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映雪指了指起了雾的车窗玻璃, 示意让他看一下，起雾了。却没有话，她方才气恼时, 将空调温度调到了最高, 眼下车内温度远高于车外, 挡风玻璃上外的冰霜才铲下去, 玻璃内又起了雾气。自己怎么这么笨！

    “离婚的时候你怎么不多要点钱？”霍阳羡问。

    这句的甚是突然, 还让人觉得没来由, 乔映雪反问：“我不缺钱，为什么要你的钱？”

    “换个好点的车, 这什么破车！”霍阳羡嘴上抱怨着, 心里却有点庆幸, 多亏了这破车，他才能有机会跟她在这里遇到。

    他的手在车上各处按键间游走，一通乱摁着，只希望这雾气慢点散去。

    明明只需降低室内温度, 开吹挡风玻璃的空调开关, 就可以解决当下的问题。他自是知道，可偏不开, 还装作一脸嫌弃车破的样子，将车上所有的按键都按了一遍。

    乔映雪见他不再话，忽然车室里安静到不行，她感觉自己都能听见雪花落在车窗玻璃上的声音。在车外的时候, 霍阳羡那么暴躁，怎么忽然到了车里，安静了不少呢。乔映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就看着空调的屏幕和按键：“应该是这个。”

    霍阳羡的右手和乔映雪的右手几乎同时朝那个键按去, 霍阳羡更快一点儿，先落了手指，随后，乔映雪的手落在他手背上。她的无名指和尾指刚好摸到了霍阳羡右手尾指上的疤痕。

    霍阳羡如触电一般，缩回了食指，可手还呈握着的姿势，抵在空调面板上。

    那疤痕乔映雪熟悉，是两年前，台风的时候，霍阳羡站在她家楼下，花盆掉下去误伤的。或者可以，是被她砸伤的，毕竟关窗户的人是自己，若是没有这个动作，霍阳羡也不会胳膊骨折、尾指受伤了。

    此前听过很多个版本，都霍阳羡的伤势很严重，伤了什么筋，不好接，才必须去英国做手术的。此刻看着他尾指，确实有些严重，都过去两年多的时间了，那疤痕竟还如一只蜈蚣一样，难看的留在了他手上。

    乔映雪什么都没想，明目张胆的摸了上去，她的食指在他尾指的疤痕上摩挲的两下，“疼吧？”

    霍阳羡觉得心脏嘭得一下降落了，一直从胸口位置，落到了手指上。可那道疤痕还不肯放过它，揪着心脏上的血管，让他心软成汤，他压低了悸动带来的情绪波动，故作平淡的：“早不疼了。”

    “我两年前的时候。”她松开了手。

    霍阳羡非条件反射一般，反握住了她的手掌。漆黑的眼中，很是透亮，不知是雪花融进去了，还是有什么东西点亮了一点儿希望焰火，那双瞳望着她，无比认真地回答：“总归没有心疼。”

    是自己先摸他的，这个账乔映雪算的明白，只想着抽开手就好。可她越想抽开，霍阳羡攥的越紧，她看着他，目光又点在手上，“喂！”

    霍阳羡嘴角微微一翘，他的乔乔有进步呢，起码没似之前，吼他“松开”，他笑：“给我捂手。你感觉到了吧，我手有多凉！”

    确实很凉。只穿着一件衬衣，刮了许久的冰霜，能不凉么。乔映雪伸出空着的一只手，攥住霍阳羡的手掌，推到了空调口，“这里暖和，你自己捂手吧。”

    “不，你给我捂，会比较快。”霍阳羡的十分理所应当。

    “霍阳羡，我才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赖啊！”从今天重遇起，这句话，在乔映雪心里出现了好多次，她终于还是出口了。

    霍阳羡问：“我是不是帮了你？”

    “是，可是……”可是你不帮我，我自己也会搞定啊！乔映雪的后半句话还没完，就朝着霍阳羡扑去！

    准确来，是霍阳羡攥着她的手掌，将她抻到了自己的怀里。霍阳羡美人在怀，这才松了手。掌心贴在她的后脊上，只是抚上，却不敢动。他的声音从拥抱着的温热胸腔里，被放出来，低缓的像在单纯的吐气，而不是话，那声调儿慵懒又理所当然，“挺无赖的。得再给我抱一下。”

