师,提前放了寒假。她去了趟福州, 找妈妈章文雯待了几天。

    她确实是想避开霍阳羡, 但同时这也不是唯一原因。

    当初网红吴深那个公关事件虽然解决了, 可章氏茶庄也需要自查自纠, 茶叶的二次加工和包装是在福州完成的。她深入到福州的工厂、车间, 对每一个环节进行了检测, 虽然不至于百分百没有问题,但基本可以确定, 若茶包里有头发, 不会是在二次加工和包装的环节。

    那只有一个可能, 是采摘茶叶到堆渥、发酵、制茶饼之间的环节,出了问题,因这些环节是必须纯人工操作的,非工厂无菌环境, 确实是不可避免会有些突发情况。但一定可以尽量的减少事故的发生。她决定去一趟云南, 从茶叶源头的工艺环境查起。

    福州飞往昆明的飞机上,乔映雪拿出笔记本电脑, 跟身边的章文雯:“章总,母上大人,烦请看一看我做的市场调研。”

    章文雯虽然四十多岁了,但是保养的很好, 此刻她正极不情愿的拉开自己的真丝眼罩:“雪啊,妈妈跟你哦。女人不要太辛苦,要保养,多睡觉。让我睡一会儿不行么?”

    “妈妈, 五分钟就可以看完,就一个PPT,我做的竞品茶叶品牌的包装和新品调研。”

    “我就让苏湘湘和你一起出差吧!你非拉着我,这不是让我受罪么!”

    “湘湘是甜妹的妈妈,你是我妈妈,咱两一起出差,当做亲自旅行,不好么?”

    章文雯嘴上很是嫌弃,还是将手放在笔记本上的触屏区,一边看着乔映雪做的PPT,一边抱怨着:“不要以为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啊?妈妈厉害着呢,你不就是躲你前夫么?至于么,从最东边飞到大西边,还拉上我当垫背的。”她的手从电脑上移开,手指在空中,比了一下从大东边飞到大西边的跨越幅度。

    乔映雪被妈妈气笑了,四十多岁的人了,话和神态都跟个姑娘似的,“一石二鸟,我这不也是过来调查上回的公关事件么?”

    “啧啧,你你,还不愿意呢!不就是前夫么,谁没有似的,大大方方,敞敞亮亮谈!比如我,现在起我的前夫,你的爸爸,我还是可以很自豪的哦!我还可以吐槽呢,乔教授什么都好,就是不疼老婆,哈哈哈哈。”

    乔映雪嫌弃的望向窗外,虽然妈妈的对,离了婚,就该如翻几页历史书一样,起来就该是“讲过去”的姿态,可她心态不稳,锻炼起来还是需要时间。就赶紧转移话题,“你看,对比这家的包装,再看看咱们茶庄的包装,你感觉有什么差别?”

    一目了然,章氏茶庄的包装非常“传统”,基本沿袭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红茶就是红色包装,绿茶就是绿色包装,然后大大的印上一个logo了事。

    而乔映雪调研的这一家“多样茶庄”,已经将茶叶细化到了一个新的领域,比如,传统白茶统共不过三个品种:白毫银针、白牡丹、寿眉。而这家通过加入其他元素、分系列、做主题,将白茶系茶叶分了十几种。例如,加入玫瑰、茉莉花、栀子花,变成花茶白茶,还有,引入不同风格的插画师作品,将包装进行升级,有“白茶清欢”、“宋代白茶”等不同的主题。

    这和章氏茶庄,只有桶装和茶饼装的简易包装,差别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章文雯摸了摸自己的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感慨道:“我头一次觉得,我跟这个新新世界脱轨了呢。还可以这样?!倒也是,蛮好看的。”

    “你再看价格!”乔映雪指着PPT里的价格对比表:“150克包装的白毫银针,若是普通年份,产量正常的情况下,我们一桶包装的售价是150元左右。你看多样茶庄的这一盒茶包,纸盒的包装占了很大空间,整体比咱们的桶装显得多,可是看具体的克重,一盒里面80克,总计十包,售价是399元。”

    章文雯挠了一下眉毛,“好贵,但是我没算明白,是咱们的几倍啊?”

    乔映雪被妈妈逗笑,“我们的单价是一块钱一克,他们的价格4.98块一克,大概是我们的五倍。我还特地买了这款白茶,实话,叶底有些碎,品质上还没有我们的桶装好呢。”她已经将重点的很直白了,胳膊杵在座位前的桌板上,看着她的老板,“章总?您呢?”

    “啧啧!我的茶庄以后不都是你的啊?你自己决定就好啊!这还用问我?不就是要找什么人做包装嘛!”

