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自愿放弃
心里有了谱, 许北看看也差不多该到午饭时间,本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原则,邀李厂长和曲干事到家里去吃饭。
这算是主动求和解, 李厂长也没法跟个丫头继续计较。
但又怕吃人家嘴短, 于是决定去范守义家吃,许北可以回家弄几个菜友情赞助一下。
定下来后,几人有有笑地往外走, 一推开门,愣了。
只见大队部外头围了一群妇女, 正三三两两地聚做一堆窃窃私语,等待吃许北的瓜。
刘红梅也在,但她站得比较远,不那么显眼。
范守义一眼把聂大柱媳妇给叨住了,沉着脸问,“都在这儿干什么呢?”
聂大柱媳妇原以为能看见许北被人一顿哭着跑出来。
没想到不但没被, 瞅着那气氛……
似乎还挺融洽?
大柱媳妇把手往袄袖子里一插, 呃了半天, “呃, 那个啥,队长, 我们是怕北出点啥事再给你惹麻烦, 想来看看。”
“胡八道!有我在她能出什么事, 这不好好地吗?还惹麻烦?你们都消停的我就没麻烦!一天天就传老婆舌快, 我大喇叭喊你们集合都来得没这齐没这快!”
范守义还不知道这帮人?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哪个能有那份好心。
来看什么?
来看生米如何煮成一锅稀粥吧。
“赶紧都回家去,别耽误我的正事!”范守义抬抬手,跟撵鸡似的轰她们。
众人瓜没吃成, 吃了个寂寞的瘪,只好一轰而散了。
给肖主任李厂长他们送到范队长家,许北赶回家做饭,送饭的时候怕王桂珍跟着再知道她拒绝去食品厂当技术员的事,就让许敏跟着去的。
北做了四个菜。
先用发的蛋清做了雪衣豆沙,上面撒上白糖,又拿秋天熬好密封的西红柿酱做了番茄土豆炖牛腩。
素菜做了洋葱鸡蛋炒木耳,然后拿面瓜土豆茄子干豆角干加上五花肉做了农家一锅出,还贴了几个饼子。
这些人都是第一次吃雪衣豆沙,发的蛋清经过油炸后,咬在嘴里跟吃云彩一样,里面还裹着甜甜的豆沙,吃完后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李厂长不喜欢甜食,但是那道番茄炖牛腩正对他口味。他舀了几勺盖到饭上,浓稠的汤汁沙沙的土豆还有软烂的牛肉跟米饭混在一起,一口下去别提多带劲了。
一边吃,李厂长一边觉得自己这赌大了。
恐怕是要输。
等到吃完饭,肖主任问许北要不要下午跟他们一起回县上指导一下,许北想了想,有些东西要准备,她等隔天再去。
还特意嘱咐肖主任这回在一楼柜台附近弄点桌椅,去买的人可以一边聊一边喝热饮。
本以为这事便这么过去了,可第二天一早,队上的大喇叭喊上了,让全体队员到大队部前面的场院去开会。
与此同时,范丽霞慌慌张张地来了,“北,出事了。”
许北刚找了些空罐子,把奶茶一袋袋倒进去装满了,听了这话洗洗手,问道,“丽霞姐,出什么事了。”
“我爸刚在大喇叭喊开会,就是要你的事。昨天肖主任他们不是来了吗,不知道外头那些妇女怎么就知道了,你用大队的名义做食品加工挣自己的钱,那些人现在非要个法呢。”
许北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不然她也不用月月给大队上供。
闻听此言拍拍手,将羽绒服套上,“走吧,是疖子总要出头,趁今天就给弄利索了。”
许北赶到场院时,王桂珍许正茂和付三妮已经先到了。
他们还不知道这是一场针对自己闺女的屠戮,正跟旁人互相听着,大队长这么急着找大家来,是什么事。
北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放下手里的板凳,安静地坐在上面等。
聂大柱媳妇这时跟几个村里的长舌妇坐在一堆,时不时朝许北看两眼,呸呸往地上吐口水,而后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刘红梅那里飘。
刘红梅今天低调极了,裹着棉袄低着头,根本不往聂大柱媳妇那里看。
是了,这次事就是刘红梅暗中操作的。
之前许北往县上卖东西,刘红梅有两种猜测。
第一种,许北把东西卖到黑市上去了。
第二种,许北的确供货给县供销社。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许北必定要办营业本。国家不允许私人办厂,许北只能以柳树大队的名义去领营业本。
可这两种情况都是刘红梅的猜测,她一直没有确切证据,不然她早就出手举报了。
直到昨天,她见几人从大队部出来,一副宾主尽欢的模样,又听到范守义称呼那两个男人为肖主任和李厂长,刘红梅心里笃定,应该是第二种情况。
之后她马不停蹄地跟聂大柱媳妇来了场“偶遇”,两三句就给那娘们弄上道了。
这不,聂大柱媳妇没等范守义上班就到队部去了,撕着队长衣服,必须给个明确的法。
范守义其实有点心虚,无奈之下被聂大柱媳妇逼着,开了广播要开个会。
许北镇定得很,倒是看范守义紧皱眉头,一副天塌的样子。
终于等人差不多到齐了,范守义清清嗓子,“队员们,今天把大家找来,主要是想商量一下我们柳树大队建食品加工厂的事。”
底下顿时一片嗡嗡声。
“要建食品加工厂了?加工啥?”