    还没等乔映雪发飙，霍阳羡适可而止地如他的那样，只抱了一下就松开了。然后，嘴角漾起淡淡的微笑：“乔乔，欢迎回来。”

    乔映雪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忙伸手摸了摸脖子，以掩饰自己的慌乱。霍阳羡今天，很不对，到底哪里不对，她不知道。可就是觉得非常、特别地不对劲！

    她朝着窗户别过头去，待觉得自己冷静下来了，系上安全带，启动了汽车。

    清风茶室里。

    黄颖清放下手里的瓜子盘，“那后来呢？你和霍阳羡在车里，发生了什么？”

    “还在车里发生什么？！你真是……我把他送回他家里了呗！”乔映雪的表情，似在，这才是必然的结果、事情该有的样子。

    “啊！送回了家！”黄颖清故作夸张的张大了嘴，“然后我们的霸道总裁霍总，一个爱的公主抱，将你抱到床上了？还是按到墙上壁咚，将万千爱意化作香吻？”

    “咦！”乔映雪一脸嫌弃，将手里剥好的瓜子仁塞到黄颖清的嘴里，“你是中了什么毒！我就非要吊死在他身上么？”

    黄颖清一边嚼着瓜子仁，一边认真地分析着：“当然不是啊！如果你能找到比霍阳羡还好的男人，你把男人抱上床，或者把男人按墙上，也不是不可以！”

    “比他还好的男人，你指哪方面？”乔映雪只是话赶话，随口问。

    “长相、身材、身家、忠诚度、深爱程度，”黄颖清一脸坏笑，冲着她抬抬眉毛，一副调戏她的模样，“还有，那方面，啧啧，活儿行不行！”

    “切。这些方面都比他好，这样的人存在么？”

    黄颖清忽然冲着乔映雪笑，一副你居然也知道的样子，“对哦，我也觉得不存在啊。”

    “你怎么这种眼神看我？有什么不对么？”乔映雪有种不好的预感。

    黄颖清重复着乔映雪的话，“你刚才，没人能比霍阳羡好。”

    “我可没这么。”

    “我帮你翻译了，你就是这个意思。”

    “诶。清清，你也好有毒啊。”乔映雪忽就换做一副伤情模样，“其实离婚那天，我在一个满是落日余晖里的院子里，发呆到天完全黑透。我那时就在想，也许有一日，相爱过的人，没能在一起，也许可以做朋友。”

    黄颖清肯定的：“确实是可以的。”

    “不这个。我今天找你是想我爸的事情。”乔映雪将医生和她的话，对黄颖清复述了一遍。

    黄颖清问：“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乔映雪想了想，“也许还有一个办法。我去准备一下。”

    趁着寒假空闲，乔映雪想着趁热铁，把章氏茶庄产品包装换代的事情跟进一下。她约了之前在微博上看到的一个叫做“六界掌司-冷颜”的广告人，两人约在一个工厂区改造的平房茶室里。

    茶室的砖墙全是原本工厂厂房的配置，灰色的砖墙，灰色的瓦片，看着清冷又让人心安。门口栽种了一片竹子，这个季节看起来灰突突的，大概在冬眠，可那样的萧瑟感，凑在一起，很有味道。

    乔映雪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这处的景观极好，还能看到隔壁浮图寺的塔顶。

    显然，她先到了。就点了一壶红茶，临窗看着金塔的顶，几欲与白云持平，感慨着时间过得好快。

    冷颜走进茶室时，就看见窗户边上，坐着一个女子，一身浅豆沙粉的西服套装，踩着一双银粉亮片的高跟鞋，看着极其优雅。她黑发如瀑，气质绝佳，如出淤泥不染的莲花，还似竹林深处的白山茶。冷颜猜，这人定是她要见的人，于是，唇角微微一笑，伸手问道：“请问，是乔总么？”

    乔映雪起身，看见眼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还惊讶了一下。她此前看过冷颜的广告策划案，非常的老练，她以为起码是个三四十岁的资深广告人呢，没想到这么年轻。乔映雪伸手同她握了一下，“您好啊，冷经理。”

