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助赵临同志醍醐灌顶后, 许北转去卫家。

    卫川捧着饭碗吃得正香。

    他吃一口米饭喝一口汤，再吃一口米饭塞一口孜然牛肉。

    卫童倚在墙角看着他，自己一点食欲都没得。

    “拿碗去, 给你拨点。”卫川怂恿卫童。

    卫童摇摇头, 吐了口怨气，“不想吃。”

    卫川把饭扣到孜然牛肉上拌了拌，吃进去一大口。

    他故意吃得很香, “你不用在这顾影自怜，就是十顿不吃楚向宇他也不会知道, 范队长了楚向宇回城就结婚，连工作都是媳妇二哥让出来的，你还想他干什么？”

    姑娘眼圈有点红，“可是他前段时间对我挺好的，还开玩笑他妈就想要一个我这样的儿媳妇。”

    “早跟你离他远点他人品不行你不信，但凡有点责任心这话能随便？”

    糖糖这些天一直在卫川家住着, 卫童为了疗情伤, 招招手想抱, 糖糖高冷地瞄了她两眼, 却蜷进卫川怀里。

    卫川撸了两把糖糖，安慰卫童, “你这年纪的感情充其量算是没找到定位的喜欢, 连情窦初开都算不上, 你不用着急, 往后哥给你把关找个好的。”

    卫童撇撇嘴，“什么是好的？在你眼里就你们地质队那些好？我不喜欢。”

    “地质队的哪儿不好，上次来的王炎不好么？你那眼光真是不行，偏喜欢白脸模样的。”

    卫童瞪了他哥一眼, “反正我不喜欢王炎那样的，不过张娇喜欢，他俩好像有点意思。”

    “有这事？王炎可没跟我。”

    这子还有秘密了。

    见色忘友。

    兄妹俩正着，许北进来了。卫川恰巧吃完，卫童拿了碗去刷。

    北悄声问卫川，“卫童怎么了？瞅着心情像是不大好。”

    “没事，孩儿闹情绪。”卫川不以为意，问许北，“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我让我三叔帮赵临和丽霞姐弄资料时顺便给我带了一份，我觉得自学还是很有成效的。”

    “我临从省城回来时嘱咐王炎让他去新华书店勤看着点，有好资料就给邮过来，这是他刚寄过来的，你看看。”

    北拿过来一看，是一本《数理化自动全书》。

    许正军一直这书好，但是在县城始终买不到。

    北拿过去翻了翻，问卫川，“我今年不考，想明年考，要不这本书先借丽霞姐？”

    卫川抬了抬眼皮，“书是送你的，你了算……不过，听你这意思，好像觉得今年能恢复高考？”

    许北：……

    身子发僵，舌头发麻，脑子很乱。

    嗯，错话了。

    好在她机灵，“我觉得能有什么用，我年年觉得能恢得高考，哪年都没如意，我是，如果，如果的情况下。”

    卫川没戳穿她，“行，你自己先翻一遍吧，然后再拿去给范丽霞。”

    过后，从枕头旁拿出个大钢球来，握手里开始上举。

    北盯了半晌，觉得眼熟，指着大钢球问，“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这好像是她从超市里拿出来的，当时拿出来是当武器吓唬许东用的，正巧被范守义看上了，要拿回家砸核桃，许北便送他一个，自己留下另一个放炕柜里了。

    卫川把钢球放手里转了转，“范队长送我的，砸核桃好使，你想要？”

    她直摇头，“不想要，你留着吧。”

    卫川把球往炕上一扔，拍拍手，“话这球应该是一对啊，你既然这么感兴趣，另一个不是在你那儿吧？”

    范队长已经告诉过他，这东西是许北给的。

    许北不承认，“当然不是。”

    “哦，不是最好。”卫川一脸的无所谓，“这东西本来一对，既然分开了，那就跟定情信物似的，人手一个正好，你那里要是没有，赶明儿我问问范队长，另一个在哪儿呢。”

    许北翻了他一眼，那句“定情信物”像烙铁一样印在脑子里，把她耳朵都烧红了。

    *

    傅主任回去后第三天，许北收到他的电报让尽快往省城发月饼。

    她连忙让许正茂又垒了几个土烤炉出来，还到县里跟三婶明情况，让每天接车往省里火车上发货。

    因为人手不够，许北又招了五个人进来干活，连卫童都招进来了。

    这样一直忙到中秋那天，期间卫川没再让她送饭，忙过这阵子再。

    八月十五当天，许北给帮工的放了假。

    早起家里人睡了个懒觉，到将近九点才起。

    随便喝了点粥，开始和面包饺子。

    王桂珍问等过了中秋省里的订单是不是就没了，北使劲揉着面，“傅主任又给我写信了，过了中秋继续发酥皮点心，我寻思着新用的这五个人还得继续留用，趁着天不太冷让我爸找些人过来盖一趟简易板房，多多垒几口锅出来，外面的那些土烤炉上面也搭上棚子，不然下雨下雪就用不了了。”