    “不不不,章总,一码归一码啊。我也在学习呢,毕竟你是老板,要真正的服你。之后,由你来决策,你猜是拍板的决策者。为了花钱而花钱,那毫无意义。”

    “决策者?我听着就是兜底的、背锅的。哈哈哈,你就放手去做吧,咱们先范围尝试一波,对吧?总要创新的。之前听你的建议,做了直供酒店的普洱茶包,我觉得很是不错,整个茶庄的年终奖都有了。”章文雯故作低声,“妈妈给你发的年终奖一定是最多的!”

    “嗯……我之前在微博上看了一个广告公司的策划,她发的东西我都很喜欢,最近好像是自己做了一个工作室。应该比广告公司的报价要低很多,等我回了霖州,我就去见一下。”

    从云南茶厂待了一周,从茶叶的源头对质量多次进行把关后,乔映雪很有信心,上次的公关事件,今后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在这期间,她收到了离婚判决书,恢复了自由身。不过这同两年前离婚协议带给她的感觉差不多,并没有在心上掀起什么波澜。

    直到她从昆明回了福州,安排好要改包装的茶系列,又回到霖州时,她才感觉到了离婚带给她的差别。

    更具体一点来,是在回到霖州,再次遇到霍阳羡之时。

    在福州的时候,乔映雪接到了一通来自霖州人民医院的电话,是父亲的主治医生。因为乔悟成为植物人已经三年有余,他的器官逐渐衰竭,目前状况已经很不稳定,医生要和她面谈。

    一个成为植物人的病患,三年都没醒来,主治医生要求面谈,能是什么原因呢?乔映雪在去之前已经做了充足的心里准备,可当“家属可以考虑一下,是否放弃治疗”的话,从医生嘴里出来时,她还是情绪崩溃了。

    是让一个三年都依靠发达的医学设备维持着生命体征的植物人,继续浑身插满管子,却不能动,不能话的“活着”?还是撤了所有的管子,让他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这个命题是医学界具有永恒争执的课题,同“安乐死”是否具有存在意义和实际意义的问题差不多。不管持那种法,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眼下,这个问题就摆在乔映雪面前。即便插管,可能父亲也持续不了多久,他的肌肉因为长期不运动,早已萎缩。器官衰竭的厉害,都在生死边缘徘徊。

    若是拔了管,父亲若有一丁点儿感知,他会舒服一些么?

    她不知道。

    她需要和人聊一聊。

    她能想到的,是她最好的朋友黄颖清。

    从霖州医院到清风茶室,要经过霖州第二高速路。乔映雪开着车才上高架桥,天空就飘起了雪花。

    雪渐渐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雪花一片一片在挡风玻璃上,她愣了个神。直到发现视线有些不清楚了,才想起来雨刷怎么没自动刮玻璃?

    她的左手按了一下雨刷的按键。

    下一秒,玻璃水从出口喷出,淋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唰唰”来回晃动几下,将雪花刮走的同时,玻璃水均匀得铺在了玻璃上——瞬间结冰!

    乔映雪这才想起来,自己不应该喷玻璃水,可此时懊恼已经没有用了。她忙开汽车的双闪,看着后视镜里高速路上的白色交通线,将车停在最右边的应急车道上。

    最近出门都开车,她很少在户外待着,穿的很是单薄,此刻缠在车外,好冷啊。

    她从驾驶位上下来,走到车前面去,用指甲抠了一下挡风玻璃上的冰层。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瞬间冻成冰,还挺厚!她开手机搜索,看看这种情况怎么办,是用车内空调吹挡风玻璃化的快,还是手动铲冰比较快。

    身边开过一辆黑色轿车,越过她身边后,了右转向,停在了她车的前方,也开了双闪。乔映雪想,兴许和她一样,也是喷了玻璃水,挡风玻璃冻住了吧。

    那车在路边停了两分钟,车里的男人纠结不已,最终一拳头在汽车座椅上,一声闷响。男人和司机:“我下车,你开走吧。”

    后车门被开,霍阳羡推开车门,朝着乔映雪走过来。

    第一次偶遇前夫,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乔映雪完没想到。她冻得有些发抖,方才还在医院里哭过,许是泪痕都没干呢,狼狈不堪,这是她对自己眼下的形容。

    心里还在吐槽着,什么大衣的御寒能力,都赶不上羽绒服,顺势又将羊绒大衣裹的再紧实一些。

    两人有近一个月没过面,她抬头看了一眼霍阳羡,不知道该些什么,就见那个黑色的轿车开走了,忙问:“你的车怎么走了?”

    霍阳羡没答这个问题,却没好气的了一句:“骗子。”

    这词乔映雪熟悉,霍阳羡同意离婚那天,给她发的最后一条微信就她是骗子。

    被霍阳羡叫做骗子,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因为那句“对他好,保护他”的话,确实是自己年少无知时候的情话。她甚至还有点想笑,因为霍阳羡倒像个受了委屈的怨妇,而她自己,着实像个渣男。

    她没有多想,只是非常随口的问了句:“你怎么在这?”

