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 入V三合一
第二天一早, 许北带着花生赶到柳树车站。
刚转过弯,就见到人堆里面乍眼的卫川。
他穿一件深灰色薄棉衣,脖子上系着黑色的围巾, 戴一副黑色的皮手套。
身姿挺拔得像棵白杨, 正站在树下跟几个等车的人聊天。
卫川话不多,基本就是笑笑,点头, 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别人。
许北拎着花生口袋过去,“卫川同志, 花生给您拿来了。”
卫川正低头笑,听到许北叫他,抬头的时候笑意还未散去,眼眸亮晶晶的。
他这么大个人了,这一刻的眼神却让许北想到了纯真的孩子,甚至觉得自家十二岁的许东看起来都比卫川鸡贼。
“来了。”卫川回应道, 声音浑厚, 或许因为长久没话, 还带着一点沙哑, “还挺早。”
许北听得耳朵微微泛红。
“送完你的还得赶着去邮局寄刘知青的,再晚了来不及。”许北正色回话, 又问, “给您放到哪儿?”
卫川蹲下身子, 把脚边一个旅行包开。
旅行包是黑色帆布的, 内衬是防雨绸,看起来质量很好很耐用,最外面还印着省地质队的名称。
包虽大,里头却没什么东西, 稀瘪。
许北把花生全放进去弄平整,卫川拉上拉链还富富有余。
“你就带这点东西?”许北奇怪。
好的行李太多呢?
卫川站起身,两手在裤子的褶皱处抚了两下,又脱下手套拍了拍上衣,沉吟片刻笑着,“就这些。”
许北:……
这行李,可真是太多了。
不过这人笑这么坏,怎么还挺让人开心呢?
许北咬了下粉粉的嘴唇,“那卫川同志车上注意安全,我就先回去了。”
一想到卫川故意不帮那个高傲的刘红梅捎东西,许北心里就痛快,也忍不住回了卫川了一个笑脸。
“好。别忘了让你办的事。”卫川突然这么一句。
许北一愣,就见卫川身边那些人一副“你看看我就他俩有事吧”的表情。
许北脸腾地红了,瞪了卫川一眼,赶紧跑了。
——
卫川的第一封信是在赵临结婚前一天邮回来的。
邮递员来送信时是下午,许北在厨房熬熏鱼用的料汁,许东今天装病没上课,蹲灶坑那儿拿着几根粉条放炭火上烧着吃。
许北听有信来一点没惊喜,倒是许东蹦起来去把信接了,瞄一眼信封上的字。
“许北转卫童……二姐,这不是给你的信啊?是卫川哥给他家的?”
“边儿玩去,别在这儿绊脚。”许北在围裙上把手擦干,抽过信放到碗架柜顶上。
许东觉得没意思,嘁了一声,个哈欠拿起粉条就要回屋去补觉。
他是个特困生,春困秋乏夏盹天一下雪就冬眠。加上学校冬天点炉子,让烟一熏,就跟上岁数了似的,眼睛就没有睁明白的时候。
这不是连着让老师训一周了,再上课睡觉就找你家长,吓得他今天干脆装病不去了。
他刚迈一步,脚又缩回来了,重新蹲灶前去,仰头看着她二姐的脸,“姐,你实话,你真没跟卫川哥谈恋爱。”
“没!”许北给锅里扔了几片香叶,“你不是困了?赶紧睡去。”
许东没走,“那聂永强他妈怎么你给卫川哥亲事搅黄了?”