    生意好王桂珍当然高兴，“那就照你的做。”

    “对了妈，我三婶厂子有个男青年不错，三婶想介绍给我姐，你啥时候跟我爸去县城一趟吧，给我姐把把关。”

    王桂珍不太在意：“你三婶看好的人准没错，她眼光好，我和你爸去了能有啥用，顶多就看看长得周不周正，这事儿听你三婶的。”

    等面和好了，许北揪面剂子。

    王桂珍翻出擀面杖，刚擀了两个皮儿，就听广播喇叭想起刺耳的嗡鸣声。

    公社副书记马彪呼呼呼吹了几口气，开始播报最新通知。

    “社员们请注意，刚刚公社接到县里通知，从今年起将恢复高考，高考时间初步定在十二月份，有想报名的社员马上跟自己大队去联系。”

    许北揪剂子的动作一顿。

    真的恢复高考了！

    王桂珍以为自己听错了，手里拿着擀面杖开门，站那儿又听了会儿。

    马彪一口气儿播报了五遍，后续又了报名条件和一些鼓励的话，语气严肃到村子里鸦雀无声，连几声鸡叫听着都很突兀。

    随着啪嗒一声，广播关了。王桂珍确认了消息的正确性，回到厨房里，“北你听见没，恢复高考了！”

    许北没表现得多激动，手上的活一点儿也没落下，抬头看看王桂珍，“妈你想让我参加高考？”

    王桂珍噎了下，“你会写字会算账不假，可到底也只念了个学，高考你就不要想了，好好把买卖做起来，你弟这不是已经上初中了？四年后他就能考大学，你给他供下来，到时候咱家也有大学生了。”

    “妈，你那么想让咱家出大学生？”

    “那可不？这是光宗耀祖的事。”

    “那再上坟时候告诉咱家祖宗一声，不用等四年后才光耀，我就能考上。”

    王桂珍特别不信，“北你也要去报名？”

    “今年不报，明年吧。妈你也了我就是个学水平，咋也得复习复习再报。”

    王桂珍有些兴奋。

    南指定是考不了大学，如果北和东都能考上，那她老许家就是出了两个正经八百的大学生，到哪儿不被人高看一等？

    可万一北真考上了，这家里的生意怎么办？

    她心下两难，本想问问北，后头又想到大学哪是那么容易考的？

    于是干脆没张嘴，心里还觉得自己给闺女留了个面子，这个妈当得实在合格。

    而这时，整个柳树公社都骚动起来。

    高考已经中断了十一年，每年私下都有道消息要恢复，可一直没等到那一天。

    而今终于恢复了，并且报名条件十分宽松，几乎相当于只要你是个人，那你就可以报。

    大队部的门顿时被围得水泄不通，范守义和黄枣花一遍遍给大家确认消息的正确性和报名的必要条件。

    刘红梅此时也在人群外围，她没往前冲，只是默默听着。

    自楚向宇在张娇之后也回城后，刘红梅沉寂很多。

    每天她除了在扫盲班上课外，还主动跟着队员去挣工分，把自己忙得团团转，给黄枣花心疼够呛。

    范守义也瞧出她有些不对劲，主动找她聊过两次想安慰安慰，但刘红梅只是听着，却是不太爱交流的样子。

    后来干脆随她去了。

    大队部里头的青年们俨然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提的问题五花八门，刘红梅自己想问的都在他们的问答中有了结果。

    她站着沉思了一会儿，转身往供销社走。

    刚走到半路，正好碰上公社副书记马彪。

    马彪年逾五十，又黑又干巴，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头上戴着帽子，遮住半秃的头顶。

    人都在大队部集合问答呢，路上此时几乎没人，马彪笑呵呵地同刘红梅招呼，“上大队部去了？”

    刘红梅停下脚步，眼神不停躲闪着，没出声，只是点点头。

    马彪向四周望了一圈，确定近处没人，把脸拉了下来，“那么麻烦干什么，直接问我不就得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晚上我去你宿舍单独给你解答。”

    刘红梅两手捏着衣角，眼圈泛红，眼神里透着忍耐和愤怒，冷冰冰道，“想问的都有答案了，就不麻烦马副书记了。”

