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三妮让男人给得一愣, 几秒钟后回过味来，解下头巾就往姜家旺身上抽去。

    “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个大老爷们就欺负自家娘们的能耐, 你闲家里晒日头都不上山点野味去, 家里孩子馋啥样了你没看见啊！”

    就这么大点的院子，孩子哭老婆叫的，付三妮各种唱念做老许家听得清清楚楚, 再装聋作哑实在有点不过去。

    没办法，王桂珍一个人出来了, 想劝和劝和。

    她站墙头了姜家旺两句，姜家旺回屋戴上棉帽子，拎着兽夹子上山了。

    付三妮还是哭个不停，姜家俩娃抱着他们妈的腿，哭得舔鼻涕都快舔饱了。

    直哭到付三妮觉得脸都冻木了，才止住声要回屋。

    “嫂子, 你穿这点出来, 你不冷啊。”付三妮抽抽噎噎地问, “天天能吃上肉的人是不一样, 扛冻，你看我这俩孩子没肉吃, 都冻啥样了。”

    话这份上了, 还不给一口？

    王桂珍也真有点动摇, 但一想到临出来时朱凤琴和许北的千叮咛万嘱咐, 就把话咽回去了，顺手把衣袖一撸，露出保暖衣的袖口来，“这扛冻哪是因为口吃的, 是北给家里一人弄了一套三层保暖衣，穿里头比棉袄还暖和。”

    付三妮可从来没见过这种料子，伸手就去摸，“啥叫三层保暖……”

    她手刚碰上去，就觉得又暖又软的，还没等好好摸摸，那头许北出来了，“妈，快点回来吃饭，三婶吃完着急走呢。”

    王桂珍答应着，直接转身回了。

    付三妮尔康手伸了好一会儿，冻得指头尖发麻，只能回屋炕头暖和着去了。

    王桂珍一进屋，许北就问，“妈，我不是了这保暖衣不能跟别人吗。”

    王桂珍一拍大腿，“坏了，我忘了，你姜婶刚才我扛冻就是吃肉吃的，我一着急就把保暖衣出来了。”

    她妈那嘴一直比棉裤腰紧不了多少，北摇摇头，“算了，就吧，往后记着别瞎了啊。”

    朱凤琴是个有素质的，听她们母女这些，也没好奇多问，只是叫王桂珍赶紧吃饭，北用奶粉熬的粥真是香甜。

    “对了，北，供销社肖主任不是让你找时间去一趟吗，要不你今天跟三婶一起回去，上家住一宿明天再回来得了，不然一天折腾个来回，也有你受的。”

    北想了想，“也行，今天熏鱼就先不做了，花生已经做出来了，那我就跟三婶一起回去。”

    *

    下晌的车到县里时是三点半多，许北见时间来得及，就让三婶先回家，她自己去找肖主任。

    经过一楼，北还特意到柜台前去看了一眼，只见当天的熏鱼已经卖完了，两种花生各剩了点底儿，后面还有人在排着买。

    而国营食品厂的花生，却还剩了一大堆。

    顺着柜台往后走，上楼梯，到了肖主任办公室。

    肖主任正在电话，好像在跟谁解释他卖许北花生的事:“郑县长，这个请您放心，人家有正规执照，是柳树大队食品厂出的，绝对没问题。“

    看到许北站在门前，他就跟见到银子似的两眼发光，冲她招招手，指指对面的沙发椅让北坐。

    而后又了几句挂断电话，哈哈笑了几声，“哎，麻烦呀，你的花生和熏鱼一来，国营食品厂的东西差点变臭狗屎，他们李厂长一气之下找到新来的副县长告了我一状。”

    许北还不太了解这个年代的经营规则，有些忐忑地问，“那是不是对您产生影响了？”

    “那倒没有。”肖主任摆摆手，“幸亏咱们手续办得快，不然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对了北，我这次找你来，是因为我买到了你的青花椒。”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来，“这是样品，你看看要是可以的话，过两天我就让他们给你发一百斤到柳树大队去。”

    许北拿出来看看。比上次在供销社买的货底子强得多，但成色也不是太好。如果拿回去用，兑上点超市的青花椒，倒也能做出像样的来。

    她当下点头，并且迅速算了笔账，把酒鬼花生的出货价定在八毛一斤。

    “北同志，除了这事，我还想跟你商量商量，再有十几天就是元旦了，而后就是春节元宵节，所以这两个多月是销售的旺季，你能不能加大生产量，多做些花生熏鱼，或者其他新鲜的玩意来？”

    许北其实有些为难。

    就目前她家的人手来讲，一天一百斤花生，一百多斤熏鱼，基本已经是极限了。

    如果加大产量，就必须雇人。雇谁？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但肖主任抛出了橄榄枝……