聂永强就是聂大柱儿子,今年上的学一年级。
许北把锅盖盖上,拉个板凳坐下,“卫川哥亲事黄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肯定不知道,聂永强全村都知道了,就是没人在咱家人面前。聂永强他妈因为你给卫川哥送蘑菇,卫川哥对象就不跟他结婚了,还卫川哥是颗好白菜,让你给拱了。”
有这事儿?许北还真不知道。
她翻翻眼。
那我就算是猪,也是个精致的猪猪女孩。
许东见他姐沉默,以为确有其事,开始抓着许北的手央求着,“姐,他们这么你,我心里能好受吗,你跟妈,别让我去上学了,省得我看见他们就心烦。”
许北啪地一下掉他的爪子,“少来,我在你心里几斤几两自己还不知道?咱俩感情都破裂成什么样了你还跟我这整姐弟情深,赶紧出去,别耽误我干活挣钱。”
许东哼了一声,一扭头找他妈去了。
做了熏鱼,许北又开始炒花生。
前两天下雪,外头的摊子停了。
可队里的人等参加完范丽霞的婚礼,后天就出发上山采伐,临行前家里要给带些适口的,也都想到来许家买花生。
所以许北这些天起早贪黑的,黑眼圈都出来了,实在没眼看。
等全忙完已经到了晚饭时候,许北看看那封信——这时候去卫家肯定不合适,人家也要吃饭,去了必定堵饭桌子,干脆就等晚饭后才去。
晚饭是王桂珍做的,一锅白菜土豆汤,又炒了豆角干和茄子干。
吃过饭,许北拿上信去了卫川家。
卫家刚好吃完,赵金霞在刷碗,卫父和卫川的大哥卫山在门口编筐,三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见许北来,里屋的卫童把手绢叠的耗子一扔,蹦到地上穿上鞋,“许北,是不是我哥来信了?”
“是。”北从怀里把信拿出来。
卫父和卫山放下手里的活,招呼北进屋,赵金霞也赶紧把碗涮巴涮巴跟进来。
卫童拿信封对着灯照了半天,确认没被人拆开过,才让大家围着饭桌坐好,颇有仪式感地找了把剪刀,顺着信封口一点点给揭开。
把信展开,卫童装模作样看了一遍,发现大部分字自己都不认识,遂递给许北,“我哥这字写得太草,我眼睛疼,你帮忙给念念吧。”
许北也没别的,接过信。
卫川的字刚劲有力,连笔连得恰到好处,写得非常漂亮。
信的内容不多,有大半篇信纸,叮嘱家人天冷了注意身体,今年雪大,让卫父和卫山去搞副业时注意安全,再就是告诉卫童把课本捡起来自学。
这些话写到信纸一半,就算是写完了。剩下那几行是写给许北的。
上次带了花生回去,工友们很喜欢,有很多人想买,希望她方便的时候给寄过去。
除了花生还要熏鱼,或者不拘她新做出来什么吃食,都可以寄。等收到货后,他再把钱寄回来。
许北默念一番,把信折好。
卫童等了半天,见许北认真地在看,却没再念信,奇怪地问,“就这些?我看我哥写了挺多,怎么这么几句就完了?”
“这几行是写给我的。”许北指指信的下面。
“写给你的?!”卫童眼珠子瞪老大,“我哥给你写的什么?”
“没什么,他走时候在这儿买了些花生,工友好吃,让我再寄点过去。”
卫童扁扁嘴,合着给我们一封家书还帮你带点进项。
信念完了,接下来就开始回信,家里也没什么大事,无非都是些鸡零狗碎儿,他们家人了上句许北都知道下句该写什么。
就这么着,写了满满两页信纸。
卫童又装模作样检查了一遍,而后,“这信先别邮,明天丽霞姐结婚,今天跟我好了,赵临哥的命是我哥救的,等明天拍照洗出来了,给我哥寄一张,那就等着跟信一起寄吧。”
许北闻言站起身,“那行,等你都准备好了,拿去给我就行,我去寄。”
回到家时,许正茂王桂珍都在许老太屋里坐着呢。
王桂珍把那屋的麦乳精桃酥啥的都倒腾回老太太屋去,“妈你回来这么长时间了,天天忙着卖花生,我都给这东西忘了,现在拿回来了,每天想着自己沏一碗喝。”
老太太看了看:“怎么还没喝光,我上老二那伺候月子时候不就让你们都吃了吗?”
“哪舍得呢?给东吃了几块糖,我喝了一碗麦乳精,别的都没动。苹果舍不得,后头放烂了,白瞎了。”
“你看你,瞎仔细。”老太太笑。
“对了妈,我听卫川对象黄了。”王桂珍把那几样吃食给老太太拾掇到炕柜里,一起这事不免提高了声调。
许北恰走到门外,忍不住皱眉,站住了。
许正茂正在修板凳腿,听这放,手上一边用劲,一边问,“听你这话人卫川对象黄了把你高兴够呛?”
