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 74 章 两年后
卫川和吕航就这样从大家生活中消失了。
那次物理竞赛, 省大拿了大满贯。
团体获得一等奖,许北和吴学知获个人一等奖,其余八人都是二等奖。
而卫川和吕航, 却榜上无名, 甚至连参赛名单上都没了他们两个的名字。
省大拔得头筹,但除了校长,人人脸上都看不到获奖的喜悦, 包括邓主任。
回到省大后,卫川和吕航提前被用人单位录取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全校。
众人羡慕之余, 皆想到同一个问题:许北怎么办?
听卫川走的时候都没跟北一声,这摆明了就是甩了她的意思吗。
开始,大家是同情和心疼,可两天后,学校突然爆出许北还是个姑娘时,在家乡就周旋于多个男人之间换取免费劳动力的丑闻。
于是, 同情转成了猜疑, 渐渐发展成奚落远离谩骂和幸灾乐祸。
一个品行如此不端的女孩子, 卫神离她而去, 不是天经地义吗?
虽除此之外没有更激烈的校园霸凌,但这种冷暴力, 已经足矣摧毁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女孩子。
大家等着许北哭闹和崩溃, 但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吃饭上课睡觉, 按部就班。
就连猜到是刘红梅在背后捣鬼,她都没去理论。
只是,她越来越沉默,饭也越吃越少。
李铁菊和李颖心疼得不行, 跟那些背后辱骂北的人吵了N架,却永远吵不回北的清白名声。
多少个夜里,许北无数次地想,这是个梦吧?
或许她一觉醒来,梦醒了,卫川就回来了?
再或者,她的穿越也是个梦呢?
她宁愿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孤魂野鬼,而这七十年代的人和事都是她喝下孟婆汤后的一个鬼梦。
然而,日复一日,无数个闭眼与睁眼,她还是那个王桂珍的女儿许北,也还是那个被卫川告白后,他又突然消失的许北。
从天堂到地狱,究竟是什么滋味?恐怕只有她才懂。
她甚至觉得,相比之下,上辈子的霸凌都没那么痛了。
她浑浑噩噩参加完期末考试后,没有回柳树大队去,给家里发了封电报谎称在省城做家教。
她不愿以这副面孔面对家人惹他们担心。
张娇和李颖不放心北自己住在舍宿,两人轮流来陪她。
长长的暑假,热风一阵阵吹,知了叫得人烦燥无比,可许北永远觉得冷,永远觉得孤单。
她犹如一只困兽,那些思念和委屈均无处发泄,有时候她对着空气滚动喉头,半天却不出一句来。
卫川,你在哪里?
卫川,你还好吗?
卫川,你回来吧。
卫川,我好想你……
她越来越瘦,如雪的皮肤渐渐没了光泽,失血般苍白。
她大把大把地脱发,锁骨完全陷下去,身板脸蛋皆薄如纸片。
七月末的一天下午,李颖和张娇临时有事俩人都出门了。
许北迷迷糊糊睡到六点多,起床后望着楼下的空地,想起那个冬日里,卫川带着寝室的兄弟,在楼下用手电给了她一个告白。
她喝了口水,转身下楼。
楼道里空荡荡的,放假后除了个别学生需要留在省城勤工俭学,其他人都回老家了。
北出了宿舍楼,又出了大门,脚步不由自主往本科部走。
这条熟悉无比的培优班之路,她闭着眼睛都能到目的地。
到了本科楼时,正巧赵临和他的本命女友从楼上下来,赵临想招呼,但北眼神空洞,没看到他们似的,直接擦身而过。
赵临本命女友拉拉他的手,“她太吓人了,鬼一样,咱们快走吧。”
赵临点点头,陪着女友离去。
北来到培优班教室。
她在门口站了会儿,眼前出现上课时的一幕幕。
卫川永远像是没在听课,吴学知永远瞪着黑板。
还记得临去北京参加大赛前的最后一次测验后,周老师抖着卷子问,“卫川,你格尺呢,又拿教科书比量着划直线?你画得对厘米数?你要是没钱你吱声,老师给你捐根格尺行不行?”
卫川拿右手捶捶心口,“报告教师,画得绝对准,因为北在我心中!”
