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单方面定了终身的嫂子终于腾出功夫去县城了。

    早起她套上超市拿出来的保暖内衣, 给军用水壶里灌满热水，掏出几袋简装奶茶倒进去，晃匀后背上一个大背篓, 只身一人上了客车。

    到了供销社找到李香兰, 许北掏出五斤黑芝麻三斤花生，还给拿了一包熏鱼，又塞了二十块钱, “香兰姐，我这次要买差不多半头猪呢, 你看这些换肉票够不，不够我再给你。”

    李香兰听她要买半头猪吓了一跳，可马上就被花生和熏鱼把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她开口袋看了下，“这都是你做的？”

    许北点点头，“我平时做了在队上卖，这次来主要是我三叔食堂要, 我来给送货。”

    得就跟真事儿似的。

    李香兰尝了几粒花生, 觉得比国营食品厂做得好吃, 就问许北, “你三叔在哪个厂子？”

    “机械厂。”

    机械厂李香兰知道啊，那里食堂的饭菜可是出了名的, 既然人家食堂能订许北的货……

    她转了转眼珠, 抱上那些吃的, 拉起北就走, “我带你找主任去，看看能不能推销给他，去了就你是我外甥女，你得跟我叫姨。”

    肖主任五十多岁, 长得白胖，戴个眼镜正看报。

    这年头能长成他这腐败模样的，一看就是平时管得住腿又迈得开嘴的，许北估计有戏。

    果然，尝了北带来的东西后肖主任直接拍板，算先瞒着上头从许北那里进货卖。

    真有人查，他先顶一顶，但要求许北尽快办一个食品执照下来。

    只是进货价上，肖主任给压了压，算起来许北一斤也就能赚两毛。

    许北想得长远，就“勉强”答应了，并开始疯狂加戏：“肖主任，您真该庆幸有我姨这样的员工，她宁愿让我少赚也要让供销社多赚，这简直就是大义灭亲。”

    肖主任直接给李香兰给表扬了，“李香兰同志你这个觉悟真是高，你放心，只要北好好供货，那年底这个人先进的名额，必定有你一个！”

    李香兰：……

    点什么好呢？

    要知道，她年年考评可都倒数第一啊！

    从肖主任那出来，准先进工作者李香兰走起路来嗖嗖带风，领着许北买了半拉猪，猪头不要多加了六个猪脚，又上二楼帮许北抢了两件大棉猴和两顶棉帽子，弄了十斤棉花，扯了许多做被子的棉布。

    后来听熟食柜台来了哈尔滨红肠，又去抢了一斤，顺带整了块腊肉。

    零儿八碎的东西已经把背蒌装满了，十斤棉花和那半拉猪，全都堆在地上。

    许北这下知道犯愁了，她还想去机械厂一趟看看三叔三婶，这些东西可怎么弄？

    最后还是李香兰给出了主意，她给车队队长送了点花生，求人家下午给跑一趟，赶开车前把东西送车站去。

    许北这颗心才有了着落。

    人一放松，才发觉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她拧开军用水壸，还没等喝，李香兰凑过来闻了一下，“北，你这里装的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许北动作一顿，想着该给这东西取个什么名，脑子一转想到麦乳精，把水壸递过去，“姨，这是乳茶精泡的，我还没喝过，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喝，给我点白开水就行。”

    *

    用一壸奶茶贿赂了李香兰，李香兰又给许北保票，只要能把生产队介绍信开出来，执照的事她一准儿帮着跑成。

    毕竟她那个年底个人先进奖，要靠许北才能剪彩。

    许北这就告辞去了机械厂。

    结果门卫他三叔三婶请假带孩子一起回柳树大队去看老太太了。

    完美错过。

    许北只好出了机械厂往车站走。

    到了车站，离开车还有三个多时，不过因为太累，许北不想再逛，就找了个饭店。幸亏手里还有点粮票，她便点了一盘木须肉一碗米饭，坐下来慢慢吃。

    而机械厂那边，于鹏正在车间磨洋工。

    他前些天又谈了一个，才不过一周就因为动手动脚让女方给扇了个大巴掌。

    一段情算是有疾而终了。

    那姑娘模样不错，于鹏心有不甘，唉声叹气好几天了。

    他工友刚出厂子一趟，回来跟另外一个聊天，在门口看见许工的侄女了。

    正在给自己上段感情开追悼会的于鹏听见，腰板一下子直了，“在哪儿，许工侄女在哪儿？”