聂大柱媳妇一下子蹿起来了,“大队长,你这话不实事求是啊,得不明白,究竟是要建,还是已经建好了?”
范守义:“这个……”
“你可别这个那个了,平时话挺溜,一到关键时候咋还嗑巴上了?”聂大柱媳妇歪着头抱着膀嘲笑着,突然上前几步,走到范守义身边去,“大队长不明白,那我跟大家,咱柳树大队的社员还不知道吧,咱们早有食品加工厂了,而管着这厂子的人,就是许北!”
全场院所有男男女女的目光刷地投到许北的身上。
人生的高光时刻啊。
许北觉得自己就像在马栏山走秀的国际名模一般,备受嘱目。
既然被点名了,许北便不能装哑巴了。
她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了,“大柱嫂子得不错,咱大队是有食品厂了,营业本是我跑下来的,本来这件事呢,范队长是想过些天跟大家的,但既然有人已经知道了,干脆就明白吧。”
屯子里都是些雁过拔毛水过地皮湿的主,听完大柱媳妇的话马上感觉出自己的权益被许北侵犯了,便有人开始起哄。
“吧,为啥用大队的名义挣你自己家的钱?你这是资本主义思想的毒瘤,能得明白吗?”
“就是就是,全大队就你家吃得好,天天炖肉炖鱼的,合着是占大家伙的便宜呢?”
王桂珍吓坏了。
这要是真出事,钱没了不要紧,人也要完!
别看她平时在娘们堆里挺能咋呼,一遇到大事就堆裆,听了两句脸色煞白,摇摇晃晃就要晕。
付三妮和李婶子赶紧架着她,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的,好不容易给弄过来了。
这下可好,人家一看王桂珍吓这样了,更助长了大家伙“为民除害”的气焰了。
“我没占过大家伙的便宜。”许北一字一句的解释,“这营业本办下来也就三个多月,这三个月算是我试营业,我是在用自己的本钱给大家积累经验。你们应该感谢我,而不是指责我。”
“哎呀妈呀,还有这么臭不要脸的人,自己挣着钱,还让我们感谢你!”聂大柱媳妇几近癫狂。
她已经想好了,今天必须可着许北一个蛤*蟆攥出尿来。
为啥呢?
因为聂大柱他妈特别偏心,就宠着二儿子聂二柱。
从前聂二柱整天游手好闲挣不了几个工分,天天就知道跟许北腚后面给人家当长工。
大柱媳妇实在气不过,去年夏天硬是干了三天架,把家给分了。
可分家后没几个月,许北就干上买卖了,天天让聂二柱抓鱼卖给她。
眼瞅着叔子的腰包越来越鼓,大柱媳妇开始睡不着觉了。有时后悔自己没多挺几个月再想要不要分家,有时恨许北原来不待见聂二柱,怎么又偏偏相中他给供货。
所以今天,为了以后大家要穷一起穷,为了她能睡个踏实觉,她也必须把许北给搞垮!
许北冷眼瞅了大柱媳妇一下,“我是挣着钱了,可我也给大队上交了!我每个月交五块,队上都有记录,这些钱也都用在大队的活动上了,怎么能是我占你们的便宜?”
范守义这时回过味来,腰板一下子直了,“北得对,每个月交五块,这都有账可查……就年前咱队上重新刷那些标语,买白灰的钱就是从这里头出的!”