全班十人哄堂大笑,吕航和吴学知脸色如同喝粪。
周老师:“……你再一遍!”
卫川抱歉地笑笑,“对不起老师我错了,口语口误,我想的是,尺子在我心中!不信您可以拿格尺重新量量我画得准不准!”
周老师不信邪,当场把卫川的卷子扔给师大一个女生,人家拿格尺比了半天,瞪着眼珠子,“报告周老师,一毫米也不差,完全正确!就是……”
“什么?”
“就是直线不太直!”
废话,用书比量画的,能直吗!
那节课下课,许北怪卫川嘴上没把门的,卫川嘿嘿笑,“你就是我心中的一把尺子,我就按你画的方向走,你往东,我不往西。”
可是卫川,如今尺子还在,你人去了哪里?
或许,你真的如师大那女同学得一样,你的线想跟着尺子走,可却永远都画不直?
许北慢慢走到卫川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坐到他的位置上。
她坐在这里,凝视着自己的课桌。
卫川就是这样,每天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周老师的课,然后等下课了踹一脚她的椅子让她回头来跟他讲话,跟她要一杯红糖水,着有的没的不着调的,故意把吴学知气得脸上没个好颜色。
眼泪啪嗒落了下来。
从京市回来后,北焦虑过迷茫过,对同学的讥讽和冷遇也曾恼怒过。
但她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日复一日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每天盼着早点天黑睡觉,就是想一觉把卫川睡回来。
可现在知道,这一切都像泼出去的一盆水,落到地上渗进土里,变成泥化成浆。
可那盆水,再也回不来了。
事情发生后,这是她第一次流泪。
第一滴落下后,就再也收不住了。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想念和惦记,伴着泪水奔涌而出。
她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身体太虚弱,北哭了一会儿后,头晕得厉害,趴在卫川的桌上,渐渐睡过去了。
许北做了个梦。
梦中的她在超市中购物,点进主页面后,发现超市管理后台上传了一段视频。
视频中是超市的仓储地点,里面摆着一排排未开封的货物。
北在梦中想,这是要让顾客看到超市的实力,吸引客源。
她看着无比熟悉的仓库,已被遗忘许久的上一世的遇难镜头突然卷土重现。
她又淹在了水里,赵临迟迟不现身救她,水渐渐没过她的口鼻,意识开始模糊。
而后,有人将她拉出水面。
这一回,北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拼尽力气去看那张救她的面孔。
她惊呆了!
那张脸,分明就是卫川!卫川望着她的眼睛,还看了一眼她湿成一团的长发。
许北意识到自己在梦里,她嘲笑自己,你这是相思成灾了吗,把那个倒霉蛋看成卫川了。
没等她自嘲完,电缆崩出火花,眼前的卫川一抖。
许北惊呼一声,紧接着自己身子也一抖。
她醒了。
有人在摇她的肩膀,喊着她的名字。
许北出了一身汗,慢慢从臂膀中抬起头来。
是邓主任。
邓主任看到北的脸,心揪在了一起,想到家中的女儿,鼻腔深处开始发酸。
这丫头已经瘦脱相了,巴掌大的脸一点肉都没有,还挂着满满的泪痕。
“北,醒了?”
邓主任叹了一声,在北的座位上坐下。
“嗯。”北拿手背抹了两把脸,把泪水和汗水擦了擦,“邓主任,你怎么来了?”
“在学校外面碰到赵临,他看到你来本科部,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谢谢邓主任,我没事。”许北声回道。
邓主任默了半晌,终于,艰难地给北透露了个消息,“北,本来这话我不该跟你。但是我知道你跟卫川的感情很深,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我也不忍心看你这样难受。实话告诉你,卫川和吕航现在有可能已经在国外留学了,他们的行程是保密的,这是我好不容易通过交情才跟上级部门听出来的,你要守口如瓶,知道吗。”
“留学……”北顿了顿,“所以他才没办法跟我联系对吗?”
“对,他人在国外怎么联系你?就算他回来了,得不到允许也不能随意联系你。北啊,卫川没给你留下只言片语就走,实属情非得已,当时来了大领导,让他即刻就走,我看得出他很纠结,一定是不放心你,但是北你要知道,有国才有家,国事始终要大过儿女情长,懂吗?”