    “你叫我冷颜就行。不好意思啊，乔总，我今天带了一个实习生过来。他去停车了，一会儿就到，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乔映雪冲着服务生招手，对着冷颜：“看看，你们喝什么茶，吃什么茶点？”

    收银台的服务生在和一个男孩子话，这时，那个男孩子和服务生一齐朝着招手方向看过来，只听那人对着乔映雪了一句：“嫂子？”

    三人均是一愣。

    贺穆清走过来，介绍了一下，指着乔映雪，对冷颜：“这是我嫂子。”又指着冷颜，对乔映雪：“嫂子，这是我姐。”

    贺穆清的介绍毫无意义，因为被他介绍的两个人，都不认同这个身份。

    只听乔映雪：“我和你哥离婚了。”她又对冷颜笑着解释：“穆穆的表哥是我前夫。”

    冷颜也辩解着：“这是我们公司的实习生，我徒弟。”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而贺穆清，无奈的耸了耸肩。

    乔映雪寒暄着：“冷这个姓氏很少见啊。”

    冷颜接话：“确实是不多，乔的姓氏也少见。”

    贺穆清来了精神，“嫂子，你记得当年离开临山镇的时候，冷镇长用一筐桃花，骗走了我妈么？”

    乔映雪点头，这事她记忆尤深。

    “然后冷叔叔了，要赔个姐姐给我，是不是？”

    “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乔映雪反应了一下，很是吃惊：“所以，冷颜是冷镇长的女儿？”

    “嗯。”贺穆清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冷叔叔抢走了我的六公主，赔了个姐姐给我呀！所以我刚才没错，是我姐啊。”他还一脸得意得转头看着冷颜，“怎么样？乔总给我作证，我先前没骗你吧？”

    “屁孩！上班呢，正经点。”冷颜低声。

    冷颜人如其名，冷冷淡淡的，闲话不多，但是聊到自己的专业上，想法很多，她将茶叶包装上的一些考量，徐徐来。乔映雪和她聊的不错，站在合作的甲乙双方立场上，需求聊的比较通透，站在她是冷镇长的女儿、贺穆清的姐姐立场上，乔映雪觉得这个人也不错，可以交个朋友。

    聊得差不多，冷颜：“包装设计效果图是一回事，真的做出来又是一回事。我们之前做过很多茶叶类产品包装的样，我明天拿来给你看一下。只看照片的话，质感的细节和立体度可能看不清，有些材质还是要看实物、手摸到比较好。这样你也可以参考一下，大概要什么材质的，是轻盈的，还是厚重的。这样在设计的时候也好有些侧重。”

    “好啊，我也觉得很有必要。”乔映雪停了一下，“只不过明天我要去趟清凉寺，时间可能不太行。”

    “没关系，咱们可以约在清凉寺的素斋，我等你。”

    “估计我在清凉寺里要待大半天呢，不如下周，可以么？”

    “可以啊，没问题的。”

    乔映雪去了个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在收银台的贺穆清。就随口聊了几句，“穆穆，大三了吧。”

    贺穆清笑：“马上大四了呢。”

    “准备考研究生么？”

    “肯定的。六公主了，读书很重要的，我听她的呀。”

    乔映雪点点头，“确定好了什么专业，我可以帮你探一下导师。毕竟我父亲之前也是咱们学校的教授，我大概知道哪些导师在专业上的长处和倾向。”

    “行，谢谢嫂子！”贺穆清又问：“对了，你父亲，乔叔叔还好么？”

    “不大好。医生劝我放弃治疗。”

    “啊……”贺穆清微怔，“嫂子，那你别太伤心了。很多事情，顺其自然吧。”

    乔映雪知道他是好心安慰自己，就笑：“嗯，谢谢。我还好，毕竟那么多年了，多少有些心里准备的。不过，如果你叫我一声姐，不叫嫂子，就更好了。”

    贺穆清笑了笑，“嫂子你不知道，老霍家的兄弟姐妹有个群，前几天，四个姐姐知道你和我哥领证离婚了，把我哥一顿骂。”

    这倒是出乎意料，乔映雪和霍家的四个姐姐没什么交集，除了在临山镇的时候共处过几日，后来没有联系过。她也不好什么，笑了一下。

    贺穆清继续：“不过我哥了，他这辈子就认一个霍太太，要是你不肯要他，以后他就遁入空门做和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