    马彪一双眼睛透出狠，冷笑一声，“怎么？刚得到高考的消息这态度就变了，昨晚上谁在我身下叫得欢来着？你真以为你能考上？我可提醒你，就算你考上了，也得大队盖章公社盖章才能上这个大学！”

    刘红梅上下嘴唇直抖，“无耻！”

    “我无耻？”马彪声音一下子拔高，看了看有人往这边走，又压了下来，“别忘了当初可是你主动找上我的，我扒你衣裳时候也没拿刀逼着你，你不是也没反抗？你想要回城的名额，我想要你的身子，一个愿一个愿挨，我怎么无耻了？”

    “可是，你并没有帮我弄到回城的名额！”

    “你急什么？你以为名额那么好弄的？要不你就别参加高考了，再等等，我一定给你弄个名额回来。”

    刘红梅哪能上当，摇摇头，“不劳你费心了，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但凡有点良心就别再来找我，我要好好复习，争取考回去。”

    马彪搓搓下巴，“那可不行，万一你真考出去了，往后我可再尝不到你的滋味了，我还想趁这两个月，好好享受享受呢。”

    “你……”刘红梅浑身战，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滚，却敢怒不敢言。

    “我什么我，又想骂我无耻？刘知青，记住一句话，当婊子不可耻，可你这样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才最可耻……”

    刘红梅恨不得一刀捅了眼前的马彪。

    她现在极度后悔。因为从来没想过会有恢复高考的这一天，否则死她也不会走出这一步。

    张娇和楚向宇相继回城后，刘红梅疯了似的想找到回城的出路，以至于她便走向了荒唐——她去找了公社副书记马彪，想求人家帮她弄个名额，而后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跟人家睡了觉。

    第一次发生这事时候，刘红梅回到宿舍洗了一个多钟头，一想到那个比自己父亲年纪都大的男人喘着粗气在自己身上蠕动，她就吐个不停。

    想当初临下乡之前，她那个已婚的大姐曾找她好好聊过，隐讳地提醒过她：知青到了乡下，再想回城难上加难，实在不行的话就别把这身子当身子，只要能回来，该牺牲的就得牺牲。

    她就是在那个节骨眼想到大姐的话，所以才酿成了大错……

    刘红梅哭成了泪人，从大队部出来的人看到，在背后指指点点了一番。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马彪和刘红梅的事，队上早有所非议，只因当事人一个是公社干部，一个是孤苦无依的下乡知青，大家才没到明面上。

    马彪见路人渐多，冲大家挥挥手，指着刘红梅叹了口气，“恢复高考了，刘知青都激动哭了，你们赶紧想办法弄资料，争取考出去，给自己家自己大队都争争脸。”

    他人模狗样的造势，刘红梅趁机躲开他的纠缠赶着往供销社去了。

    高考的事一时成了热议话题，大家跃跃欲试之时，也都开始羡慕赵临和范丽霞有先见之明。

    这消息在许北家没惊起什么波澜。

    中午吃了饺子后家里人好好歇了个午觉，晚上王桂珍和北一起张罗了六个菜拿到外头石桌上，还摆了西瓜和月饼，一家人有有笑地赏月。

    夜里有些凉，许北怕许老太撑不住，把卫川过年时给买的那件坎肩给翻出来了，正往许老太身上披，范丽霞和赵临慌慌张张地来了。

    “北，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

    范丽霞急得直哭，“书丢了。”

    许北的心咯噔一下，“是后给你们那本？”

    赵临黑着脸点头，“对，就是那本《数理化自动全书》”

    王桂珍连忙把人往屋里请，“丽霞你别哭，先进屋。”

    北给他俩让到堂屋去，王桂珍把许东送许老太那屋，自己去新切了盘西瓜送过来，而后坐一旁听。

    “公社不是发通知要高考吗，这些想报名的就一批一批往供销社涌，刘红梅先开口问我，之前复习过的资料如果不算用了，能不能借给她。我一想现在手里有自动全书就行，离高考没几天，那些资料留着我也没时间看，就答应了。”

    范丽霞的那些不用的资料，也是许北托她三叔在县上买回来的。

    “等她走了，后来的人就问我还有没有多余的，我已经全给刘红梅了，他们就听那些资料的名字，我和赵临一直忙着给他们写书名，等下班时候就发现那本《数理化自动全书》不见了。”

    北知道这本资料很重要，便问她，“那这本书你复习到哪儿了？”

    “我一页也没看呢……”范丽霞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脑子笨学得慢，所以让赵临先复习，想着他看完了再给我讲，这样我能学得快一点，他也能再复习一遍。”