许北的心跳异常加快,她突然有了力量,无神的眼眸也开始晶亮,“邓主任,我懂。您放心,我会支持他的。”
“只是,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你。卫川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国,就像我跟你们过的,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有可能,好孩子,你也要做两手准备啊。”
到这儿,邓主任也止不住哽咽,“我是非常看好你和卫川这一对,但他已经属于国家,他身在何处已经不由自主,你也不能荒废了大好时光……老天真是作弄人,这么好的俩孩子,怎么就……”
许北这时却不哭了,反倒安慰起邓主任来,“邓主任,您也了我们俩个都是好孩子,我们家庭成分好,长得好学习还好,老天爷为了显示自己公平,总要给制造点麻烦出来不是么?今天我确切知道他人在哪里在做什么,知道他没有危险不是故意失联,往后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许北起身,给邓主任深深鞠了一躬,“邓主任,谢谢你。”
李颖和张娇办完事回到宿舍,发现北不见了,两人慌了,一面自责一面疯了一样开始找人。
在校园找第三圈时,张娇忽然想到北会不会去了本科部,两人连忙往那边赶,正看到北从本科部大门出来。
张娇哭着冲上去,了北一下,“你跑哪去了,吓死我了!”
北拉住张娇的手摇了摇,突然冲她笑了,“我错了,你俩别生气,以后再也不会乱跑了。张娇,我饿了,想吃烤鸭,还想喝绿豆汤……”
张娇:……
李颖:……
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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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许北嘿嘿笑着,扔出手里最后一张红十,拍拍手掌,“赢了赢了,王炎瘦猴头伸过来!”
王炎脑门上已经贴了三张纸条,不情愿地将右脸递过去,嘴里还在埋怨瘦猴,“刚才你就不应该那么,她手里就剩一张牌了你还一张?你不会出个对儿?”
瘦猴正懊恼着,“我哪知道她剩一张红十?我还以为我跟她一伙呢。”
秦大春撕着纸条欢快地往许北手里送,“哎呀瘦猴那脸都贴满了,咋整呢,要不往肩膀上贴吧。”
瘦猴翻了翻白眼,不心翻掉两张,又让王炎捡起来给他糊上了,“你别乱动!”
瘦猴一气,干脆拿手一划拉,把纸条都扯下来了,“不玩了不玩了,再玩脸都没了,洗洗脸歇会儿吃饭去!”
许北也放下手里的牌,“算了不完了,贴纸条贴得我手都酸了。”罢去洗了手,抓住床上的梯子一步跨到上铺去,躺下来,问王炎,“张娇定下时间没,明天去烫头吗?”
王炎点点头,“嗯,明天不是周日吗,你陪她去吧,她就要烫你这样的。”
王炎和张娇还有一周结婚,她不想烫现在流行那种已婚妇女标配卷,就相中许北这种长长的大波浪了。
“行我陪她去,还是长发烫了漂亮,等结婚那天我给她盘上去,平时再放下来。”北捏了颗瓜子放到嘴里,“昨晚你们又去医院看赵临了?他现在怎么样?”
王炎摇摇头,“还是没起色,这都三个月了,腿一点知觉都没有。”
北长叹一声,“虽然看着挺可怜,不过我还是要一句……苍天有眼。”
许北一年前毕业,因她成绩出众,前途自是一片光明。
省大要保送她直接上本科,或者不想上本科的话就留校任教。省里各大局,设计院,都主动向她抛出橄榄枝。
但许北全都婉拒了。
然后,她做了一个非人类的决定。
毕业后她进了地质队!