    有钱不赚王八蛋，办法总比困难多。

    所以她思虑再三还是答应下来，但没规定具体数量，只尽量，能做多少就往县上发多少。

    肖主任笑得都瞧不见眼了，“只要你做就行，我哪能要求那么多。”

    事情谈完了，许北告辞，肖主任也站起身，“来吧财神，我得把你送走。”

    死过一次的许北一个激灵，心里呸了两句，“主任您是领导，怎么你也得走我前头。”

    两个人互相谦让着，到了一楼又聊了会儿，许北发现大门口里面总是堵着一群人。

    “肖主任，那些都是等车的吧。”北问。

    “可不是，一到冬天就这样，外头等公交太冷，就都堆这屋里来了，咱也不能往外撵，只能当没看见。”

    这年头公交车就是时间流氓，有时能晚点半个时，人要站外头等，蛋都能冻硬了。

    许北一会儿也得等公交，这时候突然想到，要是手里有一杯奶茶，那么在外头等或许也不那么难熬了。

    她眼前一亮，对肖主任，“肖主任，其实咱们供销社可以在一楼开个柜台出来卖热饮。”

    “热饮？什么意思。”

    “肖主任您看，这些等车的人手里基本都带着保温杯或者饭盒，这时候如果能喝上一杯热乎乎的牛奶或者麦乳精，胃里暖和了，人也就不冷了是不是。”

    肖主任点头，“有点意思，北同志请把你的想法具体跟我。”

    许北领着肖主任到了大门旁，指着靠门的地方，“这个地方可以放上几个大桶，里面放冲好的麦乳精，奶粉，还可以放热茶，有人来买就给到他们自带的保温杯和饭盒里。像奶粉麦乳精茶叶这些，平常人家里一般不舍得专门去买，因为一罐子得几块钱，但是我们兑上开水，一份可能也就几分钱。几块钱舍不得的东西，花一个鸡蛋钱就能喝上，肖主任你大家愿不愿意试试？”

    肖主任被姑娘一套一套的理论搞得心服口服，频频点头，“你这个好，明天我就找人把这块地方收拾出来，就按你的做！许北同志啊，你这脑瓜有点东西，以后再有什么新奇的点子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

    许北眨了眨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肖主任，这次的情报算我白送给您的，下次再有好主意我可不能白送。”

    肖主任摸摸后脑勺，“听你这么，我怎么感觉你还有好想法。”

    这孩子，总觉得一旦拥有，供销社就别无所求了呢。

    “暂时保密吧，还不到的时候。”许北卖了个关子，“不过我可以告诉肖主任，我的新想法要是能实施，保证供销社的营业额翻一番。”

    肖主任再次秒变儿狼外婆，又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想骗红帽。

    结果许北了一声“车来了肖主任咱们改日再见”，推开门就溜了。

    坐公交车到了机械厂厂区，趁着路上没人，许北进超市划拉了一堆水果出来，正好随身带着包袱皮，往里面一包，拎着到了门口。

    门卫认识许北，登了记痛快放行，许北还特意摸出两个国光苹果来塞人家手里了。

    一进门，朱凤琴把饭菜都准备好了，全是从食堂回来的。

    许北洗过手，先开包裹，拿出几样水果哄许雪和许锋，顺便解释道，“路上碰到一个人，是亲戚从南方回来带的水果，家里舍不得吃就拿出来偷着卖了。”

    然后指指许雪手里那个绿不啦几的土豆，“人家了，这叫猕猴桃。”

    “迷糊桃？”

    许雪吓得啪几就给扔桌上了，“吃完了会迷糊吗？”

    上次她感冒迷糊好几天，还咳嗽，了三天针呢。

    许北扑哧笑了，拿刀切开，用勺子挖了一块塞自己嘴里，“真甜啊。”

    这不是夸张，她拿出来的是特级猕猴桃，软嫩多汁，桃香四溢。

    自穿过来，还是头一次有机会吃猕猴桃呢。

    许雪□□的嘴唇蠕动几下，没扛住，拉拉许北的衣襟，“二姐，我也想尝尝。”

    许北挖了两勺，给两个宝贝一人一块。

    许雪马上眯着眼笑了，“二姐，这个迷糊桃真是太好吃了！”

    许北刚要再喂一口，家里的门就被敲响了。

    朱凤琴摆好碗筷去开门，见到门外的人，惊奇道，“于科长，您怎么来了？”

    来人是于鹏他爸，这些天一直听于鹏念叨许北。今天下午他出去办事刚回来，路过门卫室门卫给他一个苹果，是许正军侄女来了给的。

    于科长就想见见庐山真面目。

    “怎么，不是一个科室的就不受欢迎了？”于科长一进门就开始官腔。

    “哪里，只是没想到会是您大驾光临。”朱凤琴侧身把于科长让进来，跟北，“叫于科长。”