“这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辞旧迎新,辞旧迎新懂不懂,谁迎新的不高兴?卫川他不高兴?”
许正茂干脆给板凳放下了,“那你啥时候让我高兴高兴?”
王桂珍嗷地一声,指着许正茂跟许老太告状,“妈!你听听,这的什么话!怎么的许正茂,你有啥想法了?”
许正茂见王桂珍一脸气急败坏,不由笑了,“行了别发疯了,我就是想告诫你,往后话注意着点,咱北可没想嫁给卫川,你别弄得好像咱多上赶着他老卫家似的,还有啊,明天赵临和丽霞结婚,你去吃席把嘴给我闭严点,别瞎啥辞旧迎新的!”
“这还用你提醒,我傻吗我?”
许北寻思,不傻,就是有点五马倒六羊。
看来明天还得嘱咐她奶看着点她妈,省得王桂珍一激动就满嘴跑高铁,有的没的都往外。
天太冷,听这几句她就已经冻得够呛,赶紧转身回自己屋了。
明天范丽霞的婚礼许家正常上礼吃席,可她还得上超市逛逛去,看有什么合适的,给新人再选份礼物。
范丽霞是大队长的闺女,要想有好日子过就得跟她搞好关系。
要想搞好关系,除了离赵临远远的……
还得以“礼”服人。
进超市前,许北好好想了想,超市升级都有什么规律。
后来她发现,第一次是在她拒绝男青年送她蘑菇之后。
第二次是她在大客车上拒绝男人给她让座之后。
第三次是拒绝聂二柱他们要白给她嘎巴鱼之后。
果真,只要信守死前誓言,菩萨就不负重托。
了解清楚超市升级条件,许北进到日用百货区,选了两条大红色的毛巾,两个印花玻璃杯,还有六个纯白骨瓷碗。
第二天,许北起个大早,找出个干净包袱皮把东西包好,先一步到了范家,省得被人看到这一包袱皮的东西,再她拍马屁……
虽事实的确如此,但最好还是避人耳目。
因为七六这一年走了三位国家领导人,又发生了唐山大地震,所以范丽霞的婚事没敢往太大了张罗。
这节骨眼婚事若是操办得太高调,保不齐会被有心人举报成坏分子。
那帮人,做糖不甜,做醋可酸。
范丽霞的新房就在范家,由于要走个接亲的过场,昨晚赵临就在大队会计家睡的。
这倒好,范丽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把自己嫁了。
许北过去时,还没到赵临接亲的时辰。
范丽霞穿了件红绸棉衣,脸上抹着腮红,头发前几天上县城剪短烫了,上面别着一串红色的绒花,在范母和范丽梅的陪伴下,正向外张望。
许北进屋,把东西递过去,“丽霞姐,祝你和姐夫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姐夫这个称呼对范丽霞来讲甚是妥帖。
她又见许北顶着两个黑眼圈粉黛不施,不像是要抢她风头的样子,赶紧让许北坐下。
不知是不是做了新娘的原因,那声调软得跟水似的,“来这么早,吃饭没?锅里有粥,你喝点?”
许北:……
这该死的温柔,人都要化了。
她赶紧摆摆手,“在家吃过才来的……丽霞姐,你这头发是新烫的吧,可真时髦真漂亮。”
老时髦老漂亮了,比原来看起来至少老五岁。
范丽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发端,“就县城供销社不远那个爱美理发店烫的,带介绍信去就能烫,花了我三块钱呢,好看吗,会不会有点显老?”