    “是啊,我怎么在这?”霍阳羡如个被点了尾巴的野鸡,心态直接炸毛,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冷哼着:“守株待兔来着。在高速路上等了你大半个月,信么?你敞开想,发散你的所有思维。比如,霍阳羡这个人就是攻于算计!他每天都想着怎么算计你!”

    “你跟着我?”乔映雪果然顺着他的话问。可问出口时,她又觉得不大可能。他何时出现不行?非在高速上出现?万一自己不出这个事故,他就不出现了?也不大可能。

    “高速路你修的么?过路费交你家了么?外环入城都是这条高速啊,我路过不行么?”

    显然,霍阳羡在生气。乔映雪没话,只觉得有些冷,冷得让人觉得烦躁。她开车门,去找可以除冰的东西。

    霍阳羡见她没吱声,又缓和了语气:“我掐指一算,今日此时你会在此有一劫难,本仙君下来帮你。”

    乔映雪鄙夷道:“什么和什么啊!”有病。霍阳羡有大病。

    霍阳羡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钱包,瞥了一眼里面的银行卡,选了一张。又将钱包装回口袋里,脱下黑色大衣,随手就披在她脑袋上,了句:“脑子坏了。”

    “你……你……你会感冒的!”她一把扯下霍阳羡的外套,递给他,又问:“你刚才谁脑子坏了?”

    “我!”霍阳羡站在驾驶门前,用银行卡刮着挡风玻璃上的冰霜,语气不善:“我脑子坏了。”

    他的原本指节分明的白手指被冻得通红。他把风衣给了乔映雪,自己就只穿了一件衬衫,冻得直冷颤。

    自己可不是有病么!她那么决绝地离了婚,就应该冷着她,不理她,让她后悔抛下了这么爱她的人。

    可见她的车停在高速路上着双闪时,整个人都变得不安,整颗心都飞出车窗外了。还要把自己的外套给她穿,还要雪天里给她刮冰霜,霍阳羡冻得脑子都不清晰了。自己这是什么毛病!

    “你的衣服,我不要,你穿上。”乔映雪命令着。

    霍阳羡冷着一张脸,全然没有以前看乔映雪的那股子温柔,冷冷的:“干活呢!没看见么?怎么穿衣服?”

    毕竟霍阳羡是来帮她忙的,乔映雪听他口气很冲,也不好跟他硬钢,还是及其尴尬的了一句:“谢谢。”

    “为什么不买防冻的玻璃水?”只见霍阳羡回头,看了她一眼,眼色好像缓和了一点。

    “不是我买的,我不知道。”

    “你脑子也坏了么?”霍阳羡的话语里,带着一股子嫌弃的味道,“下雪喷什么玻璃!高速路上,视线被挡住,有多危险,不知道么?”

    “你脑子才坏了!”从前霍阳羡绝对不会这么骂人,乔映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骂了回去。

    “是啊。”霍阳羡神色淡淡的,走到副驾驶车门边上,一边刮着冰霜一边:“遇到你,我脑子就没好的时候。”

    “你……”

    “车上待着去!发动车,开空调。”

    乔映雪开了车门,把霍阳羡的衣服扔到副驾驶上,本想忍气吞声算了,才要关上车门,又想,都离了婚了,何必在乎他的感受!她手把在开着的车门上,“离了婚而已,就算不是朋友,也不至于是敌人吧?你用不用句句呛我?不能好好话么?”

    “我好好和你话的时候可太多了,你好好理过我么?骗子。”霍阳羡手上的动作没停过,使劲儿够着玻璃中间的位置。

    “霍阳羡,你幼稚不幼稚啊?”骗子这个词儿听多了,还是刺耳的。

    “幼稚啊。不单幼稚,我还坏呢。拦路抢劫,劫钱劫色。估计你钱包里也没现金,要么给我劫个色?我帮你渡过此难!”冰霜被银行卡从车顶的地方,一路刮到雨刷处。霍阳羡穿着白色的衬衫,冻得脸色发白,耳朵和手指都是通红,倒显得更英俊了,与他的话极其不相配。

    乔映雪瞥了他一眼,“你能不能要点脸啊?”

    “你都不要我了,我要脸做什么?”

    乔映雪愣住了,她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乔映雪被噎得不出话来,要是没有碰到他,自己也会找东西刮冰霜的。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倒霉,没来由地,被他一通数落。

    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啊。

    她上了驾驶位,气都撒在车门身上,“嗙”一声,狠狠的关上车门。

    霍阳羡见人上了车,唇角弯了弯,偷偷笑了一下。将冰霜除尽了,他将银行卡收在掌心。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的时候,趁着她没注意自己,在她视线看不到的地方,顺势把银行卡丢到了副驾驶座位地下的缝隙里。

    他一边拉安全带,一边:“骗子,开车啊,愣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