    “哎？叫什么于科长，叫伯伯。”于科长大手一挥，坐到饭桌前。

    “于伯伯好。”许北落落大方地喊了一声，拿出个橘子剥好了放到于科长面前。

    于科长上下量几眼。

    这姑娘长得的确好看，难怪他那个不着调的儿子日思夜想的。

    “正军，这是你侄女？”

    许正军坐到于科长对面，点头，“是，我大哥家的。”

    朱凤琴这时候站在于科长背后，给许北了一个眼神，只动嘴形没发出声音：“于鹏他爸。”

    又指了指里屋的门。

    朱凤琴是想让北带着两个孩子进屋去，没想到北没按她设计的走，拿刀切了一个猕猴桃给于科长递过去，“于伯伯您尝尝这个，咱们这边买不到，很好吃的。”

    于科长心想这孩子不光长得漂亮，还挺会来事儿，只可惜是农村的，这点来看可配不上他儿子。

    于科长着哈哈一转头，“怎么都坐着，赶紧吃吧，菜都凉了。”

    许北心里翻个白眼。

    谢主隆恩嗷。

    不过面子肯定得给，虽这人跟三叔三婶不是一个科室，可真想给人穿鞋，他们肯定会觉得挤脚。

    家里人心事重重地坐下。

    只有不点许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张着嘴等待许北投喂迷糊桃。

    于科长见娃娃吃得香甜，忍不住也吃了一块，突然嗯了一声，“这水果真不错，哪儿买的？”

    “于伯伯，这东西咱们这边没有，是我对象从省城捎回来的。”

    朱凤琴：……

    啥时候有对象了？

    许正军：……

    这孩子随谁，撒谎脸都不红？

    于科长差点让迷糊桃汁水呛迷糊了，咳了好几声后，问许正军，“你侄女有对象了？我怎么听她还没处过对象呢？”

    许正军一本正经道，“于科长您消息可能不太准确，北对象都处一年多了。”

    嗯，孩子撒谎随我了。

    于科长：……

    刚刚还想着不能随便恩准姑娘进老于家门呢，转头就变成他儿子上赶着了？

    这还了得！

    他老脸一沉，啪地一拍桌子，“胡闹！这么大事儿怎么不跟大家清楚。”

    许正军那脾气，也不是匹好马，管你啥科长，威风耍家里了，还能忍得了？

    眼看就要发火，许北一下子站了起来，再开口眼圈已经发红了，“于科长，我三叔三婶不知道我处对象了，这就是今晚我带水果过来才。早知道你们机械厂工人的侄子侄女处对象都得跟上级领导汇报的话，我早就跟我三叔了。”

    完，眼泪啪嗒掉下来了，“于科长，明天我就去找厂长把事情清楚，您千万别给我三叔处分呀！”

    姑娘声调软软的，带着祈求和不安，跟真事儿似的，听得朱凤琴都红了眼睛。

    许雪和许锋一看姐姐和妈妈都哭了，吓得哇地一声，跟着哭了！

    于科长脑袋都大了！

    他当然不能让许北去找厂长，让厂长知道他因为许正军侄女找对象没告诉他就来人家发发飙，那挨处分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为了避免再次失态，他只能匆匆告辞。

    开门的一瞬，有路过的厂职工听到屋里的哭声正好奇地张望，见供销科的于科长从人家出来，里头还哭成一片，顿时懵了。

    这什么情况？跨科室上门找茬来了？

    于科长人一走，许北擦擦眼泪，又去洗了条毛巾给孩子擦脸，捏捏他们的脸蛋，“别哭了，姐姐吓唬那个伯伯的。”

    她不运用绿茶技能主动为自己谋取利益，但是不等于不用这个技能进行正当防卫！

    朱凤琴这时候嗓子还梗着，“要不是知道你没对象，我差点就信了，你哭那样，我挠他的心都有。”

    许雪还是眼泪汪汪，抽噎着问，“那个伯伯不会继续欺负咱们家吧？”

    “他敢？”许北瞪圆了眼睛，“他要敢欺负人，我就找厂长评评理，你们哪条规定上写着厂职工侄男外女找对象还得跟他供销科的报告？”