这种高材生,地质队都不知道该给她安排在哪个部门,她倒是省心,直接要求去最基层队伍,指名道姓进了秦大春的组,成了一名跟男人一同摸爬滚奋战在第一线的地质队员。
当然,以她的体力人家不能让她扛着锹镐去挖矿,她做的是野外测绘工作。
有一次喝多了,她曾跟王炎,有她做测绘,等以后卫川回来,再不用担心别人做手脚害他了。
那一句话,让王炎个大老爷们哭了半宿。
许北毕业那个暑假,范丽霞到了县供销社当会计,两个月后就跟丧偶两年的郑副县长结婚了。
这门亲事是供销社肖主任给介绍的,郑副县长比范丽霞大六岁,前头那个妻子车祸没了,两人也没孩子,范丽霞婚后生活得甜蜜幸福,有滋有味。
范丽霞婚后不久,赵临那天命女友跟家里自己处对象了。她爸是玻璃钢厂厂长,知道赵临离过一次婚,不怎么放心,就找了人去探赵临的底细。
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
赵临吃软饭忘恩负义抛弃发妻,与刘红梅纠缠不清的那点破事被探了个底儿掉。
这种人,难保他不是看中自己家的钱和地位,等有一天踩着自己家发达了,闺女不也落个范丽霞的下场?
厂长直接给闺女圈禁在家里了,并光速给介绍了个高富帅。
于是那闺女就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
被那高富帅拿下了!
厂家又怕闺女再跟赵临死灰复燃,直接把探来的破事全举报给了省大。
省大向赵临追讨之前发过的奖学金,并且将他拉入推优的黑名单。
也就是,赵临毕业后别想被铁饭碗单位录用,能进大厂当个工都算他能耐。
赵临一无所有开始迷茫,便去找刘红梅求复合。
彼时刘红梅进了纺织厂当干事,被一个“社会人”看中,那人发现刘红梅与赵临纠缠不清,一气之下给赵临教训了一顿。
哪曾想书呆子不抗,就那么寸,把脊椎给伤了。
腰以下没知觉了。
社会人判了五年,而赵临还没拿到毕业证就瘫了,他如今是个孤儿,连个端屎端尿的都没得。
目前,刘红梅迫于舆论压力在伺候他,但谁知道她能伺候几天呢?
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王炎去拿饭盆,“我和张娇昨天去的时候,赵临直对不起范丽霞,张娇直接告诉他丽霞姐都怀孕四个月了,让他赶紧别惦记人家了,赵临听完那哭得……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谁不是呢。”北轻叹一声,问,“张娇不是让我帮你们写请柬吗,拿来没?”
“拿来了,在川哥枕头底下呢,你看看。”
北唔了一声,伸手在自己枕头下掏了掏,把东西拿出来,“喜糖没买吧,明天烫完头发直接去买。”
进到地质队后,北自己在地质队附近买了个房子,房子是二手的,三楼。
原来住的是一对老夫妻,房龄五年,收拾得干干净净。
北平时都住在这房子里,但她在秦大春他们宿舍要了张床,就是卫川原来那张。
卫川腿受伤那年,一直他迟早会回来,所以行李什么的都没拿走。
许北把被褥晒了,床单被罩洗干净重新铺好,平常就用他的杯子喝水,看他看过的杂志,白天也会到卫川床上歇着,默默感受卫川睡在上面的样子。
但她很少提到他,大家也都很自觉地避开卫川的话题。
瘦猴出去洗了半天脸,回来后也去拿饭盆,问北,“许北,食堂那熏鱼不是你教着做的吗,咋个味道不太一样?”
北笑笑,“不花钱买我的鱼,白让我教,最重要的料和步骤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们。”
瘦猴摇摇头,“无奸不商啊,难怪那么有钱连省城的房都买得起,只可惜哦,吃不到最好吃的熏鱼了。”
“这还不简单,拿钱,我给你做。”
瘦猴捂紧自己的钱包,“算了,食堂做的口味也不差,又不要钱,我对付对付算了。”
“抠死你得了。”许北笑道,从床上跳下来,拿了饭盆跟大家一起去食堂饭。
正是夏末初秋的黄昏时候,夕阳还有些晃眼,几人笑笑地,许北用手搭在额前挡着刺眼的阳光。
刚下两个台阶,就听王炎,“哟,被他爸妈用圆规卡尺画出来的那人又来了。”
听他这不痛快的语气,许北就知道。
是吴学知来了。
许北失笑,将吴学知上下量了几番。
有时候她觉得王炎形容得真没错。
吴学知这人从长相到言行都让人挑不出来错,好看到规规矩矩没意外,可同时也规矩得没什么生气。
真就像是被他设计院的爸妈画出来的机器人一样,连他的热情都像是被框在一个特定的框里。
有,但绝不会出格。
就比如他上学那会儿一天三遍请安,再比如他现在一周一次地探望。
“你们先去食堂,我过会儿就去。”北跟王炎。
王炎翻个白眼抱着饭盆走了。
北朝吴学知迎过去,“来了。”
“来了。”
“吃饭了吗?”