刘红梅身子一震。
一听到刷标语,她有就种冷得来尿的感觉。
她咬着后槽牙,偏头看了许北一眼。
简直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聂大柱媳妇没料到还有这一出,一时语噎。
到底有人比她聪明,回想到许北刚才的话,问了一句,“那许北你,什么叫做你在用自己的本钱给大家积累经验,我们又为什么感谢你。”
“我的经验就是只要手艺好,就能挣到钱。”北一脸真诚。
众人嘁了一声。
这不是废话吗。
“下面就看谁想接受我千辛万苦积累的经验了。”北笑了笑,冲范守义,“大队长,我的试营业期已经过了,为了公平起见,大家可以竞争上岗,看谁能把这营业本拿自己家去保管。本儿是我办下来的,花了不少钱托了不少人,这些我都不计较了,就算我给队里做贡献了。当然,我也同样有资格竞争这个岗位。”
她视线放远,扫向全场。
场上此时雅雀无声,大家都被许北一番竞争上岗的言论给弄震住了。
“范队长,如果队上继续让我接这个营业本,我会每个月给大队上缴十五元钱,至于这笔钱的用途,就队上领导做决定,我相信都会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那是一定。”范守义终于弄明白了许北的意思,板着脸扫视了一下这帮见钱眼开的村民,“许北愿意每个月出十五块钱把营业本领走,你们呢,谁能出得起比这个更高的价钱,谁就把本拿走。”
这谁出得起,一个月一毛五倒是有人愿意试试。
底下没人话了。
王桂珍的心总算放下来了,这一落停,眼泪还出来了。
心想着,光这么个营业本都闹这么大动静,北一趟趟往县上跑推销那些货,不得更不容易?
她第一次心眼里心疼起了二闺女。
“没人愿意竞争是不是?行,那既然这样,你们就算自愿放弃了,营业本还是归许北。这么着吧,散会!”
结果聂大柱媳妇举手了,“我不想自愿放弃……”
众人跟看二傻子似的看着她。
手艺手艺没有,钱钱拿不出,还起什么高调?再把大队长惹毛了,干活时候不给你好好记工分,哪头轻哪头重?
范守义又慢腾腾坐回到坐位上,“行,那你,你出多少钱?”
“我,我没钱,可我也不想自愿放弃。”
众人开始翻白眼了。
撒泼,不要脸是不是。
聂大柱媳妇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可她又不出来哪不对。
她用脚踢踢刘红梅的板凳,“刘知青,你句话,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自愿放弃。”
刘红梅气得直咬嘴唇,硬着头皮回头,笑着,“嫂子,这是你们大队上的事,我是个外来的知青,你这事问我?不合适吧。”
着人转身就走了。
大柱媳妇喛了两声,旁人也不耐烦了,有人嘀咕着嫌聂大柱媳妇没事找事,这大冷天给大家弄出来吹冷风。
有人自己没那手艺没那命,不自愿咋整,还不如等着许北每个月给大队交点钱,年节的兴许一家还能给发点瓜子。
最后人都快走光了,聂大柱媳妇还坚挺。
范守光皱着眉背着手,“大柱媳妇你还不自愿啊。”
大柱媳妇没出声,但是一脸不情愿。
“行行,那你进来。”范守义指指队部的屋子,“你进来,我给你唠自愿了。”
聂大柱媳妇:……
*
王桂珍回到家,喝了热水暖过来后,上老太太那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开了。
就番然醒悟似的,北的难,自己这妈当得不合格。
反正挺情真意切的,弄得老太太也跟着哭了一场。
许北看不了这种场面,不想祖叔三代哭成一团去,安慰了王桂珍几句,回自己屋去了趟超市,拿出木薯粉来,准备做珍珠和芋圆。
家里正好有南瓜和白瓤地瓜,可以做黄白两色的芋圆。
北在厨房忙着蒸南瓜和地瓜,发许东上供销社给她买点红糖回来。
许东不一会儿便回来了,除了红糖,还带回来一封卫川的信。
“姐,卫川哥这回是单独给你写的信吧?”许东八卦地问。
因为他没看到“转卫童”三个字。
许北瞪他一眼,没出声,把信拿到自己屋塞被垛里,给许东了两个果冻,“信的事不许跟别人。”
“放心,我一定不。”
许东已经对这些新奇的零食见怪不怪了,也不再问哪儿来的,反正每次问,得到的答案都是相同的——县供销社香兰姨帮着买的。
托了李香兰的福,许北时不时能犒劳一下家里人的嘴巴,因为东西吃光了就等于销毁证据了。
但超市里大部分东西还是没办法拿出来用。
好在穿过来这么久,许北已经快适应了目前的生活状态,也不再对着一超市的东西干着急了。
掀了锅盖,许北把南瓜拿出来晾凉捣碎,一边往里面加木薯粉一边想,要尽快想办法让肖主任进到木薯粉。
做芋圆和珍珠对木薯粉的消耗太大了,她卖一份亏一份,长此以往,有几个超市也不够她亏的。
之所以想用奶茶去跟李厂长竞争,也是她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
她的目的是县供销社的两个食品柜台,以及柜台批下来后,柜台后头那份营业员的工作。
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活儿干得就快。
等搓完芋圆要做红糖珍珠时,王桂珍哭够了。
她进厨房来准备帮北炒花生,跟付三妮随便聊了几句。
付三妮聂二柱下个月就结婚了,“许嫂,那新媳妇你可能还认识。”
王桂珍头闷闷的,鼻子也没完全通气,一话直大喘气,“我认识?是我娘家那个大队的?”