    你们机械厂是卖零件还是卖人呢？

    *

    许北在三叔家住了一夜，第二天穿起又沉又肥又不保暖的棉猴时，十分怀念羽绒服。

    于是出去买了个大帆布拎包，塞上六件从超市拿出来的深色羽绒服，又弄了一大袋苹果和橘子，就去车站了。

    中午她还是在原来那个饭店吃的，正赶上有冬钓的鱼，后厨给做了个鱼汤，做出来的汤浓得像奶，上面点缀着沙土里挖出来的香菜，鲜掉人眉毛。

    那一碗汤很多，许北是个肚里有油水的，喝了一半就饱了，服务员见她剩那么多，也没好意思收碗，就放桌上由着她等车。

    她正就着暖阳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几声细碎的猫叫，声音到她醒过来时还以为自己在幻听。

    循着声音找了半天，许北才发现一只花猫躲在她的帆布拎包旁，那猫看起来似乎刚出生没几天，站都站不稳，一双爪子扒着包，想上却上不去。

    估计是被鱼汤给吸引过来的。

    许北弯下腰去，把猫抱在怀里。

    家伙的爪尖还是软的，勾在她手心里痒痒的。

    “这是谁家的猫呀？”许北问了一圈，却无人应答。

    猫定定看着北，轻轻“喵”了两声，鼻子往鱼汤那边嗅了嗅，伸出粉红的舌头在她手心舔了两下。

    “你饿了么？”许北心都快化了。

    家伙太瘦太了，在她手心团成一团，又喵了两声。

    北从大碗里挑出些鱼肉来，把刺拨掉，放到手里去喂猫。

    猫还不太会吃，试了好几次后才掌握要领，一点点把肉吞掉了。

    给它弄第二条鱼时，服务员过哈欠过来了，见到许北拿鱼喂猫，吃了一惊，“就是只没主的流浪猫，你拿鱼喂它？”

    刚她还在想，这鱼汤姑娘要是不要了，她就捡回去晚上热了给孩子喝。

    结果进了猫嘴，她都跟着心疼。

    许北继续给鱼肉拆刺，问那个服务员，“真的是没主的吗？”

    “没主，它妈就是流浪猫，生了一窝后死了，猫崽子没妈也都死了，就它命硬活下来了，没事儿就往这屋钻。”

    北想了想，“那我可不可以把它抱家去养。”

    “你随便。”服务员现在看那猫是一百个心烦，“拿走也行，省得在这屋里来回溜达，再碰上哪个眼神不好的一脚给踩死了……不过……”

    那服务员看看北身上穿的棉猴，还有头上戴的帽子围巾，就知道这是个不差钱的，“不过，这猫生了十来天，一直在我们这儿蹭吃蹭喝的……”

    许北秒懂，“我知道，我不会白拿走的。”

    许北拿出两块钱，“算账吧，汤饭一共一元，剩下的不用找了。”

    *

    北提着拎包揣着猫，终于到了柳树大队。

    许正茂算着闺女回来的时间等在车站，接过闺女的包，爷俩有有笑地回到家里。

    一进屋，北就把猫拿了出来，“奶，我捡了只猫，我寻思着咱们做吃的，家里千万不能有耗子，正好缺只猫。”

    猫怯生生地，眨着黑亮的眼珠看着每一位家庭成员，最后还是缩到许北手里去，喵了几声。

    许老太一看就乐了，在兜里翻了会儿，拿出块糖来，扒了糖纸逗着，“馋猫，吃糖不？”

    馋猫歪头看了许老太一会儿，试探着走过去，脚上的软垫悄无声息地踩在炕上，到了许老太身边，舔了两下手里的糖。

    而后回头冲北喵了几声，便闷头开始吃起来。

    那乖巧的样子，要不是因为太脏，王桂珍都忍不住想上去摸两下。

    吃了糖，北和南兑了点温水拿肥皂给猫洗了个澡。

    “奶，你给这猫取个名字吧。”许北央求道。

    许老太想了想，“爱吃糖，就叫糖糖吧。”

    “行，就叫糖糖。”许北抱起猫亲了亲，交到许老太手里，把包里的羽绒服一股脑掏出来，给家里每人都分了一件，“爸，妈，这叫面包服，穿上特别暖和，咱们一人一件，那两件棉猴咱就放堂屋里，干活时候轮换着穿。”

    “怎么又买新衣裳啦？”王桂珍心疼钱，听许北是内部价后，穿上试了试。

    又轻又软的便舍不得脱下来了，“这要是让你姜婶看见，又得酸倒牙，你不知道，我昨天把保温衣的事儿漏嘴，她都问我好几遍了，我都不敢出门，就怕碰见她……”

    话没完，就听院外传来扑腾扑腾的脚步声，那声音路过许北家院子，朝隔壁姜家就去了。

    许北没来由地心里一颤，下地推开门，就见跟在聂二柱手下鱼的两个半大子冲进姜家院子，大声喊着，“婶子婶子，你快出来，不好了，你家叔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