“不老不老,姐你原来就漂亮,这么一收拾更有女人味了,姐夫看了肯定喜欢。”
“这你就对了,赵临好看,喜欢着呢。”范丽霞声。
许北心,他敢不喜欢么,你们俩这缘分是月老拿钢筋给牵一起的,赵临他松不起这个手啊。
正这时,范丽梅突然哎呀一声。
只见她跟范母站在地下的立柜前,开了许北带来的包袱皮。
范丽梅拿了个瓷碗出来,对着窗户看,大惊怪道,“天啊丽霞你快看看这个碗,都快透出人影了,咋跟玉似的呢,还这么白,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碗。”
七十年代家家用的都是蓝边大海碗,釉色普遍发黑,又厚又不透亮,跟骨瓷碗肯定是没得比。
“快给我看看。”范丽霞赶紧伸出手,范母递过一个来。
“真的,这可真好看。”范丽霞爱不释手,“这得挺贵吧,北你在哪儿买到的,咱们县上都没有吧。”
“我托县供销社一个大姐买的,景德镇的货。”许北用手捂着嘴在范丽霞耳边。
这时范丽梅又把两个格外透亮的印花杯子和非常厚实的毛巾递过来了。
范丽霞对着这份厚礼眉开眼笑,“北,你这礼也太重了。”
现在家家上礼也就两块钱,关系好的能拿五块。许北这些东西,怎么也得值十块。
“重什么重,你对我那么好,还给我送红兵杂志,你就跟我亲姐一样,亲姐嫁人,这点礼还重?”
她俩这头寒喧着,范母将范丽梅拉到外屋去,问,“你北为啥送咱这么重的礼?”
范丽梅思索了会儿,“北家摊子开了这么长时间,我二叔可从没给她家找过不痛快吧。”
“那是,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帮一把,只要上头不查,你二叔哪能管这闲事?”
“那不就得了。”范丽梅压低声音,“这不就是借着丽霞的婚礼来给我二叔道谢来了吗?我瞅着她买这堆东西得不少钱,这么来,许北她家最近得挣不少。”
“那还用,见天天没黑东西就卖完了,不过北的手艺也真是好,就那鱼皮豆,我试着做过,味道差不多,可就没她做的酥脆,也不知道里头放啥了。”
范丽梅倒没时间考虑人许家往鱼皮花生里放什么了,她考虑的是,她也想要两个碗,还想要两个杯子……
范丽霞没敢把这好东西放立柜上摆着,怕一会儿来人多再给碰坏了,重新包好放进炕柜里锁上。
这时候,陆续有姐妹来了。
许北一看。
哟,粉墨登场啊这是。
头的是刘红梅,后面跟着张娇和卫童,再就是队上的几个年龄相当的,平时跟范丽霞关系不错的女青年。
张娇和刘红梅一样,是知青。刘红梅十八,张娇点,跟许北同岁,今年十六。
张娇是个男孩性格,大大咧咧的,在她和卫童的衬托之下,刘红梅人如其名,真就跟雪地里绽放的红梅一样——胭脂和口红抹多了,离远看像个猴腚。
“北姐。”张娇个没心没肺的,见到许北就冲上来了,“你来得真早啊,你家什么时候还做肉汁饭,上次吃一回现在做梦都想。”
许北想再有机会上县城能买到肉就做。结果刘红梅没给她话的机会。
刘红梅一想到那天阴差阳错花了好几块钱买花生就生气,恨不得撕了许北。
就冲张娇,“张娇你懂什么啊,你北姐跟赵临哥那可是一起从河里爬出来的,那感情别人能比吗,今天赵临结婚,她能不早点来?”
你听听,你听听,这的叫个人话?
范丽霞脸色当时就变了。
大喜的日子,许北不爱掐架添晦气,就没理刘红梅,而是抓着范丽霞的手笑笑。
“丽霞姐,你看我这记性,要不是刘知青帮我记着,我都把掉河里的事给忘了。不过话回来,我和赵临同志这也算过命的交情了,往后姐和姐夫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得到的,一定义不容辞。”
四两拨千斤呐。
张娇也挺烦刘红梅里挑外撅的这套,于是借着许北的话装傻,“可不是么红梅姐,北姐和赵临哥掉河里,别人早都忘了,天天就听你念叨这事,原来也没见你这么关心北姐啊。”
完还看了卫童一眼。
卫童一大早被卫母拎着耳朵警告半天,让她今天少话,这时候她不敢强行发言,就抿着嘴专业捡笑。
两人掉河里,一个赵临,一个许北,你关心的不是许北,那你关心的那个人是谁?
不言而喻吗!
刘红梅气炸了,“张娇你瞎凑什么热闹,我是那意思吗?”