“没吃,带你出去吃吧。那边新开了家馄饨店,猪肉韭菜的特别好吃。”
自改革开放后,个体工商户渐渐兴起,城里的饭店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家家都有特色。
许北摇摇头,“你忘了我不爱吃外面的饭菜了,还是跟我去食堂吧,今天有熏鱼。”
吴学知有些不好意思,“每次来请你吃饭,最后都变你在食堂请我。”
“好朋友之间计较那么多干嘛?”北把头一摆,“走吧。”
夕阳黄色的光晕照在北的黑发上,如缎子一般丝滑,吴学知看得喉头有些发紧。
“北你漂亮得像个公主。”
许北嘁了一声,“学知兄你这么就俗了啊,我可不喜欢别人叫我是公主。”
“那你喜欢别人叫你什么?”
许北一愣,脑子里瞬间冒出几句话来:河豚,傻不傻,没良心的……
她蓦地反应过来,那些年,卫川竟一句漂亮都没夸过她。
吴学知不知北为何表情变得有些哀伤,喊了喊她。
北回过神,“我喜欢?我就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北。”
“那好,北。”吴学知乖乖应道,“北你这个发型不错,上学时候很清纯,现在很……美艳。”
北笑笑,“饿了吧,赶紧吃饭去吧。”
那年她在卫川的座位上睡着做了梦后,再回到超市里,竟然看到首页真的被人上传了仓库的视频。
从那以后,她没事就进超市去,不为拿东西,就为看看视频。
看得多了,她梦也越来越多,每次梦境都是那两个。
一个是她前一世在仓库里被人拉出水面,那人长着一张卫川的脸,望着她的眼睛,又看了她的长发。
还有一个梦是她在柳树河边醒过来,身边围着一群人,有个男人的背影渐渐远离,后来转过头看她一眼,那人也长着卫川的脸。
有一次,她突然想起在张娇家时,卫川曾跟她过她发质好,等毕业了直接去烫几个大卷披散着或许不错。
那时候张娇还嘲笑卫川乱设计,就没听有人这么烫头的。
许北联想到梦中的卫川总是看一眼自己的卷发,于是毕业后就直接到了烫发店,让人家按自己要求弄了个发型。
开始人家怕砸了招牌不愿意给烫,结果烫完后立马带北去照了张照片挂他们家门口了,并因此免了北的烫头钱。
可后头北再去的时候师傅,也有人看到照片来烫过。
但没长她这张脸,烫出来效果一般,加上不会理,一觉醒来形象尽毁,最后要么剪短重烫,要么直接扎起来。
渐渐地师傅便不再推荐人烫这个,烫发店也把北的照片摘下来省得天天跟别人解释。
许北便重新付了第一次烫发的钱,把照片拿了回来,挂在自己房子的卧室里了。
吴学知父亲和地质队一把局长是好友,这是全队上下都知道的秘密,所以他一进来,大家都主动招呼。
而王炎和秦大春他们早料到两人还是回食堂吃,饭菜都多了两份出来。
为了减少二人独处的时间,这几人热情地让吴学知和北过去一起吃。
洗过手吃上饭,吴学知问,“你们知道吧,地质队马上要改制。”
这个消息大家只是在私下疯传,一直没接到上面板上钉钉的通知,秦大春便问,“具体怎么改,知道吗?”
吴学知吃两口熏鱼,“听有其他部门接管地质队,同时会有很大一批队员要被淘汰。”
“淘汰?我们干这么多年了,淘汰就淘汰?”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表达有误,应该是被接管部门淘汰,但会编到其他地质队去。”
瘦猴一下子伤感了,“就是解散,再重新入队呗。那日子可不咋好过了,去了人家的队伍就是后娘的孩子,哪还有人疼。”
“那你就好好表现留在现在的队伍。”
“怎么好好表现?”