    那人呵了一声，“早走了，听许工和嫂子不在，直接就走了。”完背后厌恶地皱皱眉。

    于鹏拉着长音啊了一声，又颓了下去。

    过了没一会儿，突然跟诈尸似的跳了起来，给一个大螺母套大拇指上，摇头晃腚的，“我决定了，我再不能让那些没眼光的姑娘糟蹋我这张白纸了，从今天起，我要为了当上许工的侄女婿而努力！来，工友们呱唧呱唧！”

    “嘁！”这车间还有一个跟于鹏平分“姿色”的男青年，闻言万分不屑，“于鹏你别不要你那张B脸了，你还一张白纸？你那张纸百家姓都快写满了吧！还想当许工侄女婿，你连许工他家狗那关都过不了！”

    于鹏急了，“怎么话呢你，你好？我写百家姓也是把姑娘姓写我家纸上，你呢，你把你姓写一百个姑娘家纸上，你个吃软饭的，除了话硬还哪儿硬！”

    这就干上了！

    许北哪知道因为她，两个陌生男青年都快破头了。

    她吃饱喝足，抱着水壸坐饭店的窗户那儿，盯着车站门口瞅。

    屋里起了炉子，正值中午，外头的太阳照进来暖暖的，舒服得她直犯困。

    终于，离开车还有半个时，许北看见供销社车队队长带着个弟，开着一辆特别拉风的敞篷车——手扶拖拉机过来了。

    卸了货，许北再次道谢。

    之后买了票，找到乘务员给人家塞了一把糖块，先把东西装上车。

    乘务员知道这是柳树公社的许北，原来道听途这姑娘品质不怎么好，可今天一见大大方方的还会来事儿，一高兴就先让许北上车了。

    能提前混个座儿当然高兴，她太知道回去的车得挤成什么样子了——不戴口罩的话，都能亲一起去。

    许北上车就蒙上头，直到乘务员扯着嗓子喊柳树公社到了，她才扒开眼睛。

    拖着一大堆货下车，许正茂已经在车站等她半天了。

    今年家里工分不多，分的粮食全换成地瓜土豆和玉米才勉强够糊口，按理许正茂必须去搞副业才行。

    可因许北这段时间挣了钱，就再三劝，让他爸留家里帮忙。

    爷俩前脚把东西抬回家里时，后脚许正国和贾世香就领着两个闺女进门了。

    东西还没来得及归置，贾世香妈呀一声，围着那堆东西转了好几圈，问上午到的朱凤琴，“凤琴，这东西都是你带来的？”

    朱凤琴正帮着王桂珍拣干豆角，想晚上泡一把来炒着吃，听这话抬头笑笑，“我们吃商品粮，按量供应，我哪有那么大能耐买这些回来。”

    “二婶，东西都是我买的。”许北着，让她爸把棉花和棉衣啥的都拿她那屋去，等忙完手里的活再给大家分分。

    其实她主要是想上超市再摸点日用品来给混到一起去。

    而后将红肠腊肉交给许老太，这东西金贵，哈尔滨来的，有钱也买不着，东西坏不了，留着过年吃。

    贾世香抱着儿子，眼珠子跟着香肠腊肉转，转来转去，转到地上堆着的编织袋上。

    袋子有些渗血，一看里面装的就是猪肉。

    果然，等许北找了剪刀剪开，贾世香差点背过气去。她那双平常看自己男人和闺女时都莫得思想感情的眼睛，现在比看见了亲妈都亲，满含深情。

    “这，这么多肉？”贾世香舔舔嘴唇，见没人应她，突然笑了，“这下好了，这一冬天咱全家都有肉吃了。”

    许北正指挥他爸给肉拆解了冻上，听这话，也没抬头，顺口道，“二婶，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咱都分家了吧？这是我挣钱买的，我们家的肉。”

    贾世香一怔，脸上有点挂不住，“这孩子怎么话呢，什么你家我家的，要不是你奶给你十块钱，你能把这买卖做起来？”