不管啥意思,反正不是好意思。
张娇想回嘴,让许北拉住了。
多无益,谁都不是傻子,当然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新娘子范丽霞大喜的日子让人添堵,也是气不一出来,可北那句话她心坎里去了。
于是把气压下来,跟北,“要有事,还真有,你姐夫想要一套高考复习资料,上次去县里书店,没买到可心的,北你三叔三婶不是在县上么,有时间就帮忙给留意点,行不。”
“怎么不行,一定给你办好。”许北答应了。
刘红梅听到了,问范丽霞要高考资料干什么。
范丽霞不咸不淡,也没给她正眼,就想弄一套没事了翻翻看,万一能重新恢复高考,也省得临时抓瞎。
这也就是她今天结婚没法子往外撵人,不然早就关门放狗了。
刘红梅扯扯嘴角,没出声。
傻子,还想恢复高考呢?别高考没可能恢复,就算恢复了,你能考上?你靠你爸关系上个工农兵大学还有那么点指望。
北把刘红梅一脸的不屑瞧在眼里,没搭理她个记吃不记的二百五。
卫童听到范丽霞高考,联想到她哥也提过这事,再看刘红梅那损出,也没再搭理她个欠儿登似的二百五。
姐妹们又聊了会,赵临来接亲了。在屯子里转一圈,范丽霞回到新房等着仪式开始。
仪式开始之前是一轮一轮的拍照时间,刘红梅兴致不高,觉得一群村姑不配跟自己合照,就一直没往前凑。
拍了几张后,范丽霞想起件事,给卫童拉到身边来,“对了卫童,不是好了给你哥拍一张寄过去吗,来你往中间坐。”
卫童嘻嘻笑着挨范丽霞坐下了。
许北一听,赶紧退后,却被范丽梅给拥到卫童身边,贴着她耳朵问她:“北,那碗和杯子可太好看了,多少钱?要是不太贵的话,我想每样买两个,不然我晚上都得做梦。”
许北这也走不了了,只好东西不贵就是不好弄,有机会一定给你买回来。
她刚完,就见刚才还没精采那人,就跟上了发条似的,顶着猴屁*股就过来了,直接坐到她和卫童中间,差点给她挤掉地上……
*
一周后,省地质队。
卫川正吃着午饭。
地质队属于吃皇粮的,伙食一向不错,可自从柳树大队回来后,卫川再吃这些饭菜,就觉得嘴里要淡出鸟儿来了。
带回来的花生早就分完了,他自己留了一袋,昨晚消灭了最后一颗。
这时候要是有点熏鱼,有点肉汁饭……
越想嘴里的饭越不香,卫川索性把饭盒一盖,就要走。
手下队长秦大春一把抓住他,“卫大队长干什么去?”
卫川敲敲饭盒,“不吃了。”
“红烧肉你都没动几口,咱食堂高师傅就这么一道拿手菜,你不吃把饭盒拿来给我,我不嫌弃你。”
“我嫌弃你行不行?”卫川用勺子把儿推推帽子,重新开饭盒,把里面的肉给秦大春拨过去,“就你这么不注意,当心得传染病。”
“嘁还传染病,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讲究,回家相个对象就不是你了,饭也不香了,俺们也埋汰了,你忘了以前进山寻矿你枕着我脚丫子睡觉睡老香的时候了。”
“就是,队长你回个家变矫情了,是不是嫂子做饭好吃又长得好看,你舍不得回来了?”
卫川懒得理他们,拨了饭菜就要去刷饭盒,却听见食堂门口一大姐粗着嗓门喊,“卫川,信和包裹!”
大姐是地质队大门口的门卫,人称马大姐。
她本来就干门卫这一个活儿,后来丈夫死了,她自己养三个娃,求到领导那里,领导就把收发和杂的活都一并给她了。
马大姐干活认真还勤快,干完份内的活,还帮着队员们洗洗衣裳刷刷鞋,属于有求必应那伙的。
卫川这时候看见马大姐觉得格外亲,把饭盒往桌上一扔,拍拍秦大春:“帮我刷了!”