吴学知摇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这个改制很复杂,我也没得到确切消息。倒是你们,如果觉得改制后日子不好过,可以提前找找单位接收。”
而后,他引出他此行的目的,“北,你还是去设计院吧。”
王炎一瞪眼,“嗳,没你这么挖墙脚的嗷,改制这事该不会是你为了挖许北编出来的吧。”
“当然不是。”吴学知连被人冤枉了进行辩解都很冷静,“我怎么能干这事?”
“最好别干!”王炎举起拳头,“你要是耍阴招,我饶不了你!”
许北了王炎一下,“你干什么,能不能斯文点,我告张娇去!”
这句话好比干粉灭火器,王炎的气焰顿时没了。
吃过饭,北给吴学知送到公交站,吴学知再次劝她去设计院,“北,你提前走还能走得漂亮点,总比接收单位撵人强啊。我的都是真的,刚在食堂有些话没直,这次接管你们地质队的是个特殊部队,你想啊,你们现在这些人有几个可以能耐到让部队选中留下来?所以你还是早为自己算的好。”
许北谢绝了他的好意,“这不是还没改制呢吗,到时候再吧。”
她之所以来到地质队,就是因为卫川的一句话。
卫川跟她过,他早晚有一天,会回到地质队的。
她来了,在这里等他,不到最后解散的那一刻,她不会走的。
第二天周日,许北早起吃了两片面包,赶到烫发店。
进门时张娇还没到,高明媚倒是来了。
“你这么早?你也烫头?”北收起遮阳伞放下包包,问道。
“我不烫,我不得早点来给张娇占地方啊。”高明媚完,捏捏北的脸蛋,“一大早上伞,难怪你这脸怎么都晒不黑。”
“不是跟你了吗,我给你的面霜要一年四季天天用,出门能遮就尽量遮,这样就晒不黑。”
“太麻烦了,总想不起来。”高明媚从包里拿了两块糖,给北分了一块,“尝尝,百货新进来的,内蒙产的,可香了。”
在卫川消失后,高明媚开始也同其他人一样,嘲笑过许北一阵。
可后来有一天,她在厕所听到有人205寝被下了咒,先是一个出车祸的上不了学,紧接着开除两个,现在又一个长相一流学习一流的被甩得那么惨,还不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呢。
高明媚一怒之下给了那女生一巴掌,被记了个过后,加入了李颖和李铁菊捍卫许北的战线。
许北和她渐渐冰释前嫌,等到毕业后反而成了好友。
北接过糖放进嘴里,问高明媚,“李颖呢?”
“她帮铁菊姐给孩子买了几本书,先去邮局寄书,过会儿能来。”
毕业后,高明媚和李颖都进了百货公司上班,高明媚当出纳,李颖当库管。
高明媚当年举报郑燕的事臭了满厂,所以不想在家住,就在外头租了个房。
而李颖因为父母偏心姐姐,一直跟家里关系比较紧张,所以干脆搬去跟高明媚一起住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张娇和李颖相继到了,烫了三个时的头发后,四个人一起去吃午饭。
张娇第一次烫头,让烫发水熏得直淌眼泪,“北,这东西啥时候才能没味儿啊。”
“洗两次就没了。”
张娇哀嚎一声,“天啊,让我三天后再洗头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许北咯咯直笑,“没办法,要想美总要付出点代价。”
高明媚接道,“所以让你提前一星期烫啊,不然结婚当天王炎都没办法跟你洞房。”
张娇红着脸拍了高明媚肩膀一下,“瞎什么你!倒是你和李颖,你们真准备一起办集体婚礼啊。”
李颖点点头,“新事新办,现在国家不提倡这个么?一起嫁了也好,省得剩一个人在那房子里孤单。”
罢,李颖看看北。
北吸了一口面条,斜她一眼,“看我干什么,我天天在地质队让他们烦死了,晚上自己回家难得清闲,一点都不孤单。”
张娇叹了口气,“北,我看那吴学知挺好的,连王炎都承认,要不是因为川哥,他早就劝你跟吴学知结婚了……咱不是外人我就有啥啥了,这都两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还继续等啊。”
“我又没等他,我只是没找到合适的人。”
“你心里装着他,看谁都不合适!吴学知那样的你都看不上,你你能看上谁!”