“不是,原来是咱村的,那姑娘原来跟你家北还挺好,长得跟个子似的,叫啥来……你看,名就在嘴边,想不起来了。”付三妮懊恼地敲敲脑袋。
北听了,手里的铲子翻着锅里的糖水,目不转睛地盯着泡泡,问道,“姜婶,你的是李三春吗?”
“对,对就是她,李三春儿。”
王桂珍也给这人名想起来了,“啥?是李三春儿?妈呀,她嫁回咱们大队,要嫁给聂二柱了?那孩子那么老实,二柱他娘那么厉害……啧啧啧,这不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吗?”
许北已经有三四年没见过李三春了。
如果秦桧还有三个朋友。那许北也有。
但许北混得不如秦桧。
因为她只有一个朋友,就是李三春。
三春儿和北同岁,实实的狗不理命,没了爸妈,跟着大伯李富贵家过。
她大娘王秋凤不把她当人看,家里活都是三春儿的,还动辙骂。
大概四年前,三春才十三,她大娘就给她找了个外县的婆家,要嫁个一个四十多岁的老跑腿子,为的就是换点彩礼给她儿子李四平娶媳妇用。
于是三春儿在许北的支持下,有了人生中唯一一次反抗——她拿柴刀差点抹了她大娘的脖子。
后来家里怕闹出人命,就给三春儿送到关里她姥娘家去了。
三春儿走的时候,许北哭成了个泪人儿,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三春儿嫁回来了?
就听付三妮跟王桂珍,“这事儿还真未必,听三春儿在咱村时,二柱娘就挺喜欢她,现在三春儿模样变俊了,二柱也能挺相中,人一辈子不都三起三落,哪能一直那么点背,没准三春儿嫁进去还享福呢。”
“那孩子不是上关里姥姥家去了,咋回来了?”
“咱这儿困难,关里那头更是穷得都要吃人了,实在没招,她舅舅给范大队长写了封信想把三春送回来,二柱他娘听了,就想给二柱当媳妇,这不凑巧吗,该着就是聂二柱的人。”
“那还真是……”王桂珍唏嘘几声,见许北一直没话,抬头问她,“三春要回来了,你知道不。”
“嗯,听着呢。”许北没忘了手里的活,把糖水盛出来,倒进木薯粉开始搅拌,“回来好,二柱人不错,二柱娘虽泼辣点,但只要二柱护媳妇,她也不能把三春咋样。”
付三妮忽然笑了,“可不,大柱媳妇在家为姑娘时就出了名的歪,那会儿柱子娘就相中她当儿媳妇,还啥找个蔫巴登的婆媳吵架都没对手,结果可好,俩人一吵起来大柱没一次向着娘,可把柱子妈气没半条命,去年夏天大柱媳妇非要闹分家,到底没制住人家,这不是分了?”
付三妮的话让北有一瞬间分神,想到今天在场院那里,聂大柱媳妇向刘红梅求救那一幕。
今天这事,跟刘红梅一定脱不了关系。
“那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手。”王桂珍充分总结道,又晃晃头,“哎呀,要谁家媳妇有福啊,还得是老许家的,看我家老太太,多好一婆婆。”
“那正国家媳妇不也不满意?”
王桂珍啐了一口,“就好像谁满意她似的。”
北咳了两声,瞅了瞅在院子里晾花生的许敏。
那两人才不出声了。
忙完手里的活,许北又试着用茶叶和牛奶熬奶茶,之后加入了大白兔奶糖,放了做好的芋圆和珍珠,给家里人试喝。
直到确定了最物美价廉的配比方法后,才回屋去躺了一会儿。
吃过午饭,又忙了一下午,许北下午上车站接了县上捎回来的猪肉猪下水,回到家后上超市拿了一篮子鸡蛋。
这季节鸡不下蛋,王桂珍瞅着鸡蛋稀罕得什么似的,突然抬头:“北,你奶最会摸鸡崽,咱留几个吃,剩下的让你奶摸吧。”
北一咧嘴,“啊?”
这都是养鸡场出来的鸡蛋,别我奶了,就是送子观音来,都保佑不了它出鸡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