闪电一样冲门口就去了。
马大姐先递给他一封信,又指指脚边一个挺大的包裹,“你家人给你寄的啥,可挺沉。”
“应该是吃的。”卫川伸手在包裹上拍拍,“等拆开了给您送一份去。这么沉的东西叫我自己去院门口取多好,还劳您受累跑一趟。”
马大姐不过三十多岁,却因为辛苦造得像快五十了似的。
“这有什么累的,要不我就手给你拎屋去得了。”马大姐弯腰就想抓包裹去。
卫川赶紧拦下,“您别的,这点儿我自己就能拿,您赶紧回门口看着去吧。”着,用右手抓住包裹一角,直接提起来甩到肩上,扛起就走。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马大姐直叹,“但凡我有个跟你年龄相当的闺女,上个月我都不能让你回家相亲去。”
回到宿舍,卫川把包裹放到桌上。
这是八人宿舍,现在住着六个人,靠门处是一排柜子,里面摆了四张上下床。
上个月临回家前卫川已经从队长升大队长了,现在手下四个队,每队十人。他所在地质队隶属国家有色地堪系统,提大队长后总局让他搬到二人间去住,被他谢绝了。
虽六个人住一起拥挤嘈杂,进门扑面而来的就是臭脚味儿,可住在这儿,他才踏实。
卫川的床在靠窗西侧的上铺,他脱了鞋,脚踩上梯子,一个纵跃直接跳上去。
盘腿坐下后,把信掏出来,拎着一角抖了抖,又冲阳光照照,确保下手不会撕坏里面的信纸,才贴着边把信封撕下一条来。
随着信掉出来的,还有一张照片。
卫川眯眼一看。
原来是赵临的结婚照。
卫川一眼看到了许北。
她坐在范丽梅和刘红梅的中间,身子靠向范丽梅。
刘红梅是一整个正身,范丽梅可能是怕被挤出镜头,身子也往中间靠,这样一来,给许北挤得只能侧过身,镜头里呈现的只有半个肩膀。
姑娘梳了个高马尾,光洁的额头全部露在外面,巴掌大的脸白白净净,就是好像没太睡好,被旁边刘红梅那一脸的朱砂红衬得有些没气色。
卫川觉得北旁边那人有点辣眼睛,干脆拿了一支比,用笔帽把照片上那张脸按住。
这下子顺眼多了。
卫川拿着照片傻呵呵地笑,冷不防房门忽然被推开,秦大春带着吃完饭的兄弟们呼啦一下涌进来了。
其中一个个子最,精瘦得像只猴,他住卫川邻铺,三两下爬到床上,直接扑卫川身边,“卫队!家来信了?”
卫川没来得及收照片,那子眼尖,一把给扯了过来,“我看看我看看,这哪个是嫂子?”
底下人起哄,脚丫子踩着下铺就把脑瓜子聚一堆了,围得跟个巨型向日葵似的,“哪个最漂亮就是哪个!”
大家指指点点,最后瘦猴指着刘红梅问,“这个吧,卫队,这个最精神最好看。”
卫川翻他一眼,“什么时候瞎的,这哪儿好看了,长得跟你像一家子似的?”
瘦猴没回过味来,“卫队,在你眼里我长这么帅么?”
秦大春听明白了,骂他,“你个傻X!你看看那姑娘的脸,抹得像啥?”
众人也都反应过来,哄堂大笑,瘦猴挠了两下头,“那究竟是哪个?”
“不告诉你。”卫川把照片往怀里一揣,照瘦猴爪子了两下,“跟你多少遍了,挠头的时候从上往下挠,你偏从下往上挠,越看越像猴。”
瘦猴嘴里嚷着改不过来了,一个翻身下床,蹦到桌前去,对着包裹左右看看,“卫队,这是嫂子给做的?”