“行了行了,我这样的八十了都有人要,老子最美,别瞎操心了。”
张娇摇摇头,“你跟王炎他们天天在一起,都学糙了。”
“不好么,我觉得挺好。”北嘻嘻笑着。
刚和这帮地质队的队员相处时,他们不好意思在北面前脏话,干啥都拘谨。
现在脏话来来,放屁都不背着她了。
她倒觉得这样挺好。
吃过午饭,四个人去买了些喜糖和零碎的生活用品,而后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周一,许北跑过后洗了澡,掏出一件连帽卫衣一条运动裤套上,穿上运动鞋背上包去上班。
在地质队就这点好,几乎全是大男人,从来没有人问她的衣服鞋是哪里买的。
其实除了北,地质队是有四个女人的,但人均年纪四十五,人家见了也顶多句好看而已。
倒是门卫马大姐最开始问过衣裳在哪买的,北先了价格,两次过后马大姐再没多嘴过。
北家离地质队步行也就二十分钟,她轻快地走着,离老远就见王炎和瘦猴在大门口抽烟。
两人见了她,抬腿跑过来,“你可算来了。”
“今天咋这么热情?”北给他俩一人塞了个苹果问。
“大事,大事,接管部门来人了,八点钟找咱们谈话,决定去留问题,第一个谈的就是你!”瘦猴抓耳挠腮的。
北也没料到改制来得这么快,她被两人推着往里面走,问,“知道是哪个部门来接管吗?”
“是部队。”王炎,“我来得晚了点没看到,他们来了两辆军车,上面下来了四五个军官扮的人。”
北皱眉,看来吴学知的消息无误。
真是部队来接管,她留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北,你怎么想的?”王炎问她。
“我?”她顿了顿,“尽量争取留下吧,哪怕去食堂做饭也行,实在不行的话再。”
瘦猴惊得目瞪口呆,“做饭你也要留在这里?”
“有什么不行?我做饭不好吃?”
“不是不是,好吃是好吃,可你去做饭多屈才啊。”
实话,北虽然干着测绘的工种,但她其实相当于全能,除了体力活比不上这些老爷们,哪个部门出了难题不都得来找北帮着解决?
“没事,反正我喜欢做饭。”北轻声。
王炎摇摇头,“先进去吧。”
到了一楼,许北看了下表,七点五十五分。
会议室大门紧闭,门口放了两排椅子,被通知到的队员神色紧张地坐在那里,却连窃窃私语都不敢。
现场静得可怕,北手心也直冒汗。
她把双肩包抱在怀里,戴上卫衣的帽子,想把别人的紧张隔绝在外。
“许北。”七点五十九分,会议室大门被推开,曾副书记亲自来喊人了。
北迅速起身,将背包交给王炎,拿下卫衣帽子,深吸一口气,走进会议室里。
地质队会议室的布置原本十分简陋,今天却做了特殊调整。
正对着会议室大门的地方摆了一排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五个穿绿军装带红领章的人。
他们对面原本放满全凳子的地方全部被清空,孤零零地放了一把椅子。
因为肩上没有肩章,许北分不清他们的官职,但根据国际惯例,她也知道C位坐着的肯定官最大。
这些军人手边摆着军帽,正低头看桌上的资料。
北穿着运动鞋,脚步很轻,到了椅子旁,她没有立即坐下去,而是等待领导发话。
“坐吧。”
一位女军人坐在左数第二位,抬头看了北一眼,淡淡开口。
许北心跳陡地漏了一拍。
这声音,化成灰她都记得。
她向左挪了一步,坐到椅子面的三分之二处,挺直后背并拢双腿,双手交叉放到腹前,深深看了那女军人一眼。
而后,将眼神缓缓移到正中那位男军人的脸上。
男人依旧低着头,手里的笔没开笔帽,一下下点在面前的资料上。
许北喉头一梗,心呼地沉了一下,又立马提到了嗓子眼。
七百多个日夜过去。
她终于见到活着的他了。