    贾世香早就想这十块钱的事了。

    北摊子干了这么久她一直忍着没发作，因为一来她知道自己给老太太惹急了没好果子吃，二来她不知道许北确切能挣多少钱。

    这要是摊子个把月就黄了，挣个块儿八毛的，她闹一场也不值。

    这些日子，她一直暗中关注着北摊子的动象，知道卖得非常不错，再加上今天北买这些东西回来，就彻底绷不住了。

    许北可没给这个不孝二婶一点脸面，听贾世香这么一，直接道，“二婶得没错，我那十块本钱是跟我奶那儿拿的，但不是我奶给我，是我借的，我一个月给我奶一块钱利息。”

    得好听，谁知道这钱是借的还是给的！

    贾世香暗忖，不敢硬碰硬，否则今晚这顿肉都吃不上，想了想，半真半假跟老太太撒娇，“妈，人都你老太太公平，那妈你都借北十块做买卖了，也借我十块，我也踅摸着干点啥呗。”

    许老太送了腊肉回来，手上一股子香气，没舍得洗手，正放手边上闻呢，听这话也没生气，笑呵呵的，“行，就听你的，我老太太向来公平。”

    完，回屋去给手绢拿出来了，数出十块交给朱凤琴，“这十块给你，你爱干啥就干点啥。”

    朱凤琴不想要，王桂珍捅捅她，她只好先收下，拿在手里没揣兜里。

    “还有你，北。”老太太笑眯眯的，“我刚给你三婶十块，为了公平起见，本来也得给你妈十块，可我不是借给你了吗，往后你不用给我利息了，你把你那十块还给你妈就行了。”

    “行，我现在就还。”许北掏出十块钱给王桂珍递过去。

    贾世香也眼巴巴等着，见老太太半天没动静了，只好把手一伸，“妈，我那十块呢。”

    “你花完了呀。”老太太把手绢包上了，“我去伺候你月子，带十块过去，全花完了……哦不对，还剩一毛六。”

    许老太重新开手绢，拿出一毛六来，塞贾世香手里，“好啦，这回都满意了吧，你的没错，我老太太最公平。”

    许北想笑，不敢笑，肚皮都快抽出腹肌了。

    贾世香气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可能怎么办，老太太掰扯得一点错没有。

    她只能忍气吞怕，皮笑肉不笑地接过一毛六，揣进兜里。

    而老二许正国，也生平第一次，觉得这媳妇丢人丢的鬼见了都愁。

    他随即张罗着要回家去，贾世香却坚决不回，“回什么家呀，冷锅冷灶的回去吃什么，再了，大哥家买这么多肉，不留咱吃一口大哥大嫂心里能下得去吗？你这人就是不懂事儿！”

    嘿，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理直气壮的，就跟奉旨来蹭饭似的。

    许北嘀咕两句，开始上厨房忙活上了。

    这一天，全屯子都被许家的肉味给馋哭了。

    许北做了糖醋排骨，红烧肉，用干豆角炒了五花肉，割下的肉皮炖了酸菜，还做了萝卜丸子汤。

    每样都做了一盆，加上花生熏鱼和咸菜，给桌上摆得满满登登。

    这么好的菜当然要配大米饭，许北把家里剩那点大米都给放锅里了，王桂珍心疼得直吸气，声，“北，放点高梁，要不放点米也行。”

    许北悄声商量着，“妈，你就敞开了吃，我没来得及跟你，这次到县上我跟供销社谈上买卖了，往后咱家熏鱼和花生都卖供销社去，天天有进项，大米饭天天可劲儿吃。”

    她们娘俩这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呢，可架不住贾世香有个顺风耳。

    这时候她把孩子往炕上一放，整个人贴到门上问，“北你啥？你做的东西都卖县供销社去啦？那你缺不缺人手，二婶来给你搭把手啊。”

    许北寻思你这是戴了助听器咋滴，这么声都能听见？

    她把锅盖盖上，起身歪歪头，“二婶，我可不敢用你，刚还听你腰疼啥活都干不了呢！”

    公社可没规定，哪家做点买卖还必须安排个残疾人就业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