    许北心凉了半截，转头问赵临，“那你看到哪儿了？”

    “我差不多都复习到了，还差最后两章。”

    “你今天最后一次见到这本书是什么时候？”

    “刘红梅来的时候，丽霞把不用的资料全给她包好，她看到柜台上放的这本还问我了，我这个我和丽霞需要用，不能借给她。她那她就先翻一遍。而后屋里人越来越多，她可能是怕别人抢她的资料，就走了。”

    “那，会不会……”范丽霞突然声问赵临，“会不会是刘红梅？”

    赵临摇摇头，“不可能，她拿走那么多资料能看完就不错了，哪有时间再看这本？再她走的时候跟我了一声，书给我放柜台上了。”

    北追问，“那你去看了没？在不在柜台上？”

    赵临摇头，“当时围着我的人太多了，我哪有功夫去看，可既然她了，那就不会有假。”

    许北没出声。

    范丽霞一直在哭，“北怎么办啊，我没复习到一定考不上了……”

    北安慰她，“别泄气，你之前看了那么多资料一定有用的，就算本科考不上，上个专科一定没问题。”

    “真的？”

    “我相信你，一定行。”北顿了顿，“那丢书的事，要不要让大队长找人查一查？”

    赵临不赞成，“算了，就一本书，销毁就销毁了，上哪儿找证据去，再我觉得拿书的人也不一定是要参加高考的人。”

    范丽霞不解，“不参加高考偷我书干啥？”

    北叹了口气，“有可能这人觉得自己没复习也没资料根本考不上，恨你们提前复习了一年把握太大，所以把书拿走出口恶气。”

    “谁这么坏？我从来没害过别人呀！”范丽霞觉得事情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可太委屈了。

    北拉着她的手，“丽霞姐，这个世界上不一定你害了别人别人才会害你，有时候仅仅因为你比别人优秀那么一点，她们心里就会不舒服。”

    范丽霞脸蓦地一红，吞吞吐吐半天，才，“北，其实我原来也挺妒忌你的，你长得好看会话，大队上的男青年都喜欢你，虽然赵临没跟你过几句话，可我总怕他被你勾走，所以我对你态度也不大好……不过北，我从来没想过害你。”

    许北噗嗤笑了，“丽霞姐，我当然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如果害过我，我还会帮你弄资料吗？”

    范丽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北，我以后再不胡思乱想了，你是个好姑娘，赵临也是个好丈夫，我对你俩绝对信任！”

    北捏捏范丽霞的肩，“行了，咱们现在不这些，要不……咱们再去供销社找一找？”

    赵临嗯了一声，起身先行一步，范丽霞跟许北慢慢在后面走。

    范丽霞哭过一场，不满的情绪释放了许多，这会儿平静了下来，趁着夜色跟北，“赵临今天，我万一考不上那也是老天的安排，就让我在家供销社上班，怀孕生孩子。我现在想想也是这个理，赵临一定能考上本科，等四年后他毕业就能找到好工作，养我养孩子都不是问题。”

    许北停下脚步，亮晶晶的双眼盯着范丽霞，“丽霞姐，如果赵临哥考上大学，你也必须考上，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明年不行还有后年。”

    范丽霞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考，他上学工作，我在家相夫教子不是挺好吗？”

    “那怎么行？丽霞姐你想过没有，一旦他上了大学，就会有更广阔视野更复杂的交际圈子，如果你不上进，你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到时候连共同语言都没有，怎么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你是，他会甩了我？”范丽霞一惊，捂着心口摇头，“他不会的，赵临不是那样人。”

    “我不是他一定会甩了你，但就算他不甩你，你们在一起连句话都没法聊，这日子过得有意思？”北鼓励她，“丽霞姐，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就算真的不行，那接下来咱们就一起复习，明年和我一起考。”

    赵临这时进了供销社把灯点亮，许北随后进去，范丽霞晚一步，被外头经过的马彪喊住唠了几句。

    许北弯腰找书，对上赵临的双眼，“赵临，你为什么要给丽霞姐退堂鼓？你读大学她能跟着照顾你不是挺好？不然你新婚一年两人就分居图个啥？距离产生美啊？”

    赵临的确是有了私心，想独自风风光光地去上大学，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已婚。

    心思被看破，他叮嘱许北点声。

    许北笑笑，“还没等考上就开始筹划着单飞了？我可得提醒你一句，现在不是2020年，社会对男人撩骚出轨这件事可没那么大的包容度，你一旦有了苗头，光是捕风捉影都能给你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