卫川把信纸开看,低头嗯了一声,“给我留点,剩下的你们商量着拿,不过我好了,这次的得付钱。要不这样下去我那点工资可供不起。”
“知道了知道了,抠门样儿。”秦大春听有好吃的,一边上柜里找了把剪刀,一边。
卫川安安静静看信。
前面的大致瞅两眼,略过。
下面,是许北写给他的。
其实只有两句话:第一,感谢他帮着自己招揽生意。第二,关于他和孔月儿相亲相黄了这件事,表示抱歉。
这两句话下面,写着包裹里东西的明细:三种花生各十五斤,熏鱼五十斤,汤汁单装的,白送。
还标明了每样东西的价钱。
许北给他写的这段话前面,头的地方写了什么字,后来用笔给划过了。
卫川有些好奇,拿起信纸对着窗好好看了会儿。
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没猜错,那是两个英文字母:P.S
他的眸子陡地一缩,反复确认几遍,将信折好收到信封里。
眼前出现两个女孩儿的面孔,一个是卷发红唇,已经被水呛得神志不清,另一个要稚嫩许多,梳着马尾粉黛不施,两张脸渐渐重合在一起。
卫川忽然笑了。
果然。
有点意思。
下铺的秦大川和瘦猴等人拿剪刀开包裹,还没等看清里面的东西,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
旁边一个叫王炎的,平时鼻子最尖,常跟人他找矿脉全靠用鼻子闻,这时候脱口而出:“有鱼!”
秦大春只当邮过来的全是花生呢,想抬头问问卫川,却见那人对着棚顶傻笑呢。
“完了完了。”秦大春捅捅瘦猴,“不管多好的男人,遇见对象就玩完。”
瘦猴啧了两声直摇头,“赶紧让卫队结婚吧,不然他天天这样我可真受不了。”
“你几岁就懂得结婚的问题了?毛还没长全呢!结婚能干啥,你给我?”
瘦猴才十八,从来没谈过女朋友,被大家一激,拉上硬了,“我咋不懂呢,那结婚不就是我把她整软,她把我整硬么!”
大家一愣,王炎照瘦猴后脑勺就是一下子,哈哈笑着,“哎哟喂兄弟,行啊,你这磕儿真挺硬!”
大家嘻嘻哈哈的,卫川好不容易回神,从铺上探下半个身子去,“你们先别都开喽,闻闻屋里这味,谁袜子和裤衩没洗呢,包里头有熏鱼,一开不全串味了,还能吃?”
王炎闻了闻,“卫队虽然你这段时间越来越能穷讲究了,但我觉得你得对,这屋里的味的确是有点不三不四的。”
得,为了口吃的还得先收拾屋子。
就差沐浴焚香了。
收拾完,瘦猴把东西拿出来,找到其他队的,一人匀一点给分了,还按卫川交待的收了钱。
卫川特意多给自己留了些,并从自己那份里一样拿了点给马大姐送去了。
马大姐闻着味儿就顶不住先吃了两口,而后跟卫川,“你这媳妇手可巧,别我没有这么大的闺女,就是有,让你媳妇这手艺一比,也拿不出手了。”
然后又八卦地问媳妇好看不。
卫川想了想许北那张脸,点点头,谦虚了一下,“还成。”
他休假探亲时跟队里人都了要回去相亲,回来后没同大家亲事黄了。
主要是给他介绍对象的太多了,他嫌烦,没料到他这一犯懒,还正好不用多做解释了。
媳妇就媳妇,虽然现在不是,但你早晚得是我媳妇。
不要个脸的卫川回到宿舍时,瘦猴把卖东西的钱都拿回来了,顺便大家这个月的工资也结了回来。
因为队里汇钱都邮王炎和瘦猴统一去办,所以王炎问卫川,“卫川哥,下午我和猴子上邮局汇钱去,你都涨工资了,还是给家里汇十块?”
其实卫川这次升的大队长,工资津贴加一起八十六块了,他回家暂时没。
倒不是怕爹娘跟他多要养家钱。
继母很好,一直一个月十块花不了,让他自己多攒点,不要给家寄那么多。
而他如果要多贴补家里,也就是想让侄女卫秀儿上学。
可这回看他大嫂那态度,卫秀儿能不能上这个学,还两。无论给多少钱,他大嫂都只会给不点儿卫子东攒着。
所以卫川就没涨工资的事。
“还是汇十块,别忘了把花生和薰鱼的钱也汇过去。”卫川答,“我另给你们一份地址。”
瘦猴一腆脸,“嫂子的地址呗?队长你告诉我嫂子叫啥名?反正你现在不,到时候汇款我也得知道。”
卫想舌头在腮边鼓了鼓,“你嫂子啊,叫……许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